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肉眼可見的停滯了一下,男人抱著懷中溫軟又毛絨絨的小東西,輕輕歎了口氣。
“看來,你們的關係應當很親近。至少在手握自毀程序來到這裡之後,你還有心思替他來譴責我當初的‘遺棄’,而非迫不及待的啟動程序殺了他。”
“He?看來在閣下的眼裡,這個毛絨絨的小東西不隻是一個曾經寄予厚望之後又失望,用來慰藉執念未果之後拋棄的AI寵物了?”顧客慈嘴巴一掀,說出的話沒有一個字是中聽的。
男人的手猶豫了一下,輕輕撫摸了幾下懷中雪貂的脊背,與記憶中相同的觸感令他恍惚了一瞬,然後將雪貂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抬手將金絲邊的眼鏡摘下來,手指勾了眼鏡鏈拆下來連同眼鏡一起放進了白大褂的衣兜裡。
再抬起眼時,一雙沒有鏡片阻擋的桃花眼露出來,將原本冷靜自持透露著漠然的五官硬生生添進去了七分溫柔多情。
“重新認識一下,兩位遠道而來的客人,我是帝國研究院首席奧爾·裡約德,但也不是真正的他,不過是一段掃描封存在自毀程序中的記憶數據而已。”
奧爾並沒有笑,眼角卻微微上翹,眼尾處泛著微微的紅,不是因為情緒撥動,而是生來便有的顏色。這樣的一雙眼睛,若是沒有鏡片的阻擋,想來任誰也不會將他一眼看做是一個從事枯燥又壓力極大研究工作的學者。
“你同我說這些並沒有什麼意義,早在千百年前,我已經同我的國家,我的星球一起化為宇宙中的齏粉了。”奧爾重新將雪貂抱在懷裡,雖然嘴上這樣說,手上的動作卻透著一種小心翼翼的失而複得。
說完這句話,他停頓了很久,似是想說什麼又最終沒有問出口,而是轉身朝著東方不敗曾經斷定有暗室的那麵牆走去。
顧客慈的手又去抓東方不敗的手,東方不敗拍了一下他的爪子,順手將顧客慈的後領抻了抻:“好好走路。”
“哦。”顧客慈憋著嘴,在奧爾用密碼打開暗門後,跟在東方不敗的身後一道走進去,手指在牆麵上摸了一把,表情微微一變。
奧爾頭也沒回:“這裡隻是曾經掃描的建模而已,說是假,但也是真。就在這場舞會結束的當晚,城堡被激進派強行闖入,他們砍下我的手指,挖出我的眼球打開了這扇通往研究院的門。”
東方不敗就走在奧爾的身後,第一時間捕捉到那將腦袋搭在奧爾肩膀上的雪貂胡須一顫,原本純稚透徹的小黑豆眼裡忽然有了人性化的情緒。
他回頭看向顧客慈。
顧客慈唇角含笑,抬起手指抵在唇邊做了一個噓的手勢。
“所以,你在最後關頭將‘他’送了出去?”顧客慈問。
奧爾沒有回答。
三人無聲地走過空曠寂寥的通道,這裡或許曾經沾染了滴落的鮮血與拖拽的痕跡,但在時光流轉而逝的現在,一切的痕跡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通道的儘頭是一間極其寬闊的研究室,看占地麵積簡直就像是占據了三分之二的城堡地下兩層,一個又一個擺放著桌椅電腦的玻璃房裡散落著文件,地上與桌上姿態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是空無一人的寂寥。
奧爾從衣兜裡抽出一張身份卡在主腦端口上刷過,巨大的光屏在三人麵前展開,屏幕裡靜靜躺著一塊瑩白色的被雕成了小貂模樣的玉石。
“當初軍部向研究院上交的一批不知名隕石裡檢測出了異常數據,這個異常數據最初的代碼是RX1109,直到被研究員從隕石中意外剝離出原本的模樣,研究院從中發現了世界法則的存在,自此由我的團隊接手研究,更改任務代碼為‘希望’。”
人類渴望生存,渴望自由,而那個幾乎是絕境之下發現的可能通往其他世界的法則通道,對於帝國來說無異於最後的稻草。
“帝國建造了伊甸園,將這些帝國瑰寶們聚集在這裡,其他的人則在伊甸園外繼續與蟲族戰鬥為研究院爭取更多的時間。”
奧爾抬頭看著光屏上的雪貂隕玉,眼神哀傷,麵容卻帶著釋然的平靜。
“然而研究卻並不順利,檢測到處於休眠狀態的隕玉隻能被動的接受我們注入的能量,隨著能量的增多,隕玉的活躍性便更強,然後在某一天,他醒來了。”
顧客慈與東方不敗的視線都落在掙脫了奧爾的懷抱,趴在奧爾肩膀處將腦袋埋進肚皮裡的雪貂上。
“其實我很明白,從十幾年來都沒有任何種族的新生兒降生來看,這個世界就已經走到了滅亡的道路上。現在想想看,如果那個時候我一口咬定研究失敗,封存隕玉,或許對他來說才是最好的方式。”
他本就是這個世界的過客,不過是被貪戀的人類用誘人的能量提前喚醒。
