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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趙競持覺得事情開始往有意思的地方發展了, 那天從日料店出來之後,他和荀秋時不時會像朋友那樣聯係幾句。

不要怎麼說?是有緣分呢,沒過幾天他在七中附近辦事, 剛好遇見她和一群老師從橋上出來, 他過去打了個招呼,老師們可熱情地八卦, 走?的時候, 荀秋的臉都被她們說紅了。

那個周六,他又“路過”萬達一次, 緣分實在深厚,在外場逗留了不過兩分鐘, 就?看?見她帶著侄女在那兒玩撈魚。

趙競持帶著蛋糕剛想過去打招呼, 忽然看?見一對年輕夫婦向她們過去, 他停頓了一下, 放慢了腳步。

“我說?了一會兒我約了人啊,不跟你們去吃飯了。”荀秋的聲音帶著無奈。

“你約的誰?”

“趙——”

沒等?她說?完, 荀天就?冷笑?一聲打斷了她,“約了趙警官?你彆在這裡?和我演啊, 我和你說?, 那混小子第一次見就?跑到家裡?來, 哪裡?是什麼好人, 你彆一天到晚被他帶著跑, 小心上當受騙!”

趙競持聽著怎麼覺得不對, 想來荀天嘴裡?那個“小子”另有其人, 第一次見麵就?跑人家家裡?亂來?看?來她那個“男朋友”的確是個不入流的小角色。

荀秋簡直被他氣笑?, “我約了誰關你——”她想說?“關你屁事”,一看?張閔懷裡?睜著一雙懵懂大眼睛的小沐, 又把臟話?咽進了肚子,改口,“你彆管我行不行,我都多大了,能自己做主,還?用得著你操心麼,小沐都餓了,去給?她買蛋糕啊!”

觸發到了關鍵詞,人類幼崽立即發出信號,小沐在張閔懷裡?搖來搖去,“蛋糕!蛋糕!蛋糕!”

荀天很無奈地歎了一聲,“不是我想管你,媽媽知?道?你和我們出來,結果我們吃完飯回融貿了,你又磨蹭到十一點鐘,那媽媽問起來,你要我怎麼說??哎,反正你自己好自為之吧,彆氣到她就?行了。”

江城那麼小,總有一天會在路上偶遇,然後引發一場大戰,媽媽身體還?在恢複,可不能被氣著。

“我就?是約了趙警官啊,你一會兒彆和媽媽亂說?。”荀秋看?起來有點沮喪。

說?到曹操,曹操就?不好再在門口站著了,趙競持適時從門邊越過來,衝這邊揮手,“荀秋!”

這下幾個人神色各異,荀天瞧著趙競持的身高,結合那雙白色OZWEEGO,臉色一下就?黑了,上前一步挑眉看?著他,“你哪位!?”

荀秋大吃一驚,忙拉開他,和趙競持打招呼,“趙警官?”

荀天可不信,狐疑地看?向趙競持。

趙競持把手裡?蛋糕提高了些?,笑?道?,“蛋糕店排隊,我來晚了。”

他看?向荀天等?人,“哥,第一次見,我是趙競持,市經偵大隊的,您應該知?道?,我和荀秋在接觸來著。”他知?道?荀天誤會他是那個“小子”,毫不遲疑地要切斷今天荀秋和“男朋友”的約會,他裝作眼神閃爍,支支吾吾,“那,那我們就?先走?了啊?”

荀天冷哼,“來都來了,不一起吃個飯嗎?”

鴻門宴,非要問問這小子的態度。

“啊,這……”趙競持看?向荀秋。

荀秋瞪過來一眼,他做了一個懵懂的神情。

“就?在樓上香辣蟹吃,你們也來。”荀天下了定論。

趙競持可吃不了辣啊,他遲疑了一下,看?了眼小沐,點頭,“有兒童套餐吧?”

一行人一起往四樓走?,荀秋拉著趙競持落後了一些?,咬著牙問他,“你來這裡?乾嘛啊?”

趙競持撓頭,假裝沒聽到他們的全部談話?,“不是你說?約了我嗎?那我想著就?出來給?你圓個謊,沒想到你哥哥這麼熱情,非要請我吃飯。”

荀秋瞪著他,“那小蛋糕呢?”

趙競持故技重施,“我準備自己吃的啊,35塊,微信還?是支付寶?”

荀秋卻“呸”了聲,“借花獻佛還?要收費,你想得美?。”

趙競持雙手舉高作投降狀,“彆,開玩笑?的,我可不敢。”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荀秋沒辦法,隻好推掉了和薛均的飯局。

——

正如周舟所說?,荀秋覺得自己最近過於忙了,或者說?,有點過於墮落。

除卻最基礎的工作花費,她幾乎把其餘所有時間都給?了薛均,她對媽媽撒謊七中事忙,她得暫時搬進了教工宿舍住兩?個月,結果呢,拎著行李箱跑到了自己在河東的公寓。

簡約風的單身公寓樓顯然是江城開發中一個很失敗的案例,“享受單身,享受生活”,從開盤宣傳到收房,至今三年過去,依舊有一半是空著的。

江城這樣的小城市太?注重家庭,大部分人都在20多就?結婚生子,要考慮孩子的成長、老人的空間以及親戚的到訪,哪裡?會有人需要這種一室一廳的孤寡小平層。

可荀秋買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隻在後期軟裝谘詢過李霄野。

有這樣一個屬於自己的秘密小空間一直是她從小的夢想,那些?被撬開的門鎖,那些?被打開的日記,所有疲乏的弱小和被定義的難堪,都在她拿到購房合同的那一刻治愈了。

荀秋再也不奢望任何人關於那些?不尊重的道?歉,她成長到擁有了好好愛自己的能力,一切沉屙舊痛都顯得不重要。

黑白灰和原木色占據了整個空間,這裡?除卻基本的家具和設施,沒有任何繁雜的裝飾,陽台擺著她花了很大力氣淘來的軟墊沙發,角落裡?擺著新買來的綠植,大片的葉子,綠油油,很肥沃。

一切和夢裡?一樣美?好。

她在自己的想象中並沒有在這裡?設置一個薛均,可此時此刻,他的的確確就?在這裡?——卷著袖子,拎著鍋鏟,有力的手臂輕抬,將鍋裡?的菜品慢慢傾進他們一起挑選的餐盤。

他今天剛從南市開會回來,很難得穿得很正式。合適的白色襯衫緊裹住清磊挺拔的身材,梭形上臂掐住兩?個黑色的皮質袖箍,廚房頂燈晶亮的白光打下來,隱隱可見衣下緊致流暢的肌肉線條。

薛均比少年時顏色更甚了,寬肩窄腰,眉眼柔和,隨意地揚眉輕暼過來,落在荀秋身上,又帶著點親昵的輕佻,這簡直是明晃晃的勾引。

老天啊,荀秋思緒一下就?渙散了,她把手肘擱在餐桌上,情不自禁地展開手掌捂住了發燙的臉頰,啊!!怎麼會這樣?

