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殿下!”
六月初,沈陽城外的營盤裡,背著一條大魚的徐晟咋咋呼呼的跑進了朱高煦的營帳內。
“怎麼?來炫耀你的魚?”
正在撰寫教材的朱高煦抬頭看見了徐晟背後那條幾乎三尺長的大魚,饒有興致的反問。
“啊?”經他提醒,徐晟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將背上的魚放到了帳內的一張矮桌上,然後才高興道:“殿下,遼陽與海州先後投降,末將估計蓋州也快了!”
徐晟帶來了好消息,朱高煦倒不覺得奇怪,直接詢問:“是不是看到了吳高撤兵一路向南,不曾解圍才投降的?”
“對!您猜對了,那吳高一路都未停留,直接往金州奔去了。”徐晟拍手叫好,朱高煦也不感到奇怪。
北平一旦起兵,那遼東的陸上命脈就被切斷,而金州這條最大的海上命脈若是也被切斷,那九連城的海路也將斷絕,隻有遼西的寧遠可走。
可問題在於,這個時代的許多遼東港口都位於淺灘處,後世的許多優良港口還未衝刷出來,因此寧遠碼頭根本無法容納大量船隻進出。
用它來保障遼西還沒問題,想要幫遼東三十幾萬人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吳高會著急南下,而海、蓋二州的糧食早就被吳高調走,吳高本以為等金州糧食運抵可以補給二州,卻不想金州被朱高煦截胡。
現在海蓋二州城中無糧,又見吳高沒有營救,自然隻剩下了投降這一條路可走。
唯一讓朱高煦感到驚喜的,是糧草充沛的遼陽也投降了。
“遼陽是如何投降的?”
朱高煦詢問一聲,徐晟也咧著嘴笑道:“周定的弟弟周規殺了遼陽指揮使,帶著本部千戶給孟章開了城門,那海州與遼陽的《魚鱗圖冊,估計很快就會送到這裡了。”
“倒是意外之喜。”朱高煦雖感到驚喜,倒也沒有像徐晟這樣激動。
畢竟在他看來,遼陽一旦被圍,投降隻是早晚罷了,因為吳高這一去,便再也回不來了。
吳高一走,就是自己舉大軍拿下遼東的最好時機。
“沈陽城有異動嗎?”
朱高煦低頭編撰教材,詢問著沈陽情況,徐晟卻搖搖頭:“那耿瓛一直在城內守城,近來巡哨的弟兄們常聽到城內有打砸聲,恐怕是柴薪不足,已經到了推屋拆木的地步了。”
“不奇怪。”朱高煦分心回答:“雖說那吳高提前遷走了沈陽和蒲河三所等地民夫百姓,可還是有一些百姓沒來及得遷走。”
“沈陽糧草充足,但柴薪卻隻能通過渾河上遊的撫順運送。”
“眼下我軍拿下撫順,又巡弋沈陽,不出半年,那耿瓛恐怕便連屋子都沒得拆,恐怕要拆城門樓了。”
“殿下!”
忽的,帳外傳來了高興的叫嚷聲。
不多時,營帳外便出現了趙牧的身影。
趙牧是朱高煦之前的親衛百戶官,後來立了功便拔擢為了指揮使,前些日子又拔擢為都指揮使僉事,負責營內文書來往和兵馬調度。
他帶著兩名兵卒,抱著十幾本厚厚的文冊走了進來。
在兩名兵卒將文冊放在朱高煦桌上的時候,他也作揖介紹道:“左邊的文冊是北邊孫長史重新丈量過後的三萬衛、鐵嶺衛和蒲河三所耕地情況及分地數額。”
“右邊的,是撫順、遼陽、海州的《魚鱗圖冊、《黃冊和曆年《糧冊。”
“眼下北邊的二衛三所有田二十八萬七千餘畝,遼陽有三十九萬六千餘畝,海州二十萬七千餘畝,撫順一萬二千餘畝。”
“諸城口數文冊上是三萬一千七百二十七戶,約十七萬口人。”
“不過眼下被吳高、耿瓛聚集了戰兵,估計會比這預計低一些,不過也低不到哪裡去,那遼陽城遷去了沈陽的數千百姓。”
“就按十七萬來分田吧。”朱高煦停下了編撰,拿起幾本《魚鱗圖冊看了看。
老朱時期的土地丈量除了洪武二十六年出錯以外,其餘時候都沒有太大問題。
就遼北二衛三所的丈量和文冊情況來看,基本比紙麵多出一成左右,應該都是這兩年開墾後還沒造冊的新墾地。
朱高煦翻看糧冊,發現遼陽與海州相加合計有二十四萬石,足夠他們這十七萬人吃兩個月。
兩個月時間,自己應該可以解決遼東全境,造船準備渡海進攻登萊了。
“九十多萬畝地,不分弟兄們點嗎?”
