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漠的, 似乎對什麼都不甚在意。
明明他的態度平靜無異, 好似相信了她的解釋, 那股子心慌意亂的感覺卻更明顯了。
之前許初允還能稍稍察覺到一點他的情緒,現下他像是沉沒的冰山,所有露出海麵的一角也收回。
許多話噎在喉中,揣度不明白。
黑暗裡,許初允猶豫了下,沒有再討人嫌地追問, 小聲道:“好, 那晚安。”
“白天那句話, 真的不要放在心上,我沒有不尊重你的意思。”
許初允忍不住又補充了一句。
“嗯。”江聞祈淡淡應了一聲。
月色似水,微薄的光芒照亮大床上背對而睡的兩個人。
腦子裡混亂雜糅,許初允想著接下來幾天的行程,很快再度陷入夢鄉-
次日早上六點,許初允倏然從夢中驚醒。
床邊沒人了,許初允伸手探了探被角,仍有餘溫。
她一邊挽頭發一邊下樓,揚聲問萍姨,“先生出門了嗎?”
“先生在三樓健身房。”萍姨正在準備早餐,轉頭道。
三樓是私人影音區、收藏室、娛樂區之類的,哪怕江聞祈從未提過彆墅裡哪些地方不能去,許初允也牢記自己隻是過客,從未有多餘的好奇心去窺探。
許初允早上九點的拍攝,她特地吃完早餐之後又磨磨唧唧了一會兒,抱著一種微妙的心情想等等江聞祈,確認他的態度。
隻是等到六點半的時候還沒看到人影,再不出發可能會行程晚點,許初允隻能作罷。
接下來幾天,許初允行程繁忙,江聞祈更是早出晚歸,兩人各忙各的,幾乎沒有碰頭的機會。
許初允知道自己進組之後,奶奶估計也就會回去了,這幾天晚上的空閒時間都用來陪高秋蓮,一邊看電視劇一邊織圍巾,倒也算是高壓下難得的放鬆解壓時間。
很快到了進組的日子。
《千金笑》開機儀式當天。
許初允一到現場,許多工作人員就隔著口罩認出了她,笑著跟她打招呼:“許老師早上好呀!”
“許老師今天狀態真好。”
“許老師簽名嗎!”
有湊上來合影的,也有湊上來要簽名的,熱情不似往日。
許初允有些不習慣在劇組中被關注的感覺,但還是一一笑著答應了。
這一通下來,她才明顯感覺到了熱搜這類曝光對她的加持,其他人對她的差彆對待,劇組人員前後對待的態度從一個極端到另一個極端。
參加劇本圍談會時,她是透明角色,坐了幾個小時的冷板凳,除了葉莎在旁邊好奇地問過幾句話,其餘演員從不跟她搭話。
劇組後勤忙著紛發紅包和準備開機儀式,燒香拜佛,祝願拍攝順利,一路長虹,掌聲四起。
最後是劇組全員合照。
合照的位置很講究,一般都是導演和主演占據C位,許初允也像往常一樣,往後靠,她在劇中飾演的角色番位很靠後,連女四都算不上,合照時自然是在後麵。
眾人剛剛站好位置,總導演忽而側頭對旁邊的副導演說了幾句什麼,副導演點了點頭。
而後副導演轉過頭來,銳利的視線在人群中尋找什麼,最終鎖定許初允的位置。
他揮了揮手示意:“初允站那邊遠做什麼?來第一排。”
猝不及防被劇組的大Boss cue,身側的演員和工作人員紛紛投來視線,有好奇,也有打量。
許初允也莫名,溫聲問:“文老師,怎麼了?我站這裡挺好的。”
副導演說,“彆站那麼後麵,來前麵,李導說的。”
沒有過多解釋卻讓許初允插到第一排去,不用想也知道會引起第一排原本演員的敵意和不滿,但總導演發話,許初允不能不聽,硬著頭皮走上前。
第一排中心的男女主演倒是神色如常,因為知道影響不到他們。
但兩側原本站著的演員們或多或少都有些掛臉,臉色算不上好看。
開機劇照也是要發通稿的,站位少說要被討論。
而許初允一個沒有代表作、最近幾周才靠著商業活動照上熱搜,稍微有那麼點關注度的小演員,憑什麼站在他們身邊?太掉份了。
但心裡再如何不屑和貶低,眾人表麵上還是一派熱情和諧,讓出位置來。
飾演男四的男生更是笑著招呼:“許老師來這邊吧,我這裡寬敞。”
“我往旁邊挪一下,彆擠著許老師了。”
“沒事,許老師這麼苗條,肯定不會的。”
許初允頂著被火架起來燒的焦灼感,一路彎著腰過去,“不好意思啊老師們,借過借過。”
開機儀式結束,緊接就是開機宴。
晚宴地點在江城知名的卡爾頓洲際國際酒店。
安保極其嚴格,哪怕是劇組裡的大牌明星、抗劇代表,如陳逸、穆湘,也要一一接受檢查,未受任何特許優待。
許初允參加過好幾次開機宴,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有些敏銳地察覺到微妙之感。
她仔細觀察了眼導演和製片人那邊,作為劇組話語權最大的人,他們居然也都麵色如常,沒有不耐煩之意。
嚴格的安保之後,旋轉門進去便是寬闊的大堂,空間開闊,視野極高。
頭頂的施華洛世奇水晶吊燈閃著精致的光,華麗繁複的流蘇泄下,頗有些富麗堂皇的豪奢現代感。暗色大理石的地麵低調奢華,大堂側麵是巨副落地壁畫《滇池夜月》。
連見多識廣背靠大公司的葉莎都低聲感歎:“這次開機宴真舍得下血本。”
李念消息靈通,提前打聽到小道消息,湊到許初允耳邊:“聽說是這兩天酒店有個財經周刊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共同舉辦的財經峰會在這裡,所以安保比較嚴格。”
許初允點點頭,了然:“難怪。”
“聽說李導演也是頗費了一番人脈,才能夠將開機宴定在這裡。”李念補充道。
李導演就是劇組的總導演,在圈裡也算是知名導演,很擅長拍群像類古裝以及兒女情長纏綿悱惻的故事,代表作有《風華錄》,四年前大爆的《青珞傳》也是出自他之手。
這次劇組投資豐厚,算是影視寒冬下的大餅,因此哪怕不是大IP改編,原創劇本眾人也擠破了頭。許初允能有機會,還是多虧上一個劇組的副導推薦,走了內推。
“好事。”許初允低聲回:“他這麼重視,後麵劇組的拍攝和宣傳應當都會是高規模高預算。”
“初初,說明我們真的出息了。”李念感歎,“以前哪能想到還有這樣的機會?”
許初允輕輕頷首,跟著人流走入寬闊長廊。
這裡又是另一種現代豪奢風格,卻比大堂的裝潢更低調商務一些,地板是玳瑁材質,鋪著厚實的地毯,天花板的芙蓉花吊燈剔透又不失美感。
兩側的會議室緊閉著,外麵立著中英文的參會指南、指示牌以及藍底的立牌,簡約大氣,有設計感,許初允看了一眼。
頗有質感的立牌上,商務字體寫著:
第十屆AFC國際財經峰會-亞洲區
The 10th AFternational Financial Summit - Asia
再往後走,又是出席嘉賓的展示立牌。
一眼看過去,可謂是群英薈萃,大佬雲集:國際經濟交流中心理事長胡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副會長黃勝、社會科學院研究院院長薑候華、華大金融副總裁殷健偉、經濟學家兼教授丁連仁……
許初允本隻是好奇地看了一眼,卻意外捕捉到一個熟悉的名字——
【恒行投資副總裁-江聞祈】
Vice President of Hengxing Iment
Jiang Wenqi.
與其他與會嘉賓密密麻麻的光鮮履曆和商務嚴肅的照片不同,這一塊隻有簡單的一行字,並無照片或其他介紹,低調而又神秘。
同名,但公司名跟她記憶中的不一樣。
是單純同名?還是……
像是與她內心的過電呼應。
寬闊的走廊儘頭,會議室的門打開,一群西裝革履的人們有條不紊地交談著出來,穿製服的酒店經理在前麵帶路。
一眼看去都是氣質不凡、商務氣息濃厚,隻是一眾精神矍鑠笑容親和的中年男人裡,一身高定西裝神色淡漠的年輕男人,在其中顯得格外醒目,頗有些格格不入。
同樣質地考究走線流暢的定製西裝,彆人穿是衣襯人,穿在他身上卻是人襯衣,天生的衣架子,修長挺拔,衣冠楚楚。
許初允視線掃過去時,呼吸微微一停。
江聞祈處在中心位置,眾星捧月不為過,他從始至終隻是微低眸,漫不經心地聽著旁邊人的談話和詢問,偶爾淡淡地點點頭。
這是她第二次在公眾場合見到江聞祈。
這些天兩人作息錯開,她入睡時江聞祈還未回來,她起床時身側已經沒有人。
逛街事件後,她沒有再與他正麵碰到過,也未說過一句話。
而此刻,陌生的高級酒店會場,她很難將眼前眉目俊美氣質冷淡矜貴的男人,與那天陪她與奶奶逛街的人聯係在一起。
她對他剛多了幾分熟悉,但此刻卻更加陌生。
就在兩行人即將擦肩而過時,李導的腳步忽而頓住,笑著開口招呼:“胡理事,好久不見啊。”
那邊人群中,被李導招呼的六十歲男人也認出了李導,“老李?是好久不見了。”
“胡理事來這裡開會?”李導明知故問。
“可不是嘛,為了響應政府和政策的號召。”基金理事會的胡理事長腳步停了下來,笑著寒暄,旁邊的眾人也稍稍停住等他。
說話間,胡理事打量了兩眼李導身後的人,個個皮囊秀氣精致,還有幾個眼熟的麵孔,心下了然,再開口時少了幾分客套,多了幾分真心實意:“帶他們在這裡辦開機宴?”
