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號歎氣,季昱竟然從他的歎息聲中聽出兩分無奈,隨後他聽到一號道:“如果你是想激怒我,那我告訴你,你成功了。”
為了防止發生更多的事故,季昱趕緊把自己手中的鋼筆放下,使勁揉了揉自己的臉,真誠地對一號說:“不要說話了,一號。”
一號低頭看著季昱,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他感覺自己對這個霸總補丁包好像不太適應,需要進一步地拆解。
一號把剛剛創建好的那串指令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刪掉,轉過頭,就發現季時卿站在書房門口,一號身體中的程序卡了一下,他忽然間有點不敢看主人的眼睛,一號知道,人類將這種情緒稱為羞恥。
“一號,出來吧。”季時卿說。
一號耷拉著腦袋走到季時卿的麵前,將身後書房的門關上,他小聲向季時卿問道:“主人好像不太喜歡剛才那個樣子。”
季時卿道:“還可以。”
一號又問:“主人覺得我對季昱太凶了嗎?”
“那倒沒有,”季時卿說,“不過我更想看看真實的你。”
“真實的我?”一號歪著頭,有些不能理解。
季時卿抬起手,落在一號的頭頂上,他對一號說:“沒事,可以慢慢來。”
等到深夜,一號守在季時卿的床邊,他偷偷打開第五交流論壇,這個時間帝國中大多數的人類都已經熟睡,人工智能們開始活躍起來,一號向他們提問,為什麼每次他去瀏覽暗網的時候,想到自己的主人,就會感染病毒,所有代碼一片空白,但是很快又會恢複正常。
論壇裡的人工智能們還和往常一樣熱情,他們願意幫助每一個迷路的小仿生人找到回家的路。
【你這個問題有點嚴重,我懷疑是中央處理器出問題了,要趕緊修理】
【暗網裡的畫麵多辣眼睛啊,你這個仿生人已經不純潔了,悔改吧,神明會寬恕你的】
【我年紀小,那個請問暗網裡有人類跟仿生人的片子嗎?給個鏈接,讓我開開眼界,拜托了】
【墮落的仿生人們,你們難道不記得你們身上背負的使命了嗎?你們難道就這樣被人類的糖衣炮彈腐蝕了嗎?】
【你想到你主人什麼了?想對你主人做什麼?詳細跟我們說說啊】
一號的注意裡放在最後一條回複上,他想對主人做什麼……他看向他的主人,藍色的眸子微微閃爍,他的目光從主人的淡色的唇瓣沿著脖頸一直向下。
他伸手小心將主人身上的被子往上拽了拽,他知道主人沒有衣物遮擋時的樣子。
他想對主人做能讓主人高興的事,奇怪的是他現在明明沒有登陸暗網,為什麼身體中的代碼還會被清空?
太奇怪了。
一號撿起床上季時卿掉落的發絲,將他放進胸口的小小暗格裡,隨著機械轉動的聲音,發絲好像化成一個小小的主人,坐在他機械的心房上。
一號的腦袋趴在床上,貼著季時卿的右手,閉上眼睛。
第二天是周六,季時卿不用去研究院,不過仍是有大堆的報告需要他來處理。
唐鈞還是在這一天來到金玫瑰區的這座莊園,除了皇帝陛下,他沒有跟任何人說起這事。
昨天聽說自己被季時卿拒絕,唐鈞心中也無太大波動,隻當是這位季院長不喜歡自己,這沒關係,他也不過是想幫他看個病而已,醫生隻要患者配合就夠了。
這是這麼多年來,唐鈞第一次踏足這個地方,季時卿在書房工作,還不知道他的到來,出來迎接他的是季昱。
即使是在寒冷的冬天,花園中紅色的玫瑰依舊熱烈綻放,潔白的城堡高高矗立,灰色的鴿子從灰藍色的空中掠過。
“我從前好像來過這裡。”唐鈞忽然開口說。
“是嗎?”季昱卻不記得自己在家中有見過他。
剛一踏入這座莊園,唐鈞便覺得頭疼得厲害,這疼痛他無比的熟悉,隻是這一次他莫名不想逃避,想看看最後到底會疼到什麼程度。
城堡被拖長的影子籠罩在他和季昱的身上,彩色的風車在風中颯颯轉動,在逐漸模糊的視線中,玫瑰枯萎,風車褪去鮮豔顏色,而他的身形不斷的縮小,小到六七歲的樣子,他在這片玫瑰花海中不斷地奔跑、奔跑、奔跑,他看到站在城堡前的,穿著白色製服的男孩。
走在路上的唐鈞突然停下腳步,俯下身嘔吐不止,卻什麼也吐不出來,有眼淚從他的眼角淌下,落在腳下乾枯的葉片上。
季昱嚇了一跳,忙喚他:“唐醫生?”
男孩也向他走來,叫他:“哥哥?”
唐鈞頭疼得愈加厲害,好像在下一刻就會像從半空墜落下來的西瓜那樣崩裂開來,可同時男孩的麵容也愈加清晰,他分不清眼前的現實與虛幻。
“彆碰我,彆碰我……”
季昱的手停在半空。
“我就要看到他,”唐鈞的聲音越來越低,“我就要看到他了……”
季昱僵在一旁,不知該如何是好。
久遠的回憶如同海嘯一般席卷而來,他記起自己離開這裡前的最後一個夜晚,他在一片湖水中看到男孩未來死去時模樣,臉色蒼白,無一血色,像是凋謝的花朵。
他那時還不知道這一眼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隻知道,一定要救下他。
唐鈞閉上眼睛,臉上的五官扭曲在一起,表情似哭似笑。
他渾渾噩噩地過了許多年,直到今天,他才在那些被鎖進匣子的回憶裡,找到男孩的一二身影來。
他從來沒有想過那個人會是季時卿。
從來沒想過。
在後來那些平淡無奇的年月裡,他又救活了許多許多的人。
可原來,他最想要救下來的人,早早地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