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烈還沒明白骨環這句話什麼意思,這個世界的聲音便逐漸在他耳中立體起來。
恢弘奔騰的是一刻不息排放的滾滾濃墨色液體,轟隆嗡鳴的是在城市外環擠成一排、將城市包圍的各種工廠,迅疾如穿林之矢的是一艘艘那個世界離永璃島還很遠的高科技交通工具。
空氣中彌漫著甜到發膩的味道,除了某次誤入存放實驗原料的倉庫,玄烈還沒在哪聞到過這種味道,像是鼻腔、喉嚨全部浸在石油裡,針紮似的痛。而在這股甜味後麵,玄烈嗅到不平常的煙味、酸味和腥味。
昏黑的天,灰色的地,樓宇間除了黑白便是五花八門各樣刺眼的霓虹熒光燈牌,一座整個島嶼最高的高塔屹立在島西南邊,高強度射燈一視同仁地轉著,隨機將城市的某一處打亮。
玄烈仰望著舜氏大樓前方高聳的幾百棟瘦削的通天建築,以及其間穿行的遊龍一樣的長條形建築,紫綠色的,散發著黑曜石般的光輝,與舊時炬衍描述的一樣,真的很像一條不見尾的黃油。
一輛水玉色光滑如水滴的新式隱翼飛車裹著一股風從樓後竄出,從猶如野獸狂襲的速度到減速至近乎於靜止不超一秒。
這風浪將那難聞的氣味更是推波助瀾撲了玄烈一臉,隨即,那車停到他麵前。
車門開啟的聲音如同果凍質感的鋼珠在金屬板上規則滑動,女人緩慢而優雅地走了出來。那副外骨骼看似輕悠,但在女人走路時隱約能發出機械運作低鳴的聲響,還算悅耳。
“你們聊,我先走了。”
骨環淺淺一笑,向玄烈和女人分彆致禮後竟自顧自走進了大樓,而那女人也沒有理會骨環,徑直走到了玄烈麵前。
“希望這裡的場景,沒有讓你失望。”女人輕聲說。
玄烈看著對麵人,“你是……舜希?”
“啪”的一聲,女人打了個響指,“沒錯。”
浩浩蕩蕩的腳步聲響起,玄烈發覺是腦後傳來的,可不知怎得,他脖子僵硬,無論如何也轉不回頭。
很快那腳步便蔓延出大樓,一模一樣的死板、僵硬、鏗鏘有力,越來越多,還在增加。
玄烈猛地轉回身,卻看見成千上萬名身著各種工作製服的舜氏員工朝他走著。他們整齊劃一,表情如僵屍一般凝固,雙眼冒著盈盈綠光,每人脖頸與左手手腕處均帶有同樣發綠的手環。
比起手環,更像是鐐銬。
八檔的能量在身體裡翻騰,隱隱有一些能量在他高強度緊張下外溢著,朦朦朧朧飄到他眼前。
穿過能量霧,玄烈清楚地看到那手環與頸環上連接著的厚重鎖鏈,很長,幾乎要拖到地上。
這裡的一切早已淪陷。
走到離玄烈有七八米遠的位置,人們停下了腳步,像是在等待舜希發號施令。
玄烈不解,“他們都聽你號令嗎?韶賦修呢?”
“老師的行蹤你不必要知道。”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玄烈話音還沒落,儀琅的聲音就先趕到了現場。
飛車邊,琀玨帶著儀琅鬼魅一般突然出現。
“呦,你還站得起來呀?”儀琅故意眯起眼笑得猖狂。
玄烈看見他就覺得十分不爽。還好剛從那下已經讓他完成目標了,至少現在來說,這兩人失去了作用。
數百枚幻影即刻成型,玄烈隨手一指便全都毫不拖泥帶水地飛了出去。儀琅措手不及剛要防禦,袖管裡的槍卻怎麼也甩不出來。
琀玨立刻扣出紐扣就向玄烈甩來,紐扣卷起的小型颶風呼呼地響,帶著勢如破竹的氣勢。
幻影們絲毫不遜色於琀玨的紐扣雨,儀琅這邊剛拿出飛鏢,飛鏢就被橫飛的幻影給打掉了,轉眼間又無情地紮了儀琅一身,紮得他連連叫痛。而這邊的紐扣飛到一半就褪去了全部力氣,隻得在玄烈掌心翻湧的引力場中跌宕起伏。
片刻,幻影全部消失了,琀玨上前要搶他的紐扣,但晚了一步,玄烈伸手將紐扣抓回,藏了起來。
“沒收。”玄烈說。
“被、被騙了……”儀琅捂著胳膊咬著牙一瘸一拐走到琀玨身邊,“我就說,他怎麼可能……那麼廢物……”
“非常好,”舜希笑著說,“我將重建舜氏,屆時這裡的人會大換血,玄烈,我需要你,統領舜氏機械體,當二隊隊長。”
“包括他們嗎?”玄烈伸手指著儀琅和琀玨。
琀玨倒是不為所動,儀琅被這麼一指,很不服氣地擼起袖子要走過來,卻被琀玨揪住了衣領。
“不包括,我們是兩個陣營的人,”舜希轉向二人,“你們的任務結束了,接下了的事由我辦就好,你們可以回去了。”
聽此,琀玨轉身就走。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馬路上川流的車潮中,隻剩儀琅還十分不快地站在原地喘著粗氣。
高樓邊五顏六色的熒光打在他臉上異常滑稽,儀琅幼稚極了地“哼”了一聲,轉過頭發現琀玨不見了,這才倉皇地跟了上去。
“既然如此……”玄烈問道,“一隊隊長是誰?”
舜希微微仰首,朝玄烈身後喚了一聲。
“阿盼。”
這兩個字一出,一股寒意徹頭徹尾地給玄烈一擊。
他不主動去看,耳朵卻清楚地監測著身後人的動向。他聽著那人像是撥開了人群,走得用力,走得緊張。
直到熟悉的身影擦著他的肩膀站了出來,站到他的對麵。
為什麼總是你?
玄烈沒有問出口,阿盼甚至都無法直視他的眼睛。
“阿盼是很好的孩子,一隊交給他我很放心,你有什麼意見嗎?”
玄烈看不到舜希的瞳孔,麵具上虛設的眼睛並不能展現出她的眼神和她眼眸的動向。
眼睛同樣能傳達很多情緒和態度,甚至有時比嘴更要細微和嚴謹。看不見眼睛是很危險的事情。
“沒有。”
在沒搞清楚一些事情前,玄烈不想這麼快就駁舜希的麵子。
“玄烈!”
伏策急切的呼喚從人群裡傳來,他推開雕像一樣靜立沉默的人們,小步跑了過來。
待他站定後,舜真和緋籬也走到玄烈身邊。這時,一點淺薄的安全感才回歸到玄烈身上。
“你是伏策。”舜希往伏策那邊靠近了兩步。
伏策警惕地後撤了一步,“你是誰?”
“你忘了我了。”
舜希這一句話說得有點古怪,語氣裡捎帶清泉般輕俏的意味,還若有似無地帶著一點點電音。
“她是舜希。”舜真漠然開口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