在場打頭的藝人咖位不低,然而在資本的口中依然沒有姓名。
“對啊,想著沾沾你們的好運和福氣,博個好彩頭,拍攝一路順利。”李導沒反駁,反而就著話題攀談起來。
他一邊接話,一邊眼神示意身後的男女主演上去打個招呼露個麵。
要知道資本才是大頭,想必這也是李導煞費苦心將開機宴安排在洲際國際酒店的原因。
許初允隔著人群,遙遙看了他一眼,便收回視線。
她認出了他,他卻沒看到她。
“行,等下一場專題論壇和數字化會議結束,我們吃個晚飯。”那邊的寒暄快結束,胡理事最後笑著說,“剛好兩天的會要結束了,人老了,真是經不起久坐,骨頭快散架了。”
“好,一定一定。”李導眼睛眯起一條縫。
開機宴入座,按照常理,許初允的番位根本沒有上主桌的可能性,那一桌坐的都是製片人、投資人和男女主演這兩位位居一二線的明星。
然而有人過來湊到導演耳邊說了幾句什麼,導演點點頭,吩咐了幾句,隨後就有工作人員湊到許初允耳邊來,說李導讓她去主桌。
許初允想拒絕,合照時去第一排已經很越界了,現在再去,無疑於會引起劇組所有人的背後討論,“大家都已經入座了,我再過去,不太好吧?”
工作人員苦惱道:“許老師,李導說的,我也是隻是轉達。”
“……”
許初允蹙眉。
工作人員身不由己,她也身不由己。
劇組等級森嚴,導演發話,許初允確實沒有拒絕的資本和可能性。
她依言帶著笑坐到主桌,入座時又是一番推辭寒暄,許初允心下厭煩這一切,又避不開繁瑣的一切。
那種被架著燒起來的感覺更強烈了。
落座後,葉莎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眼旁邊的許初允。
上次許初允的熱搜,力壓下麵劇組買的一係列熱搜,偏偏在許初允旁邊人的正臉照片一張都無,發出來,在場人沒有經過安保嚴格的搜尋和善後處置,葉莎是不信的。
一開始她就不相信許初允會運氣這麼好,剛好碰到商場的高層保駕護航,絕對是背後有所依仗,隻是對方嘴嚴,她什麼話也沒套出來。
而今天導演的所作所為,更加確認了她的猜想。
酒過三巡,李導像是不經意地提起:“晚上約了胡理事、黃總和章總,想著大家一起敘敘舊聊聊天,就是不知道你們晚上得不得空?”
穆湘老江湖了,一眼聽出言下之意,隻是很短地猶豫了一秒,便利落地接話:“還是李導您有麵子,這樣長見識的好機會,我定然要去的。”
旁邊的陳焱逸立馬接上:“您老發話那肯定有時間,畢竟能和這麼多大佬碰麵的機會不是人人都有,我看我們劇組定然後麵拍攝成功,萬事圓滿。”
連劇組咖位最大的男女主演都發話了,剩下其他番位的演員根本沒有提出異議的可能性。
包括許初允。
她第一次驟然覺得,之前跑組演小角色的生活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還是說,想要往上走,就務必要習慣這些不勝其煩的客套和寒暄,無法推辭的酒局?
也難怪圈裡能混出頭的幾乎沒有情商低的,基本都是情商高會來事也會看眼色的人。捧高踩低,四麵逢源,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一場開機宴,許初允勉強捱到散場,菜沒吃幾口,光忙著寒暄說好話了,還要察言觀色左顧右盼,身累心更累。
離開前,李導不放心地叮囑:“晚上九點的局,45樓,進不去的話跟我說,千萬彆忘了。”
主桌上的藝人們都笑著應:“肯定不會忘的。”
許初允跟著附和了一聲,心底卻是愁意四起。
晚上九點。
洲際國際酒店,45樓。
高級酒店專為商務人員設置的休息區,安保嚴格,助理帶不進去。
李念在門口送彆,略帶擔憂地看了許初允一眼,眼神像是在看即將陷入泥淖的自家孩子。
她混跡於各類劇組,各類醜聞八卦沒少聽,腦中已經腦補除了無數個今晚可能發生的事。
許初允一眼看出李念的擔心,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手,“這麼大的製作,正經STAFF,不會過分的。”
嘴上說著安慰李念的話,實際許初允自己心裡也沒什麼底。
她畢業快一年,從未進入娛樂圈名利場的中心,隻在外圈遊離,對其中的規則也是一知半解。
安保員仔仔細細地將許初允全身上下檢查完畢,確認沒有危險物品後,將手機也一齊收了。
許初允怔了一下,不可思議:“手機不能帶進去嗎?”
“女士,為了客人的隱私著想,在區域內是不能使用手機的。您隻能去洗手間或者離開的時候可以帶走使用。”
侍應生彬彬有禮地解釋,說出的要求卻冰冷得與他溫和的語氣不同。
“但我看有的人也在用手機啊。”許初允說,她明明看到裡麵吧台附近的座位,有人在用。
侍應生隻笑笑,不說話。
許初允便懂了,製定規則的人根本不需要遵守規則,他們製定規則隻是為了限製圈子以外‘不懂事’的人。
她深吸了一口氣,照做了,踏入區域。
裡麵是類似於酒吧的設計,燈光昏暗,很有氛圍和格調,流淌著淙淙的鋼琴曲,吧台處的侍應生和調酒員也都長相精致氣質出眾。
很快有侍應生過來詢問許初允是找人還是等人,許初允報了李導演的名字,侍應生便將她帶到了對應的那桌。
陳焱逸、穆湘、葉莎……藝人們早就提前到了,許初允看到他們精致的麵容,各出心裁的打扮,比白天拍開機照的狀態還要好,才驚覺自己的失誤——
她不想出風頭,穿得隨意,妝也卸了,隻塗了口紅,卻沒想到就她這樣反而顯得更加引人注目,與其他藝人格格不入。
李導率先抬頭招呼:“初允也來啦?”
許初允點了點頭。
李導隨手指了個位置讓她坐下,許初允一看,旁邊剛好是編劇桂垚君。
聽李念的小道消息,桂垚君背後也不簡單,還有找搶手、霸占他人編劇署名權的黑料,奈何家裡有親戚是業內傳媒公司的高管,負麵消息都被壓下去了。
今日注定是鴻門宴。
許初允想著,麵色如常地落座了。
她左邊是葉莎,右邊是桂垚君,巧的是,平時話多熱絡的兩個人都異常安靜,沒開口,像是生怕多說多錯,一句話不妥就得罪在座的大佬。
唯有穆湘和陳焱逸這兩位見識多咖位高的主演敢主動開啟話題,這兩位男女主演一改在同行、工作人員、粉絲們麵前的高冷和傲氣,放下身段尋找話題聊天誇讚,想要跟大佬們拉近關係。
許初允悄悄用餘光環顧在座的人。
除了今天白天見過的那位六十歲的胡理事長、還有些其他眼熟的參會嘉賓。
她記性不錯,一一將他們的臉與立牌上的介紹信息對上:茂隆科技高級副總裁梁克、中美製藥司其波、宇正科技馬新賢……
還有……
許初允視線落在她對角線位置的男人。
他搭腿坐在沙發上,領帶微鬆,全然放鬆散漫的姿態,單手捏著冰川杯,另一隻手懶懶地滑動著手機,長腿修長,筆直工整的西裝褲垂落下來,麵料順滑垂感十足。
偶有旁人小心翼翼地笑著跟他搭話,他頭也不抬地淡淡嗯一聲,算作回應,姿態散漫到了極點,讓人極其陌生。
江聞祈。
昨夜睡在她身旁,她名義上的丈夫,也在這場鴻門宴的局上。
隻不過,他是作為資本的一方。
而她是無足輕重,毫無拒絕資格為魚肉的,入局者。
作者有話說:
本章小紅感謝,最近更新不太穩定,沒能給大家帶來好的閱讀體驗很抱歉,我肯定是很想穩定日更的,但我寫文很吃狀態和情緒,狀態不佳的時候努力調整過,這種東西確實很難靠自己克服orz 隻能等狀態好了抓住時間趕緊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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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 昨夜
◎指腹擦過她的手背◎
穆湘等人聊了沒一會兒, 終於有人注意到許初允這個角落的幾個小角色。
一個穿藏青色西裝的男人看了過來,“都挺臉生的,你們都是哪個學校的?”
