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從剛才的回憶中抽離,宋知落驀然怔了下。
路燈昏黃,將人的五官染得有些模糊,像加了噪點的老照片。
男人烏發墨瞳,深邃的眉眼也稱出幾分溫柔的情愫,淡黃色光線,沾染懷舊的氣味,如同一場夢境的虛幻,唯有覆蓋在身上的體溫是真實的。
沈清弦伸手扯住大衣衣領,將她露在外邊的小臉包起來,似乎沒發現她的異常,仍是那副跟小孩兒溝通的語調:“你這什麼毛病,喝了酒,就傻乎乎的。”
也許剛才的回憶亂了心神,小姑娘沒吭一聲,目光順著男人的動作,注意到風裡他有些凍紅的指尖。
外邊的氣溫逼近零下。
不知為何。
宋知落忽然記得,他們分開那一天,也是這樣冷意刺骨的夜晚。
心臟莫名收緊了些。
燈光與偶爾閃過的車燈相映,染上幾分陳舊的濾鏡。
她想起重逢以前,他們也曾在各大場合打過照麵,隻是那時隔著人海與星光璀璨的舞台,疏離而陌生。她一直以為,他們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得知沈清弦出道,宋知落並沒感覺意外,那樣耀眼的少年,本就該站在屬於他的光裡,即使她不曾出現,他的未來也不會發生任何影響。
即使是沉悶稚澀的高中時代,沈清弦的身邊也從不缺乏追隨者,他家世優越,長得又極為出眾,喜歡他的人一直很多很多。
所有她覺得高不可攀又美好的東西,對於那個少年來說都唾手可得。
況且,他從來不曾將任何事物放進眼裡。
以前總聽班裡的女生說,沈清弦與他們這樣的普通人,本來就格格不入。
沈清弦看誰的目光都很懨,對任何事物都沒什麼興趣,如果不是特彆優秀耀眼的女孩子,應該很快會被他厭煩吧。
畢竟,他確實長得不像長情那一掛。
因此,當年那個灰塵仆仆又平凡的小姑娘,也從沒妄想過會成為他的例外。畢竟,在過去十幾年的經曆裡,連自己的家人都很少將她放在心上,何況是那樣原本就與她天壤之彆的人。
那個短暫出現在她青春時光裡的少年,像是星星,卻有他獨自運行的軌跡。
他是閃耀的,就該一直這樣耀眼下去,站在那片她觸不可及的光芒裡。
他不需要做什麼。
就會有人來愛他。
是的,他不需要做什麼的。
一定會有更好的人朝他走來。
宋知落跟在他身後,腳步不自覺慢了下來,沈清弦側了頭:“還認得回去的路不?”
空氣溫度低,隨著說話,淡淡的白氣消散在冷風裡。
可能上次的表現,讓沈清弦記住了她喝醉後有迷路的毛病,宋知落遲緩地停下,注意到他也在此時停住腳步。
相隔不遠的間距,方才那些零碎不可名狀的酸楚感,忽然占據她的心臟。
這一刻,宋知落腦海中忽然冒出一個衝動。
——或許她今晚酒醉的行為可以久一點。
——隻再久一點點......
她想起少年牽住她的手,在她手裡塞的那顆橘子糖。
以及那個失約的承諾。
宋知落心跳得有些快,頭朝他偏了偏,目光停在某處。
“真不認路了啊,”注意到她的動作,沈清弦打趣道:“是要我帶你回家?”
頓了兩秒。
宋知落低下眼,仿佛默認了他的話,又像是收到指令的小機器人,她緩慢地朝他走去。
濃稠的情緒借著夜色被隱藏。
她仍盯著他發紅的指尖,在距離他半步的位置停下。
宋知落屏住呼吸,維持著醉酒的人該有的模樣,聽見男人有些無奈的聲音:“喝了一杯就這樣,我要不在,你是不是打算......”
