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三十七!我死了六百三十七個兒郎!”
午後,阿劄施裡找到了正在大帳吃肉的哈剌兀,發泄著自己這一戰死傷的部眾。
這其中,大頭是在進攻雞西堡時戰死的,少量是在進攻西坡時戰死的。
對於隻有五千部眾的阿劄施裡來說,一下子死傷這麼多部眾,他需要拿出許多牛羊去撫恤他們的家人。
如果搶不到東西,那他將成為這一戰最大的輸家。
“脫魯忽察兒,讓人給阿劄施裡台吉送兩千隻羊和二百頭牛,以此來彌補他的損失。”
哈剌兀對著帳內同樣在吃肉的另一人吩咐,那是兀良哈部的台吉,脫魯忽察兒。
“是,我這就讓人去辦。”脫魯忽察兒輕蔑看了一眼阿劄施裡,隨後走出大帳。
得到了牛羊,阿劄施裡也沒有一開始那麼氣憤了,他乾脆坐下,對帳外吩咐:“給我也取一隻羊腿來!”
說罷,他又看向從容吃肉的哈剌兀:“下次攻城不能再讓我的兒郎去了,他們剛剛受挫。”
“放心……”哈剌兀不在意道:“之後都不會再讓你的人了,你也可以帶著部眾去其它的野人城池打草穀。”
“你什麼意思?”阿劄施裡臉色大變,哈剌兀卻輕蔑道:“你的甲兵死了這麼多,現在連四百人都湊不齊,吉林城這塊肉在剛才就已經分給你了。”
“不過兩千牛羊,你……”阿劄施裡忽的站起身來,滿臉通紅,顯然被氣得不輕。
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實力已經受損了。
阿劄施裡的翁牛特部泰寧衛本來就是三部之中實力最弱,加這次他隻帶來了一半的部眾,因此自然成為了最先被排擠出局的人。
不過對此,他還是對哈剌兀放著狠話:“我這四千多人走了容易,可以後你要是再想找我南下打草穀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恐怕那個時候是你會來找我。”哈剌兀並不在意阿劄施裡的話,畢竟隻要他拿下吉林城,兀良哈和翁牛特的實力差距會越來越大。
到時候,翁牛特部不管麵對什麼事情,都還得來找自己。
“哼!”冷哼一聲,阿劄施裡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大帳。
不久之後,脫魯忽察兒返回了大帳,來時臉還有幾分玩味的表情:“乾嘛不留下他?”
“他死傷那麼多人,想留也留不下來的,不如讓他走,還能少給了四千多人的糧食。”
哈剌兀說著自己的想法,同時也對脫魯忽察兒說道:“下令大軍休息一日,明日繼續攻城,這次換我們兀良哈本部。”
“好。”脫魯忽察兒頷首應下,轉身離了帳去。
也在他離帳的同時,吉林城那邊也短暫休整好了。
所有屍體被拋入鬆花江中,順江而下,興許能被江下的六城所看到。
“看樣子,兀良哈是不準備再攻城了。”
雞西堡箭樓之,朱高煦雙手扶著女牆,換了一身黑色衣裳,目光眺望雞西堡前方的兀良哈營壘。
在他身後,林粟與王義、亦失哈三人站立,聞言紛紛鬆了一口氣。
一日死傷甲兵一百五,這對吉林城來說已經是不可承受之重了。
眼下的吉林城,所需的就是時間,城池晚一天被攻破,那他們就多一分援軍的希望。
其實朱高煦不是沒有想過要帶兵出去野戰,可他手中算新老卒不過三千人,甲胄雖然足夠,但對這數萬兀良哈人,便是他自己也不知道有沒有勝算。
沒有勝算的事情,朱高煦不會去做,他不能用手下兄弟的性命開玩笑。
念及此處,朱高煦回頭看向了南邊,似乎想要看到吉林城此刻的景象。
六十八個人戰死,他們身後是六十八個家庭,是數百口人的頂梁柱。
這還隻是第一天的一次試探性攻城,朱高煦無法預料到明日的戰事會如何,會有多麼慘烈,又會有多少人失去自己的孩子、丈夫和父親。
“宰羊五百隻,讓所有參戰的兄弟和扈從都吃肉!”
一想到許多人活不過明天,朱高煦也不再節省糧食,轉頭吩咐亦失哈讓兄弟們吃頓好的。
他話中的深意被林粟三人猜到了,三人皆沉默著回禮,不多時各自離散了。
站在城頭,看著獵獵作響的渤海旌旗,朱高煦很清楚,這不過是他未來成長道路的普通一戰罷了。
兀良哈,這群放在大明隻配充當一幫馬匪的人就讓眼下的自己如此頭疼,若是自己碰了韃靼、瓦剌本部又該如何?
或者說,如果自己要麵對人均披甲的南軍,他又該如何?