說話的男人看起來三十多歲, 戴黑框眼鏡,溫厚、書卷氣,比起在座的其他人稍年輕一些, 身上有很強烈程序員的氣質。
許初允腦海中浮現出對應的資料, 是茂隆科技的副總梁克。
“梁總好,我是江城電影學院的葉莎,今年二十一歲。”
葉莎第一個乖巧地回答。
聽到她說的話, 許初允不動聲色地瞥她一眼。
葉莎比她還小兩歲?
可她明明記得之前查百度百科消息的時候,葉莎和她同歲。
“還在讀大學啊, 怪不得看起來這麼小。”梁克點點頭, “巧了,我是江城科技大學畢業的。”
葉莎反應很快, “梁總看起來也很年輕啊,如果不是怕冒犯您, 我想直接叫您梁哥的。”
梁克笑了笑, “這有什麼好冒犯的。”
他看起來很好說話的樣子, 葉莎立馬順著杆子接上,“梁哥好,我敬您一杯,祝您財源廣進萬事順遂。”
說著直接一口悶下酒杯裡的酒,喝完之後又展示了一下空空的杯底。
梁克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象征性地舉起酒杯, 沾了下唇, 而後看向了許初允, “你呢?”
伴隨著梁克的話,其他人也投來了視線。
天生優越的骨相,即便是不甚分明的光線裡,皮膚也依然瑩白得發光,仿佛能沁出水來,從落座時便不動聲色地吸引人的視線。
昏暗燈光為其添上一層柔和的光暈,中和了幾縷清冷,更添幾分溫柔,映照出不施粉黛的麵容。
“梁總好,我是許初允。”許初允語氣恭謹地道。
話音落下,許初允餘光瞥見,斜對角的江聞祈微微抬起了頭,很淡地掃了她一眼。
兩人的視線隔著在座的人,短暫地相觸。
葉莎側眸見到這樣的情況,在心底輕啐。
故意不化妝,又塗了口紅,現在又隻說名字,彆的等著人來問,不就想顯得自己獨特不拘一格嗎,這麼心機,怪不得能短短幾周爬上來。
說不定從那次商業活動開始都謀劃著這一切,偏偏還裝得這麼清高謙虛,人設立得一套一套的。
“許小姐哪個學校?多大了?”
許初允的話在彆人眼裡看來不懂事,梁克卻神色如常地繼續問。
許初允眉心微蹙。
她自我介紹做過不少,也從來不怯場,但是現在卻有些不適。
頗感覺自己和葉莎,還有其他藝人,此刻都是大市場齊齊整整擺放著,明碼標價的大白菜,被人打量著挑挑揀揀著,被嫌棄這個不夠新鮮水嫩,那個看起來不好入味。
“我……二十三歲,畢業於江城電影學院,是18屆的學生。”
許初允不知道該不該說,還是遲疑著道:“我記得……江城科技大學就在電影學院旁邊,之前大學的時候,我還經常去科技大學的操場夜跑,因為比我們學校的小操場大很多。”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是真正的科班出生,嗓音清潤,吐字清晰,一長串話說下來,也依然不疾不徐,節奏輕緩琳琅,像是鶯轉鳥啼。
梁克來了興趣,道:“現在科技大學還在電影學院旁邊?我以前經常溜去你們學校裡的食堂吃飯,比我們這邊的好吃,就是貴了一點。”
許初允點點頭,“確實好吃,而且價錢便宜,畢竟有國家補助呢。”
梁克忽而看向葉莎:“你剛才說你也是電影學院的對不對?這麼說來你也算小許的學妹?你兩說不定是同門。”
葉莎額頭微微冒汗,還是硬著頭皮道:“對,不過學姐應該是表演係的,我是播音係的。”
“那你覺得食堂哪個最好吃?”
葉莎瞬間愣住了。
她起初報學院隻是想著給在座的人留下一個好印象,甚至還特地準備了一個專業,但是問她學校裡的詳細信息,她就不知道了。
她轉頭看向許初允,眼露祈求,希望對方能替她解解圍。
許初允接受到了她的信號,但是沒說話,在觀望。
上一次商場地下停車場,葉莎粉絲說過的話,她還記得。
“我的話、我其實不怎麼吃食堂,點外賣比較多……”在承認錯誤還是搪塞過去之間猶豫不過兩秒,葉莎下了決定。
“哦?我記得我們學校在郊區,附近根本沒什麼外賣啊。”梁克語氣嗓音堪稱溫厚,內容卻犀利。
“就、就一般都是讓室友給我帶飯,我也沒注意她買了什麼……”
一貫口舌流利的葉莎開始結巴,勉強圓謊。
許初允的沉默旁觀在她看來就是,心中暗歎自己倒黴,怎麼遇到的同事也是個裝的……
“我個人感覺,四食堂的雲南過橋米線最好吃,特彆是酸辣口味。”
許初允終於開口,語氣輕快地道:“而且那個老板娘人特彆好,每次豇豆泡菜辣椒蔥這類的小料都是免費加,點葷菜米線的話,給的量也很足,大家都喜歡吃。”
葉莎如蒙大赦,連忙接道:“我室友也給我帶過這家過橋米線,確實很好吃。”
梁克笑著應了一聲,也不知信還是沒信。
葉莎的內心卻是一顆大石頭落地。
比起梁克尚算內斂含蓄的詢問,另外一個微胖的中年男人問話就直接很多,“小葉和小許有男朋友嗎?”
這個人,許初允也有印象,中美製藥的司其波,目光如鷹,銳利很多。
“現在沒有呢。”依然是葉莎第一個回答,速度很快。
中年男人挑了挑眉,“那交過幾個男朋友?”
“有過一個,大學不懂事的時候談的。”葉莎說。
“你呢?”中年男人看向許初允。
又來了。
這次連名字都懶得叫。
許初允內心真是煩透了這些,在這種局上,一無而二七汙二爸依,女藝人變成了一種可置換資源,而李導從頭到尾隻袖手旁觀,不用想也是想用她們來拉投資博好感,同樣是男性的桂君就可以隻在旁邊觀望。
有資源有咖位的穆湘不需要作為擺放在外麵的大白菜,更像是一種吉祥物和點綴,也許背後也會有見不得人的交易,但是至少不會像毫無根基的她和葉莎一樣被當做挑揀的商品。
煩透了,毀滅吧。她明明隻是想好好演戲賺錢。
“有。”這個有字,許初允答得乾脆利落,簡短有力,
話音落下,李導就投來一些頗不讚同的目光,像是在說有也得說沒有,“小許?之前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
“因為剛交往不久,一個月不到,戀人也比較低調,所以就沒有大張旗鼓,畢竟隻是私事小事。”許初允回答的語氣依然很直接。
司其波的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
在旁邊冷眼旁觀了一會兒後輩的穆湘見氣氛冷下去,忙打圓場,“聊天有什麼意思,不如來玩點遊戲,就是不知道梁總、司總還有江總、胡理事,願不願意給個麵子。”
頭發染霜的胡理事率先擺了擺手,“你們年輕人玩,我就不參與了。”
司其波也道:“玩這些小把戲有什麼意思,直接喝吧。”他招手叫了侍應生過來,直接點了幾十萬的酒上來。
穆湘也算是成名已久的一線女演員,雖現下人氣不如以前,在圈子裡也算備受尊重,此刻被撂麵子,臉色白了一瞬,又很快收起來。
酒上齊,侍應生先替他們開了幾瓶,穆湘笑著道:“我先乾了,就當給司總賠罪了。”
她眼也不眨地率先連灌三杯,一瓶酒直接空了。
“好酒量。”司其波率先讚歎道。
在場的女藝人,基本都已喝過酒,唯有許初允麵前的酒杯還是空的。
許初允看了眼桌上排排立著的酒,包裝精致,卻都是高濃度的烈酒,她酒量很淺,沾酒就醉,倘若是和朋友一起還好。
但在場的人……李念進不來,她的手機也不在身上。她向來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人性的。
李導看向許初允,率先舉起酒杯:“小許,來喝一杯,預祝我們拍攝順利,也祝你大紅大紫。”
他是劇組話語權最大的人,率先起話頭也合情合理。
“非常抱歉李導,我也很想陪您喝一杯,但我酒精過敏。”許初允語氣謙卑謹慎,姿態卻不卑不亢,“請允許我以果汁代酒敬您一杯。”
她想要招手示意侍應生上果汁,侍應生卻歉意地搖了搖頭,“女士,不好意思,我們這裡沒有果汁茶類,隻有酒品。”
葉莎忽而作思考狀,狀似不經意地道:“學姐真的酒精過敏嗎?”
