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均田!當初就不該給他這個權力!”
十月末、京城武英殿內,當朱允炆看到劉武三人送來的渤海情報,他當即便生氣的將奏疏拍在了桌上。
殿內,除了他之外還有黃子澄、李權二人。
“陛下勿要動怒,渤海王無非隻是施舍給百姓一些小恩小惠罷了,如何比得上朝廷的大恩惠?”
黃子澄侃侃而談:“再而言之,渤海王對麾下兵卒軍餉開得如此高昂,又用糧食耕地收買人心,陛下認為這需要多少錢糧?”
不等朱允炆開口,黃子澄繼續:“恐怕不少。”
“因此,若是陛下要瓦解渤海王,隻需要從錢糧著手便足夠。”
“先生的意思是……”朱允炆緩緩開口:“削減渤海錢糧?”
“是分毫不發!”黃子澄比朱允炆想的還要狠,並且他也闡述著自己的想法:
“以渤海如此對待百姓,其錢糧必不豐厚。”
“加之渤海之地冬期漫長,每歲都需要朝廷在五月前運抵一批糧草才能渡過,那朝廷一旦停止調撥糧草,恐怕渤海十餘萬君民便隻能忍受饑餓,哪還有力氣來與朝廷作對?”
“臣以為,當下隻需要以劉武三人及其兵卒為內應,隨後等待明年開春,屆時可派兵馬以押送糧草的名義進入吉林城,隨後突襲渤海王府!”
“屆時渤海無糧,即便渤海王心有反意,也難以反抗……”
黃子澄信誓旦旦的模樣,讓朱允炆來了興致,但他還是很清楚削藩必須要結合兵事來處理,而二人對於兵事並不精通,因此他看向了一旁的李權:“去召曹國公和齊先生。”
“是……”李權應下,隨後派人去傳李景隆與齊泰前來。
約兩刻鐘的時間過去,在武樓與文華殿班值的李景隆和齊泰出現在了武英殿內。
不知是否是強行削周藩為庶人的緣故,李景隆比起兩個月前消瘦了幾分。
當著二人的麵,朱允炆將剛才黃子澄的話精煉轉述給了李景隆與齊泰,想要知道他們的看法。
得知朱允炆要削朱高煦時,李景隆心裡是反對的,因此他作揖道:“陛下,渤海王身處關外,且又與朝廷關係緊密,屢立戰功,不僅是渤海百姓,便是大寧、遼東都司的兵卒也對其讚不絕口。”
“若是要削藩渤海,恐怕會讓邊兵寒心……”
這是李景隆第一次參與到削藩的話題中,可他的態度卻讓朱允炆不是那麼高興。
“若說寒心,那曹國公可以篤定日後的渤海王就不會起兵致使遼東生靈塗炭嗎?”
“即便可以保證渤海王不會,可曹國公可以篤定渤海王的子孫後代不會嗎?”
“削藩,亦是這個道理!”
黃子澄振聲開口,並對李景隆勸導道:“對於有功之賢王,朝廷自然有另一套辦法。”
“在京有不少王府,例如周王府便可收拾修理,換塊牌匾就能供渤海郡王入住。”
“當然,其歲俸豐厚,自然需要酌情削減,但想必渤海王也能理解朝廷的苦衷。”
畢竟是儒生,黃子澄嘴皮的功夫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李景隆自然也知道怎麼駁斥他,可當他瞥見朱允炆的表情後,他便忍住了反駁的想法。
見李景隆不開口,齊泰也站了出來,不過他不是為朱高煦說話,而是闡述自己的看法。
“渤海郡王雖有功朝廷,可他確實觸犯了朝廷之中的律法,例如私下麵見六城女真人,又擅自開啟互市,與女真人互市鐵器、糧食,此二者皆是死罪。”
“念其有功,剝削其護衛已經是法外開恩,隻要他聽從王化,朝廷還是可以保留他的爵位與歲俸,讓他在京城居住。”
朱高煦在渤海開互市、麵見六城女真的事情,早在洪武年間就已經傳開,當時也有人彈劾他,不過朱元璋都將奏疏駁回,還以關外與關內不同,當自依渤海法度行事。
如今齊泰再拿這個說事,顯然是要告訴李景隆,如今已經改天換地了,洪武已經過去,如今是建文。
李景隆聽出了他話裡的意思,因此沒有繼續辯駁,而黃子澄見狀也對朱允炆作揖道:
“陛下,臣以為當在入冬後詔令吳高、劉真二人率遼東兵馬屯守三萬衛,待開春後應假借運糧來進入吉林,請渤海郡王南下京城。”
“就依先生之言吧。”興許是從李景隆身上看到了武官們對自己的輕視,這次的朱允炆沒有搞什麼三辭三讓,直接應了下來。
這樣的舉動,讓李景隆在心底歎了一聲氣,而朱允炆更是繼續說道:“距離渤海開春還有七個月,這七個月內,朝廷是否就等著削渤海,其它時候休養生息?”
“自然不會……”黃子澄繼續開口:“削渤海無非就是剪除燕藩臂膀,而燕藩臂膀中,與燕王出塞作戰的齊王距離運河過近,一旦燕王異動,齊王便可迅速拿下德州、臨清、東昌等水驛的水次倉。”
“因此,要著手燕藩,必先動手齊藩。”
“趁著入冬大雪封山,關內外隔絕的機會,朝廷應該在四月前著手削齊藩,同時臣觀閱了齊尚書的奏疏,因此臣以為,若要避免燕王外逃,理當對代藩下手,這才能讓守將房昭可以放心駐守懷來。”
黃子澄一開口,便是二位藩王遭了難。
代王與齊王成了朝廷對付燕王路上的絆腳石,而且這二人本就罪名不少,削藩他們也算師出有名。
“齊王有武略,與燕王數次備邊,而代王與蜀王、穀王為兄弟,若是削藩他們,是否會引起動蕩?”
