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他才體會到紅葉為什麼僅僅兩天就跟定了自己。幾千元的薪水,對這些貧民窟裡的女孩子來說,是一種多麼奢侈的待遇和享受啊。
繞過黑暗的樓道,鑽進低低的屋門,秦誌剛看到了一張飽經滄桑的臉。那張臉上多了幾根胡須,額頭上長滿了一道道皺紋;但是,一股不服輸的氣概,仍然寫在往日這個模範知青的眉宇之間。
張師傅,你好!秦誌剛進了門,鞠了半個躬,問了一聲好。
問好之後,他的眼睛溜到了牆上掛的一張褪了色的結婚照上。
結婚照的背景,是鬆木參天中聳立的那位**戰士的塑像。
秦誌剛看到張洪陽的臉上出現了一種複雜的表情。
他像是忍了心中的火氣,板著臉衝秦誌剛吼了一聲:請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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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誌剛毫無畏懼之感,從容地坐在了沙發上。
爸爸!跟在後麵的紅葉怯怯地叫了一聲。
張洪陽氣呼呼的,嘴角微微顫動了一下。對於女兒的叫聲,他不知道該不該回應?應吧,女兒乾了這種丟人的事,自己不應該再答理她;但是,女兒畢竟回家來了。這說明,紅葉的心裡還有這個家。她不像那個楓葉;被趕出去之後再也不回頭了。雖然每月她照樣付給爹媽生活費;但是,任憑多少人勸說,她也不回這個家了。
徐珊珊不知跑哪兒去了。幾個來壯聲勢的鄰居躲在隔壁的屋裡(一旦談判破裂,他們就準備對這個秦誌剛進行一次拳打腳踢的教育),審訊和談判的任務隻能由他一人來承擔了。
姓秦的,我們沒有請你,為什麼到我們家裡來?
是紅葉要我一起來的。
這麼說,你是不想來?
不不不,既然我和紅葉交了朋友,我理應來看望你!
張洪陽“哼”了一聲:朋友?如果你不健忘的話。35年前的事還記得吧?
人非聖賢,誰能無過?請相信我,我已經改變了自己……這次,是你們邀請我來參加文化節的。
姓秦的,說實話。像你這種人。還能誠心誠意地與我的女兒交朋友?你那點兒缺德的心眼兒彆人看不透,我還看不透嗎?
張師傅,我沒撒謊,我是真心對她好。如果我這樣做會傷害你的感情。那我現在就走。
走!哼,想得美,我還沒說完話哪!張洪陽大喝一聲:姓秦的,彆看我下崗了,可我還是岸江國有的工人;我們工人階級的心胸是開闊的。沒有我們吃不了的苦,沒有我們忍不下事兒……按照岸江的規矩,你辦了這種損事兒,應該把你胯下“老二”剁下來,讓你受到嚴厲懲罰。可是,紅葉是我的女兒,我不得不為她的將來著想。說吧,下一步,你想怎麼辦?
張師傅。你放心,我會對她負責的。
怎麼個負責法?
我會讓她到我的公司裡當秘書,我會給她五千元以上的月薪,我會讓她幸福,我會……
住嘴!張洪陽憤怒地將茶幾一拍:姓秦的。你他媽的少放虛屁!
我、我怎麼了?
告訴你姓秦的,我張洪陽是全國勞動模範,是岸江的知名人物,(說到這兒。他指了指牆上掛的獎狀和大照片)委、委領導都跟我握過手。你以為我好糊弄。乾脆,你給我說一句實話。你想不想跟她結婚?
這……這是大事兒,我得考慮考慮才行。
什麼,考慮考慮……
呃,張師傅,彆誤會,我是說,結婚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要慎重才好……
他媽的,你們這種人還拿結婚當大事?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都離了幾次婚了。對不對?
是啊是啊,正是因為這樣,對結婚的事兒我才更慎重。
哼,秦誌剛,你要耍滑頭,是吧?
不不不,我是說,要慎重……嗯,你們當父母的,對女兒的婚事不也應該慎重考慮嗎?
好吧。張洪陽點燃了一支煙,鄭重其事地說道:要說慎重,誰能不對自己女兒的婚事慎重?可是,你沒有給我慎重的時間,你們都弄到一起去了,你讓我怎麼慎重?
弄到一起怎麼啦?現代社會,感情開放嘛!
開放?再開放我也不允許我的女兒對你這種人開放!姓秦的,就你這個熊樣兒,你以為我會心甘情願地把女兒嫁給你?你以為你有了幾個臭錢,就拿我們工人的子女不當人?告訴你,瞎了你的狗眼。我們現在窮是窮,可我們的骨頭沒軟,我們的誌氣沒丟,我們的人格沒倒,我們心中的希望沒有破滅──我們岸江的國有遲早有一天會好起來,到那一天,我姓張的還是全國勞模,我還是一條響當當的漢子,不管站在誰麵前,我的頭永遠抬得高高的!你們這些人,靠了國家的貸款發了橫財,又把我們的國有逼的這個破產、那個下馬,鬨騰得我們工人放假的放假,下崗的下崗,你們這是作孽!老天有眼,早晚你們會遭報應的!
張洪陽聲嘶力竭的喊到這兒,像是訴儘了心中所有的冤屈和不滿,說完便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
黔驢窮技!秦誌剛瞅了瞅歇斯底裡後的張洪陽,冷笑了一下。他神態自若地站起來,慢條斯理地說道:張師傅,這麼說,你是不想把女兒嫁給我了?