她眨眨眼,看向許初允,語氣天真乖巧:“我怎麼記得之前開機宴不是還喝過一杯嗎。”
這話宛若火上澆油,乾柴加油。
“許小姐。”司其波似笑非笑地看她,“是真酒精過敏還是假酒精過敏,喝一杯不就知道了?”
滯澀尷尬的氣氛,騎虎難下。
許初允捏緊手中的杯子,笑了笑,伸手取過分酒器和酒瓶。
她打定主意演上一場,就當做考驗她演技的時刻,隻是生怕出錯,掌心有些冒汗,以至於拿捏不穩酒杯。
就在她取過酒瓶準備開蓋時——
有人動了。
江聞祈忽而微微坐直了身,伸手拿過玻璃桌上,許初允原本想要取那瓶酒。
他的手骨架略大,覆在她手的上麵,像是要貼握上她的手,許初允微怔,下意識地鬆了手,便隻有他微涼乾燥的指腹擦過她的手背。
江聞祈動作不大,一動卻成為在座關注的焦點,眾人都循聲看去。
他神色淡然地單手開蓋,姿態如行雲流水,清落落的好看與慢條斯理。
從始至終,微垂著眼,沒看她。
栗子酒醇香的氣息彌散開來,勾人極了,涔涔的黑棕色液體倒入杯中,聲響動人悅耳。
梁克注意到,開玩笑:“江總不是忙著嗎,怎麼,一說喝酒就來興趣了?”
麵對業內合夥人的玩笑,江聞祈淡淡地笑了笑,眼底卻沒什麼笑意。
他微抬酒杯,修長手指把著剔透的酒杯,輕晃幾下,目光落在司其波的臉上,嗓音也清淡:
“既然許小姐酒精過敏,這杯酒,我替她喝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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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 昨夜
◎公主抱◎
他話是這麼說, 然而姿態隨意,絲毫沒有要喝的樣子。
空氣有過刹那的安靜,梁克率先開口打圓場:“既然許小姐酒精過敏, 不如我來陪司總喝吧。”
說著也給自己倒了一杯。
司其波看了眼,靜默了一瞬,而後笑眯眯地道:“許小姐真是好福氣啊。”跟梁克碰杯喝了。
江聞祈說替喝隻是客氣, 他不可能真的讓江聞祈喝, 這種場合,這份丟麵也隻能自己默默吞了。
喝完一杯,司其波看向葉莎, 眼神有幾分冷。
他剛在許初允身上栽了跟頭,現下勢必要在彆人身上再找回來, 又舉杯道:“小葉, 來,剛才喝的不夠過癮, 不如再來一杯。”
許初允旁觀著,卻並沒有逃過一劫的輕鬆, 反而有些悲哀。
她今夜運氣好, 可她下一次會運氣這樣好嗎?那麼她與葉莎的處境, 又有什麼兩樣?
葉莎臉色白了白,她酒量沒有穆湘那麼好,一杯已是極限,但還是掛著甜美的笑容舉起酒杯,“那就……”
哢嗒。
清脆的鎖屏聲響,眾人一驚, 循聲看去。
江聞祈麵無表情地鎖了手機丟到桌上, 平滑的手機底殼順著桌上的紋路滑出幾厘米, 又被修長的手指摁住。
他招了招手示意侍應生過來,“叫值班經理過來。”
侍應生不敢怠慢,也生怕被投訴,很快叫了值班經理過來。
值班經理是一名形象氣質佳、三十歲左右的年輕男人,笑容親和力很高,他一眼認出眼前的人是誰。
看到是這一桌出了問題,他內心有些惶恐,但專業素質還是讓他鎮定地俯身:“貴賓您好,請問是我們有哪裡服務不周的地方呢?”
江聞祈低聲說了句什麼,音量很輕。
兩人耳語了幾句,值班經理點了點頭。
“江總如此憐香惜玉,總不能葉小姐也要替喝?”司其波說,興致一再被打斷,乾脆調轉了槍口快速道,“不如請穆老師再陪我喝幾杯?”
穆湘笑笑,剛要說什麼,前麵出現的那位經理就帶著幾位侍應生過來了。
“非常抱歉,先生們女士們,剛剛發現侍應生在調取酒的時候出了些差錯,這些酒是原本準備給彆的客人的。”
經理彬彬有禮地道歉,語氣溫和,“貴賓們今晚的消費免單,再送您一些彆的,就當做賠罪了。”
侍應生們動作很快,先是撤掉了桌上的烈酒,又將在場女藝人麵前的酒杯都換成了果汁,男士麵前的烈酒也都換成了淡酒。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許初允卻若有所思地看向江聞祈。
換完之後,經理再度彬彬有禮地致歉:“給客人們帶來的不便請見諒,祝您們擁有一個愉快的夜晚。”
待經理和侍應生的身影遠了,江聞祈才慢條斯理地開口。
“恰逢家中老人喜歡這些酒,全買下了。希望司總不要介意,改日再請你小酌。”江聞祈淡笑道,“至於在場的女士,隻能委屈你們先喝一下果汁了。”
不用講,經理是受了他的旨意,撤下了所有未開的酒瓶,換成了果汁。
剩下的場景不用再想,定然又是那些看似客氣的寒暄,一套又一套,拐十八個彎,許初允心中生出厭倦,沒意思極了。
“抱歉,我去下洗手間。”許初允低聲道。
在場的人都在想接下來要怎麼維持表麵的和平,讓這個局彆太難看,李導沒看她,隻點了點頭,許初允起身離開。
路過門口時,侍應生將手機交還給了她。
洗手間的設計也極其豪華,大理石反射著亮光,歐式玻璃鏡豪華又精致,沁著冷冷的香霧,綠植極多,給人一種誤入森林仙境的錯覺。
看眼手機上的時間,已經十一點了,平常這個時候,隻要不拍戲,許初允已經入睡半小時了。
許初允用冷水洗了把臉,洗去睡意,又用麵巾擦乾淨,補了一點口紅,平複了一下呼吸,才走出去。
演戲從來不耗費她的精氣神,但是身處社會,隻能隨波逐流的酒局和人際來往,才是最讓她感到疲憊的事情。學生時代如此,進入這個圈子之後更是如此。
許初允深吸口氣,讓理智壓製下她的情緒,正要回去,卻在外麵露台看到一個有些熟悉的背影。
微冷的夜風吹起他的發梢,隻能看見一張冷峻俊美的側臉,乾淨流暢的下頷線。
他手中掐著一支煙,懶怠地擱在露台的陽台上,風也吹亂他的袖口,有種禁欲的冷感,氣質和眉眼卻有些遍經名利場的倦怠和不羈。
嫋嫋的白霧從指節繚繞到露出的一截分明腕骨,簡約大氣的腕表卻不及他骨感如玉的指節來得更清落好看。
許初允走了過去,在離他幾米遠的地方停住。
他低垂的餘光看到許初允,又收回,吸了一口煙。
低醇的淡香氣彌散開來,依然是熟悉的藍莓爆珠味道,許初允瞥見台子上放著的寶藍色煙盒,包裝極簡又冷淡,跟他這個人一樣。
“江先生,您為什麼要幫我?”許初允還是沒忍住,徑直問了出口。
江聞祈沒回答,反而道:“你經紀人沒幫你推掉這個局?司其波在圈裡出了名的口碑差。”
“我沒有經紀人,也沒有公司。”許初允低著頭道,“說白了都是一丘之貉。”
最後這句許初允說得很小聲,底氣不足。
她本來覺得都是萬惡的資本家,但江聞祈最後又釜底抽薪地買下了所有的烈酒,全換了果汁。
聽到許初允說沒有公司和經紀人,江聞祈挑了挑眉,轉過身來,“盛彙傳媒聽說過嗎。”
“當然。”
許初允說。
娛樂圈裡誰不知道這家傳媒巨頭,前身是彙合影業,快瘦死的駱駝,日薄西山。
卻在三年前異軍突起,來勢凶猛,迅速躋身業內三大巨頭之一,說是傳媒行業的新晉龍頭之一也不為過。
聽說經過幾輪融資,已經在計劃上市了,新聞報道上經常看到它的影子。
“你可以簽到盛彙來。”江聞祈緩聲道。
許初允一愣,這是想給她開後門?
