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秋離開河東公寓的?時候,把它?們帶回了西宛。
趙競持也?不過是?拿起旁邊的?噴壺看了一眼,她卻?很快走?到他麵前,失態地奪走?它?。
“這個…蘭花不能經常澆水的?。”她眼神閃爍,為自?己突如其來的?舉動找補,“太晚了水分不蒸發,根葉會腐爛的?。秋天水溫又低,也?可能會凍傷。”
趙競持還有什麼不明白,這盆花與薛均有關。
很難形容這一刻的?失落,卑劣的?占有欲翻攪,他看著眼前神情悵然?的?戀人,喉嚨好像堵住了。
半晌,他還是?選擇了忍耐,“我知道了,對不起,我應該先問問你。”他沒有揭穿,伸手摟住了她。
而荀秋那一刻的?愧疚如山體傾斜,熾熱纏綿的?吻遞上來,甜膩的?香氣侵入唇齒,他漸漸忘記了所?有,捏住她的?下巴加深了它?,情難自?禁地按住她的?腰窩,走?了幾步,反壓在沙發靠背。
荀秋的?回應太過熱烈,手下細膩柔順的?肌膚觸感?讓血液沸騰出白煙,他的?思量潰不成?軍,咬住她的?脖頸,肆意地擁有她的?美好。
荀秋是?他的?女朋友,就算她現在心裡還有彆人哪又如何。
漫長歲月的?陪伴,總會讓她遺忘那些短暫的?曾經。
“沒事。”荀秋很快調整好狀態,反握住他的?手,很自?然?地笑,兩個梨渦陷下去,幾乎看不出任何勉強。
趙競持眯了眯眼睛,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再拖了。
那邊嚴知“哦”了幾聲,很快掛斷了電話,對郭琴慚愧地一笑,“不好意思啊阿姨,薛均說還有事,不能過來吃飯了。”
耳朵旁邊嘈雜的?聲響消失,荀秋感?到了莫名的?輕鬆。
可那天晚上她失去了睡意。
薛均躺在她的?黑名單已經三個月了。
她思考著要不要詢問一下他的?傷勢,反反複複地把操作手機,把他拉出來,又放進?去,終於還是?某一個時刻,收到了他的?驗證信息。
淩晨三點鐘,他怎麼會發現的??
在感?歎號彈出的?灰色小?字從對方拒收變成?確認好友關係的?那一刻,薛均還有點不可置信,荀秋把他的?黑名單設置解除了?
他的?動作快過考慮,很快按下了添加按鈕。
十分鐘後,荀秋通過驗證。
他撥過去一個語音通話。
她的?聲音輕柔,透過顛簸的?電波,慢慢沁進?耳朵。
“還好嗎,你的?傷?”
薛均“嗯”了聲,雲淡風輕似的?,“沒事。”
他頓了下,又問,“這麼晚,怎麼還沒睡?”
荀秋太容易被他牽動思緒,即使他語氣清淡,並沒有任何暗示,可她惱怒於自?己為他的?事輾轉到淩晨,利用任何人的?感?情都是?下等行?為,她到底有些沉不住氣,咬了咬唇,信口開河,“剛做完,睡不著。”
“……”薛均沉默。
細密的?針刺淒痛壓在他的?喉間,腫脹到連呼吸也?成?為奢侈,鼓動的?胸口起伏不定,他麵色僵硬地從床鋪坐起來,扶住了綁著繃帶的?腦袋。
過了很久,他才說出一個“好”字,認命般地低笑,聲音深啞,“荀秋,為什麼他們分手可以和你做朋友,我不可以,這公平嗎?或許對於你來說,我和他們不一樣?”
荀秋輕輕笑了聲,“你想和我做朋友?”
“嗯。”他說,“不要刪除我好不好?”
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繼續自?己的?目的?,“你有沒有覺得惡心想吐,或者四肢哪裡不舒服的??為什麼不在醫院住下,好好做檢查?”
她在關心他麼,薛均抿了抿唇,“沒什麼大事的?,我已經做了消毒和包紮了。而且,我不想讓你為難。”
荀秋噎了一下,薛均確實很了解她的?想法,聽到他沒在醫院,也?不用去探望的?時候,她鬆了一口氣。
“那也?不能不檢查啊。”
她不願意讓薛均知道她的?擔心,忙補充,“不然?你出了什麼事,我媽媽要擔責任了。”
薛均笑,“沒事。”
過了會兒,他又似乎有些黯然?地說,“不會有人管我的?。”
從小?無人在意的?孩子習慣隱藏傷痛,哭得再大聲也?沒人會在意吧,荀秋忍了忍鼻尖的?酸澀,唇也?咬得發白,“不行?,你明天去醫院照CT。”
“完了給我發個消息。”她說。
薛均“嗯”了聲答應,又問,“那可不可以不刪除我?”
