當年霍崇確實是不讚成季時卿這個決定，薩爾德實驗耗費得財力物力太多，而且在當時輿論環境下，實驗一旦失敗，季時卿必然要背負罵名。
後來結果也印證了這一點。
霍崇曾經問過季時卿為什麼一定要做這個實驗？
季時卿說，關於基因病方麵任何研究本來就是需要大量財力支持，沒有人能夠憑空捏造出一個結果來。不能研究出緩解基因病藥劑來，軍隊和政府就永遠要受到謝家掣肘，帝國不可能真正站起來。
而每年給研究院撥款被元老院一層一層地剝削，最後連一個大型實驗都無法完成，研究院進行不了實驗，拿不出成果；沒有成果，去申請撥款時候，撥款金額又會再一次縮減。
民眾們也不會覺得這有什麼錯，誰讓你研究不出個東西來呢？
這些道理霍崇作為皇帝自然是明白，他雖為帝國皇帝，卻更像是一個擺出來給人看吉祥物，手中權力有限，他一直在平衡元老院與謝家兩者關係，元老院和謝家會為了利益相互對抗，然而也會為了共同利益立刻聯合到一起去。
季時卿當初是靠著元老院才進到基因研究院，這也是他與季昱等人矛盾開始。
他清楚薩爾德實驗失敗後果，也知道這個實驗不一定會成功，可是失敗並不可怕，可怕得是連嘗試勇氣都沒有。
霍崇那時候嘗試讓季時卿把實驗放緩些來，他完全不聽，尤其在知道謝家打算上市新型藥劑後，開始拚命工作，連續泡在實驗室裡幾天不出來。
直到季時卿死後，他才終於明白，他後來為何會那樣瘋狂。
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
說實話，直到現在霍崇都分不清眼前是不是自己又一場夢，可即便是在夢中，他也希望他孩子能夠過得輕鬆一些，他對季時卿說：“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
季時卿有些驚訝霍崇會這樣說。
霍崇囑咐他說：“你要照顧好自己，工作彆太累了，記得按時吃飯，多休息，要是身體不舒服了，彆自己硬撐著，要趕緊去看醫生。”
“我知道。”季時卿點頭說。
“你不知道。”霍崇聲音陡然提高。
季時卿疑惑地看著麵前這位陛下，霍崇繼續道：“等我回去給你派個醫生過來，讓他幫你注意點。”
季時卿婉拒：“不用這樣吧陛下，一號會幫我注意。”
霍崇看著他，臉上表情說不上來哀傷，他問：“一號連Q-156型遺傳病也能治嗎？”
季時卿一時語塞，季昱也豎起了耳朵，關於這件事他一直想問，一直不知該如何開口。
季時卿很快調整好表情，若無其事地開口問霍崇：“陛下怎麼知道？”
霍崇道：“你彆管我怎麼知道，你知道自己病，就不能多顧及一下自己身體嗎？”
“沒事，”季時卿看起來不太在意地說道，“當年我祖父也患了這個病，他活了一百三十歲。”
隻是他死前，遭受了一些痛苦。
“一百三十歲？一百三十歲啊……”霍崇怒極反笑，他皺眉問道，“你覺得這就夠了嗎？”
人類平均壽命是兩百多歲，一百三十歲算得上什麼呢？
況且他最後，其實隻活到了三十一歲。
季時卿覺得眼前這位陛下過於激動了，他叫道：“陛下？”
霍崇彆過頭去，望向窗外。
他眼眶紅了。
一號端著糕點站在廚房門口，他沉聲道：“我主人，我來治。”
霍崇下意識地轉頭看去，剛想問他怎麼治，忽然想起來這是一個人工智能，他跟個人工智能有什麼好說，而且一號能說這話說不定還是季時卿弄出來。
季昱心中臥槽，一號這話這語氣確實夠霸氣，說比皇帝還像皇帝，但是如果他能將身上圍裙給摘下來，效果可能會更好一點。
而季時卿扶額，一號剛才在廚房裡又給自己安裝了什麼奇怪補丁。
霍崇坐了一會兒就離開，他回到皇宮後召了些醫生到身邊，打算從他們中選出一個送到季時卿身邊去。
他最屬意其實是唐鈞，但是唐鈞對與季時卿有關事似乎都很抗拒。
皇宮東邊一處宮殿中，陳爍躺在病床上，護士看著屏幕中各項數值，對唐鈞說：“唐醫生，患者情況已經基本穩定，意識也在逐漸恢複。”
唐鈞笑著點頭道：“很好。”
護士問：“對了，陛下剛才召了好多醫生過去，唐醫生不去嗎？”
“我就不去了。”唐鈞說。
護士離開後，唐鈞在椅子上坐下，打開光腦，有不少同事給他發來問題，他都一一耐心回答。
隨後他打開醫學論壇，同事們正在熱火朝天地討論今天機甲競技賽上季時卿表現，討論到後來，又轉到季時卿學術造假這一話題上。
唐鈞對此沒什麼興趣，每過一段時間，總會有人在論壇裡提起這件事，然目前為止，他從來沒有看到任何有力證據證明這一點。
唐鈞與謝家有過幾次合作，同時與謝雲白關係也不錯，聽說了謝雲白在研究院中頻頻遭到打壓，對季時卿印象自然不會很好。
他知道皇帝陛下是想找個醫生去照顧那位季院長，唐鈞隻覺得好笑，那位季院長現在活蹦亂跳，今天上午還能參加個機甲競技賽，給他配個醫生完全是在浪費醫療資源。
不過這些與自己也無太大關係。
唐鈞拿起一本醫學著作，緩緩翻開，恍惚間，他好像在書頁間看到自己正在參加一場悲傷葬禮，四周一切都失去色彩，他握著一個人手，無聲地安慰他。
葬禮結束後，回去路上他也一直沒有鬆開那雙小手。
“或許有一天，我也會變成祖父那個樣子。”那雙小手主人輕聲說，他年紀不大，說這話時候卻聽不出任何對死亡恐懼。
“不會，”唐鈞聽到自己說，“絕不會。”
他向他保證說：“如果有一天，你真被遺傳了這個病，我也一定會治好你，一定會。”
“好呀。”那個孩子說。
唐鈞放下書，閉上眼睛。
於是命運齒輪開始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