“謝謝您,但是我……”
“盛彙旗下的藝人不需要參加酒局。”江聞祈輕飄飄隨意的一句話,就立馬噎住許初允的所有話。
他轉過身來,撳滅了煙,一點餘光紅芒在他指間明滅,直至徹底失去所有光芒。
許初允眸光落在他修長的手指上。
很難想象,就是這樣一雙分明頎長的手,攪動著商界風雲,是整個江盛集團的最高執行官和實際掌權人,而這個人正站在她麵前,隨意地道:
“江盛也是如此,公司團建或者年會,男女員工都擁有不喝酒的權利,想喝什麼隻憑自己喜好。”
“但是我……我想靠自己的努力和實力去一點點攀升,現在的我……”許初允猶豫。
江聞祈輕笑了一下,“你覺得受之有愧?”
許初允點點頭。
“付出多少收獲多少,是學生時代的觀念。但你進入社會已經一年了,就該明白這個世界不是生來公平的。該你拿的資源,你就好好拿著,並且借著這股東風向上走。”
“隻有你成為資本,成為掌權者,擁有話語權的那一天,你才能製定規則。譬如,從此以後,你可以讓賦予職場上,女性想喝什麼喝什麼的權利,不必聽從他人意見。”
“這是其中一點。你不成為高位的掌權者和資本,怎麼去推翻前人千年來製定的規則。”
“明白嗎?”
許初允微怔。
從來沒有人這麼將權勢、名利場背後的一切,這樣直白地剖析給她聽。
她的思維還停留在學生階段,隻要努力,就能期末拿高分,老師們會看到她的付出。隻要她好好演戲磨煉演技,跑配角刷臉,總有一天會有導演看到她的。
她恍然有些領悟,要成為資本,成為掌權者,才有決定一切、製定規則的資格。
“這也是為什麼許多藝人出名之後都會轉型幕後,開始投資入股的原因嗎?就跟職場上,員工從打工人變成管理層,再變成老板或者合夥人嗎?”許初允問。
江聞祈淡淡頷首。
“可是,為什麼你要把這個機會給我呢?你有很多選擇不是嗎,隻要你揮揮手,多的是人蜂擁而來。除非……我身上有什麼你需要的,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嗎?”
許初允反應很快,舉一反三,“即然是利益交換,我身上無利可圖,你為什麼要做虧本買賣?如果你說是感謝我幫你應付家裡人,但薪酬你之前就已經付清了。”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你好,給你喂資源,要麼圖財,要麼圖色。
就像周承修,他為什麼要給全班女生送奶茶茶點,送室友奢侈品,不就是想讓她們替他說好話,想追到她嗎。
許初允的眼神頓時警惕起來,不加掩飾。
江聞祈沒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慢條斯理道:“你有最好的資源,為什麼不用?你可以用高奶奶來拿捏我爺爺,進而拿捏我。”
“很明顯,這個機會已經被你浪費了整整一年。”
許初允感到不可思議,他是在教她怎麼從他身上獲取利益、拿捏他嗎?
“我做不出來這種事。”許初允快速說,“人要有底線,我的底線就是奶奶,親人不是可以拿來利用的東西,所以我不會。”
她在世界上擁有的真情已經不多。
奶奶是她心靈的一塊淨土。
“人和動物的區彆就是人有底線,我猜想應該也跟您在商場一樣,有的錢能賺,有的錢不能賺。如果沒有底線,法律上條條都是賺錢的法子,這個道理,我相信您應該比我明白這一點。”
許初允說到這裡,忽而笑了笑,“還是說江總不知道,這一課需要我教給您?”
江聞祈挑眉。
這是反將了他一軍。
許初允說完這句話,還是道:“總之,還是謝謝您,不論如何願意耐心跟我說這些,給我機會。大家都說娛樂圈小火靠捧,大火靠命,說不定我的貴人就是您?”
她把自己都說笑了,話裡的恭維味道太強,讓她很不習慣。
許初允退後一步,“我先回去了,江先生,回見。”
她轉身,沒走幾步——
“簽約的事,會有人聯係你。”
男人低沉淡然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許初允腳步頓了頓。
卻沒有再說什麼受之有愧的話,離開了。
回到原位入座,這場局的氣氛也不甚自然,沒有恢複到之前的融洽,胡理事也是怕最後無法收場或者反而讓眾人關係鬨僵,率先說熬不了夜了,先告辭了,眾人也客套著改日再聚,紛紛離場。
李導跟著其他貴客一起走專用電梯下樓,電梯門合攏之前看了許初允一眼,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穆湘和陳焱逸不想漏掉這個露臉的機會,也去送彆了。
許初允最後在普通客用電梯門口看見了一直等著她的李念,正焦急地踱著步,心中一暖。
“不是讓你在大堂等我嗎?”許初允挽上李念的手臂,捏了捏她凍得發僵的胳膊。
“我不是怕你出事嗎,畢竟大家都這麼傳的,有些局可臟可難看了,我腦補了好多種發生場景,都準備好今晚要是見不到你回來,我就報警了……”
李念聲音雖低但堅定,又好奇地問她:“怎麼樣啊?這些參會的大佬們性格如何?好說話嗎?有沒有發生什麼八卦?”
許初允沒接話,腦海裡卻浮現另一張臉。
她突然牛頭不對馬嘴地道:“李念,過幾天可能會有一個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
“先不告訴你,反正是個超級好消息。”許初允故意逗她。
“啊啊啊啊什麼好消息啊,你要升咖了嗎?還是我要升職加薪了?還是說導演惜才,要給你加戲份了?”
“不告訴你,過幾天再說,反正是個超級好消息。”
“你好壞啊初初,怎麼現在這樣,我今晚睡不著覺了,能不能先跟我透露一下……”
聊天談笑聲一路遠去。
許初允到家時已是快晚上十二點。
她走到客廳,一眼掃到後麵吧台上整齊排列著的一排酒,包裝有些熟悉,問萍姨:“這是誰送過來的嗎?”
“這個是十分鐘前陸總助送過來的,好像是江先生今晚買的。”萍姨說,“陸助說先生吩咐,放在家裡,想喝或者送人都可以。”
許初允頓時有些蠢蠢欲動。
現在場景安全,她在家裡,奶奶也在二樓房間,這種情況下小酌一下應該沒問題?
許初允想著,洗漱完換好睡衣,取來分酒器和開蓋器。
喝之前,許初允還是叮囑道:“萍姨,如果我等會喝醉了,麻煩您把我送到另一個房間吧。”
“好的太太。”萍姨應聲,本想問今晚不和先生睡嗎,後來又想小兩口的事她還是不要插手太多,隻笑著應:“那我先去把那間房收拾規整。”
許初允點點頭。
萍姨雖熱情話多,但乾活麻利,什麼菜係也都會,情商高眼色好,如果不是許初允現在請不起這樣的阿姨,不然她肯定想挖走。
剛剛開蓋,栗子酒醇厚的香氣就飄散出來,許初允輕嗅兩下,唇湊過去,小心翼翼地沾了一點。
太少了,不太能嘗出味道,隻覺得鼻尖縈繞的香氣低醇溫厚,勾人極了,讓人想再試一口。
許初允大著膽子,稍稍抿了一小口,這次能覺察出來口味了,前調醇厚清香,後調清冽,回味無窮,並不酸澀,她從來沒喝過品質這麼好的酒。
窗外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雪。
安靜的雪夜,室內乾燥而溫暖,許初允喝得上頭,額頭滲出薄汗。
除去今晚這個不算愉快的小插曲外,最近一兩周都過得算舒心。有親人在身側陪伴,也能夠儘一份孝心。
雪夜路難行,江聞祈不知道今晚還回不回來。
想了想,許初允低頭,發了條消息:
【今晚還回來嗎?如果要回來的話,路上注意安全。】-
萍姨剛收拾完下來,就看到自家太太正閉著眼倒在半開闊式廚房外的吧台上,一隻纖細的胳膊墊著臉,另一隻手伸出台麵。
側臉埋在臂窩裡,一張精致小臉白皙帶粉,似染了淡淡的胭脂,顯然是喝醉過去了。
而旁邊身形頎長挺拔的男人,赫然便是江先生,黑色大衣剛脫下丟在一邊,就要俯身去抱昏睡過去的女人。
她一驚,忙上前迎道:“先生回來了?您快去收拾吧,太太交給我就行。”
萍姨說著就伸手想要接過許初允。
卻沒想到江先生微微側身避開了她,輕輕鬆鬆便將女人公主抱了起來,“沒事,我來吧。”