視頻那頭的李霄野咬了咬牙,媽的,哪裡?來的野男人,一兩?個月而已,連這個屋子都能進了?

他重重地咳了兩?聲,咬牙切齒提醒,“荀秋,你彆當著我的麵和人家犯花癡行不行?!先把這個複盤做完!!”

荀秋回過神,有些?抱歉地笑?了下,繼續和他複盤最近做的一個監控收銀管理為一體的新係統初級架構。

會議在10分鐘之後結束,荀秋掛電話?的速度快得讓對麵的人想摔手機。

抽油煙機的嗡嗡聲慢慢停止,薛均洗淨了雙手,把碟子和湯碗一一端到了她麵前。

“開完會了?怎麼一直在看?我?”他溫和的聲音噙滿笑?意,一如從前。

荀秋摘下了藍牙耳機,仰著脖子看?他,笑?容發自內心,“要我說?實話?麼?”

“嗯?”薛均哼出個肯定的音節,撐著手,越過桌子給?到她輕柔的啄吻。

“夢都不敢夢這麼大的。”荀秋抿著唇,聲音有點嬌氣可愛,兩?隻眼睛水光剔透地看?著他,輕輕眨兩?下,又很快羞怯地移開視線。

就?和從前一模一樣。

薛均愣住,而後眸眼輕垂,很快走?到她的麵前。

她的手機亮了一下,他的眼神也下意識地追過去。

5塊錢襪子男:【那你這禮拜六還?去不去啊?】

熟悉的頭像,奇怪的備注,薛均微微蹙眉,他們還?在接觸?

好在荀秋看?到信息沒什麼表情,隻是拿起來,解鎖。

薛均不給?她這個機會,撐住椅圈,傾身吻了下去。

荀秋猝不及防,手機一下落進了白色的地毯。

吻一開始是冰涼的、輕柔的,薛均的手指溫和地沒進她披散的烏發,摁住後腦,慢慢地輾轉、加深。

他把她攬上手臂,一步步往沙發靠近。

在理智潰散的前一秒,她絲絲顫顫地喊智能助手關燈。

“好的主人。”

鴿子房在下一個瞬間被黑暗籠罩。

朦朧的夜色從落地玻璃灑進來,冰涼的月光攀上她光潔滑膩的小腿,又很快被炙熱的吻點燃,高大的身影覆住了最後的光亮,茶幾上的紗罩小燈被震得輕晃了一下,薛均長手伸進抽屜,熟練地摸出了一個小方盒。

荀秋太?偏愛與他親近,那麼多肆意的私念隱藏在如擂鼓的心跳,血液奔騰,你來我往的追逐,侵吞並立,絲毫不讓,看?他長睫顫抖,看?他霧色濃重,看?欲望的緋潮慢慢攀上白皙清雋的臉。

失控的心跳和呼吸,再沒有比這些?更能感受彼此相愛的極致快慰。

“以後就?都不是夢了,我會永遠都在。”他摁住她柔軟的腰肢,深深地嵌進去,嘶啞的嗓子抵出熾熱的喘息,他俯在她耳邊,小心試探,“‘寶貝’?以後這樣喊你好不好?”

那些?在退縮與懦弱中丟失的愛與專屬,他會慢慢找回,打上烙印,寸步不再相讓。

“嗯…”酸澀與甜蜜的巨浪同時翻滾重拍,她仰著頭,承受著潮汐的指引,實在太?難探究他話?中更多不甘的深意。

“寶貝,你的聲音怎麼這麼嬌氣?”他咬她的耳朵撒嬌,同時又遊刃有餘地操縱這場對弈,“喜不喜歡我這樣對你?”

荀秋險些?就?要迷失在這段深重長久的回浪中。

她不耐地“嗯”了幾聲,在一片混亂中用裹了蜜糖的嗓子捏出甜膩的情話?,“喜歡,薛均——”

他重重地送過去,“喊我什麼?”

“寶貝…”

他不滿意,“還?有呢?”

“哥哥,老公…”她麵色潮紅,咬著牙羞到幾乎當場落淚,薛均是雙麵人嗎,明明剛才吃飯的時候還?溫溫柔柔的。

他的手機鈴聲不合時宜地響起,接近10點,哪有人會打電話?過來?

“誰啊?”荀秋皺著眉。

薛均在百忙之中摸到了茶幾上的手機,幽藍的屏幕上閃爍著的“趙競持”幾個字,哦,原來是“5塊錢的襪子男”,他冷哼了一聲,按下了接通鍵。

第七十二章

趙競持覺得自己好像變得有點奇怪了, 以前在?大隊訓練的時候,從來沒?有說一定要把手機帶在?身邊的。

昨天田澤那個貨不知道想做什?麼,開玩笑似的把他的手機鎖進更衣室的櫃子, 又故意喊伍邵不停地發?微信過?來, 手機在?裡?邊叮叮當當地響著,急得趙競持去拿備用鑰匙的時候都有點結巴了。

開了鎖拿出來一看?, 曉得是隊友在戲弄他了, 又氣得直發?笑。

“趙隊,你不對勁, 什麼情況啊到底?”幾個隊友簇擁過?來,笑著拍他的肩膀, 想對他嚴刑拷打?。

什?麼情況, 他也不知道啊, 可?是趙競持從來沒?有這樣忐忑地等待過?一個女孩的消息。

他坐在?沙發?上, 感覺有點迷茫。

窗外麵下著雨,夜色已經完全籠罩了這座小城, 靜謐的室內隻剩下他有些沉悶的呼吸聲。

他們?認識也不過?一兩個月而已,見了幾次麵, 吃了幾次飯, 坦坦蕩蕩, 完全就屬於普通朋友的範疇。

以趙競持的分析, 她那樣的性格應該是從來不會晾著彆人的消息不回的, 可?他反複看?了幾遍他們?的聊天記錄, 沒?發?現有什?麼雷點讓她拒絕交流的。

這周六趙悅持要去南市培訓, 沒?空看?孩子。所以他才想著問問荀秋周六會不會帶侄女去孩子王玩, 如果她去,那他就也帶王序序過?去, 兩個孩子搭個伴,不挺好的麼。

可?她都不回。

趙競持沒?幾分鐘就拿起手機來瞧,在?沙發?上乾等了兩個小時,咬得牙齒癢癢的,奇了,她怎麼突然就不回了,難道是以為他是衝著她才去的?

