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兵臨城下
“今日是十二了吧?”
“是的殿下。”
萬壽鎮的空曠酒肆內,朱高煦站在廊道上看著正在飄落梅雨的戰場,下意識詢問了一聲陳昶。
陳昶下意識回答,朱高煦也開口道:“按照時間來算,楊展和徐晟應該已經經過龍潭水驛了。”
“頂多明日清晨,他們就能抵達江寧鎮,兵分三路包抄京城南下突圍的三條道路。”
“是啊,這一日總算來了。”陳昶長歎一口氣,畢竟他們接受的渤海教育中也有忠君愛國一說,對於內戰,除了沒有接受教育的女真八衛外,其餘人心底還是有些抗拒的。
隻是內戰結束的這一天總算要來了,隻要平安度過最後的這兩天,天下大局定矣。
“包港的孟章他們準備好了嗎?”
朱高煦詢問,陳昶頷首:“還有一些軍馬沒有運抵,但在今夜以前運抵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就是……”
陳昶看了一眼酒肆外的梅雨,麵露擔憂:“這梅雨若是持續到深夜,恐怕四千騎兵很難全部跑完一百四十裡。”
“哪怕隻有一半能抵達南京城,時間上來說也足夠了。”朱高煦眯眼看向了北邊的南軍騎兵營盤。
雖然遙遠,但他可以看出南軍騎兵今日並沒有要出兵的打算。
這並不出奇,明初對於騎兵是十分寶貴的,作為將領,很少有人敢於連續在梅雨季節使用騎兵。
這點不止是大明,就連騎兵比大明還要多的唐初也是一樣。
李世民和尉遲恭就討論過雨後是否使用騎兵的問題,尉遲恭認為雨後土地泥濘,常用騎兵會讓馬蹄腐爛,得不償失。
然而麵對他的想法,李世民卻持否決態度,認為隻要能取勝,並且取得的戰果足夠大,那即便折損數千上萬的戰馬也是值得的。
二人的對話,其實就是代表了為將和為君的態度。
為將者,不能將兵馬視為自己的所有物,一旦折損的兵馬過多,那即便有功也功不抵過。
倒是為君者,隻要能贏得勝利,即便折損再多的兵馬,隻要為君者覺得值得,那便不存在有過這一說。
正如昨日,盛庸、俞通淵他們起碼折損了三四千人,可如今依舊好好的在這裡領兵打仗,這全因為昨日的出兵是朱允炆給他們下達了軍令,他們隻顧執行,哪怕有所死傷,朱允炆也不可能懲處他們,畢竟軍令是他下達了。
他如果懲處盛庸、俞通淵等人,反倒是打了他自己的臉,等同在說他的決策失誤。
對於好麵子的朱允炆來說,想讓他承認自己決策失誤,這是萬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不過吃了昨日的虧,朱允炆即便再急於功成,卻也不敢再繼續將這江淮六萬餘兵馬繼續折損下去。
萬一這六萬人在吳高、李堅南下前就打光,那到時候事情可就大條了。
“昨天派出的塘騎,今日應該能抵達海門吧?”
朱高煦看向陳昶,陳昶頷首:“二百裡距離,一人三馬的情況下,應該能在申時(15點)左右抵達海門,屆時陳瑄和楊俅如果是真心投誠,應該會放開長江口,與鄭峻一同逆流而上。”
“以楊展他們逆流而上的速度來看,大概五天後他們就能抵達我軍江南,護送我軍渡江前往南京。”
“不過相比較他們,今日崔均將最後一批軍馬送抵包港後,便會繼續逆流而上,大概在明日黃昏就能抵達我軍江南。”
“他們的規模雖然不大,但也能一日往返三次,將我軍送往南邊的鎮江。”
陳昶闡述情況,朱高煦聞言頷首:“三次能送多少馬步兵?”
“應該能有六千人。”陳昶說罷,朱高煦也放下了心來。
熬過今日,明天就是他包圍京城,看朱允炆最後唱戲的日子了。
“大局已定,放飛鴿往登州去,叫亦失哈率登州兩千馬步兵前往保定,準備招撫李景隆麾下二十萬大軍。”
“聖旨我會在之後派八百裡加急往北送去,叫他不用擔心。”
朱高煦提到了聖旨,這讓陳昶頓了頓。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朱高煦,試探道:“殿下,近日不少弟兄都在討論帝位的事情。”
“此次靖難,我軍拿下的城池最多,擊敗的南軍也不比燕王殿下少,攻破京城也是……”
陳昶的話沒有說完,因為他看到朱高煦瞥了自己一眼,當即閉上了嘴。
“爾等皆為功臣,該有的爵位和恩賞不會少,至於帝位是我的家事,你們不用擔心。”
朱高煦這話很牽強,畢竟渤海諸將可是押寶的他,朱棣登基對眾人來說是一種不確定性,誰知道朱棣日後會不會對渤海進行清洗。
儘管就眼下來看,燕軍聲勢明顯不如渤海,但朱棣當上皇帝後,能調動的資源可太多了。
如果不是朱高煦最後交代一句“不用擔心”,陳昶都有些懷疑自家殿下是不是有些愚孝了。
“安心等著吧,我所做任何抉擇,都是以眾弟兄利益為主要,爾等不用擔心。”
“何況,我父親也不是心胸狹隘之人,若是你們不信,倒是可以問問王義。”
朱高煦轉身走下了酒肆,留下的陳昶見狀朝他背影作揖。
待朱高煦下樓,陳昶站在原地思考了許久,片刻之後才看到幾道‘偷偷摸摸’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
“陳昶,事情問的如何了?”