那邊哼笑,“隨便你吧,如果你不介意在朋友圈看到我的?請帖。”
薛均沉默了一下,又說:“怎麼會,趙競持很好,我祝福你們。”
他以為自?己不會退縮,可當?她做出了更好的?選擇,他依然?放棄了自?私的?霸占。
愛與欲讓他失控了太多次,這一回,他不會再破壞她的?幸福了。
她值得擁有更多。
荀秋終於惱怒,切斷了語音通話。
她慢慢意識到薛均的?離開可能與高絹出事那天她的?夜不歸宿有關,可這個誤會來得恰到好處,否則她不知道自?己要用什麼機緣才能與他痛切。
既然?這段感?情無法永遠持續,不如將錯就錯地中斷它?吧,她這樣想。
可荀秋沒有意識到,她和戀人們的?相處中,從來不介意對方做那個先走?的?人,隻有薛均會被她用“永遠”這個詞來對待。
因為愛,所?以更加害怕傷害、害怕疼痛、害怕離彆,更害怕失去自?己。
她不能輸給愛。
愛情不過如此,她有更多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謝梁的?事情辦得很順利,趙競持幫他解除了和叔公的?收養協議,嚴知那邊的?官司也?無往不利,拿到了應有的?財產和賠償金。
他回到藍天彩虹幼兒園上學,陳雯積極地為他尋找可靠的?領養人,就算是?掛名也?好,她可以接養。
可惜一直沒有合適的?人員。
嚴知辦完這次的?官司,如約回到紐約。
而荀秋和趙競持的?事好像就這樣定下來了。
趙憑近來去了霧城任新職,等找到空閒已經是?十一月,趙家帶著禮品正式來融貿拜訪,荀令聽到消息也?一起過來吃飯,雙方都很客氣,聊得挺好。
荀秋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快結婚,他們認識也?不過才半年多而已,倉惶的?迷茫時刻縈繞,但她努力在周遭人或感?歎或豔羨的?目光中說服自?己。
感?情不可估量,可條件可以擺上台麵,彩禮、房子、車子…你來我往地公開談判,魏佳很大方,陳雯也?不缺錢,兩廂合計,很快得出匹配小?家庭的?雙贏答案。
結婚生孩子就是?相親成?功接下來的?必要流程罷了。
在世俗眼光中,她已然?高攀,值得立即去廟裡還願或者回老家燒高香。
事情推進?得一帆風順,每個人都很高興。
特彆是?小?沐,家長們還在飯桌上推杯換盞,她已經纏著趙競持去景觀陽台陪她玩車車玩具。
真正的?警察叔叔,當?然?比那些塑膠人偶更加有吸引力。
接下來,趙競持帶著荀秋和妹妹一家友好會晤,作為回報,荀秋也?帶他和朋友們認識。
婚期暫定在來年的?三月左右,還剩幾個月時間讓他們準備婚紗照,隻等趙憑那邊子女婚宴報備送審通過,就可以領證、商定準確日期、著手給親朋好友發請帖了。
時間不夠滿足荀秋想要旅拍的?願望,他們做了一些攻略,暫以婚假裡的?蜜月代替。
2019年12月25日,趙競持往武漢出任務。
“老婆,等我回來啊。”他拉住她的?手,有點舍不得放開。
“好,一路平安。”荀秋拍了他一下,他“嗚嗚”地撒嬌,她又笑著斥責,“毛病,快去吧,一會兒趕不上了。”
他們在進?站口擁抱分彆,不知怎麼的?,趙競持心裡突然?湧出了強烈的?不安感?,他緊緊地按住了她,落下輕柔的?吻。
明明這次的?案件不算太麻煩,證據鏈已經清晰,嫌疑人也?控製住了,他隻要過去一趟參加保障大會,再把人交接回來就可以。
“荀秋。”他俯身?把下巴擱在她腦袋上,低聲說道,“我愛你。”
“知道啦。”荀秋笑,“快去,他們在看你了。”
雖然?報備還沒有批下來,但是?給荀秋特製的?“婚紗”已經準備好——她不願意穿裙子,所?以他們在BJ定製了類裙擺的?寬筒婚紗——他們預約了一月中的?婚紗照拍攝。
隻差最後一步。
不會有任何波折。
趙競持放開她,在隊友們的?嘲笑中三步一回頭,拐過特殊通道,乘上了通往武漢的?動車。
第八十七章
學校的元旦表彰大會在12月底舉行, 荀秋很?意?外地得到了本年度模範教師的?榮譽,眾所周知,七中的?這個獎項帶著一筆不大不小的福利獎金, 獲獎者都是默認從班主任裡頭選的?。
所以在王校長端著紅本子, 念出荀秋的?名字時,台下的?老師們確實都吃了一驚, 情不自禁地看向高二(1)班的班主任劉睿磊。
他的臉色不算好看。
為著他與劉(副)校長的關係, 幾乎是年年包攬這個獎項的?。
學校的?工作環境並不如荀秋當年想的?那樣?簡單,隻?要有利益衝突, 老師們之間的?明爭暗鬥並不比職場辦公室的?少。
逢高踩低,落井下石, 個人的?道德素質並不因為他們的?職業而高尚半分。
荀秋在這樣?古怪的?氣氛中站起來, 旁邊的?人給她讓開空隙, 她微微弓著身?子, 要走到主席台去?領獎。
劉睿磊做出無所謂的?樣?子,可架不住後頭有人幸災樂禍地笑他, 楊鄢還記得上次在大巴車上劉睿磊不客氣的?話語,現在找到機會, 也捂著嘴對旁邊的?同事笑, “這下好咯, 有的?人關係硬不過人家了, 到嘴的?鴨子也飛了。”
周圍曾經被劉睿磊奪走獎項的?人紛紛竊竊而笑。
這聲?音太過刺耳, 劉睿磊咬著牙, 看著燈光下謙虛微笑的?荀秋, 冷哼, “誰讓人家長得漂亮嘛?那我肯定是比不過咯。”
他嗬嗬笑了聲?,又轉過來上下打量楊鄢, 一雙細長的?眼睛不懷好意?的?審視著,“楊老師怎麼就不找個好老公呢?哦對了,上個月下大雨那天?,你好像還是搭荀老師老公的?順風車走的?哈?”
他饒有興致地撐住椅把手,問道,“你老公到底是乾嘛的?,沒見過他來接你啊?”
楊鄢訕訕地止住了笑,不願意?繼續這個話題。
而荀秋呢,對王校長與劉校長之間的?紛爭略有耳聞,自己如果心安理得拿了這份燙手的?獎金,無異於為王校長站邊。
當然,王校長拉攏她,也是她和?趙競持即將?結婚的?緣故。趙家身?份特殊,她不能承這個情。
她也並不想參與到學校的?爭鬥中,下台之後,荀秋立即在同事群裡發出了兩個新年大紅包,剩下的?錢則在幾天?後給高二辦公室加增了一台新的?油墨打印機。
拿了獎金發紅包是慣例,劉睿磊每次都發個20塊意?思意?思。同事們點開這次的?紅包,咋舌揣測她甘願兩不管的?態度,“‘那位’的?準兒媳婦就是硬氣哈,兩個校長都不放在眼裡。”
荀秋並非不知道這種“軸”是兩邊不討好的?,她可以?戴上麵具應付這些勾心鬥角,不過是每天?消耗掉大部分的?社交能量而已,可她實在厭煩在這種彈丸之地做可笑的?競逐。
她始終是理想主義者,一月2800的?工資,暫時還折不斷她的?心高氣傲。
她隻?想做好自己的?事,對班級和?學生們負責。
午飯後的?休憩時間,荀秋翻出了作文?比賽邀請信,決定先?把這件事解決了。
初賽結束後,學生們按照比賽成?績排名次,前十名去?南市參加複賽,若能再?次突出重圍,就可以?去?北京參加決賽。
北京…
「荀秋,你去?過北京麼?」
「公費哦。」
少年的?眼睛帶著溫柔的?笑意?,輕輕地落在那個自卑自棄的?女孩兒瘦弱的?肩膀。
荀秋抿抿唇,把這段不算太好的?回憶及時中斷。
“荀老師,大中午還做事兒呢?”楊鄢端著水杯路過荀秋的?辦公桌,隨口打了個招呼。她暼了一眼那幾張邀請信,突然變得有點欲言又止。
“嗯。”荀秋笑了下,繼續看手中的?單子,“這不下午就要去?‘送信’麼,我先?預演一下。”
楊鄢暗歎,很?快“哦”了聲?,回到了自己位置。
手機“叮——”了幾聲?,是李霄野在teambition發來的?私信。
他們忙活了將?近兩年多的?四代沉浸艙預備正式上線,新產品發布會將?於一月十五號在霧城舉行,李霄野作為主創會回國?親自參加演示,而且他申請了這次的?後續技術維護,可能要在霧城呆很?長一段時間。
李霄野:【真來不了啊?多難得啊。】
李霄野:【我說你那破老師當起有什麼意?思?來啊,來看看咱們光鮮亮麗的?好女鵝。】
他不能理解,明明荀秋根本都不喜歡和?人交流,最後竟然為了在親戚麵前有份兒這個滑稽的?理由,選擇去?考老師。
按他說,她就該和?他回霧城,跟著團隊一起做技術研究,多好,也不必把她那顆聰明的?腦殼用?來思考如何回複一個家長在上課時間發來五條有關“老師我家某某某今天?喝水了麼”之類的?奇葩問題。
深藍:【不是啊,我一月份會很?忙的?。】
李霄野想起這個氣不打一處來,都是要結婚,憑什麼不能和?他結呢,他們這麼合拍,又處了那麼久,這個男的?不過半年而已,哪裡看得出什麼來?