他“嘖”了聲,低頭?打?了幾個字,想解釋一下隻不過?是因為他也要帶孩子罷了。

有這個必要嗎?他把打?好的字又一個個慢慢刪除,可?心裡?到底有點不是滋味,傾述的欲望達到頂峰,他想了想,翻開手機,開始尋找有沒?有能不帶嘲笑地和他分析情況的人。

略過?幾個隊友和同學,他的手指停在?薛均這個名?字上。

是啊,薛均最近也在?和相親對象接觸,他應該能明白他現在?的心情才對,趙競持沒?想太多,撥出了這個號碼。

荀秋完全沒?料到薛均會在?這個時候接通電話。

那邊清清爽爽的一聲“喂”傳過?來,嚇得她立即推在?他的胸口?往後麵縮瑟,可?薛均追過?來,不肯停歇地攪弄,他一手摁住了她的腰窩,高大的身影覆下來,腦袋就擱在?她的肩膀上。

“什?麼事??”薛均聲線平穩,指側卻慢慢在?人家?的腰線上下巡刮,荀秋癢到戰栗,隻能死死咬著牙齒,不敢泄露一點聲響,尖銳的指甲扣進了薛均清瘦的背脊,可?他巋然不動,甚至挑過?來一個惡劣的笑容。

氣得荀秋羞惱地閉上了眼睛。

她聽不太清楚對麵在?說什?麼,隻看?見薛均眸子裡?的笑意慢慢淡下來,而後溫和的聲音變得有點冰涼,“這個我幫不了你,你另請高明吧。”

說罷他按斷了電話。

荀秋完全失去了對自己的掌控,就像被反複拋向高空,又一次次極速下墜,她實在?有點承受不住他的熱情,細聲細氣地央求著,“薛均…”

背後邊的月牙印都快要掐出血來,可?薛均無動於衷,隻用纏綿輕柔的親吻將安慰銜過?去,讓她應接不暇,再沒?有任何力氣想彆的事?情。

剛才趙競持說的那些話好像還響在?耳邊,為什?麼她會推掉和他的約會,帶著趙競持去和她的家?人聚餐?

難道她真的隻把他當成FWB,而趙競持才是她真正想要結婚的對象?

荀秋不會是無愛而性的人,難道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她和趙競持有了新的發?展?

這種?認知實在?讓他惶恐。

還有,她那個備注到底是什?麼意思?

明明他們?已經足夠親密,他再也忍受不了任何男人靠近她一分一毫。

可?憐的淚珠濡濕了眼睫,荀秋半睜著水光閃閃的眼睛,麻到全身顫抖。

他手臂一攬,將那一灘春水撈起來,牢牢地禁錮在?懷中,淡淡的蘭花香氣撲過?來,他壓住她柔軟的發?頂輕輕嗅了嗅,試圖哄一哄她,“寶貝,生氣了?”

“不許這樣喊我!”荀秋出爾反爾,抬腿去踢他,卻又被他極快地抵擋,夾得嚴實。

“為什?麼不行?”修長的手指撩開碎發?,他輕柔地吻在?她的額上,“有人剛才都答應得好好的。”

“床上的話能當真麼?”荀秋咬著牙,羞恥於自己過?於激烈的反應,她坐起來,恨恨地揪了揪他的耳朵,“為什?麼接電話的時候不讓我走啊,薛均,你真的是好變態。”

“你不喜歡嗎?我以為你喜歡的。”薛均無辜地眨了眨眼,一本正經地分析起來,“因為,那時候你好緊,差點一下就把我給——”

荀秋萬萬沒?想到他能這樣不要臉,那樣的情況她能不緊張麼,她伸手捂住了他那張可?惡的嘴,可?後者定定地瞧著她,清亮乾淨的眸子甚至彎著笑意,而後又若無其事?地伸出舌尖,輕柔地舔舐她的掌心。

奇異的癢直往心裡?麵鑽,荀秋倒吸一口?氣,慌忙撤開了手。

這樣兵荒馬亂的夜晚越來越多。

而薛均每次過?來,都會不小心留下一兩件東西,沒?兩個禮拜,小房子裡?到處都是他的痕跡。

他的心思昭然若揭,最後計謀得逞,衣櫃也劈空一半,堂而皇之地掛上了他的工服和西裝。

“你沒?地方住啊?”荀秋好笑地乜著他,二樓的天頂太低了,倒是委屈高個子的薛均半跪在?床旁邊疊衣服。

他淡淡地看?了她一樣,一板一眼地繼續手上的動作,並且用最溫和的語氣說出了最不要臉的話。

“你不想時時刻刻都看?見我麼?”

“誰想看?見你了?”荀秋才不會承認。

薛均明白她的彆扭,笑得很溫柔,“我說錯了。”他輕撫在?她臉頰,眸色清淺,“是我總是會想你,寶貝,你就收留我吧,好不好——”

他的尾音拉得很長,聽起來很有點搖尾乞憐的意味,荀秋的心臟停擺了一瞬,又囂張肆意地開始加速跳動。

自從這人發?現她的癖好之後,每每來到這邊,裝扮也從休閒開始轉向商務,襯衫最上麵解開兩顆紐扣,袖口?輕挽,看?起來很隨意,但也性感。

薛均在?討好她。

這種?認知讓她感到極致的愉悅,足以讓她允許他暫時進入她的安全領地,隻是有時候在?疲憊的深夜慰籍之後,她枕在?他手臂上難免忍不住感傷。

“薛均。”她仰著頭?看?他,聲音低落,“你說我能永遠這樣嗎?”

她沒?有說“這樣”是怎麼樣,但她想薛均會明白的。

“隻要你想。”他吻她噙著淚珠的眼睛,“寶貝,隻要你想,你就永遠自由,我會幫你。”

而事?實上,她知道真正的答案是不能。

麵對無法逃脫的責任,她依舊在?像小時候那樣逃避,用與趙競持接觸的謊言,應付家?裡?的催促。

上一次和荀天吃了香辣蟹,他們?就真的再沒?有懷疑過?她。

但半年之後呢?“接觸”這麼久,肯定得有個說法。

結束了這個謊言,她還能再逃避多久?

隻要她還在?利益和責任牽扯住的人際關係網上,就注定一輩子也無法自由自在?,人總要學會麵對和成長。

荀秋抵住他的胸口?,而薛均的心跳由於她的靠近慢慢加快,這樣真實的情意,實在?讓她想要落淚。

接近期末考試,荀秋忙著和語文組的老師們?一起出試卷,連續加班一周,她拒絕了薛均直接來學校門口?接她的建議。

上一次老師們?已經見到了趙競持,他過?來給她打?招呼的時候也表明了是正在?接觸的對象,她不想再把自己的私人交際放進同事?們?的討論圈。

而且薛均是誰?

隻怕除去薛老師這一層關係,七中仍然有老師會記得他,就和她同行的幾個人裡?,也有以前普通班的老師。

正是忙碌的一個周末,幾個老師被安排留在?辦公室清點從打?印廠搬過?來的試卷,荀秋也在?其中,到結束時已經接近晚飯時間,老師們?乾脆就一起去校門口?的餐館吃飯。

周六的七中橋頭?人煙罕至,荀秋和老師們?出來,隱隱約約見到有個紮眼的女人——那個女人腰上挎著一個很大的買菜包——正慢慢朝著他們?走過?來。

荀秋的危險嗅覺很敏銳,她抬了抬眼鏡,推旁邊的高絹,說道,“你有沒?有覺得,那個人看?起來有點怪怪的?”

高絹抬眼看?了一下,臉色立即就變了,她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一步,隻見那個女人踏著高跟靴擋到了他們?正對麵,眼睛紅得像要滴血。

老師們?都有些莫名?其妙,互相看?了看?,以為這人是誰的熟人。

又不知道是誰推了荀秋一下,喊道,“荀老師,你看?,你男朋友在?那兒呢!”