哼!
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逼我與你女兒結婚哪?
你應當承擔的這件事的後果。
承擔後果,不一定非要結婚不可。
你想怎麼樣?
要錢,我給錢;要工作,我給工作;結婚,我現在不能承諾。
你說準了?
說準了。
要是我非讓你結不可呢?
你要硬逼我……
對,姓秦的,我今天就逼你一次:這婚,結也得結,不結也得結!
秦誌剛毫不認輸地喊了一聲:你們這是借機敲詐!
他媽的,你說我敲詐。我就先把你敲了!哥們兒……
屋裡的人早就憋不住勁兒了,呼啦一下湧了出來。
怎麼,你們要打架?
一個戴眼鏡的人走到了秦誌剛身前,抬了抬他的嘴巴,非常文雅地說:哥們兒。既然乾了虧心事兒。就該認“栽”啊!
你們?
你應該痛痛快快答應張師傅的要求,順便再寫個“字據”。
“字據”?
是啊,說白了,這“字據”就是一張結婚申請書。
這……我不寫?
不寫。不寫的話……你今天還想走出這個屋子去嗎?
你們想怎麼樣?
老三,教訓教訓他。
這時,一個小夥子伸出一腳,將秦誌剛踢翻在地。然後,俯在他的臉上認真地問:先生。你是想要鼻子還是想要耳朵?
你,你們這是……
先生,知道我是乾什麼的嗎?我原來是個挖煤的礦工。因為一個大款買了我的礦,讓我下了崗,我就改做殺豬的劊子手了。說著,他手裡的尖刀在秦誌剛的眼前晃了晃:不過,今天我不用動刀;我的手特彆有勁兒,不用刀就能把豬的耳朵擰下來。那個讓我下崗的大款的耳朵就是用我這支手擰下了來的。今天,你告訴我。是讓我用手擰哪;還是用刀削?
小夥子說完,便開始攥緊拳頭運起了氣功。
隻是,他的手還沒伸過來,秦誌剛就爬到張洪陽麵前求饒了:張師傅,我結。我結還不行嗎……
秋日斜陽,照在了“公司重化機械廠”的木牌子上。
冷寂的廠院,地上已經長滿了雜草。
留守的人員有的蹲在地上認真地拔草,有的在賣力地打掃著廠院。雖然工廠停產已有時日了。但是。他們還想通過自己的努力,維持工廠原有的良好形象。
幾聲狗吠。一排閃亮的黑色轎車駛進了工廠院子裡。
看守人員製止了狗咬。
秦誌剛與張董事長幾個哥們兒一起下車,前麵的車裡,走下了一個矮個子、禿頭頂的人。
禿頭頂的人向秦誌剛他們打了個招呼:各位稍等,我去找他們廠長。
秦誌剛急忙擺擺手:茨經理,不用不用,我們自己走一走吧。
秦誌剛的身後,跟了紅葉。
此時的紅葉,穿了一身紅色的高質料的旗袍。她的脖子裡掛了金項鏈,手上套了銀手鐲,一對耳環金光閃閃的,已經是一身貴夫人打扮。
被稱為茨經理的禿頭矮個子看到濃妝豔抹的紅葉,眼睛一下子直了。小姐,您……是不是姓張?
紅葉反感地瞅了他一眼:怎麼了?
你和張曉麗是一對親姐妹吧?
紅葉聽到這兒,警惕地看了看他,撒了一個謊說:我不認識她。
茨經理的眼睛仍然目不轉睛盯著她:這……你們倆長得太像了,簡直就像是一個人!
紅葉將頭一扭,嘴裡咕咕噥噥地像是說了個“討厭”,隻身走到了一邊。
考察者們走進了一個車間。
看守人員身穿潔淨的工作服,向客人行注目禮。
秦誌剛拍拍看守人員的肩膀:師傅,每月開多少工資?
看守人員精神抖擻地大聲:一千元!
進入了工廠的設計門,偌大的設計室隻剩了兩個人在“爬”圖版。
秦誌剛拿起他們的草圖,看了看說:聽說這套設備試車時已經被宣布失敗了,還有繼續研製的必要嗎?
設計人員微微一笑:先生,我想,我們工廠總有一天會重新開工的。
秦誌剛問:廠子給你們倆開工資嗎?
兩人立即說:開。每月一千元。
秦誌剛敬佩地點了點頭。
走在隊伍一旁的茨經理聽了設計人員的話,嘴角出現了一絲譏諷的嘲笑。然而,他的眼睛卻始終在紅葉的身上溜來溜去。
廠的機關大樓裡,冷冷清清的讓人寒心。偶爾,從敞開的門裡,傳出一兩句說話聲。
秦誌剛快步走向了掛了“財務處”牌子的辦公室。
財務處隻有一名留守人員。她看到秦誌剛,立刻有禮貌地站起來:先生你好!
秦誌剛點了點頭:這位女士,你好,我想看一下這個月的工資表。
女士遞過來的一張紙上,印了“留守人員工資表”幾個大字。
在最右側“實領工資”一欄裡。所有的數字都是一樣的:200元。
秦誌剛深深歎了一口氣:廠子倒了,人的精神還挺立著!
茨經理在一旁瞅了一眼紅葉,隨後討好地嘿嘿一笑:秦先生,這種精神就送給你們了。
紅葉露出一副厭惡的神情。
車輪飛馳著。
秦誌剛親自駕車,紅葉一人坐在車後座。
秦誌剛眨了眨眼睛:夫人。怎麼啦。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