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於,和他所熟悉的、心心念念不忘的前世少憶也差彆甚大。
最直接的感官便是眼前的於少憶,老了。
滿頭的白發,像是終年不化的霜雪,散落在他臉頰兩側,落了滿地。而他的麵容,已經再不是他所熟悉的那種美麗到不可方物的絕頂姿容。
他徹徹底底的,變成了一個老人。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痕跡,而他那雙曾經完美卻甚是無情冰冷的眼睛,也終究染上了風霜。
眼前的於少憶,雖然還能看出昔日一點點傾國傾城第一美人的影子,但卻依舊是衰敗的厲害。
於少陵不由自主的愣住。他不是沒想過少憶會老、會衰弱。
可當真真正正切切實實看到時,給他的衝擊力卻依舊讓他回不過神來。甚至有一瞬間,會陷入恍惚迷茫的境界,以為這裡是夢、是不真實的。
可眼前這個已經步入暮年的於少憶看他時,眼神卻出奇的平靜。
他甚至還能勾著唇角,對他笑笑。
這一笑,恍惚中便又像是回到了當年時光正好,萬事皆未發生的好時光。他找到了一點點昔日少憶的影子。所以也聽見他道:
“十年了,我一直都想再見你一麵。”
十年?隻是過了十年?於少陵有些不敢置信。
畢竟看現在於少憶的這幅模樣,那麼垂垂老矣、仿佛下一秒就得背過氣去的模樣,明顯不會是隻過了十年?
說百年、千年,他都願意相信。
可於少憶沒必要說謊。
所以真的,隻有十年。
但若隻是十年,為何卻會讓眼前的於少憶衰老至此?
於少陵心中疑惑,原本是打定主意不和他多說一句話的,但此時卻忍不住,問他:
“……你為何會變成如此模樣?”
“為何?”眼前的於少憶仿佛陷入到了自己的思緒之中,微微一笑,卻似乎牽動了哪一根疼痛的神經。臉色在一瞬間變得越發慘白,還不斷喘著粗氣,像是在強忍著某種幾乎要撕裂他的痛楚。
過了許久,他才平複了一些。
默默開口,他道:
“這十年,我一直沒有放棄過他。”
“……”
“這十年的每一日、每一夜,每時每刻,我都在想他。我沒有一刻,好受過。”
這一句話應當是能讓於少陵聽了覺得暢快的,可事實上,他聽完後,卻無任何快意的感覺。隻能看著眼前陌生到幾乎讓他認不出來的於少憶,半天才乾巴巴擠出八個字: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這話似乎刺痛了眼前的於少憶,他怔忪了好半刻。才仿佛咂摸著,重複了一遍於少陵的話語: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你說得對。可我既然做了,便是做了。做了再去談後悔,這種小孩子才做的事情,我原以為我不屑去做的。”
“但我錯了。事已至此,我不想認命。”
“……你想做什麼?”
於少陵問得遲疑,也許心中已經隱隱約約有了答案,隻是不大敢相信,所以要試探的問一問。可於少憶卻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像是要和他閒聊般的重新起了個話頭:
“其實有的時候,我真想從沒有認識過少陵、或者說,認識過你們就好了。”於少陵一愣,不知道他這話是何意思。
興許是看見他眼中的疑惑,於少憶便笑。像是很感慨,又多了一點幸福快樂的樣子:
“以前,不認識他的時候。我覺得我這樣活著很好。沒有牽絆,自然就不會有無用多餘的感情。我不知道笑是什麼滋味、恨是什麼滋味,甜是什麼滋味,苦又是什麼滋味。我可以很清醒的活著,像個真正的魔,沒有絲毫軟肋。”
“……”
“可他卻來招惹我。”於少憶說到這裡,露出了一點懷念的神情。話語中明明應當是抱怨的,可偏偏詞句裡卻藏了一絲絲甜蜜,像是含了塊飴糖,有種迷幻的美滿:
“他主動來招惹我,告訴我這人間百態,諸般滋味。告訴我,我並非是天生的魔,而是一個有弱點的人。我真的很討厭他這樣的自以為是。更討厭他,教會我這些東西,告訴我我也有軟肋後,就這樣決絕的,離開了我。”
“……”
“十年,我也忘不了他。”
“……”
“我知道,我再恨他也沒用。像最開始那樣,我已經上了他的當,中了他的蠱。想逃,也來不及了。”
“……”
“所以,我不逃了。”
不知道為何,於少陵在他這句話裡聽出了一點恨意和不甘。但更多的,卻是放下一切以後的,釋然。
他心中隱隱約約有了不好的猜想,隻是還不大敢相信,便隻能尋求一般的問他:
“你到底什麼意思。”
於少憶卻沒有正麵回答他這個問題,反而去解答他最開始的那個疑惑:
“你不是一直問我,這十年,我究竟在做什麼嗎?”