荀秋心裡?一跳,捏住了亮著的手機,屏幕上正是薛均發?過?來的信息,【寶寶,我在?老地方等你。】

他們?的老地方就是七中公交車站台對麵的拐角,那邊有幾個停車位,薛均來接她的時候都會把車停在?那裡?。

可?同事?怎麼會知道的。

她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內心已經把薛均和男朋友劃等號。

荀秋順著同事?指的方向抬頭?一看?,卻是穿著白色T恤的趙競持揮著手走過?來。

原來同事?隻是開玩笑,她不自覺地鬆了一口?氣。

而那個怪異的女人目光在?女老師們?之間巡了兩圈,最終定定地看?著高絹,她快速走過?來,一把揪住了高絹的長發?,同時抬腳狠狠踹在?她的脛骨。

她的目光怨毒狠戾,像九曲河外陰鷙的蛇。

買菜包落在?了地上,西瓜刀黑亮的手柄露出一半,夕陽照下來,刃光奪目。

她伸手握住了長刀。

人群中爆發?出了尖銳的驚喊,猩紅的血液和鋒銳的利器讓騷亂加劇。

“荀老師!”

第七十三章

荀秋沒有刻意了解過自己的性格, 似乎從記事起?,大?人們就常常點頭說她很乖巧,又不知從什麼開始, 他們開始搖頭說她很內向。

逢年過節都躲在媽媽後麵才喊人, 上台表演聲音就像蚊子,對出風頭的事情絕對不會主動舉手。

內向成為了消極型的性格, 在刻板印象中逐漸和怯懦掛鉤。

她真的怯懦嗎?

見到危險降臨的一瞬間, 她腿腳不由?自主地發顫,想要跟著?人群逃開, 可當銳器破開血肉,無辜者絕望淒厲的呼喊震痛耳膜, 她卻再也?不能往後多挪一步。

一切都發生在片刻之間, 分不清是誰在推搡, 人群和嘈雜如潮水般退開, 荀秋不知道自己的勇氣從何而來,她的腦子燒得滾燙, 好像已經停止了思考,可纖白瘦弱的十指卻牢牢箍住行凶者握刀的腕。

粘稠鮮紅的血從刀柄上洇進?了她的掌心, 油膩的觸感?讓她幾欲嘔吐。

“你走開!”凶手的驚叫刺耳瘋狂, 她使勁晃了幾下手, 可這?小個子力氣很大?, 壓著?她的手都抬不起?來, 暴怒衝昏頭腦, 她鬆開了失去防備能力的高絹, 側身用體重一下把荀秋撲倒在地上。

“荀老師!”

荀秋承受著?兩個人的重量, “哐”一下著?地,她眼前一黑, 震得胸腔裡都快要嘔出血來,可與生俱來的求生意誌讓她仍然沒有鬆手,冰涼的鐵器懸在鼻尖,離開肌膚隻差分毫,隨便轉下一個角度,她難逃厄運。

誰也?沒能理解到趙競持的速度,明?明?剛才打招呼的時候人還?在百米開外,幾個瞬息之間,他就從對麵的圍欄一下躍到她們背後。

寬厚的手背貼過荀秋的臉,隔開她與危險,趙競持握住了鋒利的刀刃,密集的血滴從指縫溢出,他微微蹙著?眉,看向荀秋。

“趙競持…?”失序的心跳好像找到了應有的頻率,荀秋喃喃了一句,“彆抓刀啊…”

凶手吃了一驚,遲疑地側過臉,沒來得及看清來人,已經有一股極大?的力氣拽在後頸,她被迫起?身,踉蹌後退。

利落的手刀砍在腕上,凶器哐啷一聲落在地上,趙競持一腳下去將它踢得老遠。

他抽出背後的手銬晃開,忍住揍人的衝動,將仍然在掙紮的行凶者銬在了旁邊路燈的鐵杠上。

凶手狀若瘋魔,身體受限,嘴裡依舊在大?聲咒罵著?,“高絹!高絹!你勾引彆人的老公,破壞彆人的家庭,你不得好死,你們助紂為虐,枉為人師——”

“你胡說!”高絹在劇痛中震驚抬頭,沒想到對麵竟然還?要倒打一耙,可自身素質和性格使然,她在大?庭廣眾之下說不出那些齷齪來。

旁觀群眾麵麵相覷,後知後覺地圍上去查看高絹的傷勢,她的右手臂在抵擋時被劃了一刀,深可見?骨的傷口,連皮帶肉地翻開褶子,深紅的血液浸濕了她的白色上衣,大?量失血和驚嚇讓她臉色發白,急需醫療處理。

“警察同?誌…”有人過來扒拉趙競持,“這?邊有傷者!”

趙競持皺著?眉,“彆碰凶器,報警,打120,把受害人送到醫院去處理。”

他半蹲在地上,緊緊摟住快暈過去的荀秋,指揮著?其他人分工處理,而後他又低著?頭把懷裡的人檢查了兩遍,低聲問道,“荀秋,有沒有哪裡疼?有沒有頭暈或者惡心?”

荀秋的臉上身上都是血,可又沒見?著?她的傷口,剛摔那一下看著?就挺重的,“哐啷”一聲,做了人肉墊子。

“荀秋。”他拍拍她的臉,“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本來沒什麼事,差點被他這?兩個巴掌扇暈,荀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揪住趙競持的衣服想坐直身體,可她實在沒有力氣,掙紮了一下,還?是臥回了他懷裡,她低聲回答,“我沒事,就是…快要嚇死了。”

聲音絲絲柔柔地發著?抖,是真的嚇得不輕。

趙競持緊繃的心弦鬆懈下來,“嚇死了?嚇死了還?衝那麼前?不要命了啊?”他的聲音慢下來,懷中的人好嬌柔,她簡直就像一隻受驚的小貓,伸著?爪子,豎著?毛發,警醒地看著?四周。

“沒事了,沒什麼好怕的。”他往路燈那邊輕輕抬了下巴,順手拂了下她頭上的灰塵,笑?得露出兩顆白牙,“真沒見?過你這?樣又勇又慫的。”

“你的手怎麼樣?你怎麼能用手去抓她的刀呢…”她很擔憂,趙競持的衣擺上零零星星都是血點子,“不疼麼?”

那人的力氣怎麼比得過他,把手墊過去,隻是怕刀子割著?荀秋罷了,他哼了聲,“小傷,不足掛齒,倒是你,她明?顯都殺瘋了,你還?空手撲上去,怎麼想的?”