徐晟小心翼翼開口,朱高煦也輕笑:“自然要分。”
說罷他看向趙牧,略微思考過後便說道:“此前戰死的女真弟兄,每人授撫恤田五十畝,全家遷移遼陽、海州分田。”
“他們南下後,他們在吉林的田地也一比一的換到遼陽、海州來。”
“戰死的漢家弟兄,同樣授田五十畝,在蒲河三所分地。”
“至於遼陽被遷移的百姓,將他們遷往長春所,發放耕牛開墾荒地,每天供二斤糧食,不得苛責。”
“除此外,渤海四城也可以恢複每天供二斤糧食了。”
雖然不知道金州有多少糧食,但根據戰前傅讓給出的消息來看,那裡的糧食應該不會少於五十萬石。
渤海十七萬百姓加上遼陽等地的十七萬百姓以及五萬軍隊,這七十多萬石糧食足夠他們這近四十萬人吃到入冬。
四個月的時間,足夠自己造船登陸山東了。
實在不行,隻要解決遼西,自己就可以向朱棣要糧食了。
朱高煦沒有記錯的話,朱棣靖難時並未遭遇糧食問題,前期有北平與通州糧倉,中後期全靠打野。
自己不用撐到中後期,隻要能迅速拿下遼東,然後趁著造船時前往拿下大寧,遷移大寧人口填補遼東、渤海,再從朱棣那裡搞來糧食就再無後顧之憂。
大寧的人口遷入北平太浪費了,隻有給遼東和渤海才能利益最大化。
朱高煦眼饞那地方的人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從開戰之初他就等著機會。
金州拿下後,受到困境的不止是遼東,還有依靠遼東海運運糧的大寧。
大寧往年的運糧通道無非三條,一條是走山西懷來,一條是走北平、一條是走遼東海運。
眼下北平肯定是行不通了,金州也被自己斷了,僅憑懷來衛這一條路線根本供給不過來。
朱高煦沒記錯的話,朱棣起兵後,即便有著遼東的供給,大寧也在建文二年就開始鬨出糧荒了。
正因如此,朱允炆才會催促李景隆在冬季北上作戰,因為再拖下去,大寧恐怕都不用朱棣去,就自己南下投靠朱棣了。
現在沒了金州海路,朱高煦倒是想知道,以大寧的糧食存量,還能讓那四十萬人吃多久。
當然,他現在更好奇的,是一路南下的吳高是否到了複州,又準備如何進攻擁有五千人防守的金州。
“一萬九千人想要拿下金州,這有些困難了……”
在朱高煦猜想的時候,複州城外也矗立起了一個巨大的營盤。
在營盤內,劉真麵露難色的與風塵仆仆趕來的吳高說著當下困局。
金州城經過洪武二十八年的加固後易守難攻,而遼東都司火器又大半調往了沈陽,複州想要鑄炮攻城,起碼需要兩個月的時間。
可眼下的問題是,複州的糧食隻夠他們這四萬軍民吃一個半月了。
因此,擺在吳高麵前的隻剩下了強攻這一條路。
對於他的提議,劉真說出了難處。
不足兩萬人強攻五六千人駐守的城池,即便拿下了也死傷慘重,無力北上為蓋州、沈陽解圍,更彆提遼陽和海州都投降了。
“拿下金州才能走大船,運援兵來支援我們。”
吳高有何嘗不痛苦,原本他的想法是堅壁清野,依托城池來消耗朱高煦。
隻是現在攻守易形,他反倒要調頭過來強攻城池,被朱高煦消耗自身實力。
得知金州具體情況過後,吳高就沒指望僅憑遼東一己之力收複失地,而是將目光投向了山東。
隻是他這話才說完,劉真就麵色複雜道:“那山東戰兵和備倭兵都被調往北邊去了,朝廷任命長興侯為征虜大將軍,北上征討燕逆。”
“我們……恐怕沒有什麼援兵了……”
劉真的話,讓吳高心情沉入穀底,但他也知道金州必須拿下。
“拿下金州,我們不管是進攻還是撤退,亦或者是等待朝廷援兵都有餘地。”
“現在遼東通往遼西的驛道被叛軍截斷,我們在遼東隻有九連城和複州兩座孤城,一旦糧食耗儘,不是殺身報國就是背國投降。”
“唯有拿下金州,方有退路。”
吳高解釋完,便對劉真吩咐:“明日準備一月之用的軍糧,我要在一個月內拿下金州。”
“遵命!”劉真艱難應下,起身去準備軍糧去了。
在他走後,吳高也起身看了一眼帳內的沙盤,揉了揉略微脹痛的太陽穴:“我應該早些想到的。”
“他當初不管是打西陽哈還是哈剌兀,都是走奇兵突襲致勝,我若是早些想到,便不會如此被動了。”
吳高感歎著,可他也清楚即便自己一開始想到,也無法阻止金州丟失。
說到底,還是慣性思維限製了他。
古往今來,從未有人從吉林那麼偏遠的地方奔襲遼東最南邊的金州,朱高煦還是第一例。
沒有發生過的事情,他自然不會考慮進去,而這也是他被朱高煦擾亂計劃的原因。
一步錯、步步錯,眼下吳高已經沒有了反攻的資本,拿下金州成為了他洗刷恥辱的最後一戰。
他十分清楚,遼事如此糜爛,他恐怕難以保全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