李霄野:【哦,要拍婚紗照了是吧?】
荀秋笑,低著頭打字,【要準備期末考試的?事情了,還有作文?比賽要負責跟進的?。】
李霄野:【。】
李霄野:【這麼忙啊,那婚紗照不拍了吧?】
深藍:【要拍:)你來不了可以?直接把禮金發我微信。】
遠在德國?的?人“靠”了聲?,有些心煩意?亂地扯開了領帶,脈絡分明的?手重新按在電腦鍵盤,李霄野抿唇開始打字,【我在霧城的?團隊還缺兩個算法,你考慮考慮?四代能這麼快麵世,你的?功勞也不小?啊,真的?不考慮物儘其用??】
五分鐘後,深藍:【再?說吧。】
再?說吧…這個詞好敷衍,但總比乾脆利落的?拒絕好一點點,李霄野握住玻璃杯灌了一口,冰涼的?液體落進喉嚨,他深深歎了一口氣,看向辦公桌上壓著的?紅白機票。
回完信息,荀秋開始找顧欽的?邀請信。
顧欽能取得第二名,確實是荀秋沒有想到的?,他的?文?筆沒得說,可年輕的?孩子難免輕狂,正文?內容方麵總是涉及時政或者敏感?話題,實在不太適合應試作文?。
可在這次的?比賽中,他嚴格按照話題要求來,引經據典,字字珠璣,可以?說是一篇很?好的?範文?。
區區十張紙而已,荀秋翻了一遍,卻沒找到顧欽的?名字,她“欸”了一聲?,又回頭找了一遍。
這裡麵沒有顧欽的?邀請信。
她臉色肅下來,捏住紙張的?一角,很?快數出張數。
是十張沒錯,她從抽屜裡摸出之前張貼的?排名單子對比,多出來的?名字是一班的?語文?課代表。
是個好孩子,但其名次並不在前十。
劉睿磊在這時候回到辦公室,他的?冷笑很?完美地解釋了這件事的?始末。
他慢慢走到荀秋麵前,曲著手指點了點她的?桌子。
說實話,劉睿磊這輩子沒見過荀秋這麼笨的?人,王校長要拉攏她,她竟然也這麼不給麵子,假清高給誰看?真以?為攀上了趙家的?船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學校還不是王、劉兩人說了算嗎?要給她穿小?鞋易如反掌。
他笑了聲?,“雖然名單都公布給同學們了,但是呢,語文?組那邊最終沒批準咱們顧欽同學的?複賽資格。”他打開水壺蓋子喝了一口,不無得意?地“啊”了聲?,“那這次就辛苦荀老師好好做一下顧欽同學的?思想工作,不要讓學生對學校或者老師產生怨恨啊。”
他見荀秋不說話,又補充,“當然,讓荀老師去?說,第一呢,當然是因為這個比賽是荀老師全權負責的?嘛,第二,荀老師很?受同學們的?歡迎,由你去?說,顧欽同學也比較容易接受。”
“你說是吧?”劉睿磊湊近了些,中年男人油膩的?氣息讓荀秋很?快後退避開。
“既然是我全權負責,為什麼複賽資格又要語文?組批準?規則上早就寫明了,一切都按照名次決定。”她站起來,和?他保持安全距離。
劉睿磊真沒想到她能軸到這個程度,“你還要因為這點小?事情就和?語文?組對著乾?”他有點不可思議。
“小?事情?”荀秋眉頭緊蹙。
無辜的?孩子失去?本應該擁有的?機會,隻?因為這些肮臟的?大人之間毫無意?義的?爭鬥與偏見,年少時她曾經迷茫於世界的?腐朽,並為其間的?不公而困苦,如今的?她又怎麼會願意?成?為那個握刀的?幫凶?
她來到了劉睿磊的?辦公桌,很?快地抽開了他的?抽屜,沒有擺放整齊的?筆記本和?兩隻?圓珠筆蹦出來,嘩啦啦地落在地上。
“你乾什麼?”劉睿磊厲聲?嗬斥。
幾個老師圍過來,看見荀秋從他的?抽屜裡拿出了顧欽的?邀請信。
“你還非要保住他不成??”劉睿磊問。
保住他,或者保住年幼的?自己,荀秋已經無從分辨,薛均在十七歲為她所做出的?“終有一天?”的?承諾,她得以?自己完成?。
“你知不知道這是誰的?意?思?”
劉睿磊按住她的?手,皺眉,王、劉不過想讓她難堪,找回立場被拒絕的?麵子罷了,誰也不是想掀了她的?飯碗,可她到底知不知道再?這樣?繼續犟下去?就會被徹底邊緣化?
這些話他不可能直接說出口。
荀秋當然知道,可她仍然毫不猶豫甩開了他的?手。
她望向周圍一言不發的?同事們,不難理解他們臉上的?嘲笑和?愚弄。
理想主義者的?無畏對於大人們來說的?確可笑,可她偏偏就是這樣?可笑的?人。當她與周遭誌不同道不合的?時候,也許懷疑自己的?不合群,但迷茫是短暫的?,她做不到在這件事上明哲保身?。
劉睿磊很?無奈,隻?好說道,“其實這個事是元旦會之前就決定好的?,顧欽平時的?文?章風格你應該最清楚了。要是他在複試的?時候又故態萌複,那豈不是白白浪費了一個名額嗎?我們需要的?是穩抓穩打,而不是這種曇花一現。”
“顧欽是第二名,他應該參加複試。”她這樣?說著,拿起剩餘的?邀請信,轉身?離開。
周遭的?寂靜被打破了,竊竊的?嘲笑聲?漫過了放滿書本和?試卷的?辦公室,牆上的?圓鐘指針轉過12,發出清晰的?“哢噠”聲?。
劉睿磊後知後覺地緩過神,低聲?罵了一句臟話。
顧欽和?同學們去?了南市。
這件事不知怎麼傳進陳雯的?耳朵,她們因為這件事在家裡大吵一架,她心疼於女兒這幾年的?努力,好不容易考上的?編製,在鄉鎮熬了兩年,好不容易進到重點高中教學。
得罪了校長,以?後還能往上麵升嗎?
