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洗手間沒有水漬後,沈清弦轉過身,趕人似的:“洗好了,現在乖乖去睡覺。”
宋知落呆呆地看著他,柔順中又帶了點刺毛的樣子,等著觀察他要做什麼。
沈清弦指了指自己的房間:“我也睡。”
兩人的臥室門對著,中間隻隔著一米來寬的走道,沈清弦將客廳和玄關的燈關了,隻留了走廊一盞米黃色的小燈。
怕她晚上出來夜起什麼的。
沈清弦在她房間門口看了一圈,被子鋪得好好的,溫度也合適,準備回自己房間時,卻發現,剛轉頭進了自己屋的宋知落,又跟著他走了出來。
“你的房間在那邊。”
沈清弦將這無頭蒼蠅似的迷糊蛋擋在門口,下巴抬了抬。
然後朝她發送指令。
“現在,”
“轉身,”
“去睡覺。”
宋知落洗完澡,長長的頭發披在身後,發梢打了一點卷,看起來柔軟至極。
眼底濕漉漉的,睫毛沾著霧氣,眼尾有些發紅,身上的沐浴露氣味,濃度並不強烈,甚至清清淡淡的,隨著她靠近,卻像是一隻磨人的,試探人心的小爪子,肆無忌憚地擾亂人的心智。
沈清弦眸色徹底暗下來。
這次,他眼神不再柔和,略帶警示意味,嗓音很磁:“宋知落,”
“再靠過來。”
“你明天可能會後悔。”
可能是折騰了一晚上,清醒了些,須臾後,她的腦袋垂了下來。
又好像因為不聽話,被訓了,有些挫敗地慢慢挪了回去。
等她關上門,沈清弦才回到
自己房間。
口袋裡還裝著宋知落的手機,掏出來時,屏幕亮了亮,顯示時間淩晨三點十五。
沈清弦按了息屏,隨手擱在床頭櫃上。
夜色寂靜,先前泛起的睡意也被她剛剛的舉動,攪褪得一乾二淨,在床邊獨自坐了會兒,沈清弦掀開被子,側身躺到床上。
冬天的房間開了暖氣,被窩還是有些涼,窗簾遮住窗,月光在紗簾上模糊成一片淡色光影。
頂層的高空,距離地麵遙遠,這個點,偶爾能聽到飛車駛過的奔鳴聲,除夕夜剛過去沒多久,帝都的新年充塞著歡愉後的華涼。
閉上眼時,沈清弦腦海浮現出無數碎裂的鏡片。
潛意識中,宋知落藏在書包裡的小糖盒,出現在其中一塊破碎的鏡片上,在他麵前一晃而過。
之後是宋知落的十七歲生日......
天台上,少女閉著眼,很輕地許下生日願望:“我想要一顆屬於我的星星。”
那年,他們第一次翹課,去看周天王的最後一次演唱會。
票很難搶,學校校園網速度很卡,拚手速根本買不到連座,沈清弦最後用一張VIP座位換到了兩張山頂票。
兩個穿著校服的少年少女站在一起,手中揮著熒光棒,歌星站在聚光燈下,手持麥克風,身上閃亮的演出服,看起來明熠耀眼。
少年偏頭看她。
十七歲的少女遠遠望著歌星,舞台投射的光芒時而照進她眼底。
那是沈清弦第一次看到,她向來無波無瀾的麵龐。
那一瞬間。
如同看到星光一樣的眼眸。
......
舞台上的明星彈著鋼琴,唱著那一年最火的流行歌:
“星星的亮光比不上你的側影,我喜歡你,絕不是徒有虛名......”