“你不也?是空手。”

趙競持笑?,“我?我是警察,你呢?學過格鬥術麼?瞎莽,要是我今天來晚兩分鐘,可不得給?你收屍了。荀老師,量力而行啊。”

想要見?義勇為,也?得先保護好自己才行,天知道他看到那瘋子提著?刀衝她撲過去的時候,手都已經摸到槍套的位置了。

雖然他今天並沒有配槍,還?好,一切都來得及。

荀秋沒話接,可她眼睛裡有水光在閃,咬著?牙扯他的手臂,“我看看。”

趙競持心一下就軟了,無奈地歎了聲,展開手掌給?她看。白皙的手掌中握著?不知道誰遞過來的一疊棉柔巾,白色的紙巾已經全部被染成紅色,她小心拿走它,看見?手掌前端上不深不淺的幾道血痕。

荀秋心裡突跳,皺著?眉,“都這?個模樣了,還?是小傷?”

趙競持滿不在乎,“又沒斷掉,血也?不多,這?不是小傷是什麼?”

行,警察叔叔說是小傷就算,她抿了抿唇,說道,“手給?我。”

“乾嘛?”他聽話地把手伸出來,很乖的樣子。

荀秋沒說話,默默地扯下了包包上的裝飾絲巾,疊進?一遝抽紙,壓著?他的手給?係了個簡單的止血帶。

趙競持蹙眉看著?手背上的彩色蝴蝶結,半晌,嗤笑?了一聲,“這?什麼啊,這?玩意兒也?太——”

他想說“也?太丟人了吧”,抬眼一瞧荀秋臉色嚴肅,又生生改口,“也?太好看了。”他瞅一眼那標簽上的英文字母,咋舌,“這?絲巾得要個一兩萬塊吧?”

荀秋哼了聲,“農貿市場買的假貨,就當賠償你這?件T恤了吧。”

“高老師怎麼樣了?”她探頭探腦。

老師裡麵有會止血的人,已經為高絹的手臂做了簡單處理,隻是她的傷口實在猙獰,荀秋看見?,身體不自覺地發抖。

“手上被刺了一刀,喊了120了,死不了。”趙競持側身擋住她的視線,想起?剛才她被連累的事兒,心裡又有點煩,眼睛帶著?冷笑?睨過來,“你還?管彆人?瞧瞧你自己,灰頭土臉的。”

他扶著?她在一邊靠著?,又喊旁邊的人拿來了濕紙巾,展開,一下下擦去她臉上的血汙。

“我可以自己來。”荀秋無語,她擦臉的力氣還?是有的,用得著?傷患來幫她麼。

可趙競持沒聽著?似的,根本沒理會她,荀秋提高了一點聲音,伸手去握他手上的紙巾,“趙競持!”

兩人的指尖輕輕地碰在一起?,酥麻的電流從他的背脊飛速竄上,趙競持咳了一聲,總算從手下奇異的觸覺中清醒過來。

見?鬼了,她明?明?這?麼瘦,可臉按著?怎麼是軟軟的?

不過這?回好歹喊的不是趙警官了,趙競持挑了挑眉,答應一聲,把乾淨的紙巾盒遞過去。

荀秋抽了兩張濕紙巾,開始很慢地擦拭著?眼睛,剛才的對峙中有一下,粘稠的血液順著?他的手滴落在眼周,她快速眨了好幾眼才阻止它進?到眼睛裡。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趙競持指縫裡汩下來的血好燙…

不少好事者從遠處趕過來,已經在拍攝視頻了,荀秋感?到不自在,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皺。

趙競持順著?她的目光回首看了一眼,不動聲色地擋在了她和拍攝者之間。

110和120在5分鐘之內到達,紅藍色的警報燈破開夜色,行色匆匆地駛入案發現場。

嫌疑人送往警察廳,受害人送往醫院。

而願意作證的目擊者都簡單地錄了一遍口供,事情沒有什麼波折,凶手是蓄意、有目的地針對高絹,至於她口中的胡話,老師們都表示高絹老師平日裡和老公孩子的關係很好。

趙競持跟著?刑警們詳細地交待完,輕籲一口氣,往荀秋這?邊小跑過來,笑?道,“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嗯,很要緊的事,你先回去吧,我不一定回來吃的。”荀秋低聲說了幾句,匆匆掛掉了和薛均的電話,抬頭衝趙競持搖了搖頭,“還?是先去趟醫院吧,那個人的刀也?不知道切過什麼,萬一感?染就不妙了,我們去檢查一下。”

趙競持彎了彎眼睛,湊近些,“我們去檢查?你陪我去啊?”

荀秋點頭。

這?樣的大?事件在江城這?樣小的地方顯得稀奇少見?,每一個微信群都展開了激烈的討論,周舟的工作群也?不例外,很反常地滾動著?很多消息,10點多,她好不容易把孩子安頓好,躺在沙發開始享受個人時光。

剛一點開群裡的視頻,突然大?喊了一聲“臥槽”。

她手指飛快打字,【臥槽@深藍 @深藍 這?踏馬是不是你啊?這?是你的那個警察哥哥嗎?】

視頻從趙競持單手撐越護欄開始錄,他身手敏捷,幾乎一個連招就製住了持刀傷人的凶手,而後他神情焦急地把荀秋從地上撈起?來,牢牢地攬進?了懷裡,抵著?腦袋低聲說著?什麼…

謝知意:【你們去拍戲了啊?什麼情深深雨蒙蒙的,@深藍】

過了好一會兒,荀秋:【…就離譜】

周舟:【????真是你啊?】

周舟:【群裡麵都在說這?個事,原來竟然是你遇到神經病了??受傷了嗎?】

周舟:【我靠了】

謝知意:【????????????啥】

荀秋坐在病床上,很無奈地摸了摸額角,陪趙競持來檢查,結果他沒什麼事,自己卻查出個輕微腦震蕩來,媽媽和哥哥也?在群裡看見?了消息,趕到醫院來,非要讓她住幾天觀察一下。

現在還?有個這?麼離譜的視頻。

荀秋按亮了手機,快11點了,手機裡塞滿了親戚朋友的關心,可是,薛均卻始終沒有再聯係她。

第七十四章

薛均這兩天嚴重睡眠不足, 昨天忙案子十二點多才到家,今早上五點多起來,三?個小時的高速到達南市參加查管互動聯席會, 會畢推了兩個應酬, 再開三個小時回到江城。

近來兩個禮拜荀秋也很忙碌,明天難得是他們共同的休息日, 他不想在南市耽誤時間。

6點多, 她應該快好了吧。

薛均:【寶寶,我在老地方等你。】

發?完信息, 他抬手?轉過車內後視鏡照了下,側身解開安全帶, 倚在打低的靠背上閉了閉眼。

微信界麵還沒暗下去, 他已經睡了過去。

江城少有救護車和警車同時出動的大事件, 紅藍色的警報燈一前一後從七中公交車站台的拐角處轉過去, 流光照進凱迪拉克的光麵車窗,從駕駛員眼下倦怠的青影間一晃而過。

薛均眼珠輕轉, 睜了睜眼皮,抬起手?機看時間。

6點40了, 荀秋沒有回複他的消息。

半小時歪斜的坐姿讓人有些不舒服, 薛均扶著座位慢慢直起身體, 瞅了眼後視鏡, 打開車門抬腳下車。

今天的沿江路好像過於熱鬨了, 步履匆匆的路人臉上有難以掩飾的興奮之?色, 隻言片語從傍晚帶著熱浪的風吹進他的耳朵。

“…死人了?”