媽媽的?關心向來是狂風驟雨般的?斥責。
“快三十的?人了,還這麼死腦筋,學校自然有學校的?考量,啊,就你一個人聰明啊!”陳雯恨聲?說道,“不就是一次作文?比賽嗎?高考又不加分,誰去?不都一樣??”她氣得厲害,有些口不擇言,“是那同學很?窮嗎,還缺這一點獎金?你的?前途,你自己不想想的?嗎?!在學校受了排擠,評優評選哪裡輪得到你?”
門鈴聲?適時響起,荀秋仿佛得救般站起身?,皺眉犟嘴,“排擠就排擠,我一樣?教書,管他們的?。”
“哢哢”一聲?,荀秋拉開門,見到了一個完全在意?料之外的?人,她呆在那兒,仔細地辨認,半張著嘴,有些遲疑地喊了他一聲?。
第八十八章
“肖老師?”
肖老師突如?其來的拜訪讓荀秋有點措手不及。歲月給他增添象征衰老的白發?, 下了講台的老師不複當年揮斥方遒的意氣,他提著禮盒,像個普通老人那樣禮貌微笑, “荀老師, 現在方便嗎?”
荀秋仍然聽不習慣從前的老師這樣稱呼她,她忙側過身, 有些窘迫地看?著他推來的東西, 並沒?有伸手接,“您怎麼過來了?這個…”
“拿著吧, 沒?有空手來的道理。”肖老師把禮盒塞進她懷裡。
屋子裡母女間的硝煙還未平息,陳雯皺著眉問了一句“誰啊?”也上前幾步到了門邊。
荀秋:“這是咱們七中?的肖老師呢。”
“哦哦哦…”陳雯也不清楚怎麼這個年紀的老師要提著禮品過來, 但基本禮貌不能少, 她微笑著, “肖老師來了啊, 彆這麼客氣,快請進來吧, 東西先?擱這兒一會兒好提啊。”
她接過東西擱在鞋櫃上,又喊荀秋, “秋啊, 快去給肖老師倒杯茶過來!再切兩個水果。”
肖老師來的目的荀秋隱約猜得到?, 他們坐在沙發?上隨便寒暄幾句, 肖老師歎了一口氣, 也切入正題。
“今天?本來應該是荀老師帶隊去南市參加比賽吧?換成?誰了?”
荀秋點頭, 不好意思地笑了聲, “其實帶隊也挺辛苦的, 這麼多孩子,鬨騰著呢, 現在有蘇老師替我?去,我?在家休息也挺好的。”
陳雯聽了直想搖頭,心塞地喝著茶。
肖老師:“帶隊參賽的榮譽很難得,寫?進履曆也是一次很好的經曆嘛,太可惜了。”他歎氣,看?向荀秋,混濁的眼微微發?紅,“零幾年那件事,是我?做得不對,沒?有保護好班上的孩子,害得你失去了物理競賽的資格,老師一直想和你說聲對不起,就是當年拉不下這個麵子。”
“這些年偶爾想起來,心裡難受啊。”
物理競賽的事兒陳雯隱約有點印象,但是後來沒?有後續,她又忙著處理荀令的事,隻以為荀秋沒?考出什麼名堂,也就沒?有再繼續跟進。
原來她的資格也是被剝奪的麼?陳雯有點愣。
“老師…我?沒?有…”荀秋實在說不出太煽情的話,她笑了聲,開玩笑似的,“肖老師你彆放在心上啊,其實那次競賽複試去了也沒?有用的呀,決賽名額隻有一個,薛均在那,誰能考得過他啊!”
她想起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薛均,慢慢補充了一句,“去和不去都是一樣的結果,我?早都忘記了。”
肖老師很感慨她的寬容,“哎,誰說的…這怎麼能一樣呢?你們都是好孩子,當初啊,那件事很複雜,七中?和一中?爭這一口氣,拚組委會的人脈,結果剝奪了你的機會…哎,也不怪當年嚴知和薛均要罷考。”
荀秋僵了一下,玻璃杯裡的水晃動開來,細小的水澤落進手背,陳雯忙接了她的杯子,低聲斥,“怎麼杯子也拿不穩,這麼燙呢,也不小心點。”
荀秋垂著眼睛,抽了一張紙覆在手背,輕扯唇角,勉強出一個微笑,“薛均罷考?他那次考試不是得了第一名麼,還拿了省名額去了北京的。”
接下來還去了國際賽場,才?得以被王森教授看?上,保送霧大,進入研究所。
這些她都記得很清楚。
肖老師想起那些少年意氣,也失笑一聲,“當時他們到?了南市,一下跑得無影無蹤,我?帶著學校的人在火車站把他們逮著了,薛老師還給他一頓好打呢。”
原來那次競賽薛老師也陪同去了。
「少年的心思在親人麵前太過淺顯,薛老師驚訝於薛均的情緒變得豐富,卻?仍然不願意由著他早戀。
“去參加比賽,或者我?申請把荀秋調離九班。”
“不行!”
她這樣敏感的心思,如?果被貿然調班,那些閒言碎語她真的能承受嗎?
“那你就正常點!”薛老師敲他的腦袋,恨鐵不成?鋼。」
“嚴知那小子太滑頭,一下竄進人群,薛均力?氣也大啊,三個老師差點沒?按住他。”
當時在火車站,彆人還以為是警察抓逃犯。薛均那個倔強的眼神似乎還在眼前,肖老師又想起他在研究所的事,感歎,“老師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緣故,薛均才?做出了那件事。”
“…那件事?”
