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隨著金輅啟程,身後早早上車的大量文臣也終於跟上了隊伍。
“為了兩個人而耽擱這麼多人……”
一輛馬車之中,解縉收回了探出窗戶的身子,不滿的抱怨起來。
與他同乘一車的,還有楊士奇和三名官職不大的文官。
楊士奇雖然隻是翰林編撰,可他在江西文壇名聲極大,因此也被朱棣委任為左中允。
除他與解縉外,另外兩名文官則分彆是右庶子胡廣,國子監祭酒胡儼,翰林院侍講金幼孜。
單從官職來看,他們似乎可有可無,但他們除了本身的官職外,還有殿閣大學士的身份。
若說殿閣大學士興許讓人不太熟悉,可若是說起它的另一個名字“內閣”,那就有不少人熟悉了。
眼下還是永樂年間,殿閣大學士並無實權,隻是皇帝的顧問,類似後世的秘書職,還沒有進化到明代中後期那種擁有起草詔令,代皇帝批答奏章,實際掌握宰相之權的權力。
不過即便如此,他們也是每日距離皇帝最近的人,因此官職雖低,地位卻很高。
“近來東宮放出消息,準備把西洋劃為民間海上自由貿易的地區,閩浙與江東海商得了消息,各有盤算。”
“他們有了盤算,廟堂之上的浙東與江東官員便隻能專心在下西洋這件事上,我們也提早準備準備,借著這個機會尋一些優秀的士子,等待來年啟奏陛下開辦科舉。”
解縉緩緩開口,眾人深以為然,楊士奇也開口道:“王直、王英、周述、李時勉這四人不錯。”
“籍貫是……”胡廣試探開口。
“均乃我江西子弟。”楊士奇回答,解縉也頷首:“家鄉子弟較其它地方,終歸明些事理。”
“六部無我高官,若是科舉,恐怕會差人一步。”
胡廣擔心著,可解縉卻篤定:“我江左文風興盛,如何需要擔心此事?”
“相較於此,不如將心思放到東宮身上。”
解縉的聲音壓低幾分:“東宮那邊的稅務司雖沒有行動,可隻要他們存在,那丈量田畝一事便時刻都有可能。”
聽聞田畝丈量一事,眾人紛紛緊皺眉頭。
眼下江西耕地四千萬畝,這其中數量上的水份是很少的,但田畝質量的水份卻很大。
得益於兩宋和洪武年間對江西水利的修繕,江西的耕地質量實際上並不差,可到了繳納賦稅上,江西四千萬畝耕地所繳田賦的夏、秋兩季糧食卻隻有二百六十餘萬石。
這個數量雖然也不少,但相比較耕地數量差不多的山西就差太多了。
三千九百餘萬畝耕地的山西繳納田賦二百八十餘萬石,比江西耕地少還交得多,這其中原因除了老朱給山西的稅率與江西不一樣外,更重要的是江西許多田畝和戶口都被地方上的胥吏與裡長、糧長更改了性質。
與江東富戶把上戶改為中戶、下戶,把上等水田改為下等旱田一樣,江西也這麼辦。
或者說不止是江西,而是整個天下有權有勢的人都在這麼說。
朱高煦的稅務司,就是這群人頭頂懸掛的利劍。
隻是現在的稅務司實力過於弱小,根本沒有辦法清丈天下田畝,清查天下田畝情況。
加上朱高煦已經開罪了江南,因此稅務司在被調回後不久,便被統一派往了山東清丈田畝。
不過即便去了山東,似乎也鮮有他們清丈富戶田畝的傳聞。
許多人儘管還在注視著他們,但獲取的消息著實不多,隻知道他們在青州、登州和萊州不斷丈量田畝,同時幫助當地開墾荒地。
不過即便如此,他們也不認為這是朱高煦在服軟,畢竟朱高煦前些日子給出的治理安南兩個法子在正四品以上高官的圈子中廣為流傳。
他的性子依舊殘暴,如何會放下清丈全國田畝的事情。
解縉隻是想了想,便想到了朱高煦想乾嘛。
“遼東雖然消息閉塞,卻也不是水潑不進的地方。”
解縉聽著馬匹的馬蹄聲,緩緩對著楊士奇幾人道:“朝廷去年撥八百萬石給遼東,可你們知道如今遼東具體是什麼情況嗎?”
“聽聞耕地已有七百餘萬畝,來年起碼能有五百萬石的實糧,最少能解決遼東百姓三分之一的口糧。”
胡儼試探著開口,一旁的胡廣也補充道:“雖是如此,可戶部那邊前幾日已經發了條子,準備將山東、河南、兩淮地區的田賦儘數運往遼東。”
“我當時還算了算,差不多六百四十萬石,比去年少了些,但比東宮當初要求的要多。”
“自然要多。”解縉輕哼,臉色也有些不好看。
“你們可知,遼東官學的情況如何?”
“這……”
解縉一個問題問住了胡廣三人,倒是一旁的楊士奇接上話題:“據傳開辦甚廣。”
“不止是廣,而是整個關外的學子基本都有了入學的資格!”