“不知?道啊, 我?聽那誰說, 橋上麵好大一灘血啊…110都?開到橋上麵去了。”

“是老?師還是學生啊?”

薛均揪住了關鍵詞,心臟忽然猛地跳了一下, 他轉身往七中的方向看過去,鬱鬱蔥蔥的景觀樹遮擋住視線,隻有紅藍色的警燈隱隱約約透露信息。

旁邊不斷有路人往那邊趕過去。

他立即摸出手?機解鎖,微信對話框依舊停留在他發?出的那一句,荀秋杳無音信。

刺骨的冷意從天靈落下,他好像突然墜進寒潭深淵,積雪的水溺到鼻子,嗆進氣管,讓人呼吸停滯,手?也不自覺地顫抖。

不會的,肯定不會有事的,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戳了好幾下,終於按中了荀秋的電話號碼。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占線了。

那說明人大概率沒有事,薛均稍微鎮定了一下,打開車門,安全帶拉了兩次沒弄好,他再等不及,把手?機扔在中控台,轟的一聲,直接發?動了車子。

七中橋麵上已經搭起了臨時問詢棚,警戒線外麵圍得人山人海,有黑色製服的警察在兩邊巡邏,以免發?生騷亂。

薛均撥開人群往裡麵走,一手?仍然繼續撥打電話。

“我?靠,有病啊!”被擠開的人沒好氣地瞪過去,又在看見來人的那一刻嚇得噤聲。

麵容冷峻,眉眼陰鷙,說一句是在逃凶手?也不為過。

電話終於打通,他也已經看到她。

荀秋背對著人群,身影端正地坐在一張黑色椅子上,看起來一切正常。

“喂,寶寶。”

多好,她沒事。

他心裡的空缺好像一點點開始填滿,陰冷退散鬆懈,手?也已經擱在了警戒線上。

“嗯?”荀秋聲線平穩,沒等他再說話,她忽然站起來,快步向著對麵的方向走過去,“我?現在有點事,晚點再聯係你好嗎?”

她好像忘記他在等她了。

薛均順著她的目光,見到了一身血汙的趙競持,他眼裡帶著笑,向她小跑過去。

“是要緊事嗎?”他垂了垂眼睛。

“嗯,很要緊的事。”她想起他在等她了,補充了一句,“你先?回去吧,我?不一定回來吃的。”

“回去休息,不用等我?了。”

趙競持靠得近了些,荀秋的聲音便不自然地放得很低,她匆忙掛斷,聽趙競持說了幾句話,憂心忡忡地搖了搖頭。

耳朵旁的手?機亮起了光,通話已經結束,幽藍的光照在他線條分明的側臉,薛均的眼睛卻變得黯淡下來,他艱難地放下了手?。

趙競持和她站在路燈旁邊,眉梢染著得意又親昵的笑,抬起的手?上綁著那條他兒童節送給荀秋的絲巾。

紮成一個漂亮的蝴蝶結,出於誰的手?筆,自然是不用說的。

她曾將他的草稿紙放進塑封袋好好保存,也曾將那片落葉書簽隨身攜帶,可現在她把他送的禮物當?做止血帶綁在彆的男人手?上。

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隻看見趙競持俯在她耳邊輕語呢喃,而荀秋點了點頭。

她背對人群,薛均看不到她的表情。

趙競持笑容變得更加燦爛,伸手?喊了一個同僚,揚聲說道,“找輛車嘛,我?這個傷患要去醫院檢查一下。”

那個同僚也點頭,快步走到薛均麵前,對巡??邏的警察說了一句,“這裡忙得也差不多了,快給經偵的趙隊和他媳婦找個車,去中心醫院。”

旁邊有人在驚歎,“哇,找個特警當?老?公安全感太足了。”

薛均突然笑了一下。

她說他是“老?鼠人”,說他隻會躲在暗處觀察他人,隻讓他當?她見不得光的FWB。

原來她所有的光明正大都?給了彆人。

他的手?止不住的顫抖,用儘所有力氣才阻止自己越過這條線。

她不會願意他站到那盞路燈下。

他也不能給她任何難堪。

手?裡的電話突兀地震動起來,他抬到眼下,微微蹙眉,接通。

聽了幾句,薛均的臉色變得更加沉鬱,他握著電話退後了幾步,深深看了警戒線裡麵的那個身影一眼,隨即冷硬轉身,垂首低低地說了一句,“我?馬上過來。”

薛老?師退休之?後閒賦在老?家,時常看顧後院的幾塊菜地,後來又盤活了院中那棵大枇杷樹。

好些年?沒動靜的樹在今春抽了新?芽,近來正是結果的時候。

薛老?師對這些橘黃色的小果子愛不釋手?,常常要拿梯子爬上去看。

這下從上麵摔下來,傷得不輕。

繞過種滿茶花的圓形轉盤,再往前開兩百米就是江城中心醫院。藍白相間的七層建築燈火通明,門診樓前廣場上照得亮如白晝,閃爍著紅光的led告示牌上歪斜地顯示著“車位滿”三?個字,路邊臨停點滿是閃著前燈的車。

凱迪拉克隨意地停在臨時車位,清瘦的身影匆忙往住院部趕過去。

305病房的門大開著,隱隱有說話聲傳出來,薛均疾步走進去,又在見到裡麵的場景時突然猛地停住。

他的眼睛微眯,神情也變得警惕。

無論什麼時候看見薛荊,他都?是一副商業精英的模樣?,高定西裝,奢侈手?表,逞光發?亮的尖頭皮鞋,後邊跟著個拎包的助理,好像下一刻就要參加什麼跨國經濟會議。

這一張與小城格格不入的冷漠麵孔,偏偏與他三?分相像。

“見到我?就是這種表情?”

薛均不知?道怎麼接他這句話,隻把目光落在麵有歉意的劉姚和薛武身上。

劉姚走過來,拉住薛均往裡麵帶,“來都?來了,和你爸爸說幾句話,他是特意給你帶好消息過來的。”她拍拍他的手?臂,歎了一口氣,“是嬸嬸沒本事,讓你在江城蹉跎這麼多年?,現在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她按著薛均坐在一旁的陪護椅上,低聲囑咐,“好好的,不要鬨脾氣啊。”

薛均問道,“什麼時候摔的跤?”

小桌上放著燒水壺、裝著水果的塑料袋、指甲剪、兩個疊放的水盆和拆開的精美?果藍,看這陣勢,薛老?師已經在這兒住了挺長時間。

現在才打電話過來,大概隻是因為薛荊來了。

薛老?師歎了一口氣,“上個月末吧,下梯子的時候踏空了一下,摔得也不高嘛,人沒什麼大事,就是腿腳上有點不便利,石膏都?脫了,再過兩個月就啥事兒也沒有。”

劉姚瞪他,“還就腿腳不便利,腰都?差點斷了,說了多少次不要去爬、不要去爬,老?了就像個小孩一樣?,幾顆爛枇杷,有什麼看頭。”說著說著淚水也要落下來,“就這樣?送了命倒還乾淨,落個半死不活,還害我?幾十歲的人來給你端茶倒水。”

薛老?師訕訕地笑了下,知?道是自己不對,隻得任由妻子繼續數落,不時接上幾句,等到差不多,又勸道,“哎呀好了好了,要人家看笑話。”

“說正事要緊。”

劉姚這才住了嘴。

“嬸嬸一個人也不方便。”薛均說,“我?那邊有認識的護工,明早上我?問一下。”

“哎,要那個乾嘛,浪費錢!”