肖老師斟酌了一下用詞,說道,“那件事鬨得很大,你現在和他沒?聯係了吧,那可能是不知道的。”
王森教授逝世?,留下了一份極有價值的學術材料,那是以王教授為主,整個研究所共同努力?得出的,新來的歐陽立想要為研究所募集更多的經費,要求薛均獨占這份功勞。
薛均的才?華一向是研究所新生代的招牌,有這份榮譽加身,研究所的名氣更上層樓,也可以吸引更多的人才?和資金。
這樣一個絕佳的機會,歐陽立料想任何人也不會拒絕。
薛均沉默了很久,點頭答應。
可等幾個月學術雜誌刊登出那篇論?文,一作依舊隻有王森,而薛均以及研究中?心在職人員的名字隻在謝辭中?匆匆帶過。
歐陽立惱羞成?怒。
“哎,真是可惜了,這麼多年的蹉跎,前幾年他來過我?家拜年,聽說是在稅務局上班…”
太多的話語她沒?辦法繼續處理,荀秋接受了肖老師的道歉,送他出了小區,茫然地在樓下花園的藤椅上坐了很久。
陳雯從來不知道原來女兒在高中?時候曾親身經曆過這些事,那時候的她對女兒忽略了太多。
冬天?的風吹多了頭疼,她拿起電話給荀秋打過去。
“快回來吃飯!”這是媽媽的道歉。
“來了。”荀秋後知後覺地攏了一下外套,起身,仰著頭往樓上看?了一眼。
起風了,一月份的江城好冷。
歐陽立在今年已被逮捕,他學術造假的案例淹沒?在互聯網紛雜的信息海洋。
荀秋在深夜的兩點半重?啟了大二做的那個篩選關?鍵詞的插件,把幾個大平台上的信息整理分析,拿到?了關?於這件事的詳細報道。
薛均失去的榮譽和未來,在密密麻麻的罪證中?被一筆帶過。
原來薛均在十七歲給她的諾言,已經在數年後用這種?方式應踐。
他們的選擇是一致的。
她推開筆記本,看?向玻璃窗外被黑夜吞噬的城市。
城南這一片曾是廢墟之地,轉眼十年飛逝,也已成?為燈火零星的鋼鐵森林,滄海桑田,一段時過境遷的默契還用得著再提嗎?
荀秋垂著眼睛,按亮了手機。
鎖屏壁紙上她和趙競持抵著腦袋的合照一閃而過,上麵的小鎖圖案彈開,手機麵容解鎖成?功。
她進入微信界麵,定定地看?了很久。
薛均也終於成?為了她的朋友,偶爾分享歌單,或者路上遇見的流浪貓,和高中?時候好像也沒?什麼區彆。
她最終一字一詞地刪除了沒?有發?出的那條信息。
人生難免有遺憾,既然一切都成?定局,沒?有必要再自尋煩惱。
她不會為了他辜負任何人,從前是這樣,以後也一樣。
1月4號,趙競持打來電話,田澤的重?感冒引發?了肺炎,已經在醫院打針,他們可能要推遲返程時間。
“隻是重?感冒嗎?”她走出辦公室,撐在正人樓二樓的欄杆,有點擔憂。
武漢市最近的病毒性肺炎患者增長頻繁,互聯網上一些真真假假的信息讓她心裡產生了恐慌。
“你就不能先?回來麼?”荀秋不高興,“你又不是醫生,在那有什麼用?他那麼大一個人,莫非感個冒還要你照顧著啊,趙警官?”
熱戀期的愛人總歸是要嬌氣一點,趙競持知道她隻是在開玩笑,哼笑了一聲,“我?是隊長的嘛,不能拋棄隊友先?回家的,乾嘛啊——”
他看?了一眼四周,側身讓開了一個醫療推車,長腿一邁,走到?了外麵的玻璃通道,低聲笑,“你想我?了?”
荀秋才?不想和他扯這些,鼓著臉頰,“隊長?明明就是副隊長呢。”
趙競持笑著捧住了胸口,“哦喲不得了,還沒?結婚呢,老婆就開始嫌我?的職位低了?”
荀秋也笑,“對啊,你什麼時候能升一升,把這個副字去了?”
“去不掉這個副能不能和荀老師結婚嘛?”趙競持沉下聲音,可話一出口,還是沒?忍住笑意,“荀老師,我?才?走了小半個月,你又有新想法了?”
“嗯。”荀秋笑,“反正我?一月十五就要拍婚紗照的,管你回不回來啊?”
趙競持哼了聲,還沒?來得及多說,走廊儘頭有人聲音焦急地喊了一聲,“趙隊!”
他把手機拿遠,揚聲答應,一麵往病房走,一麵惡狠狠地對荀秋說道,“好好好,你敢啊,看?我?回來收拾你。”
“來啊,我?等著趙警官來‘收拾’我?。”荀秋的笑裡帶著輕佻的迷魂,是他們在夜晚時候慣有的親昵氛圍。
“趙警官——”她拉長聲調喊他。
趙競持簡直被她這一聲喊得目眩神迷,和荀秋在一起之後,他有時候都沒?辦法直視自己的手銬和警服。趙競持一手扶在門上,咬牙切齒,“荀秋,大白天?的,注意點影響行不行?”
“喔。”她乖乖答應,又不服似的補充,“我?也沒?說什麼啊,有的人喜歡胡思亂想,還要怪在我?身上。”
趙競持撚撚發?癢的手指,哼笑,“你給我?等著吧,到?時候看?誰又要哭兮兮地認錯了。”
“好啦,我?這邊有事兒呢,你先?掛了吧。”他說,“晚上視頻。”
荀秋心滿意足地“嗯”了聲,手指按在紅色按鈕的一瞬間,她聽見那邊心電監護響亮的警報聲。
很長的一聲“滴——”。
屏幕亮起,通話斷掉了。
第八十九章
2003年, 荀秋年紀尚小,非典到來的那天?,江城二中上午做完課間操就開始組織放學了。
她和周舟根本沒有聽老師讓每個人都立即回家的警告, 興高采烈地騎著自行車拐進三味書?屋, 躲在那兒的樓梯間看了一整天?連載漫畫,最後在老板的怒視中買了一本可愛淘的新小說回家。
外婆去超市搶了很多鹽和板藍根送過來, 藥劑被溫度不?高的白開泡進玻璃杯, 顏色暗沉的顆粒沒有完全化開,嘗起來很是苦澀。
荀秋從小就很少生病, 喝了一口,皺著眉不?想繼續。
外婆拿了大?白兔給?她, 和老師一樣?, 重複了一遍傳染病的可怕。
那場疫情下來, 全球死亡數將近800人。
可身邊的人都安然無恙, 年幼的孩子們都為那幾天?的“假期”感到快樂,並且嘲笑被恐慌裹挾著去?超市搶蔬菜和鹽的大?人。
而現在呢?
“好好好, 知道了,我現在就?在中芒, 回來再說!”