宋知落沒再猶豫,下一秒,她手指碰到他掌心,小心地牽住了他的手。
沈清弦手掌很寬,指頭有層玩樂器磨出的薄繭,碰觸時,能感到輕微的粗糲感。
方才無處安放的情緒,仿佛也借著這動作,找到了源頭。
宋知落輕咬了下唇,小心翼翼握緊他冰冷的手,她也希望能包裹住他的逞強,哪怕一刻就好......
感受到自己指尖的僵麻,宋知落卻沒就此鬆開。因為低著頭,看不到他現在的表情,隻是男人還沒說完的話,微微消了音。
夜風靜謐,世界也好像就此暫停下來。
可能習慣了她酒後的第二張麵孔,沈清弦頓了幾秒,也順勢牽緊了她。
她這反常的狀態和上次沒太大差彆,也許是酒精的緣故,小姑娘手心有些熱。
沈清弦:“手倒是不涼。”
宋知落沒吭聲。
沈清弦手指安撫似的捏了下她指尖:“但我手挺涼的。”
他隻握了她一下,稍稍鬆開,卻沒掙動,小姑娘仍抓著他的手,沈清弦又垂頭看了她兩秒,也放棄了抵抗,隻輕聲道:“你不嫌棄就好。”
光線將兩人身影拉得很長,一高一矮。宋知落身上穿著他的大衣,手和他牽著。
沈清弦步子比平常慢了許多。
時間一分一秒被拉長,彼此誰都沒說話。
進了電梯,光線變得明亮,隨著樓層上升,宋知落的心虛感也逐漸開始攀升。
感覺空氣沉靜下來。
“你每次喝醉了,是有時特彆安靜,有時很愛說話麼,和上次......”沈清弦聲音微啞地笑:“倒是有點不一樣。”
宋知落不知道自己醉了會是什麼樣子,也不敢表演地太誇張,隻能按照以前演戲那樣,含糊不清地問他:“上次,哪樣?”
沈清弦歎了口氣,沉聲說:“有點黏人。”
宋知落沒說話了。
沈清弦:“這次乖一點。”
宋知落依然默不作聲。
“就是不知道,到家會變成什麼樣。”
“......”
“所以,”沈清弦問:“我需要關攝像頭嗎?”
電梯叮地一聲。
宋知落眨眼,低喃:“關攝像頭,做什麼......”
沈清弦牽住她往外走,語氣平靜:“這不是怕你把持不住?”
關攝像頭......
把持不住。
宋知落一瞬間明白了,他所說黏人的意思,緊接著,耳邊又晃過他幾秒鐘前指出的“她和上次不一樣”的警告,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察覺了什麼,腦子一抽,宋知落隻好遵循之前的行為來了句:“哦,那也好。”
恰好走到門口。
沈清弦:“也好什麼?”
她慢吞吞道:“免得,被拍到了。”
宋知落等著他開門,再抬起頭時,卻對上男人俯身靠近的眉眼。
兩人目光撞上。
宋知落後脊僵了一瞬,沒敢動,微微屏住呼吸。
不知過了幾秒還是十幾秒。
就當她以為下一刻就要被他看穿時,走廊的聲控燈很人性化地暗了下來,周圍的視野,頃刻間陷入一片黑暗。
“所以呢,真怕自己把持不住?”
他聲音很輕,湊過來,染上一絲暗昧,鼻尖幾乎快要碰上她麵頰的距離,像在哄誘她說出什麼答案。
隨著這個舉動,兩人的呼吸逐漸拉近。
男人
身上的味道和過去一樣,如同勾人下墜的引線,冷感而清新,像是在裡邊種了蠱,稍不留神就會沉溺其中。
宋知落輕捏著指尖,不受控地朝後退了一步,逞強地說:“沒有,我是怕你擔心。”
她聲音模糊:“不關也可以。
這個答案似乎沒讓他滿意。
沈清弦笑:“我要擔心什麼,你倒是說清楚。”
她腦中還留著剛才的“警告”,憋了半天,隻咕噥出一句:“現在的我,很危險。”
也許是緊張,聲音真帶了點不清醒般的醉氣,與她原本輕軟的音色混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