收拾了心情,朱允炆便開始擔心起了自己的名聲與削藩此二人的後果。
隻是對於他的話,黃子澄卻不緊不慢道:“諸藩眼看周藩被削,一連三月都不敢對朝廷上疏詢問,如何又敢犯上作亂?”
“況且,此二王在高皇帝在世時便多有不法,陛下站在大義之上,如何不能削藩?”
黃子澄這般說著,朱允炆也頷首表示認可,倒是齊泰與李景隆皺眉。
齊泰認為黃子澄過於著急削藩,李景隆則是覺得朱元璋才崩殂不到半年就一口氣削藩三王,這未免有些過分了。
他自然知道朱元璋的諸多兒子中有不少很不像話,但削藩也得講方法,講步驟。
古往今來削藩,還從未有當下這樣急迫的情況。
齊泰與李景隆不再發言,朱允炆見狀便對黃子澄吩咐起了處理齊、代二藩的事情。
不多時,三人退出武英殿。
同月,朱允炆繼續推行新政,同時規定凡全家人居住在興州、營州、開平當兵的,戶中放一人為民。
全國所有衛所,凡獨子當兵者,均放為民。
此項政策實施後,加上先前的合並州、縣、衛所,全國衛所數量從洪武年間內外衛三百二十九,守禦千戶所六十五,驟降到了內外衛二百九十四,守禦千戶所四十七,十餘萬衛所兵被解散為民,大量武官隻有虛銜,而無實權。
說起實權,文官職位明麵隻是被提到了與武官平起平坐的程度,然而由於文官大多都是實權,因此就權力分配一說,文官實質上已經壓過武將一頭,新政看似平衡,其實卻是打破了平衡。
同年臘月,朱允炆再次免除天下積欠的租稅、欠賦,並令地方照顧老弱病殘和鰥寡孤獨者,重農桑,興學校,並再次減免了江浙一帶極重的田賦。
因為明朝賦稅大多是三十稅一,隻有江浙是二十稅一,因此朱允炆將江浙賦稅削減到二十五稅一。
當時間進入建文元年,朱允炆追諡自己的父親為孝康皇帝,廟號興宗。
正月初六,朱允炆將其嫡母常氏被尊為孝康皇後,其生母呂氏被尊為皇太後,同時冊妃嬪馬氏為皇後。
正月初十,朱允炆再封其弟朱允熥為吳王,朱允熞為衡王,朱允熙為徐王,立皇長子朱文奎為皇太子。
正月十五,戶部尚書鬱新再次上疏,請朱允炆停止對地方官吏的削減。
鬱新認為,大明一千四百餘縣,每個縣的官員被朱元璋計算得極為精準,剛好足夠管理,官吏過少反而會更依賴地方士紳,會造成地方門閥割據的隱憂,因此認為削減官吏的政策不宜施行,但奏疏被朱允炆擱置。
二月初,朱允炆進一步省減刑獄,要法司將《大明律科斷,不許從重從嚴。
此外,用刑嚴厲的《大誥被不動聲色地廢除。
隻是一個寒冬,朱元璋時期的許多國策被推翻重建,整個大明朝都陷入了古怪的平靜中。
二月中旬,朱允炆再確定了諸藩無膽氣謀反後,進一步削藩,詔令諸王不得再節製文武吏士,文武吏士不得再向藩王稱臣。
此舉施行後,等於王府屬官的上級從藩王成為了朝廷,而為了表示忠誠,許多王府官吏開始私底下揭發自家殿下的過錯。
二月末代王府長史上疏彈劾代王殘暴不仁,對百姓多用拳腳,還肆意毆打王府屬官。
得知消息,朱允炆便召集了群臣在武英殿議事,不過這次少了李景隆,顯然是上次李景隆的發言讓他感到了不適。
“代王府長史王牧的奏疏,想來諸位都已經看過了,不知諸位是何看法?”
朱允炆明知故問,而六部群臣也都知道皇帝的意思,暴昭首先站出來道:“藩王犯法與庶民同罪,臣請陛下懲治代王。”
“臣等附議……”
暴昭站出來率先表態,其餘六部尚書除鬱新外,也紛紛作揖表示附和。
見狀,朱允炆看向了黃子澄,見黃子澄緩緩頷首,他便開口道:“既然如此,傳朕旨意,下令將代王朱桂廢為庶人,遷往蜀地,令蜀王朱椿嚴加看管。”
“……”聽到朱允炆的話,前一秒還附和的不少官員不可置信的抬頭,與左右同僚麵麵相覷。
周王被廢庶人他們還能理解,畢竟周王朱橚在洪武年間私下離開封地,還私下見了馮勝,與皇帝在洪武年間關係就不好,被廢倒也正常,可代王朱桂隻是毆打平民,也沒殺人,怎麼也得被廢庶人了。
這一刻,不少人有些後悔站出來附和,而朱允炆卻覺得不夠,拿出了另一份剛到的奏疏。
“荊州有人彈劾湘王偽造寶鈔用於享樂,諸位如何看待?”
他掃視群臣,群臣臉上卻愕然一片。
湘王可不是周王、代王那種有過罪過的人,自他十四歲就藩以來,他對內照顧百姓,對外平定叛亂。
古州蠻三次造反都是他和楚王朱楨帶兵平定,五開蠻起事也是由他帶兵平定。
湖廣常德投降的蒙古元軍叛亂,也是因為朱柏的膽識勇氣過人,指揮得當,最後大敗敵兵,終獲全勝。
哪怕是先帝都對朱柏屢次嘉獎,後又乾脆召至京城慰勞,現在突然有人說朱柏偽造寶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