萍姨‘啊’的一聲,下意識地收回了手,眼看著江先生抱著女人上了樓梯,又在拐角處頓住,吩咐道:“準備一碗解酒湯。”
他的嗓音也低沉微啞,像是喝過了酒,帶著顆粒感。
“好的。”萍姨說,走到廚房,麻利地走到廚房煮了一碗葛根湯,忙不迭地送到江聞祈房間。
房間門半掩著,像是考慮到她要進來。
萍姨還是先輕敲了兩下門,聽到江先生說“進”之後,才小心翼翼地端著白瓷湯碗進去。
房間內燈光昏暗,隻有一盞微弱了床頭燈散發出柔和的光暈,映射出臥室大床邊相纏繞的兩道身影。
平時溫柔好說話的女主人此刻正半靠在床頭,蜷縮成一團,上半身卻在男主人的懷裡,極其依賴和眷戀的姿勢。
如瀑的黑發掩住她的側顏,隻隱約能看見一雙秋水朦朧似的眼,染了水霧。
萍姨不敢亂看,隻低著眉走過去,將熱騰騰的葛根湯放到床頭櫃上。
看起來許小姐醉得很厲害,江先生似乎一個人處理不過來。
萍姨還在糾結到底要不要問幫忙的事,就聽到他淡然沉穩的嗓音:“辛苦萍姨,你去休息吧。”
“好的。”主人家發了話,萍姨立馬正了神色,眼觀鼻鼻觀心地走出房門,再將門輕輕合上。
哢嗒。
伴隨著這聲輕得幾乎聽不見的關門聲響,室內再度恢複到寂靜。
窗外下著簌簌的小雪,世界再度淪為銀白一片,乾淨寥落。
熟悉的清甜果香往他的感官裡鑽,江聞祈微微皺眉,稍抬下巴,避開那點溫軟的清香。
“討厭……”細碎溫軟的呢喃聲忽而從懷中傳來。
許初允臉埋在他懷裡,手指卻緊緊拽著他的襯衣袖口,將他平整順滑的袖口也揉皺。
一看就不甚清醒,語氣也是低低的。
“討厭?”江聞祈沒什麼表情地重複一遍,臉低下去,看著懷中人。
她閉著眼,眼睫輕輕顫著,似脆弱的蝶翼,一不小心就會碎掉。臉頰兩側洇開不正常的淡粉,似熟透的水蜜桃,迷離柔和。
他嗓音也低下來,輕輕的,像窗外細碎的落雪聲,紛紛揚揚。
“討厭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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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 昨夜
◎再睡會兒◎
安靜得隻能聽到彼此呼吸聲的室內, 她的呼吸聲有些急促,顯然不太安穩,有些不舒服。
自然也無法回答他的自問。
江聞祈保持著這個有幾分彆扭的姿勢, 停頓了幾秒,而後伸手貼著解酒湯的碗壁試了下溫度。
還有些燙。
他又等了會兒,直到葛根湯稍涼下來, 確認溫度可以入口後, 才端起來送到懷中人的唇邊。
碗沿微微傾斜,棕褐色的湯以一種緩慢的勻速送入她的口中,複又停下。
等待確認她咽下之後, 再送下一口。
江聞祈視線停在她沾了水光的唇上半秒,又移開, 隻落在她小巧圓潤的耳垂上。
她的耳垂最下方有一顆小小的痣, 不仔細看很難察覺到,還有些細小的絨毛, 更添幾分稚氣。
第一口第二口稍算順利,許初允乖巧地任由他操作著。
而後似乎感官遲鈍地是嘗出了味道, 許初允秀氣的眉皺起, 往後仰了一厘, 避開那隻白瓷碗,小聲嘟嚷著,“苦……”
這是嫌苦不想喝了。
她避開時的小動作剛好撞到江聞祈端湯藥的那隻手腕,湯水晃了兩下,落下幾滴在她胸前的睡衣。
江聞祈微擰眉心,先抽過幾張紙將那點濕潤擦乾淨, 又將碗先輕輕放下, 想要起身去換蜂蜜水。
奈何剛要起身, 就被一股力拽住,低頭一看,許初允纖細的手指死死拽著他的衣角,指骨泛白,像是被遺落在遊樂園的孩子,懵懂地抓緊唯一的一線希望。
她又開始低低呢喃著什麼,像不甚清醒的夢話,江聞祈頓了一下,還是低下頭來。
模模糊糊地聽清了兩個字眼。
“媽媽……”
“不要走……”
這是把他當做媽媽了。
不合時宜的,江聞祈忽而想起助理一年前遞給他的一遝資料。
裡麵按照清晰的時間線,詳細地記述了許初允從小到大所有零零碎碎的事件,從幼兒園到大學,人生軌跡一覽無餘,家庭情況和組成隻是最表麵的,還有許多許初允自己都可能已經忘掉的東西。
某種程度來說,他比許初允還要了解她自己。
江聞祈沒有再起身,而是一隻手維持著現在的姿勢,托住懷中人,另一隻手打開旁邊的抽屜,找出幾顆之前備著的藍莓糖。
許初允並不重,也就九十多斤出頭,但這樣單手承擔一個成年人上半身的所有重量快二十分鐘,也是不小的負荷,江聞祈卻一直神色如常。
半哄半強迫地,總算是讓許初允喝完了一整碗解酒湯。
他準備起身去書房,然而懷中的人像是黏上了他似的,分離不開,一有起身的動靜,就會條件反射性地攥緊他,也不知道哪兒迸發出來這麼大的力氣。
江聞祈揉了揉眉骨,無聲地歎了口氣。
好在他人高手長,還是就著這個姿勢,幫許初允褪掉棉拖和家居襪,又抱到屬於她的床的位置。
身體與鬆軟的床相接觸,喝完解酒湯的人顯然舒服了很多,不再不安地呢喃了,肉眼可見地乖順下去,陷入沉而香的夢鄉。
……
許初允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夢裡又回到了十八歲那年的夏天。
蟬鳴聒噪,烈日灼灼,暑氣難消。
彼時她藝考順利考上夢中情校,正準備和朋友去畢業旅行,媽媽和爸爸都很支持她出遊,隻叮囑她記得注意安全,照顧好自己,去哪裡都要發具體的酒店地址和車次信息。
隻是出發那天天色昏暗,烏雲黑沉沉的一片翻滾著,像是暴風雨即將來臨。
飛機航班延誤,一聲又一聲機械的通報,漫長的等待中,焦躁又煩悶。
許初允低頭滑動著手機,正想跟媽媽說一聲飛機延誤了,界麵卻忽而變為爸爸的來電。
“尊敬的各位旅客,我們非常抱歉地通知您,您乘坐的飛往B市的3057航班,由於目的地天氣原因,不能按時登機…….”
字正腔圓流於機械的播報女聲,一聲聲響動著的提示,像刺耳催促的鈴聲。
許初允盯著來電,一陣陣不真切的心慌湧來,噎住她的咽喉。
也許是母女連心,按下接聽鍵時,許初允已然有些預感,因此聽到爸爸說車禍住院時,也分外冷靜。
她冷靜地跟同伴告知了這件事,甚至不好意思地道歉說下次再請客致歉,許初允麵色平靜地提著行李下了候機廳,坐上地鐵,地鐵上還為一個年歲與奶奶相仿的老太太讓了座,順帶申請了機票退款。
許初允從來沒有那麼冷靜過。
她短暫地回望了自己十幾年來的日子,她一直覺得自己相對幸運的,知足且幸福。她父母恩愛,家庭關係和諧親密,她從小在充滿愛與幸福的氛圍裡長大。
雖藝考是條曲折又耗費財力人力的路,但她天生條件出眾,又討老師喜愛。媽媽支持,爸爸雖然有些反對,但是愛妻如命的他還是沉默著應了。
從此之後家裡便縮減開銷準備她上學的開銷,早早地備好了存款,許初允也如他們想的一樣爭氣,通過了好幾所名校的校考,被當做藝考培訓學校的活招牌。
直到那個驟然晦暗的下午,一切幸福的彩色影像,在時間軸上走到十八歲的節點時,猝不及防地被按下暫停鍵。
一切定格為黑白默片。
夏夜的暴雨忽然而至,將她從頭到腳淋得透濕。
車禍,休克性失血,內臟大出血,顱腦損傷……她看到自己向來寡言沉穩的爸爸失態地跪在醫生麵前,四十多歲的男人眼眶紅著,求他們救救他的老婆。
他真的、實實在在地跪了下去。像沉穩如山的頂梁柱倒下去,折掉所有的脊梁。
許初允慌忙地上前想要把爸爸扶起來,醫生們見慣了這種場景,幫著許初允一起扶起來,客觀而不帶情緒地道:“我們理解您的心情,任何手術我們都是儘全力的。”
手術結束後,許初允進ICU病房探望過媽媽一次。
病房裡的每一個人都像是安靜地睡著了,纏繞著各種密密麻麻的管子,唯有儀器安靜的滴答聲。
那是許初允第一次這麼具象化地感受到死亡的氣息,仿佛一層灰籠罩了整個空間。
隻是沒有撐過第三天。
醫院通知家屬早點接走。
她換上了白布孝服,捧著媽媽黑白的畫像,在殯儀館裡最後見了媽媽一麵。
媽媽還是像之前一樣美麗,如果忽略她腫大又縫合起來的腹肚,忽略她蒼白烏青的臉色,好像真的隻是睡著了。
