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突然凝固住了。從阿盼深重的眼神中,玄烈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堅定和某種隱晦的恨意。
好像一道溝壑無情地橫在二人中間,陰風陡然上升,其中的路,再來二十年的交情也邁不過。
心靈上的生離和物理上的死彆一樣無情。
沒有人是突然變成這樣的。就算此刻數萬子彈都奔向他的身體,他手裡的庫星錐恐怕也不能毅然決然地朝對麵人脖子砍下去。
而玄烈想到二十年前,伏策也正是被這樣重傷的,此後那傷口的樣子幾近成為他的夢魘,每次伏策提起第一戰備的名字,他都要心裡一沉。
“讓你的人撤走,你辦不到的事情,我來做。”
玄烈以隻有他和阿盼二人聽得到的聲音低聲說了一句。這次,沒有放過琀玨的理由。
可阿盼似乎從站到這裡就不打算給玄烈這個麵子,他非但沒悄下聲,反而還更提升了幾分音量,話語間還格外轉了幾個聽起來令人不太愉快的彎,“我有義務要遵循您的調遣嗎,玄烈隊長?”
“你……”
“還有。”阿盼搶斷了玄烈的話,囂張地貼著庫星錐又往前逼近了兩步。
庫星錐耀眼的火光很快將阿盼的衣領熏黑了,但卻在玄烈不自覺的授意下,火焰沒能傷到阿盼一星半點,“第一戰備?你真的是第一戰備?而不是以外來者的身份鳩占鵲巢占領了第一戰備的身體嗎?玄烈,如果你是第一戰備,怎麼不拿出第一戰備真正的實力來,為什麼……還要讓你身邊的人受傷和死掉呢?”
一雙眼睛睜得很大,一半瞪著對方一半又驚恐到無法保持淡然的樣子。玄烈聽到這番話後的下意識反應不是生氣到恨不得一刀砍上去,而是原地化作一座石雕。
外表黑曜石蠻不講理地圍困住玄烈身體裡翻湧的岩漿,任憑他燒到五臟俱焚,也無法動彈一下,甚至說不出什麼話來。
握著庫星錐的手顫動不已,忽然,錐刃上跳躍著的火星嘣到阿盼臉上,將他燙得一驚,頓時,全場槍口又上前了幾步。
“彆打架啊,”一旁的琀玨略略站著了身體,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我走就是了。玄烈,紐扣就在你這再放兩天,我還會來的。阿盼隊長,你的茶我下次再喝。”
說完,琀玨一瘸一拐就朝門口走了。這是印象裡玄烈第一次見琀玨傷成這個樣子,搭配上琀玨的性格,看他倒是還能安穩地走著,實際上一定傷得不清。
“站住!”
玄烈咽不下這口氣,即刻就要衝上去。可是一杆槍在此時恰到好處地走了火,子彈“砰”的一下擦著玄烈身前掠過,下一秒,琀玨便被幾隻舜氏機械體送出了門,而阿盼也再次擋在玄烈的視線前方。
“你一定要這樣嗎……”玄烈拳頭快捏碎了。阿盼隻是看著他,像一座山長久地看著他。
一隻機械體扛著槍跑到阿盼身邊,“隊長,還抓嗎?”
阿盼凝視著玄烈的眼睛,片刻,吐了一個字:“撤。”
黑壓壓的槍口被移開了,隊員們自行規整成一列小隊,在一隻玄烈叫不上名字的副隊長的領導下有序退出了場地。
“快,把伏策扶到醫務室……不,扶到養療部去,快!”
玄烈一聲令下,原本被這場麵嚇退到房間角落的二隊小孩們紛紛跑了過來,架起伏策就往出跑。
“去叫安保部……”玄烈猶豫了一下,“安保部副部長,拜托他給伏策治傷!我一會兒就到!”
“是!”
小孩們一溜煙就跑走了,大廳又空曠寂靜下來,阿盼移開視線,開始在場中來回踱步,查看四周被那二人打得是如何的一片狼藉。
玄烈先行開了口,“我是不是得謝謝你,放過了我們?”
好像沒有那些手下人助陣,阿盼一半的底氣都被消磨了。他垂頭盯著自己的腳尖,像是沒聽見一樣,不敢再看玄烈的眼睛。
“你就那麼恨我嗎?”
玄烈又問了一句,仿佛這一句恰好戳中了阿盼的軟肋,他忽地暴怒起來,原本已經走到了門口,又大踏步憤恨地朝玄烈走了過來。
“那就告訴你,為什麼!”
阿盼還存有幾分肉的臉頰隨著他的氣憤而猙獰地跳著舞,之後說出來的話幾乎是喊著的。
“我從被創造的那一天起就是作為玄烈的夥伴而活著。他們不在乎我叫什麼,不在乎我長什麼樣子,我就是作為你的附庸!小時候他們讓我保護好你,我照做了,彆人欺負你罵你我就會罵回去打回去,你以為我想嗎?
“再長大一點他們就不再把注意力放到你身上,連帶著我也完全活出了他們的視線變成了一個沒有用的人。後來去參加比賽,你說我膽小,可那就是我!那才是真真正正會受傷會害怕的我!不知道怎麼的,他們又盯上了你,所以他們就威脅我控製我讓我想辦法在每個我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的時刻去救你於水火!
“坦白講,這都不是我自願的,一點也不是。所以我恨你,恨你的存在決定我的意義,哪怕你死掉,我變得毫無用處,也無所謂。這次我會放你一馬,但咱們的交情也就止步在這裡了。以後如果你變成了我的敵人,我也會毫不手軟。
“玄烈,我仁至義儘了,以後的路,你我生死由命。”
阿盼一字一句說得決絕,說到他眼睛爆紅,青筋暴起,連發尖都在震顫。
“阿盼,你……”不知怎的,玄烈感到心臟有點發酸,“你,是不是中毒了,還是被人……操控了?”
玄烈知道阿盼已經把話說到這裡了,他還問這麼一句實在沒什麼意義。可他總想對麵前看起來快氣到爆炸的好朋友說點什麼,什麼都行。
“就不能是我自己選的嗎!你寧願相信我是被控製了也不願意相信我是一個具有自己獨立意識的人嗎!”
這一句過後,玄烈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了。
“對不起。”
阿盼沒再說什麼,到嘴邊的狠話也都被這三個字噎了回去,他可能也覺得罷了,回身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廳門。
玄烈想起記憶中自己與阿盼的第一次見麵。
林瑀那間裝飾得古樸典雅的辦公室,阿盼抱著一大筐果子從門口跌跌撞撞走進來,被台階絆倒後果子砸了玄烈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