“……做什麼?”
“修煉。”
“……”
“一刻也不能停,一日也不敢忘的,修煉。”
“你修煉……做什麼?”他問得遲疑,也許是已經猜到了那個瘋狂的答案,不敢置信,便顯出幾分畏縮來。
可眼前的於少憶,早就放下了一切。所以,此時整個人已然有了一種超脫世俗之感:
“修煉自然是為了,達到渡劫巔峰。”
於少陵眉心一跳,像是害怕去接觸那個最終的答案,卻又不得不,去討問最後的結果:
“所以,你達到了。”
“不錯。我現在已經是化神境界,魔界最高的境界,這天上地下,唯一的神魔。”
“……”和上輩子的於少憶一模一樣。而且這一世,是於少憶自己挨過了九重天罰,到達了這一境界。
於少陵突然有種命運錯置的荒謬之感,而於少憶已經繼續道:
“所以,我也可以替他償命了。”
心中預想的答案,被他這樣輕描淡寫的說了出來。於少陵卻隻覺得眉心猛跳,像是不大明白一般,問他:
“你要……如何償命。”
“既成了神魔,到了至高無上。總是能有些特權的。”於少憶這話像是在打趣,於少陵卻笑不出來,一臉沉重嚴肅的望著他。
於是,眼前的於少憶也收斂了這不合時宜的笑話和打趣。隻垂下眉眼,把玩著自己仿佛枯樹皮一樣蒼老的手指,他輕聲道:
“我用半生之力,衝破天道。護著他這一抹殘魂,去往另一個世界。也許千年、也許萬年,總能為他求得一線生機。”
聽到這裡,於少陵的眉心猛然跳動了一下。他突然想起了在現代社會的自己,無父無母,孤零零的。
所以,他就是於少陵。
是那個被於少憶用自己半生之力,突破天道,送到異世的那一抹殘魂!
所以,這一切都不是和他毫不相關的事情。
這個世界的於缺,是他。
自己那個世界的於少陵,也是他。
從頭到尾,都是他的魂魄,他的經曆。他是於缺,也是於少陵。
他心中百轉千回,轉過多少念頭。可眼前的於少憶卻永遠不會明白這其中的玄機,大約是把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了,他陡然之間便放鬆了下來,整個人透出一種深沉的疲倦,仿佛倦累的厲害。
可他還是固執的向於少陵伸出手,有種小孩子般的倔強:
“我也知道你不是他。甚至於,你可能都不是他的前世。但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個請求。”
於少陵尚還處在方才的震驚之中,聽見他這話也不大回得過神,愣了好半晌,才道:
“你說。”
“能用這個身體……抱抱我嗎?”
他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不知是不是因為剛才那一出的真相,還是因為於少憶這個再簡單不過的請求。
這一瞬間他心中湧起巨大的悲傷和痛苦,可看著眼前已經年華不再的少憶,卻連哭都哭不出來。
最終,他沒有拒絕。
慢慢走到他身前,輕輕擁抱住他。然後便感覺對方渾身一僵,接著就用更大的力氣把他抱入懷中。
像是恨不得此刻能骨血相融,再不分離。
於少憶開口說話。像是在和他說,又像是在和那個已經被他送去另一個世界的殘魂說話:
“我真的不想感受這個真實的世界。我寧願還是當初的於少憶。少陵我好痛、好累。我真的已經快承受不了了。”
“……”於少陵感覺到脖頸處有一絲他冰涼的淚水,滲入進肌膚,融進了骨血,就好像消失無蹤,再無絲毫痕跡。
但卻在他身體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於少陵甚至也承受不住般的,微微蜷縮了身體。然後便聽見於少憶的話,平靜和緩,分明是他最後的溫柔:
“所以,替我告訴那個世界的我。放過你吧,也放過,我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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