“可那個時候的我一心想要讓我的國家延續下去,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的選擇了欺騙與利用。我撫養他,陪伴他,用虛情假意的溫柔教導他,一點一點用他的力量構建出一個獨立於我們存在的空間……我差一點就成功了。”
“激進派得知了他的存在,認為異族本身便是不可靠的存在,提出要抹除他的本來意識,將完完全全為帝國服務的AI程序導入,趁著他本來的意識還弱小的時候占據這種力量,永遠為帝國所用。”
“或許有些覆滅從來都是命中注定。”奧爾的聲音帶著諷刺,“亦或者,當貪婪與忌憚壓過理智與尊重,最後一條生路便成了地獄之門。”
“毫無疑問的,他們失敗了,但……”奧爾垂眸,聲音很輕,“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類人的形態,和我曾經想象中的樣子一模一樣,潔白而柔軟。”
“巨大的破壞餘波將伊甸園幾乎瞬間蕩平,這座地下研究院也不複存在。”
失控的隕玉第一次染血,不僅僅有那些貪婪的人類,還有當時距離隕玉十分靠近,已然奄奄一息的奧爾。
“我在失去意識前,用最後的力氣抹除了他關於那一天的所有數據記憶,然後啟動了研究院的應急程序將我最後的記憶與思維波動掃描進保存,存在了他的數據庫裡。”
奧爾肩膀上的雪貂耳朵顫動著,尾巴尖也在微微發抖。
顧客慈:“那自毀程序又是怎麼一回事?”
“如果不叫自毀程序的話,又怎麼會被你們如此費儘心思找出來呢?”
奧爾回頭看著顧客慈,眼中閃爍著愧疚。
“我一直被封存在這裡日複一日重複著死亡的過程,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他究竟變成了什麼樣子,但從意外進入這裡的任務者口中得知了任務者們對主神係統的忌憚與排斥,不論如何……我想再見見他,於是我將自毀程序的消息通過那個任務者放了出去。”
“我雖然已經死了,但是我仍舊了解人類。人類的劣根性就在於永遠堅信,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我知道這樣一定會引來足夠強的人將我帶出數據庫,卻忘記了當年封存程序的開啟命令具有唯一性,隻有他才能讀取這段程序。”
“因為這段程序存在的意義,本就隻是為了告訴他——答應過會永遠陪在他身邊,我沒有失約。”
顧客慈輕輕拉過東方不敗的手,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奧爾肩上的雪貂在爪子裡狠狠蹭了幾下腦袋,挺直脊背坐在奧爾的肩膀上,聲音冰冷而驕傲:“你早就失約了。況且,現在我早就已經不在意了,如果不是自毀程序的事,我才不可能從記憶裡把早就忘乾淨的你翻出來。”
奧爾並不意外突然開口的雪貂,雪貂趴在他的身上,一舉一動怎麼可能瞞過他的感知。
說話的雪貂並非那個撒嬌賣乖的小可愛,而是一直以來與顧客慈幾乎不死不休的主神係統。
的確……奧爾是主神係統的執念,雪貂卻是記憶從空白重新開始,起點隻有一路同行的顧客慈。
“夫人,你說如果真的不在意一個人,還會為一個人掉眼淚嗎?哭的胸前毛毛都濕了的那種。”顧客慈的聲音不大不小,卻沒有絲毫收斂,不僅東方不敗聽見了,表情無奈的奧爾與身子僵硬的主神係統也聽見了。
“我沒哭!”主神係統朝著顧客慈齜牙,“你還真有閒情逸致啊,等那群瘋子把空間徹底炸掉,我們都彆想活!還有你出生的那個世界,不過是一個3S的任務副本,也會跟著我一起泯滅!”
“哦,沒事,我之前看過彈藥庫,炸不穿,最多炸個半死,之後再災後重建唄。”顧客慈笑了起來,“咱們現在應該說說,我幫你找到了你想要見的人,你應該怎麼感謝我才對。”
“……你算好了的?”主神係統的爪子死死攥住奧爾的肩膀,聲音有些尖利,“你覺得這個曾經和我有過一點糾葛的人類就能左右我?根本就沒有什麼自毀程序,你們依托我才得以存活,又能拿我怎麼樣?還是你想讓那個沒用的東西來取代我?!”
“那剛才在盥洗室,我讓貂崽子擬態雪貂的時候,你可以選擇不進來。”顧客慈道,“如果不重要的話,你為什麼要來呢?”
主神係統不吭聲,但是每一根胡須都在生氣之下發抖。
顧客慈上前一步,眼疾手快地從奧爾的脖頸處撚起一根有些發黃的貂毛,眯著眼道:“看來外麵炸得差不多了啊,至少是炸到你沒有什麼力量來屏蔽主神空間的損傷對你的影響了,瞧瞧,毛都焦了。”
“你!”
“當初我沒能走到這裡,現如今我走到了這裡,就沒想過會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