荀秋掛了媽媽的電話?, 把一袋20斤的大?米放進購物?車, 兩隻手肘壓住鐵製把手, 高跟鞋踏得像奔赴戰場的將士, 她一邊說著“不?好意思?”, 一邊硬著頭皮往人群中間穿過, 拐進一排貨架, 把上邊剩餘著的味道古怪的泡麵都掃下來。
她腳步不?停地往前麵走。
超市的廣播重複播放著,“本超市貨源充足, 請顧客按需購買——”
來晚了,雞蛋已?經售罄。
就?連平時放在冰櫃裡麵的“精品優選”都被掃蕩完畢。
問過工作人員,要明天?才能補貨。
路過調料區,她稍微掙紮了一下,還是摸了兩包鹽放進車裡。走到收銀台,又在快要空掉的貨架上扒拉下來兩瓶無人問津的木糖醇。
聊勝於無吧。
田澤在半個月前進重症監護室了,趙競持和伍邵留下陪同,其餘隊友押著嫌疑人已?經回到江城。
互聯網上流傳著很多危言聳聽的說法,說在某個醫院檢測出了一種從沒見過的病毒,傳染率極強,致死率極高。
辟謠的信息出現,不?過兩小時,再次刪除。
各種謠言滿天?飛,人心惶惶。
沒過幾天?,各地都出現了類似病例,武昌站停運,整個武漢市的交通都停止了。
官方信息正?式公布。
趙競持作為密切接觸者在醫院隔離觀察,確認未感染後,他和無數誌願者、醫療工作者、警察一樣?,簽下了請戰書?,留在那座城市共同抗疫。
其實不?必問過荀秋的意願,她明白他的職責所在。
那句十?五號一定要拍婚紗照自然是玩笑話?,隻有二傻子才會在換班的空隙看到日期心裡慌起來,半夜兩點鐘給?人家發來微信。
趙競持:【老婆,你沒去?拍吧?】
拍什麼拍,江城已?經進入交通管製階段,所有人都居家隔離了,教委最初發布了延遲開學的通知,而後又撤回,傳出了網上授課的消息。
荀秋那天?早上醒來看見趙競持的一排微信,簡直又好氣又好笑。
深藍:【沒有,你是傻的?】
消息發出去?很久都沒有回應,他大?概又在忙了吧。
戰役的形勢比想象中的嚴峻得多。
荀秋放下手機,裹著被子翻身移到床邊,開始找自己的鞋子。
“醒了?”
短視頻和各種群裡的謠言實在太多了,陳雯不?知道又從哪裡得知了預防病毒的小妙招,一大?早拎著一大?盆切好的洋蔥圈放在了荀秋的電腦桌上。
“這是乾嘛啊!”荀秋皺著眉,眼睛都開始發酸了,“哪來的洋蔥啊?”
陳雯表情很嚴肅,“昨天?在菜跑跑買的,快吸氣,這是馬來西?亞的華僑同胞在實驗室研究發現的,這個辣味可以殺死細菌。”
可是細菌和病毒完全是兩回事啊,荀秋失笑,翕動鼻子,使勁吸了幾口,硫化丙烯隨著冷空氣撲過來,刺到她眼眶通紅。
“小趙那邊怎麼了啊?”陳雯憂心忡忡,“我看新聞裡每天?新增那麼多,醫護人員都倒了好幾個了。他每天?近距離接觸那麼多人…”她歎了一口氣,“本來早都可以回來的,哪裡就?缺他一個人了…這都快結婚了。”
可趙競持那樣?的人,怎麼會在危境中臨陣脫逃。
荀秋笑了聲,隻好安慰道,“他穿著防護服呢,就?在高速路上查查車嘛,沒有什麼的。”
陳雯不?信,“這天?氣又這麼冷,高速路上都結冰了吧?”
人們總是充滿希望的,陳雯感歎道,“唉…等天?氣熱起來就?會好了。”她話?鋒一轉,忽然狐疑地看向?荀秋,“怎麼這兩天?沒聽著你上課了?”
荀秋心裡“咯噔”了一下,又很快鎮定臉色,“我哪知道,你整天?貼在我門上聽啊?”
陳雯笑著打了她一下,沒準備把洋蔥帶走。
“媽,你到底買了多少洋蔥啊?哥他們不?要嗎?”荀秋忍無可忍地捏住了鼻子。
“每個人都有!用著,安全第一。”陳雯警告地看了她一眼,“記得聞啊,彆不?當回事。”
“知道了。”荀秋有氣無力地答應下來,並且在媽媽關門的一瞬間速度下床把碗端到露台外麵。
這裡是少雪的南方,荀秋從小到大?都沒見過傳說中的鵝毛大?雪,露台外的細雨中飄著小小雪花,落在結著薄冰的景觀水池,是形狀明顯的六角星。
荀秋輕輕伸手握了握。
前天?晚上與趙競持視頻的時候,他還在高速路上值守,狂風吹著他鼓起來的防護服,拉風箱似的呼嚎,他的眼睫上結著的霜雪,就?和此時她掌心這枚一模一樣?。
好冷,可傷感和憂愁在絕對的寒冷中不?值一提,荀秋冷得一哆嗦,慌忙地拉上了玻璃門。
她的確有兩天?沒上課了。
前天?語文組那邊發過來通知,說有大?量學生反應荀秋家的網速過慢,上課時畫麵斷斷續續的,無法正?常聽講。
為免耽誤教學進度,劉校長已?經取消了荀秋的權限,並且把一二班的同學都送到了蘇老師的直播間,讓荀秋自己先查一下網絡問題。
荀秋有點意外,她對網絡流暢度的要求一直很高,不?可能應付不?了區區一個網課。
難道是軟件的問題?
她簡單測試了一下,沒發現什麼不?對。
張子翁的電話?在那時候打進來,他狂天?狂地地斥責校領導,聲音之大?差點震破耳膜。
荀秋把電話?拿遠了一些?。
“媽的,這群老貨,嫉妒我們荀老師,還要把鍋扣在我們頭上,我真是忍無可忍啦!荀老師!隻要你一句話?,我們二班所有同學都可以罷課!”
荀秋明白過來,但又在孩子義憤填膺的幼稚話?語中笑出了聲,“張子翁,這件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張子翁一梗脖子,“…我有線人。”
荀秋笑得發抖,重複,“你有‘線人’?”
好吧,其實是顧欽知道荀老師是學計算機的,不?可能自己卡頓都搞不?清楚,再結合上一次的作文比賽突然換成蘇老師帶隊,很容易知道荀老師受到排擠的事兒。
“要不?是顧欽先讓我問問你,劉狗今天?就?該明白了咱們二班的實力。”
顧欽是個思?慮周全的孩子,荀秋很感激二班同學的赤忱,並且果斷否決了罷課的主意。
劉校長篤定她這個非常時期做不?出任何?反抗,以沒有進行教學活動為由,給?她的課時費和津貼打折扣。
為了找回一些?了不?得的麵子和威信,兩個校長倒是難得達成一致。
罷了,有了這個時間也好,她正?好給?四代做點任務更新補丁。
說回倒黴的李霄野,剛一回國就?遇上了疫情。
國際通道的堵塞讓總部決定推遲發布新產品,提前回來的李霄野困在了龍湖公園。
物?業統計人數的時候他正?在倒時差,分發的蔬菜包沒能拿到,家裡什麼都沒有,餓了一整天?,終於忍無可忍加入了小區的菜跑跑訂購群。
“哇。”李霄野手上緊緊摟著他今天?的主食——一個超大?土豆——看著屏幕上跳動的代碼,驚歎於荀秋做出來的新補丁,“你太有想法了我的秋,這玩意,真的就?送給?咱們ST?不?先申請個專利什麼的?”
荀秋白他一眼,“粗糙成這樣?,還申請專利?”
