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李至剛開口,朱高煦繼續道:“依照今歲的山東《糧冊》與三司課稅及商稅,完全可以在養活本地官員胥吏的同時,向朝廷上繳三百八十萬石,並上繳三司與商稅四十餘萬貫。”
“可布政司還需要截留……”李至剛準備繼續說,但繼續被朱高煦打亂節奏。
“既然是新政,那自然要更改,地方的截留日後固定為三成,剩餘七成上交朝廷。”
朱高煦說罷,同時也對朱棣作揖道:“陛下,兒臣知道國朝胥吏之數從未超過六萬之數,但時過境遷,任何事物都不是固定的,朝廷胥吏數量隻有五萬餘,原因是開國之初百廢待興,天下讀書人不足。”
“可如今,朝廷已經舉辦多次科舉,單錄取進士便有數千人,下麵的舉人、秀才和童生更是數萬、數十萬之巨。”
“用這些人擔任胥吏,總比用那些什麼都不懂的人強得多。”
“兒臣所想,便是以山東為試點,不論田畝情況,隻收取產出的一成。”
他說罷,解縉也抓住了一個點,走出對他作揖:“臣請問殿下,如此高的田賦,若是百姓有怨言又該如何?”
“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朝廷從百姓手上取來這麼多的賦稅,自然要用在百姓身上。”朱高煦的思緒比解縉更快。
“修建官道、鄉道、橋梁、塘堰河道、陂渠堤岸都需要人力,也都可以通過建設返還給百姓。”
朱高煦說出了經濟循環的理念,這種理念古人早就知道了,解縉自然也了解,因此他詢問朱高煦道:
“糧食運輸皆有損耗,如此大費周章,恐怕損耗不小。”
“朝廷自西南、海外收取金銀銅錢,便可用於發放百姓。”朱高煦回答解縉的詢問,並繼續說道:
“府州縣衙舉工程而百姓做工,朝廷發放銅錢為工錢,百姓以工錢買賣糧食,損耗由百姓承擔。”
糧食運輸損耗是個什麼事情,朱高煦可比解縉清楚。
除了西南、西北等道路艱難的地區,大部分地區的運輸隻要不是距離太遠,那損耗都不會超過糧食本身的重量。
以山東之糧存於山東,用於百姓,對於百姓來說不過就是幾十裡的距離,這損耗也不過是一頓飯的事情。
損耗的存在,無非就是為那群官員胥吏的貪墨找了個借口罷了。
“若是如此,那敢問殿下,朝廷還留有徭役有何用?”
解縉表麵一副求解的良善表情,心裡卻在給朱高煦挖坑,但朱高煦並不上當:“徭役可以不用,但不能沒有。”
廢除徭役的後果是什麼,沒人能預判,但朱高煦也選擇保留,但具體動不動用徭役則是由朝廷說了算。
隻要朝廷不發徭役,那徭役就不存在,所以對於天下各地府州縣衙能否發徭役,朱高煦準備做出嚴苛的限製,所有徭役都得經過皇帝同意才行。
“既然如此,那臣無異議……”
解縉十分無奈,現在朱高煦有兵有人還有錢,所能動用的資源根本就不是他們能比的。
朱高煦沒有直接對全國實施行政,而是單一對山東一地實行,這說明他清楚他手裡的牌放到全國就不夠看了。
倒是將它們集中一處用在一省之地時,即便廟堂反對,卻也無法阻止。
解縉不甘退下,但楊士奇卻突然站出來作揖詢問:“臣請問殿下,如此多的胥吏,是要在山東募集,還是在天下募集?”
“胥吏一事我已經有了安排,這件事便不用楊學士操心了。”朱高煦沒有正麵回答楊士奇,但楊士奇卻已經大概猜到了朱高煦調動的是什麼地方的胥吏。
解縉之前提過,東宮在遼東開辦官學之廣,幾乎囊括了全遼百姓。
這樣的想法,絕不是突發奇想就能出現的,聯合朱高煦過去兩年不斷從關外調動數千官員胥吏來看,恐怕朱高煦在渤海時,就已經開始有意培養自己的門生了。
仔細聯想過後,楊士奇才感受到朱高煦的可怕。
遼東的官學是五年製,如果渤海也是如此,那說明朱高煦早在洪武二十八、九年就已經開始培養門生,那時的他不過是一個渤海郡王。
這豈不是說,他早就料到了朱允炆會削藩,而他也早就準備謀逆,所以才會花費那麼大資源去培養這群學子……
楊士奇退回了位置上,不再發言。
見他與解縉都不開口,胡廣與胡儼也不說話了。
“既然無異議,那就以山東為試點,執行新政吧。”
朱棣看著朱高煦懟回解縉、李至剛等人的場景,心裡不免暢快。
和文人玩嘴皮子、筆杆子是他最不願意乾的事情,他更願意用紀綱來解決這群人。
想到這裡,朱棣也沉了眸子,看向了一直沒有發言的一名官員。
那人似乎感受到了朱棣的目光,抬頭確定過後才站出來作揖道:
“陛下,臣左都禦史陳瑛彈劾刑部尚書雒僉,左僉都禦史俞士吉,大理寺少卿袁複,禦史車舒貪婪暴虐,結黨營私,隱匿莊田,欺詐百姓,蒙騙聖聽……”
“荒唐!”