解縉一句話,立馬讓馬車內的其餘人意識到了不妙。
江西文風興盛的原因,無非就是官學私塾數量較多,能福澤的學子數量甚至比浙江、直隸還要多。
如此一來,江西每次科舉報名的人數即便不能蓋過直隸和浙江,卻也不會輸他們太多,甚至常有贏麵。
可眼下朱高煦投入如此之大,雖說一時半會還追不上江西,可對於江西來說卻已經有了威脅。
畢竟進士數量雖然多,可最多也不過四百人。
參考的人多了,那競爭強度就會變大,原本在手的名額也會被旁人搶走。
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也有,那就是提高進士名額數。
不過進士名額隻是一點,官員名額才是要命的。
在朱棣更改回洪武舊製後,在京文官數量重新降回九百餘人,稅務司不計入在內。
地方上,文官數量到洪武後期維持在二萬六千餘人,永樂年間也是如此。
不過算上稅務司和在京文官,永樂年間整體官員已經達到了三萬。
不算三司、府州與當下的京城,正常一個縣的職官是五人,整個大明來說,普通縣的職官數量基本隻有九千多人。
算上三司、州、府與京城才能勉強達到三萬。
這樣的情況下,即便考中了進士,也很難拿到實權的位置,至於那些舉人基本都是等著進士不要的缺額才能補上。
朱高煦在遼東大興官學的事情,可以說是在給整個現有的官僚體係上眼藥。
一旦遼東數十萬學子成材並湧入科舉這個戰場中,即便他們文采不佳,可幾十萬人總歸能湧出不少乾才,屆時科舉困難且不提,朱高煦搞那麼多官學子弟究竟想要乾嘛?
眾人還沒想到,卻見馬車已經停穩。
一時間,官員們紛紛下了馬車,順著西華門走進了外廷。
朱棣一馬當先,拉著鄭和向武英殿走去。
不多時,他便帶著鄭和與群臣走過三龍橋,而這裡已經擺滿了桌椅,左右也站著兵卒與伺候的宦官。
正三品以上官員走入武英殿內參宴,其餘官員則是紛紛在武英殿外廣場坐下,等待飯菜上桌。
寬闊的武英殿內擺了十餘張桌椅,朱棣鬆開鄭和的手,走上了武英殿正殿的金台,坐下後群臣紛紛唱禮入座。
朱高煦的位置在金台之下,距離楊展他們那一桌很近。
眼見群臣入座,朱棣這才開口道:“下東洋一事如此成功,因此在國宴開始前,朕準備宣布一件事,那就是從即日起開始籌備下西洋。”
他將想法說出,一時間殿內群臣麵麵相覷,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們沉默半晌,隨後才不情不願的對著金台之上的朱棣作揖:“陛下聖明……”
“開宴!”見群臣勉強的模樣,朱棣臉上笑意不減,同時命令王彥開宴。
很快酒菜上桌,明初的大庖廚與光祿寺做飯還算可以,倒不像晚明那樣因為做的差而被人詬病。
羊肉炒、煎爛拖磼鵝、豬肉炒黃菜、胡椒醋鮮蝦等一道道名菜被端上各桌,每桌入座八人,擺菜十二盤。
看著那滿滿一桌的飯菜,朱高煦算是知道宮城的開銷為什麼會那麼大了。
朱棣喜歡賜宴,而宴席又不差,成本自然就上去了。
“殿下……”
宴席剛開始不久,鄭和便在與朱棣敬酒後尋到了朱高煦。
此刻的朱高煦還在與剛剛前來敬酒的楊展、王瑄、徐增壽等人談笑,見鄭和走來便帶著笑意看向他:“這件事做的不錯,明年平定安南後,朝廷還需要你繼續下西洋,我期待你的表現。”
他口中所說表現,無非就是帶回多少金銀貨品罷了,這點鄭和也知道,不過相比較這種事情,鄭和更在意其它的事情。
“剛才奴婢與陛下敬酒,陛下說了在舊港、呂宋設置宣慰司的事情,因此奴婢前來詢問殿下。”
鄭和當著楊展等人的麵開口,也就代表他並不把楊展等人當做外人,這讓朱高煦很高興。
“這件事情說起來複雜,你今日先好好喝酒吃肉,過兩日我召西平侯他們一起來武英殿,我們好好說說這件事。”
“對了,我還讓人為你做了南洋的沙盤,屆時你好好看看……”
幾杯酒下肚,朱高煦也顯得有些興奮,畢竟今日的故友太多,入南京以來,他很少參與這種熱鬨的宴席了。
“那奴婢就先去與其它艦隊弟兄敬酒了。”
見朱高煦這麼說,鄭和也鬆了一口氣。
這次下東洋他經曆了幾次風暴,如果不是朱高煦提供的地圖夠詳細,恐怕艦隊會遭遇不小的麻煩。
現在朱高煦說他已經準備了下南洋的沙盤,這也就代表他已經對南洋有過調查,倒是省去了鄭和不少麻煩。
“去吧去吧,喝的儘興些!”
朱高煦拍拍鄭和肩膀,那力道讓鄭和齜牙咧嘴,卻不得不擠出笑容:“奴婢告退……”
瞧著他那副模樣,一旁的楊展與王瑄、崔均三人麵麵相覷。
對於朱高煦高興上頭時的力道,他們似乎深有體會。
《明太宗實錄》:“十月,鄭和下東洋而歸,所獲金銀香料商貨數百萬之巨。”
《渤海紀事本末》:“元年十月壬寅,三寶太監歸應天,所獲金銀銅錢等商貨二百餘萬。”,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