李霄野被拆穿,“嘿嘿”笑了聲,“可以慢慢優化嘛,這東西?你做了多久?”
“兩個多月吧。”
李霄野吃驚,“你牛啊,這麼肝?”他想起什麼,又很快發問,“你不?用上網課了嗎,什麼時候都看見你的TO在線。”
荀秋“哎”聲長歎,有點鬱悶,“我可能要被開除了…”
李霄野愣了下,眼睛都笑彎了,“太好了啊!這不?是天?大?的好消息麼?”
荀秋不?想理他,撇嘴掛掉了視頻。
誰也不?知道這段疫情竟然能持續這麼久,由於趙憑的身份原因,他們不?便在特殊期間遞交申請,結婚的事一拖再拖。
那時候的荀秋已?經被調任行政部坐冷板凳。
她的補丁持續優化,並且再次收到ST科技的入職邀請,說是入職邀請,其實也是官方警告。
如果她還想繼續深入研究四代的數據,不?可能一直隻做線上人員,ST給?的位置和薪資都很可觀,荀秋猶豫再三,還是決定為了媽媽考慮一下。
媽媽在聽到這個薪資的時候差點都蹦起來,可冷靜一想,去?了霧城,那和小趙又異地了,這個怎麼弄?
趙競持無所謂,“沒事啊,反正?我爸現在也在霧城,我之後也可以往那邊調整的。”
這件事定下來的那個月底,國家徹底開放,同時,中辦印發《領導乾部配偶、子女及其配偶經商辦企業管理規定》。
“所以,你要為了這個女人,讓你爸爸職位調整嗎?”魏佳不?敢相信,荀秋明明就?是個普普通通的語文老師,怎麼會搖身一變成為外企高管?
送審上去?的內容打下來,趙憑已?經接受過一次檢查,不?能再這樣?錯下去?。
分手的那天?晚上,江城下了一場大?雨,初夏的暴雨電閃雷鳴,露台上鹹濕的風把雨霧吹到了趙競持的臉上,綿綿密密的細小水珠從額角滾落,順著下頜垂進脖子,涼意沁入皮膚,他感到刺骨的冷。
他張了張嘴,想讓她為他留下來,可是他知道,她不?會。
那兩盆蘭花依舊好端端地放在架子上,趙競持不?過看了一眼,全身的血肉都好像撕扯出四分五裂的痛感,劇烈的不?甘和憤懣讓他呼吸困難。
疫情那麼緊張的形勢下,她依舊抽空把蘭花從西?宛搬運到融貿照顧。
他抬起手,麵無表情地把蘭花架子推倒在天?藍色的瓷磚。
“叮鈴哐啷”的一連串兒響聲,嬌嫩的花混入肮臟的泥土,營養液打翻了,順著雨水慢慢往下水處蜿蜒。
荀秋慢慢地抬頭看過去?,而趙競持隻顫了顫嘴唇,什麼也沒說。他艱難地吞下更多失態和放肆的情緒,繃緊下頜,快步離開了這片稀薄的空氣。
第九十章
疫情改變的不止是時間, 這兩年斷斷續續的管控和開放之中,橋水鎮的老人們有一半都沒挺過來。首陽的那一波風吹到融貿小區的時候,外婆, 陳雯以及荀天一家都倒下了。
隻有荀秋是無症狀感染者。
外婆在醫院住了兩個禮拜, 荀秋來往於家、醫院和學校之間,累得夠嗆。
或許轉折就是在六月裡的那個深夜。
淩晨三點多, 陳雯起來喝水, 聽到樓下?隱約還有人聲。
她扶著樓梯下?到一樓。
荀秋的臥室門?縫隙中透出輕微的黃光,她10點鐘才和護工換班回來, 明早還要去學?校的,這時候怎麼?還沒休息?
陳雯推開門?進去。
電腦屏幕發出刺眼的白光, 年輕的男人西裝革履, 握著尺筆正在演說, 嘴巴裡蹦出來的語言古怪難懂。
而荀秋已在桌上睡了過去。她微微皺著眉, 眼下?腫出了青影,枕在手臂的臉壓出一條襯衫袖扣的痕跡。
旁邊的兩台筆記本閃爍著待確認的對話框, 密密麻麻都是陳雯看不明白的長串字符。
陳雯不是第一次看見她深夜枕睡在案。
多年之前,在那些為?分?數和名次奮鬥的夜晚, 女兒也曾這樣通宵達旦, 被叫醒的時候, 懵懵懂懂地喊一聲媽媽, 白淨稚嫩的臉上還粘著數學?試卷淡淡的油墨印子。
陳雯陷入了沉默。
前幾天荀天就?來找過陳雯, 告訴了她ST科技架構師的位置有多難得, 可那些東西對陳雯來說太難懂, 遠不如那個80w的年薪來得直接衝擊。
可即使如此, 她從來沒有像此時此刻這樣清晰地認識到,荀秋本應該有更?廣闊的天地。
八月末, 陳雯結束了最後一次複查,四項指標正常,已近痊愈。
一家人送荀秋到了江城西站。
荀秋在九月初正式入職ST科技,架構師的位置對她而言是一筆絕殺的稱心,在她的設想中,隻要埋頭做技術,分?析趨勢,捕獲coredump,推演數據,抓出bug,與組員們交流進步,不斷提升就?好了。
至於演說、領獎、發布會和管理溝通,都可以交給李霄野去做。
可實際上,之前做四代的時候,她一直是按照李霄野發布的任務目標按部就?班。
等到獨立創作?的時候,idea放飛得厲害,雖然創意每每讓人驚歎,可奇思妙想卻要被公司計劃和團隊資金限製。
架構師負責想象,產品總監負責現實,兩者在這方麵有衝突實在太正常了,更?何況他?們都是不會把個人感情帶到工作?上來的人,有了衝突,要反複“溝通”。
ST科技22層的產品總監辦公室百葉簾拉得緊密,若有若無的爭吵聲傳進肅穆的大廳,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新來的構架師個子矮矮的,看起來柔柔弱弱,卻沒想到第一次例會交流之後,就?和總部來的總監爭了一個多小時都不肯妥協。
“這個bug…”李霄野沉了一口氣,繼續勸說,“千次測試隻出現了一次,我們完全都可以先忽略它,開發的初階段我們不需要追求太完美,你以前做過很?長時間的開發啊,難道每個bug都需要深挖麼??改過來,沒問題,咱們就?可以上線啊!”
荀秋冷哼了一聲,“開發時候是千分?之一,要是剛好遇上上線那就?全盤皆輸,我這個架構已經考量到之後的設計餘地,既然捕捉到了,我是肯定要先推演它的。”
李霄野咬著牙,“荀秋,彆上綱上線!這個月再發不出樣品,這個項目後期計劃就?都打亂了,你知道,我要為?這個項目整體走向考慮的,拿不到資金,一切都停擺了。”
荀秋:“我的考量是有依據的。”
“那也不能?看見帶著團隊往坑裡走啊!你怎麼?就?這麼?犟呢!?”