陳瑛突然的彈劾讓群臣都感到了詫異,而被彈劾對象之一的刑部尚書雒僉更是當場反駁。
隻是他反駁過後便反應了過來,定然是自己給皇帝的上疏引起了皇帝的不滿,如今卻是遭了報複。
雒僉前些日子曾經上疏朱棣,指責他的用人之道,認為朝廷用人應該新舊兼任,而朱棣隻喜歡用燕王府時期的官員,這並不是公正之道。
何況朱棣登基以來,多次讓光祿寺設宴給燕府舊臣,致使宮城開銷增多,這都不是聖君該做的事情。
雒僉上疏的這些事情都是朱棣最忌諱的事情,因此前些日子他將奏疏出示給群臣,群臣也沒有人附和雒僉而觸怒皇帝,讓朱棣更覺得雒僉包藏禍心。
至於除了雒僉外,陳瑛所彈劾的其它人,基本都是上次散播朱棣與朱高煦針對藩王改封言論的參與者,把他們抓住來彈劾為典型,也是為了殺雞儆猴。
“陛下,臣建議派都察院官員徹查!”
陳瑛得了朱棣的授意,自然不怕雒僉報複,甚至他都不覺得雒僉能活過今天。
“好……”朱棣沒有掩飾自己對雒僉的不滿,這讓雒僉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臣告退!”雒僉眼見皇帝不信任自己,便也不想繼續留下惹朱棣嫌棄,作揖行禮後離開了武英殿。
他的舉止讓朱棣更為惱怒,可這時朱高煦卻開口道:“不如讓東宮也參與徹查吧。”
“嗯?”
朱棣詫異看向朱高煦,他沒想到朱高煦居然會橫插一杠,隻是當著群臣的麵,他也不好教訓朱高煦,因此便頷首表示同意。
見朱高煦走出來,鬱新便立馬明白了朱高煦要保雒僉,當即站出作揖:
“陛下,市舶司今日也送呈了對日貿易、稅收的奏疏。”
“念吧。”朱棣顯然不太高興朱高煦的舉動,因此冷著臉讓鬱新開口。
鬱新見狀也不以為意,拿出奏疏誦讀了起來。
簡單來說,今年市舶司對日貿易進行了兩次,第一次是鄭和的下東洋,第二次則是在下東洋成功後的海運商品。
第二批商品成本六十餘萬貫,如果成功賣出將會獲利近三百萬貫,不過由於鄭和下東洋的貨物量太大,因此運往隱歧的商品陷入了滯銷的局麵,但這也正常,畢竟這批貨物原本就是保證能銷售到明年六月而準備的。
但總體來說,兩批貨物一共售出二百九十六萬四千餘貫,其中的七萬七千六百貫被市舶司以商稅的名頭,轉交給了足利義滿。
七萬七千六百貫對大明來說不多,可對於足利義滿來說卻是一筆大收入,足夠養三萬多足輕。
儘管足利義滿還要從中分出一半給京極家,卻也能是一筆大收入了,何況是否真要的分一半給京極家還另說。
眼下的局麵,無疑是足利義滿和京極家聯合大明用經濟貿易來收割日本貴族和守護們,而貴族和守護們又用貿易所得來收割國內平民。
短時間來看,在日本國內白銀與銅錢還算充沛的情況下,日本還不會出現什麼矛盾。
不過隨著時間推移,市舶貿易將會引發日本國內白銀銅錢外流。
隻不過京極家已經在使用大明的火藥以及灰吹法等技術來開采石見銀礦,足利家則是可以通過隱歧市舶司獲得大量銅錢,他們在這場大明經濟掠奪日本的資源的戲碼中作為作為既得利益者,很難斬斷與大明的深入交流。
到時候日本必定會因為長期的貿易而爆發錢荒,各地守護也會對足利幕府產生不滿,進而引發動蕩。
朱高煦不會很快出手,而是需要日本亂到一定程度才會出手扶持足利幕府。
足利幕府不能倒下,至少在石見銀礦和日本各地銀礦開采枯竭前不能倒下。
想到這裡,朱高煦也將注意力放到了現實。
朱棣和群臣對於經濟戰並不了解,眼下的他們隻知道大明從對日市舶司身上得到了足夠的利益。
刨除成本,今年大明通過貿易從日本國內賺取近一百九十萬貫價值的白銀、銅錢,而且還擠壓著價值二百餘萬貫的貨物在隱歧。
朱棣也清楚,物以稀為貴,今年大明帶去了太多商品,那明年的日本在市舶貿易上肯定會疲軟一陣,明年不一定能取得今年的市舶成績,但這不要緊,哪怕市舶貿易隻有幾十萬貫,對於大明來說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了。
“好了,你們退下吧。”
聽完了鬱新所說的對日貿易情況,朱棣也開口示意群臣退下。
見此情況,眾人都知道皇帝與太子有話要說,作揖行禮後便紛紛走出武英殿。
待他們徹底離去,朱棣這才皺眉看向了朱高煦:“俺要殺雒僉,你出來攪合什麼?”
《明太宗實錄》:“十二月丁醜,上定天下田賦定額三千五百萬石,大學士解縉、尚書李至剛欲與爭,為太子所勸解,山東試新政。”,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