——“我喜歡你,”
——“絕不是徒有虛名。”
這一幕在夢中消逝,然而記憶中,那雙眼睛更習慣掩藏心事。
高考成績出來以後,七中高三的考生要回學校拿學籍檔案和畢業證,發揮不錯的同學早早來到了辦公室,和各科老師合影道彆,說著未來的規劃,順便領取大學招生信息的書籍。
那一年,宋晚高考發揮失常,低出重本線八分。
等人散去後,她才一個人去找了老師。
從高二開始,宋知落的成績一直是班裡最穩定的一個,也是年級前十內,數次模擬考試中,每一次都在六百分以上的女生。
沈清弦進去辦公室的時候,她低著頭站在班主任薑黎旁邊,很小聲地說,她想要複讀。
薑黎是七班的語文老師,這次成績單發到了學校,薑黎對宋知落的成績也很意外,問她有沒有和家裡人商量。
宋知落咬住唇,沒說話。
“複讀這事不能馬虎,有的學生複讀一年,成績會有質的提高,也有的心理壓力加劇,反而考的不如上一次,老師的建議是,還是要和你父母提前溝通好。”
薑黎又問:“你爸爸媽媽今天有陪你過來嗎?我可以跟他們單獨聊聊。”
宋知落再次沉默。
注意到沈清弦這時也進來辦公室,薑黎把桌麵上一份電子成績單關閉。
從高二起兩人一直是同桌,薑黎作為班主任,多少也聽過一些傳聞。薑黎研究生畢業後就進了七中,比高三這屆孩子大不了幾歲,自從沈清弦和宋晚成為同桌後,原本無心上課的少年到現在高考成績的飛速變化,包括宋晚以前不喜歡和人交流,到這學期會主動說出自己的想法,這些一點一滴的改變,薑黎都看在眼裡。
如果兩個人能朝積極的目標努力,相互變得更好,她並不反對這些懵懂
的少年情感。
看著宋晚的狀態,薑黎招了招手,指派他倆一個任務,讓沈清弦和宋晚幫忙去一樓打印一份八班的成績單。
七、八班的語文都是薑黎在教,八班班主任到高三下學期請了病假,她也算是半個班主任。
從辦公室出來,兩人一前一後往樓梯方向走,走廊的宣傳欄貼著成績優異者的表彰通報,一張張藍底證件照下,紅色大寫的姓名清晰醒目。
欄杆外是盛夏被陽光勾出金邊的香樟樹,蟬鳴機械地重複爭鳴。
七中的畢業典禮在高考後的三天,高三畢業生可以脫下校服,穿上自己喜歡的衣服,來學校大禮堂參加畢業舞會,互相暗戀的男生女生也會在這一天,和喜歡的人告白。
畢業舞會當天宋晚沒出現,那之後,她就一直有意無意地躲著他。
不知道那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現在想起,似乎一切道彆都是有預兆的。
“宋晚晚。”
沈清弦在快下樓時,忽然喊住她。
小姑娘腳尖在台階上收回,轉過身,看著他。
少年笨拙地想去說點什麼,但話到嘴邊,又不知怎樣安慰,怕說錯會讓她更不開心。
他沉默了好一陣,才開口:“隻是一次考試,不代表什麼大事。”
“北市離這兒這麼遠,萬一沒那麼好呢。”
見她視線垂下來,沈清弦有點慌。
等了一會兒,他走到她身邊:“但你要是決定了,去做就行,大不了,我等你一年,明年你一定能上全國最好的大學。”
又是一陣靜默。
宋知落:“可如果,還是考不好呢。”
少年愣了愣,隨後便被嘴角溫哄的笑意所替代,他抬手按在她發頂,輕輕揉了揉:“還考不好也沒事兒,不用給自己多大壓力。”
“以你現在的分,咱不複讀不也行,溪州也有不錯的學校,我可以留下來陪.......”
宋知落:“我不想留在溪州。”
溪州人口基數大,對當地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放得較寬,但是想考出去,尤其上好的重點學校,難度比本就在一線城市的學生更為巨大。
以當時宋晚的高考成績,其實上溪州本地的高校,完全綽綽有餘。
但那是,沈清弦第一次見到,她很直白地表明一個決心。
她不想留在這個地方。
以往的任何事,宋知落給人的感覺,都是她不會為了任何東西去爭搶什麼,無論得到或失去,好像都是自然而然會發生的結果,時間長了,在彆人眼裡,就像對什麼都無所謂。
這種隱藏心事的習慣,成了她的本能,遇到再艱難的事,也不會大哭大鬨,和同年紀的小女生不同,宋知落表麵柔軟,骨子裡卻帶著很鋒利的刺。
看似好像沒脾氣,又無法觸探到她的內心。
這是第一次,她明確地說出自己不要什麼。
“走吧,要下去打印成績。”宋知落小聲說。
她沿著台階向下走,接著又補充了句:“沒事的,我也沒有不開心。”
沈清弦盯著她自言自語的背影,不知這話是對他說,還是她在對自己說。
轉彎時,少年目光落在她的手指尖,小姑娘校服袖子遮住手背,露出一截捏在一起的指尖,大拇指小幅度地摳著皮膚。
撒謊或情緒緊張時,她都會做這樣的小動作。
潛意識裡,似乎又回到了那個燥熱的盛夏。
夢裡一切未變。
隻是,這一次,他未放任她走遠。
沈清弦說出了那時藏在口中,沒能對她說出的話。
——“傻瓜,在我麵前,你不需要逞強。”
不知過了多久。
沈清弦,再次翻過身時,床邊正站著一個人。
宋知落光著腳,身上穿著從浴室出來的睡衣,頭發鋪在臉頰兩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
從方才的回憶中抽神,沈清弦抬起頭,卻又覺得此刻的場景更像是一場夢。
“怎麼不去睡......”
還沒說完。
床邊的身影動了動。
宋知落掀開被子一角,理所應當地鑽了進來。
下一刻,沈清弦感覺身體忽地被一團溫熱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