隻是推進去了半個小時,那麼大個的人便化為了一堆白暗的骨灰,工作人員拿著鐵製的撮箕,扒開沒有完全火化的骨頭,將骨灰掃進容器裡。
她的媽媽,生她養她的媽媽,從此就眠於冰冷的骨灰盒裡。
媽媽走後的半個月,爸爸料理完一切後事,將家裡的銀行卡和密碼交給高秋蓮,也跟著走了。奶奶中年喪夫,晚年喪子,一夜老了十歲。
分崩離析。
家裡三個人的微信小群,從此之後隻有她在自說自話,那兩個頭像再也沒有在群裡說過一句‘乖乖,降溫了記得添衣’,‘乖乖,生活費夠不夠?’。
許初允在夢中發出痛苦的嗚咽,身體無法自抑地小幅度地抖著,又蜷縮起來抵禦那種滲入骨髓的痛苦。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想起這些痛苦的往事,像是機體的保護機製。媽媽剛走的幾個月,她幾乎每個月都會夢到媽媽,失眠嚴重,她以為一切都過去了。
直到昨晚再度遇到那種事,她才驚覺自己有多想念有爸爸媽媽做後盾的日子。
如果是媽媽,一定會說沒事回來吧,你媽媽養你的錢還是出得起的,不需要吃這種苦頭和委屈,不需要撇去所有自尊,像隨波逐流的商品,任人羞辱和。
有什麼溫熱的掌心,滑到她的背後,輕輕一下下地拍著,和緩的節奏,讓她想起幼時被媽媽抱在懷裡哄睡的場景。
她顫抖的身軀在那種勻速安穩的節奏裡,終於平緩了下來。
“沒事的,我在。”
有人這樣低聲說,語氣很平穩,卻意外地有說服力,又將她用力掐緊的手緩緩掰開。
許初允終於安定下來。
隻是臉頰上殘留著破碎的淚痕,眼睫還輕顫著。
有什麼冰涼似玉的觸感,輕輕滑過她的眼角,替她將淚水擦去。
……
下了一夜雪後的清晨。
日光熹微,天地澄澈而銀裝素裹。
頭有些昏昏沉沉,透著宿醉後的疲憊,卻沒有意料中的腰酸背痛。
清醒了幾秒,緩過神來後,許初允緩緩睜開眼睛。
映入視野的卻不是往常的空空床邊。
她的正臉埋在柔軟順滑的衣料裡,似乎在誰的懷裡,溫熱的體溫從緊挨著的另一具軀體那裡,源源不斷地傳來。
清冽疏離的男性氣息縈繞在鼻腔,有幾分熟悉的眷戀。而她的側臉正壓著對方的手臂,有力勁瘦的胳膊繞過她的頸後,橫貫在她的腰上。
全然保護性的姿態,像是將她從頭到尾包裹住,獨占在巢穴裡。
什麼情況……
許初允不敢置信地微抬頭,這個角度隻能看見對方分明利落的下頷線,還有鋒銳凸起的喉結。
幻覺嗎?還在夢中?
但她絕不可能認錯人。
她終於‘啊’的驚呼出聲,“江聞祈……?”
脫口而出對方的名字之後,許初允就察覺到不妥,下意識地放輕了聲音,然而還是驚動了沉睡中的男人。
男人睫毛輕抖了兩下,睜開眼,眼下薄薄烏青,深邃漆黑的眸子裡仍有幾絲淡淡的困意。
他隨意地掃了懷中的許初允一眼,“叫什麼?”
許初允被他自然至極的反應整得有些懵,“你……我……為什麼……”
她不是跟萍姨說把她安置在彆的房間嗎?江聞祈為什麼會在這裡?還……
江聞祈已然閉了眼,緊了幾分手臂,打斷她:“再睡會兒,有什麼事等下說。”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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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 昨夜
◎江太太◎
江聞祈的語氣和動作太過自然, 許初允大腦緩慢地運轉了兩秒,竟然真的聽話地閉上了眼。
世界重回黑暗後,消弭的睡意又鋪天蓋地圍繞回來。
一個冬日清晨, 溫暖且安定的被窩裡,人很難拒絕再睡一個回籠覺。
沒多久,許初允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這一覺她睡得很安穩。
再度醒來, 已是響午時分。
許初允被不斷振動的手機鈴聲驚醒, 眼睛還沒睜開,已經伸手去摸索手機,閉著眼熟練地按下接通。
“您好, 請問是許初允許小姐嗎?”
手機貼近耳廓,是一個溫和的年輕女聲。
“是的, 請問有什麼事嗎?”許初允翻了個身, 埋進旁邊不屬於她的那隻深灰色枕頭,聲音清晰利落。
怎麼會有枕頭都帶著清冽疏離的香氣。
跟夢裡那點撫慰人心的安定氣息很像, 許初允鬼使神差地輕嗅了兩下,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麼, 噌地一下坐起身來。
“許小姐您好, 我是盛彙傳媒人力部的工作人員, 蘇秘書應該有跟您說過,我想問您什麼時候方便過來辦理一下簽約呢?我們好提前預約時間。”
一聽說是簽約的事,許初允遊離的魂也瞬間歸位,“您好,我知道的,請您稍等片刻, 我看一下行程安排。”
“好的沒問題。”
許初允一邊翻動著日曆本, 一邊快速劃開微信, 未讀消息很多,她撿了最重要的看。
陸總助:【許小姐您好,關於簽約的事,我不方便出麵,會讓董事辦的蘇秘書聯係您,她負責盛彙傳媒與公務相關的對接。】
李念:【初初!恭喜!你初試過了啊啊啊!】
【快去準備複試吧,官博已經把複試的時間地點放出來了!】
【怎麼不回消息?高興得暈過去了?】
【十二點了,你怎麼還不在,彆嚇我啊!】
……
許初允先快速回了李念一句,而後看到聯係人那一欄也有一個小紅點。
她仔細掃了一眼,是一個企業微信號,看頭像和昵稱來說,應當就是那位蘇秘書。
許初允點了通過。
那邊似乎一直在線,很快就發來了一串公事公辦的措辭。
Natalie:【許小姐您好,我是江盛董事辦秘書部的Natalie,關於陸總助交代的事,接下來都會由我來負責。】
Natalie:
【有關盛彙傳媒的相關背景資料、曆年發展、現狀構成、未來展望,以及對藝人的規劃和具體合約,已經發送到您微博上預留的工作郵箱,請您查閱。
該文檔旨在幫助您能對文娛領域裡的盛彙傳媒有一個更好的了解,閱讀過程中,有任何疑問您都可以在這裡跟我提出,我會為您解疑答惑。
具體簽約將由人力部副部長hr陶寧艾親自聯係您,確認要簽約之後,她會與您預約時間。如果屆時您對團隊裡的成員不滿意,包括但不限於經紀人、執行經紀人等,或者有彆的合同條款需要修改或補充,都可以直接與我溝通。】
除開聊天列表裡的PDF文件,許初允點開郵箱,果不其然打包整齊的電子文件。
看著一疊疊的資料,許初允有些頭暈發麻。
江盛的工作效率實在太高了,行事乾脆利落,絕無一句廢話和拖延,一看便是跟著那個人的下屬風格。
她捋清楚思緒,先對電話那邊道:“實在不好意思,我還沒來得及看消息,晚點我回您電話好嗎?”
“好的,許小姐,您隨時聯係我都可以。”
掛了電話,許初允看了眼身側的床,已經空了,她伸手探了下餘溫,冰涼的。
難道早上的一切都是她的錯覺?
許初允對昨夜的記憶朦朦朧朧,隻依稀記得自己被人帶回了房間,她一開始以為是萍姨依言把她送了回來,但是早上好像又聽到了江聞祈的聲音。
許初允看了下微信,想要進一步確認。
雜七雜八的消息很多,唯獨沒有來自那個頭像的。
還有正事要做,許初允麻利地起床收拾,一邊吃萍姨做的午餐一邊翻看著合約。
萍姨笑眯眯地道:“太太多吃點,第一次看您這麼晚才起床,江先生還特地吩咐了今天中午要做清淡一點。”
許初允剛喝了一口清爽的薄荷茶,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萍姨又道:“太太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昨晚我看先生半夜還下樓來拿濕毛巾……”
許初允一口茶嗆住,咳嗽起來,“昨晚……不是萍姨你照顧我的嗎?”
“啊,不是我,太太,是江先生把您抱上去的。”萍姨有些詫異,隨後又反應過來:“您醉得厲害,可能不記得了。江先生好像一夜沒睡,一直在照顧您呢……”
“……”
許初允長長地吸一口氣。
怎麼辦,她好像又麻煩他了。
他的好意怎麼還……要不,再送他一條皮帶?