塔失和多爾和齊,尼瑪察、塔剌赤等人小心翼翼的走上酒肆,詢問著陳昶。
陳昶聞言,也隻能將朱高煦的原話給交代出來,隨後又道:“殿下既然這麼說了,那我們大可放心,畢竟殿下從不做無把握的事情。”
“何況就這次南下,殿下不與燕王暗自通氣來看,殿下不可能愚孝,哪怕燕王當上了皇帝,殿下也一定是太子。”
“那也得防備!”塔失瞪著眼睛:“萬一燕王腦子拎不清,偏要把那什麼世子冊立為太子呢?”
“那不可能!”陳昶篤定,尼瑪察聞言更是開口道:
“燕王要當皇帝也行,殿下必須是太子,如若不行,俺親自帶伏兵,逼著燕王冊殿下為太子!”
“好!”
“尼瑪察你是個漢子!”
尼瑪察的話,贏得了塔失等人的喝彩。
陳昶看著這群家夥,隻能暗自歎了一口氣:“這群蠻子……”
他倒不擔心朱高煦聽到這種話後會生氣,畢竟塔失這群人放在兩年前還都是一群文盲。
哪怕經過兩年的邊打仗邊學習,身上的那股原始習性也依舊保留。
許多在關內大逆不道的話,放在關外卻是稀疏平常的小事。
朱高煦倒還不至於和這幾個半文盲一般見識,改日讓他們多讀讀書,他們就知道他們的話有多麼大逆不道了。
“都各自去看營盤去吧,彆被南軍摸了屁股都不知道。”
陳昶擺手驅趕了幾人,塔失他們倒也不覺得陳昶對他們失禮,反倒是樂嗬嗬的離開:“俺們的屁股可不好摸,不如伱們漢人的屁股軟和。”
“你個蠻子……”陳昶被這幾人氣樂了,驅趕著他們離開。
倒是在他們商量著大逆不道的事情時,身處京城朱允炆卻始終心情不定。
他召來了方孝孺為他講解經史典籍,二人對坐武英殿內,從上午聊到了黃昏,可饒是將曆朝曆代的興亡講解了清楚,卻也無法講清楚當下的局麵。
“自古而今,朕恐怕是第一個因削藩而被如此之快打到長江的皇帝了。”
朱允炆落下一子,坐在他對麵的方孝孺聞言,當下也對朱允炆寬慰道:
“陛下何須自擾,眼下朝廷還有數十萬大軍,賊兵雖短暫逞凶於揚州,但陛下坐擁長江天險,何況西川瞿能父子三人已經率領西川兵馬出川,隻需十日便可抵達京城。”
“屆時,北邊的吳高和李堅也應該抵達江淮,我軍兵馬不下二十萬,如何還對付不了這區區四萬兵馬的渤海賊軍?”
方孝孺還停留在紙麵數據,但對於朱允炆這樣的人來說,紙麵數據是他最後的一塊遮羞布。
“陛下……”
方孝孺剛剛說完,李權便走進了武英殿內,作揖開口道:“武定侯郭英求見。”
“不見。”朱允炆皺眉回絕,這幾日郭英不斷求見他,隻是他那些危言聳聽的話聽多了,朱允炆自己都覺得有些心虛,索性乾脆不聽。
他就不相信,自己擁兵數十萬,還能被不到四萬兵馬的朱高煦給堵在京城裡。
“是……”
李權聞言退出武英殿,並在殿外見到了穿著蟒袍的郭英。
他對郭英作揖:“武定侯,陛下不見,您請回府吧。”
“唉……”聽到朱允炆不願意見自己,郭英隻能歎氣一聲,轉身佝僂著背影離去。
自朱高煦停在萬壽鎮不再行動,郭英就大致猜到了朱高煦肯定留有後手。
在他看來,朱高煦唯一可用的後手,無非就是水師。
也因此,他一直提醒朱允炆要在意水師,不要苛責水師,以免水師投敵。
這種話偶爾出來一次兩次還好,可天天都出現,就有些打擊己方士氣了。
自古而今,可從沒有北軍南下,南軍水師集體投降的例子。
郭英的話沒人在意,這讓他隻覺得自己老了,跟不上時代了。
佝僂著背影,他趕在暮鼓結束前離開了紫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