“李霄野!!”
貼在門?邊偷聽的吳家永臉色越來越白,旁邊的兩個開發拉了拉他?的手臂,憂心忡忡,“怎麼?樣?”
吳家永搖頭,疑惑道,“這兩個人是認識的嗎,怎麼?都寸步不讓的,吵這麼?大聲,和以前就?有仇似的……”
“有可能?,我聽說Litchi以前好像是NEX——”
話還沒落音,玻璃扣鎖“哢”一聲被抽開,同時百葉窗緩緩上升,李霄野手半壓在門?上,皺眉看著蹲在地上的三個組員。
“你們乾嘛呢?”
荀秋從後麵探出個腦袋,神情自若的,“怎麼?了?乾嘛都堵在門?邊?”
李霄野也不知道他?們個個緊張兮兮的是想乾嘛,他?抬手看了下?表,六點零一分?,很?好,下?班了,開始調整到周末狀態。
架構師和產品總監的矛盾會在周一早晨9點15重?新啟動,他?衝荀秋挑了挑眉,伸出長腿在吳家永身?上輕踢,低頭說道,“都愣著乾嘛,包廂訂好了嗎,該為?咱們Litchi接風洗塵了。”
“是不是最近閒得難受啊,吃了沒事兒就?明天過來加班。”
荀秋輕笑了聲,兩人對視了一眼,李霄野唇角弧更?深兩度。
眾人都有點發愣,從這兩人的神情上,完全看不出剛才在辦公室吵得天昏地暗的樣子啊!這到底是什麼?雙麵人生?!?
“訂好了訂好了!”吳家永忙站起來,誰明天想加班了,好不容易能?有個雙休,他?摸出手機按亮,再次確定了一下?人數和地點,一行人去到餐廳。
初來之時的團隊聚餐在所難免,這邊程序員又都能?喝點小酒,李霄野給荀秋喊了果汁,他?們各坐一端,在9點多結束了這場聚會。
他?們在餐廳門?口等代駕。
“先送你回園區?”李霄野擋在風口上,低聲問了她一句。
他?沒有喝酒,車子就?停在附近。
荀秋搖了搖頭,“我今天晚上去朋友那邊。”
李霄野眼角抽了抽,他?可不知道她在霧城有什麼?能?過夜的朋友,“哪個朋友啊?我認識麼??”
他?伸起手,不自然地摸摸鼻子。
荀秋知道他?想歪了,睨過去一眼,挺奇怪的,“你管我。”
“我哪管你了?我這是關心。”李霄野撇了撇嘴,又解釋一句,“朋友之間的關心,懂不懂?”
之前荀秋在霧城交的社保年限已經滿足購房資格,既然要在這邊發展,她還是不太願意和同事們住在園區。
謝知意今年年初回到了霧城,她們約好明天一早去渝北看房子,所以今天晚上乾脆就?去她家住。
“什麼?朋友啊?”李霄野有點受不了她這種?似笑非笑的樣子了,吞了吞口水,有點緊張地試探,“男朋友?不會吧?”
荀秋沒回答這個,抱著手臂,好笑地反問,“說真的,李霄野,這麼?多年了,你乾嘛還不找女朋友啊?”
李霄野噎了下?,移開目光,“你管我。”
再次回到霧城,記憶就?像走馬燈花於眼前晃動,在NEX的那幾年,每次聚餐結束,李霄野的攬勝都停在馬路對麵等待。
有時候等得久了,他?腦袋抵在窗戶上,就?在無邊的疲憊中睡得迷迷糊糊,等荀秋拉開門?進來,他?又很?快清醒,迫不及待把親吻傾過去,嘟嘟囔囔的聲音帶著懶怠的啞意,“寶寶,才一天不見,我怎麼?就?這麼?想你?NEX到底什麼?時候倒閉啊?”
此時此刻他?們終於並肩,可往事卻早已經隨風遠去,她再拾不起從前戀人間那份雀躍的情思。
荀秋暼過去一眼,零碎的燈光落在李霄野線條分?明的側臉,帶著羞赧的目光轉過來,又很?快收回,他?咳了聲,裝作?若無其事地看向彆處。
他?怎麼?一點都沒變啊,荀秋的鼻子發酸,聽見他?幽幽的低啞聲調,“嚴知不是也沒找麼??”他?看向她,逗趣似的,“我覺得他?肯定找了,就?是沒告訴你,是吧,美國人那麼?開放的,不像德國人嚴謹正派。”
荀秋笑了聲,拍了拍他?的手臂,語氣輕快,“找就?找唄,我可不吃回頭草的。”
他?知道她看出他?的意思,很?快躲開,嫌棄地反駁,“你想得挺美。”
可到底幽灼的眸子慢慢積出了晶亮的水澤,出租車的前燈轉到他?們麵前,她清楚地看見他?臉上淡淡的失意。
“到了給我發信息。”李霄野為?她打開了後車門?,很?快彆過臉,慢慢地退後,他?目送著車子遠去,又在原地站了很?久。
沒事,來日方長,他?會申請常駐國內。
他?們在一個公司,他?總有一天能?再次卸下?荀秋的防備。而且ST經常會加班到晚上9點,就?算荀秋真的和彆人結婚了又怎麼?樣,他?永遠會是每天陪伴她最久的那個人。
李霄野的嘴角揚起不可揣摩的輕笑,在喧囂中慢慢穩下?了洶湧的愁思,他?下?巴微抬,哼聲離開。
出租車帶著荀秋來到了謝知意家的小區側門?,她拿出手機付了款,剛走了幾步,包包裡的另一隻手機突兀響起來。
來霧城之後,她保留了江城的號碼作?為?私用。
荀秋停下?腳步,有點愣怔地看著屏幕上的那個名字。
薛均多久沒聯係她了?
自從19年年底她和趙競持在朋友圈轉發了BJ的婚紗定製的廣告,她和薛均就?好像就?停止了交流。
她覺得好笑,有的人說想保持聯係的時候,分?明說的是“祝福你們”,可惜才開了個頭,人就?瞬間蒸發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看到朋友圈的那一刻,薛均徹徹底底地感覺到了被絕望淹沒的沉重?,就?像吸滿水份的薄紙一張張按在口鼻,呼吸慢下?來,又徹底封閉住,最後在窒息中四肢僵硬地墜入不可翻身?的深淵。
可他?來不及慢慢消化這個信息,翌日,研究所接下?保密項目,收走了相關人員的通訊工具,實行了為?期兩年多的封閉式管理。
而今天是他?們出關的第一天。
手中的電話已經響過五十五秒,荀秋定定看著它,在最後一秒鐘按下?了接通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