“我?出錢。”薛均拍了拍劉姚,“錢是小事,身體累垮了就是大事了。”

劉姚“哎”了聲,有些欣慰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歎氣。

等他們扯完了家裡長短,對麵的薛荊暼過來冷漠的一眼,哼聲問薛均,“研究所弄虛作假陷害你的事,為什麼不來找我??”

“找你?”薛均聲線淡淡,“沒這個必要。”

薛荊冷笑,“我?的兒子就這樣?灰溜溜地被趕走,一句怨言都?沒有,跑到這個鬼地方做個小科長?”他頓了下,又哼了聲,“哦,二十八了,還是個副科長,薛均,你的誌氣呢?”

薛均很坦然,他因為拒絕冒名?頂替的事被歐陽立記恨,卻並?不後悔自己的決定。

“我?有沒有誌氣都?與您無關,這樣?的地方很適合我?,我?也沒覺得哪裡不好,倒是您。”他抬眼瞅過去,目光淡到沒有波瀾,“跑到江城來管我?的事,時越的股東們沒有意見了?”

薛荊雖然接管了公司,可時越的元老?中仍有傅家多年?的戰友,以他的能力想要做一言堂,隻怕還要熬上二十年?。

“你還回不回去?”薛荊知?道這個兒子最不聽勸,也不想多說廢話,直言道,“你那件事已經真相大白,歐陽立被霧大除名?,為免責任,也願意幫你作證,隻要再通過一次考核,你依舊回研究所去,還從一助做起。”

他想了下,又說,“現在研究所的話事人是你以前的師兄關解書,我?記得你和他關係也挺好的吧?”

薛均沒有在意他的發?言,搖了搖頭,“不必了,離開這麼久,那些東西我?都?忘了。現在在江城也很好,我?不想再回去。”

薛荊自然對他的行蹤了若指掌,他冷笑了一聲,聲音中帶著不屑和失望,“這裡很好?我?告訴你,男人沒有錢、沒有權,不會有那個女人會老?老?實實地跟著你,就你那個女老?師——”

薛均猛地抬頭。

薛荊不為所動,繼續道,“她在和趙廳長的兒子接觸,還能看得上你嗎?就憑你們一點高中時候的所謂‘感情’?”

感情…

薛均側開目光,緊緊地咬住了牙,“不關你的事。”

“薛均,機會隻有一次,你彆到時候後悔莫及。”

劉姚臉上帶著急切,“薛董,你也彆逼得太緊,這孩子的病…你讓他好好考慮考慮,自然知?道怎麼樣?對自己最好。”

“行,我?再給你三?天。”薛荊下達最後通知?,“三?天後我?回蓉城,你可以和我?一起走。”

薛老?師腰部受損,如今翻身也不易,薛均換了劉姚回去休息,再幫薛老?師處理完洗漱問題,安頓他睡下已經接近11點。

由內而外的疲憊就快要擊垮他,薛均躺在沙發?上,思?緒開始潰散。

他閉了閉眼,拿出了接近0電量的手?機。

沒有荀秋的消息。

隻有李熙發?來了幾條語音信息和一個莫名?其妙的視頻文件,可他沒有心思?點開。

她送趙競持去醫院了,第三?次推開他,去做她“很要緊的事”了。

她不在乎他的禮物,不在乎他的等待,也不在乎他的身份。

她從來都?有更好的愛值得去擁有。

他大概再也不是她心裡最要緊的那個人了。

第七十五章

這?個星期天對荀秋和趙競持來說就像噩夢一樣難熬, 先送走了一波來了解情況的警察,接著應付學校領導的慰問、配合拍照宣傳,笑得臉都僵掉, 下午點, 各個學科的老師們也來看望。

最?恐怖的是趙競持的爸媽突然過來了,在病房和陳雯撞個正著。

“行了行了啊。”趙競持守在405門口, 沒好氣地攔著幾個滿臉幼稚的高中生。對付那些牛鬼蛇神都快把荀秋累死了, 幾個學生又來搗什麼亂。

他皺著眉,拉住了一個趴在玻璃窗上探頭探腦的男生, “回去回去,作業都寫完了嗎, 跑這?兒?來瞎湊什麼熱鬨, 你們荀老師過幾天就能回去上課了, 急什麼急?”

張子翁摸著被抓紅的後頸子, 與那幾個小鬼頭對視一眼,小聲問道, “叔叔,你是不是那天那個騎摩托車帶著荀老師去醫院的警察叔叔啊?”

趙競持一怔, 回想?一下, 這?說的是他和荀秋第一次遇見的事兒?, 那天確實有幾個小鬼哭哭啼啼地跟在後麵, 他挑眉在幾個人?臉上?巡了一遍, 笑笑沒說話?。

幾個學生顯然有點興奮, “我就說吧!”

“就是他!”

“誰說不是了!”

唧唧哇哇的, 吵死了, 趙競持“嗬”了聲,伸手趕他們, “行了行了,你們老師沒什麼大事兒?。”暼一眼,現在小孩還?挺舍得花錢,他也沒接他們提來的水果籃,“拿去退了,這?沒拆能退的了,你荀老師哪裡缺你們這?點水果,人?在睡覺,一會兒?我和她?說你們來過了就行了。”

“我看了,老師沒在睡覺!”有人?立即揭穿他,“裡麵有好多人?呢。”

猴子還?挺多的,趙競持不耐煩地“嘖”了聲,又把另外?一個爬上?玻璃窗的學生給扒拉下來。

“警察叔叔是荀老師什麼人?啊?”張子翁促狹地笑了笑,不懷好意地學舌,“‘這?裡窄呀,一會兒?我牽你走吧’。”

趙競持眯了眯眼,沒太明白?他的意思,還?沒細想?,後頭的女生把手裡的鮮花塞了過來,“水果籃我們拿回去,這?花可退不了,警察叔叔,你送過荀老師花沒有啊?”

他們笑起?來,“肯定沒有,他一看起?來就是那種超級大直男。”

“就是‘花有個屁用,這?個紅包拿去花’的那種。”

“哈哈哈哈哈。”

得知老師沒什麼事兒?,學生們嘻嘻哈哈的,也沒理滿臉懵圈的趙競持,搭著肩膀就跑遠,準備再去樓上?看一下高老師。

趙競持看了看懷裡的花,就納了悶了,現在的小孩還?挺成熟,他15、16的時候,看到老師都想?逃跑,哪裡還?有自發?來看望的。

還?又是水果又是花的。

另外?,超級大直男又是什麼意思?聽?著不像什麼好詞。

根本就有代溝嘛,也不知道她?平時怎麼和這?些孩子交流的,他撇了撇嘴,正要轉身,見到個熟悉的身影站在樓梯口的拐角處。

“哎?”趙競持有點驚訝,快步走過去,“薛均?你怎麼在這?裡?”