問題在腦海中出現,朱高煦也下意識將手放到了旁邊的洪武鐵炮。
感受到手中的觸感,他側頭看向了那門洪武鐵炮。
興許隻有自己腦中關於未來的知識,才能讓渤海軍越來越強大,才能逐漸擺脫今日的這種窘迫。
在他這般想著時,身後的堡內嘩然一片,似乎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聽到那嘩然聲,朱高煦連忙轉身走到箭樓的另一麵,隨後他便看到了騎著一匹挽馬走入堡內的郭琰。
她穿著鴛鴦戰襖,身後跟著一輛輛駛入堡內的馬車。
見到她,朱高煦皺了皺眉,並不高興她來到這凶險的前線。
似乎是感受到朱高煦的目光,郭琰也抬起了頭,與他四目相對。
不多時,郭琰翻身下馬了馬道,朱高煦也借此下了箭樓。
二人在馬道碰麵,而郭琰卻隔著老遠就看到了朱高煦緊皺的眉頭。
對此她不緊不慢的說道:“殿下不是很高興臣妾來,可當下城中男丁大多都調往前線,若是臣妾不帶健婦為大軍運糧,便隻能讓書院之中的那些孩子來充當娃娃兵了。”
郭琰說出自己為什麼出現在這裡的原因,朱高煦聽後沒有多說,隻是對跟在郭琰身後一起來的亦失哈說道:
“稍許帶一千扈從去城中運糧,運夠二十日的。”
“奴婢領命……”亦失哈作揖應下,郭琰也走到女牆前看了一眼牆外那延綿看不到邊的兀良哈營帳。
馬道彌漫著血腥味,郭琰皺了皺眉的同時也轉身露出不同於她這個年紀的成熟。
“殿下何不趁這個機會,向陛下請求增設兵馬?”
郭琰的話出乎朱高煦的意料,她沒想到老朱口中親近的郭四孫女,居然會在來到吉林城的第五天來教自己擴充兵馬。
朱高煦不太確定這是郭琰的試探還是郭英的試探,隻能冠冕堂皇的搪塞道:
“爺爺要給我多少兵馬,自有他的考量,即便隻給我一千兵馬,我依舊能守好吉林城。”
他這番冠冕堂皇的話沒有任何破綻,郭琰聽聞後隻是眼神失落片刻,隨後作揖:
“既然如此,那臣妾就回府靜待殿下凱旋而歸了。”
“亦失哈,送送王妃。”朱高煦吩咐亦失哈,亦失哈也側過身子做出請的手勢。
片刻後,二人下了馬道,亦失哈扶著馬鞍,幫助郭琰騎了馬匹並走出了雞西堡。
望著郭琰消失的背影,朱高煦心中狐疑,但也不得不承認郭琰說的很對。
哈剌兀的入侵,給了朱高煦一個增設兵馬的好借口。
自洪武二十二年以來,北方能遭遇數萬胡騎入寇的地方一隻手都能數過來,每新多出一處地方遭遇胡騎入寇,老朱都會增設當地的兵馬,少則千餘,多則數千。
這個機會,自己一旦把握住,就能讓吉林城的兵馬增多。
不過朱高煦很清楚,自己不能那麼做,因為主動要求和被動接受是兩碼事。
自己本就飽受朱允炆猜忌,如果自己還主動要求增設兵馬,那即便是老朱想要準許,朱允炆也會從中作梗。
與其自己主動要求,倒不如讓老朱自己做選擇。
依自己的了解,如果老朱知道吉林城的事情,他一定會決定為吉林城增強實力,亦或者增派兵馬,亦或者派出足夠的戰馬和火器,總之他不會讓吉林城沒有自保能力。
老朱主動決定的事情,除了馬皇後外,沒有誰能乾預。
想到此處,朱高煦看向了遠方,也瞧見了郭琰遠去的隊伍背影。
“這女子,雖說成熟同齡人許多,但畢竟太小,藏不住念頭。”
給出評價,朱高煦便下了馬道,等待那五百隻羊中的二十隻處理差不多後,便帶了十餘名兵卒和二十名扈從了哈達嶺。
他們抵達山時,時間已經是寅時15點。
得知朱高煦前來,張純連忙帶著幾個人來迎接他。
“殿下!”
張純跑來,朱高煦卻側過身子示意身後扈從背著的羊肉:“這是二十隻羊肉,先招呼兄弟和扈從們收拾,我今日也在你這裡吃,順帶再說說今日守山的感覺如何。”
“是!”張純聞言轉過身吩咐身邊的百戶:“照殿下說的做,今日一起吃羊肉。”
“領命!”百戶官咧嘴笑著接令,緊接著帶著嗷嗷叫的守山兵卒開始接過二十筐羊肉,抱著羊肉跑遠了。
在他們離去後,朱高煦才拍了下張純,示意他跟。
張純跟後,也隨即說道:“這守山好守,殿下您的布置足夠讓我們這六百兄弟守住數千人的攻勢。”
一日的同袍之情,已經讓張純將兵卒與女真扈從分的不是那麼開了。
朱高煦為此而感到高興,張純卻繼續說道:“今日胡虜遣千餘人來攻山,卻是連林子都沒走出幾步,就被檑木給砸的撤軍,丟下五十多具不敢收走的屍體後倉皇逃了。”
張純興奮的說著西坡的戰果,朱高煦沒有打斷他,隻是微笑聽著他講述。
“殿下,末將彆的不敢說,就這西坡,除非胡虜出兵萬眾來攻,不然六百人足夠守住!”
“好好好……”朱高煦笑著輕搖頭,不是在嘲諷張純,而是覺得他這般年紀,能有這樣的膽氣很不錯。
雖說朱高煦也不過十七,但他前世已經三十二,今世又活三年,算起來也差不多是三十五了。
不過,他前世的三十二年,比起今世的三年來說,實在是太過平淡了。
站在木台之間的土道,朱高煦往山下眺望而去,可以清楚看到延綿數裡的兀良哈營壘。
這是朱高煦第一次從這個方向看兀良哈營壘,可就是這一看,他就看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胡虜調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