還有,她昨晚醉酒,有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
許初允編輯措辭。
冬日初雪:
【江先生,不好意思,昨晚我喝醉了。
昨晚……我沒有做什麼冒犯到您的事吧?】
她等了三分鐘,那邊沒有回複。
江聞祈的忙碌程度與他回消息的速度成正比,許初允隱約聽說過江聞祈擁有三個手機,另外兩部工作手機經常是另一位總助在打理,按照輕重緩急來處理。
許初允習慣了,沒糾結太久,她馬上要進組了,乾脆快刀斬亂麻,約了下午的時間。
盛彙傳媒位於江城高新區,遠近都是高聳入雲的科技大樓,盛彙大樓巍然屹立,依然是頗具設計感的外形,蔚然壯觀又很有辨識度,遠遠地就能一眼看見。
玻璃幕牆折射出微冷的虹光,像是鋼鐵森林中的瑰麗美景。
迎接她和李念的是人力部的副部長,一邊帶她參觀盛彙大樓,一邊親自為她講解。
“……最後是合約問題,公司按照藝人評級會給出A檔、B檔、C檔和D檔,共計四類合約,具體合約的細則……汙尓司久淩罷衣九尓”
陶寧艾專業地侃侃而談。
許初允仔細聽完她的講述。
最後給她的是C檔合同,對於一個名不經傳的小演員來說算是比較優厚的合同了,也就是說客觀角度來講,江聞祈給了她機會,卻也沒有大肆給她開後門。
A檔合同普遍是頂流或者一哥一姐的頂梁柱,相應的公司也會在分成和各方麵權益上退讓一部分;B檔則是一二線藝人;C檔適用於三四線及以下;D檔則是剛起步的新人。
公司與演員三七分成,並且會提供更加專業的執行經紀、藝人宣傳、粉絲運營等服務,專業且省心,讓藝人專心深耕自己所在的領域。
許初允沒猶豫多久。
確認合同沒有差錯之後,她擰開筆蓋準備簽字,想起李念,忽而問:“我助理跟了我很長時間,可以一起帶過來嗎?”
陶寧艾沉吟了片刻,“隻要她的簡曆符合盛彙人力部的招聘資格的話,自然是沒問題的。”
簽完合同,檔案留存,流程走完後,陶寧艾一邊整理文件,狀似不經意地問,“小許,你和蘇秘書是不是關係很好呀?”
蘇秘書,也就是Natalie,是董事辦秘書部裡的一把手,據說很有可能會接替陸總助的位置,也算是老板身邊炙手可熱的紅人之一,很多老板的私事隻會交給他們處理。
“不是,隻是認識而已。”許初允說。
陶寧艾便很有眼色地沒有多問。
簽完之後,陶寧艾送她們下樓,等電梯的期間,許初允收到兩條消息通知。
她似有所感地低頭一看。
W:【沒有】
是回答她中午發的問題。
許初允鬆了一口氣。
她打字:那就好……
沒打完,那邊又慢悠悠地發來兩條:
W:【隻是有人一直叫我】
W:【還不讓走】
“……”
隔著屏幕,許初允都能想象出他說這種話的語氣。
定然是漫不經心地挑著眉,冷淡眸光裡染著似有若無的淡淡戲謔,看她窘迫的樣子。
譬如此刻,單單是隔著手機的文字表述,許初允已然尷尬得血液上湧至大腦,胳膊都在發軟。
原來她做的夢是真的。
哄著她入睡的那個人,竟然是江聞祈。
正想著是裝沒看到還是怎麼的,客梯門忽而打開。
許初允抬眼望去,一群擠滿整個車廂的年輕少年們,個個眉目俊朗,打鬨著的聲響都一頓,跟許初允一行人對上。
“陶姐好。”
“陶姐下午好。”
短暫地愣過後,裡麵的大男孩們紛紛跟陶寧艾打招呼,投向旁邊許初允的目光不加掩飾的打量和好奇。
“你們搞團建啊?這麼多人不去訓練,要去乾嘛呢?”陶寧艾輕啐了一聲,笑著問。
“Linda姐說今天下午四點的會呢,”其中一個人率先回答,往旁邊靠著想挪出位置來,“現在下午茶歇時間,客梯供應不求,要不陶姐你們跟我們擠一擠。”
“誰要跟你們擠。”陶寧艾沒好氣地道,“我們等下一趟吧。”
下一趟遲遲沒來,陶寧艾有些煩躁,她馬上還有一場重要會議,容不得遲到。
想了想,陶寧艾帶許初允和李念刷卡進到另一區域的電梯。
許初允去江盛大廈時見過董事專用電梯,她躊躇著問陶寧艾:“這個我們能坐嗎?會不會不太好。”
“沒事的,我們老板是大忙人,幾乎一年來不了盛彙幾次。”
陶寧艾按下下行鍵,隨口道,“我們老板行程比那個頂流L還緊還難追。我線下見過很多明星,知名的不知名的,唯獨隻有老板,隻在年會上見過一麵,連話都沒搭上。”
許初允應了一聲,充當安靜的傾聽者。
“不過那次也隻是匆匆發了個講話就走了。”陶寧艾有些遺憾又是慶幸地道,“還好我們江總有家產要繼承,不然如果他來娛樂圈,我旗下的男藝人恐怕永無出頭之日……”
陶寧艾話音未落,電梯門已到達打開。
空氣忽而陷入死寂。
許初允的視線從電梯裡厚軟暗紅色的華奢地毯往上移,依次是鋥亮的皮鞋、順滑垂感的西裝褲、修長雙腿,而後是寬闊平直的肩線,挺立的喉結。
豪華而寬闊的電梯裡,領頭的男人一身煙灰色手工定製西裝,隱約能窺見挺拔的鼻梁和線條優美的薄唇,下頷線銳利,分外熟悉的身形。
正是剛才‘一年也見不到一次 ’‘比頂流還難追’的正主。
許初允今早還在這個人的懷裡睡過回籠覺,此刻卻在工作場合猝不及防地撞上。
他身後還跟著一男一女,秘書打扮的精英人士。
此刻,兩行人的視線在沉默尬滯的氣氛裡對上。
默了幾秒,陶寧艾強笑著開口:“江總下午好。”
而後又衝他身後的兩人打招呼:“陸總助、程秘書。”
許初允跟著點頭打招呼。
江聞祈居高臨下掃了一眼,沒說話。
壓迫感卻愈發強烈。
陶寧艾表麵鎮定,實際上腿已經在發軟。
她怎麼這麼倒黴,一年來不了一次、日理萬機的江總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她剛才的話被聽到了多少?
冷汗順著陶寧艾的額頭滑落,她也做好了被問責未經允許跑到董事專用電梯的過失。
陸林看了眼麵前許初允,又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旁邊的江聞祈。
向來會揣摩上司心意的他,此刻也有些搞不懂今天江總此行有什麼目的。
最終是江聞祈淡淡開口:“上來吧。”
陶寧艾連忙鞠躬道謝,帶著許初允和李念上去。
電梯麵積很大,裝下一行人綽綽有餘。
許初允站在角落裡,隻能看到一個修長挺拔的背影。
她餘光瞥見對麵的光潔廂鏡反射出的男人微垂頭的側影,江聞祈單手插兜,另一隻手劃開手機,輕敲了幾下。
叮。
許初允的手機,瞬間響起消息提示音。
這一聲在安靜的廂內很清晰。
瞬間吸引了陶寧艾、陸總助、程秘書等一行人默不作聲的目光。
許初允心底隱約有預感,下意識地扣緊手機,腳心因為緊張開始泛軟。
旁邊的李念用手肘推了推她,“初初,你有消息。”
“我等會看。”
許初允說。
她不知道她的預感對不對,但以防萬一還是晚點再看。
沒想到李念更用力地推她,“萬一是劇組發來的重要消息呢?比如要提前進組,像上次一樣,你快看看。”
李念催得急促,比她更焦灼。
許初允隻好硬著頭皮點開聊天框。
W:【?】
一個問號,什麼意思?
看她緊張,逗她好玩嗎?
許初允打字,語氣不怎麼客氣:【我現在沒空,有什麼事等下再說。】
是把今天早上江聞祈說過的話,原數奉回。
噌的一聲,發了出去。
前方卻是安靜的。
許初允眨眨眼,不可思議。
他開了靜音,還是直接把她消息免打擾了?
收到消息,江聞祈微抬起頭。
他的視線似有若無地掃過角落裡,某個埋著頭努力思考措辭的人。
她低著頭,隻露出一個圓潤極黑的發頂,然而江聞祈腦海中隨之浮現的卻是昨夜她整個人埋在他懷裡的畫麵。
像蜷縮在巢穴裡的小動物,風雨晦暝中依偎著眷戀的親人。
電梯平穩地下滑著,即將達到一樓。
許初允還在想怎麼繼續趁勢追擊,手機又緊接著‘叮’了一聲,聊天界麵跳出一行新消息。
W:【那江太太】
W:【今晚有空一起吃晚餐嗎】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12-10 01:06:06~2023-12-10 23:16:0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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