薛均的右手緊緊攥住了電話?,幾分鐘前?,他看到李熙發?過來的視頻,立即打電話?給荀秋問她?是不是在醫院。

荀秋支支吾吾地掛了電話?,改給他發?微信。

深藍:【我媽媽在這?裡,現在不太方便接,我很快就會出院的,不用擔心。】

他的目光從趙競持懷裡的薔薇花一掃而過,並沒有回答,隻淡聲問道,“你呢,怎麼在這?裡?”他問他的手,“受傷了?”

趙競持“唔”了聲,看了眼手上?的繃帶,說道,“就上?次和你說的那個七中的老師嘛,遇上?點事兒?,輕微腦震蕩了,這?不,住幾天觀察一下。”

“這?樣,沒事吧?”

“沒啥事。”趙競持有點感慨,確實不是什麼大毛病,就是她?倒下去的那一幕始終縈繞在腦海,弄得他這?個心裡七上?八下的。

他覺得自己?不能再在外?頭耽擱了,說了聲“抱歉”,笑了笑,“哎,下次聊吧,我得進去一趟了。”

趙競持摸摸發?燙的耳朵,有點不好意思,“我爸媽在裡麵呢,我怕她?應付不來,還?是去看顧一下。”

薛均愣了下,目光淡淡地乜了一眼,“你爸媽來了?”

“這?可不,也不知道他們急個什麼,搞得好像要把人?家馬上?綁回家似的,上?來就彩禮三金,把人?都說懵了,我真是服…”

“行了啊。”趙競持著急得很,“下次再說,我爸媽說話?直來直去的,我再不去人?家能尷尬死。”他笑了聲,客套地告辭,“下次請你吃飯。”

“…好。”

薛均艱澀地開口,就和從前?太多次一樣,放任她?去往更遠的地方。

趙競持略有些疑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離開。

薔薇花晃動著,馥鬱的香味撲到鼻尖,夾帶著一點點熟悉的蘭花香氣。

是趙競持在這?裡守了她?一夜,早上?起?來用了她?的洗發?水吧,或者是昨天他抱住她?安慰的時候沾染了她?的氣息。

原來他們已經可以安排父母見麵了。

薛均的眸色慢慢沉寂,襯衫上?的樹葉袖扣發?出晶亮的光影,那是周六早上?出門前?她?特意給他扣上?的,荀秋睡眼惺忪地攬住他,輕柔纏綿地吻他,問他能不能回來過周末。

他在無人?的過道裡站了很久,直到有什麼冰涼東西盈上?眼角,他倏然哽咽,又很快停住,喉嚨輕滾了幾輪,把所有酸澀和嫉恨都壓了下去。

趙競持推開門的那一刻荀秋簡直想?站起?來鼓掌,這?幾個家長再聊半個小時,估計連結婚日期都要定下了,她?忙給趙競持使眼色,示意他快把他爸媽帶走。

“荀秋這?個孩子我看不錯。”趙憑對魏佳說了聲,又笑著對陳雯說道,“親家母也是講理的人?,這?樣的家庭很合適。”

陳雯笑得靦腆,她?一開始沒想?到趙家背景這?麼強勢,可聊了幾句,人?家不是仗權擺譜的人?,很是和藹。

趙競持震驚地望過去,手裡的橘子都差點跌到地上?,這?才出去幾分鐘,怎麼就變成“親家母”了?

他把剝好的橘子遞到荀秋那裡,忙對爸媽說道,“行了,荀秋得好好休息,你們也彆多煩她?,人?家老師事情多著呢,快點好起?來還?得忙期末考。”

趙憑和魏佳起?身,陳雯要起?來送,魏佳忙去拉住陳雯,“親家母,彆忙了,等荀秋好了,咱們再正式去融貿叨擾一頓,把兩個孩子的事兒?早早定下來。”

趙競持和荀秋互瞪了一眼,驚得說不出話?來。

“哎,說什麼叨擾,彆是咱們招待不周才是。”

“哪裡哪裡,今天是我們不請自來。”

“沒有沒有。”

兩家人?互相客氣著點頭,陳雯一路送他們出了病房,魏佳還?對趙競持囑咐一句,“好好照顧秋秋,大隊那邊請幾天假就是了,啊,彆不懂事。”

趙競持木然點頭,對這?個劇情發?展有點不解。

“我靠。”他側過去看著荀秋笑,“什麼情況?在我出去的那幾分鐘,這?裡發?生了什麼?”

荀秋把手裡的橘子遞還?給他,絕望地閉了閉眼,“完了完了完了…”

冰冷的水果落進手心,趙競持低頭看了看,笑意淡了些,“怎麼就完了?”他呼了一口氣,順手把橘子塞進嘴裡,漫不經心似的,“要不咱們就結婚算了。”

“什麼?”荀秋瞪著眼。

“你不想?被催,我也不想?被催,那我們結了婚,不就再也沒人?催我們結婚了嗎?”

荀秋差點被他繞暈,等想?明白?,簡直笑出聲來,“形婚啊?opeionship?”

“opeionship?”趙競持笑,“老天,有那麼那個嗎?說句不要臉的,我覺得我也還?行,就,沒那麼難以下咽吧?”

荀秋仍然覺得他在開玩笑,“彆了,結婚並不是結束好嗎,結了婚就會催生,生完又開始催二胎,催三胎,催生男孩…”

“我們還?能生孩子?”她?笑。

趙競持一噎,“那怎麼辦,你又相一個,和人?家保持這?種關係?你倒是輕鬆了,我怎麼辦啊!?去哪裡找第二個荀秋和我演戲?”

荀秋憂愁地歎了一聲,說不出話?來。她?按亮了一下手機,看見幾條新微信,她?解鎖點開。

薛均:【空了給我打個電話?好嗎?】

薛均:【我很想?你,寶貝。】

才不過一天沒見著而已,薛均在嬌氣什麼啊,她?抿唇笑了一下,回了個【嗯】。

“這?麼高興,中彩票啦?”看她?笑成這?樣,八成是那個誰,趙競持鼻子哼哼的,“誰的信息?”

荀秋按滅了手機,語氣清淡,“朋友唄。”

“朋友?”趙競持忽然抱住手臂抵在床麵桌上?,歪著腦袋,很是好奇,“荀秋,這?回我們也算有了革命情誼吧,你能不能和我說說,你這?個‘朋友’是怎麼回事啊?”

“有婦之?夫?”他試探了一句。

“才不是!”荀秋立即反駁,見到趙競持一臉恍然大悟,又很快發?現自己?上?了當,沒好氣地瞪過去一眼,“乾嘛這?麼八卦?”

“閒著無聊唄。”趙競持笑,“他是什麼樣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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