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漆夜(2 / 2)

南禪 唐酒卿 6888 字 3個月前

“你記得。”冬林俯看著他,低聲囑咐,“我讓你記得。”

陳仁口中“嗯嗯”,絕望地注視著冬林。

冬林往掌心裡嗬了口熱氣,說:“你家沒油,叫你逃了一劫。但我擔心你在黃泉路上不記疼,所以仍舊要叮囑一番。”

陳仁見那木杖高高舉起,自上而落,越來越近。他用力挪著身,口中含糊地溢出慘叫。擊打聲讓阿鴻鼻酸,他害怕地捂住臉,從石塊上摔下去的最後一刻,見得那人回頭,如同厲鬼般的眼神直刺地的他哭起來。

老寡婦拄著疾步來尋他,他撲到祖母懷中,怕得渾身抖不停,耳邊仍是老寡婦顛倒重複的念叨。

“錢夫子看不上咱們孤兒寡母……日後不要尋他!叫他繼續跟那小娼Ⅰ婦一起……他們不乾不淨的……指不定在哪兒偷摟在一塊!鴻兒……鴻兒記著沒有?乖孫,不要再跟錢

夫子……”

阿鴻馬虎地點著頭,跟著說:“錢夫子……錢夫子……”

直至深夜,冬林才洗淨手,他仔細地折好腰帶,進了門。錢為仕率先驚醒,陳草雨已經腫著眼在他懷中睡著了。

冬林單膝著地,看了會兒小丫頭。錢為仕示意給他抱,他卻搖頭不接。

“我……”冬林說,“手臟。”

他就這樣呆看許久,突然俯下身,以額觸到草雨的額。

草雨迷糊半醒,念道:“冬叔……”

“就這樣吧。”冬林說,“叔其實根本不會飛天遁地,我這般騙你,我不該騙你。”

草雨的眼睛近在咫尺,小姑娘的眸澄澈又明亮,讓冬林儘情卸下一身肮臟。

“你尋到她了嗎。”草雨關切地問。

冬林說:“尋到了。我要與她去彆處,從此便不能見你了。”

草雨眼中慢慢蓄起淚,她擦抹著:“冬叔,這一次也不可以帶我嗎?”

“她會不高興。”冬林說,“她跟她娘已經等了我許多年。”

草雨說:“那我不跟你走,隻見見你,也不成嗎?”

“中渡如此之廣。”冬林說,“你必然尋不到我,何必白費功夫。如今壞人已除,你隻須高高興興的生活,便還了我的恩,從此水裡撈你的那一場就不需要在記著。”

“你要丟下我了嗎?”

“……我永遠不會丟下你。”冬林喉結滾動,艱難道,“不要哭……”

他望著草雨啜泣的臉,耳邊卻響著是深秋那一場雨。

“我的囡囡經此上了去往北方的馬車,她在何處?你告訴我,我自去尋找。”

“冬林。不必去了。”

“怎可不去!”

“……冬林。”老友目光回避,“當年途中遭逢大雪,那一車的女孩兒儘數……儘數凍死了。”

凍死了啊。

冬林難以自持地垂下頭去,顫抖地滾落淚珠。他幾次張口,又戛然截止,隻是頹唐地抬首,衝草雨努力地笑。

“我怎會丟下你。”冬林啞聲,“但我已停留了太久,我不見日光久居冬夜,離開與我而言是種誘惑。叔想……”他對上草雨的淚眼,忽地失了聲,卻仍要堅持說完整,“……我想解脫。”

草雨伸手觸及到冬林的臉頰,她說:“我是不是……”她哽咽著,“讓叔

很難過。”

冬林溫柔地貼著她小小的手掌,說:“你讓我活得比過去幾十年都要勇敢。”

草雨低聲說:“可我不想和叔分開。”

“我們路不相同。”冬林說,“你往前去,我們就此彆過。”

草雨少見的執拗,她貼著冬林的頰麵,拚命搖頭,泣道:“我不想和叔分開。”

冬林起身後退,草雨掙紮起來,她欲脫離錢為仕的懷抱,可是錢為仕抱緊了她。她看著冬林轉身要走,不住凝噎著喊:“冬叔……冬叔!”

她像是要把過去和未來的眼淚都在此流乾流淨,甚至咬破了嘴皮,打著錢為仕抱她的手臂。草雨傷心欲絕,埋頭咬著錢為仕的手臂,喉中悲怒地嗚咽。錢為仕緊緊抱著她,草雨隻能見冬林打開了門,側身回看她一眼。

“叔走了。”

草雨覺得那扇門不像是阻隔著木板,而像是阻隔著天塹。縱然她哭喊捶打,冬林也隻會這樣遙遠地注視她。他將她留在了永遠靠近不得的地方,就像是他永遠追不上的女兒存活的地方。

草雨淚眼朦朧,見他最後一眼,那身影隨著漆夜逐漸隱沒。而後屋簷折光,透來新晨的芒。

冬日已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