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看來,民管還真是不如軍管,百姓的負擔都快趕上洪武年間的軍戶了。
“現在的日子怎麼樣?”
朱棣已經大概猜到了,不過他還是詢問著老農們。
“比之前好過了不少,朝廷已經兩年沒有發徭役了,隻有偶爾時候張裡長和王糧長會帶我們去給村裡的路除草,就在家門口也不遠。”
“一年能省下五六十斤糧食,加些野菜都能養一頭豬了。”
“大人,聽說朝廷有新政,以後不發徭役,還會給俺們派工來做,還會給工錢,這是真的嗎?”
三個老農關心的不一樣,年紀老邁的覺得不派徭役就很幸福了,年紀中間的則是關心多出來的糧食可以拿來養牲畜,年輕些的則是在想務工拿工錢的事情。
這些問題,朱棣在這些日子的奏疏中都看過,不過如今從這三個老農臉上他看出了期盼。
百姓期盼朝廷的新政,僅這一個眼神,便告訴了朱棣,朱高煦的新政興許有不少問題,但起碼他解決百姓的問題。
“都會有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朱棣安撫了幾人,又詢問起現在的收糧情況:“現在是怎麼收糧食的?”
“百姓在我二人監督下收割糧食,隨後打出糧食,稱重取十分之一。”張平老實回答道:“算上口糧,每畝基本交二十五斤左右,村中每年可向朝廷上交三百石到三百五十石不等。”
“先前呢?”前麵三個老農說的太繁雜,朱棣沒能好好算算,因此他選擇直接詢問張平他們。
他本以為張平他們需要算一算才能回答,卻不想二人不假思索的作揖,並由王武回答道:
“按照永樂元年的情況,百姓們上交四百石左右,但村中向縣裡繳納的隻有二百六十石左右。”
“我等算過,永樂元年朝廷規定的是每畝征稅雜項約十五斤,但百姓實際每畝上繳三十八斤,而今實際上繳二十五斤,每畝負擔減輕十三斤左右。”
畢竟是渤海官學畢業的學子,常年算術對他們來說已經是日常,所有文冊內容包含的數據都經過他們的計算。
興許他們算的不是那麼準確,但放在這個時代,已經是不可多得的基層人才了。
他們的話,讓朱棣鬆了一口氣,他沒想到自家老二居然那麼了解民情,新政推廣後不僅沒有增加百姓負擔,反而減輕了。
“行了,事情問的差不多了,你們好好乾吧,記得彆遷怒這三個人,不然俺下次北上定要收拾你們。”
“是是是……”
朱棣發話,張平與王武連忙叩首,見二人如此,朱棣也帶著徐皇後返回了官道上。
在回到馬車後,徐皇後這才開口笑道:“你平日總說高煦步子邁得太大,如今看來,百姓巴不得他再邁大一些。”
“俺那是不了解實情,更何況他前兩年步子確實邁得太大。”朱棣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然後才感慨道:
“俺算是知道了,老二等於是把原本貪官汙吏貪墨的錢糧放還一部分給百姓,剩餘的拿到了朝廷的國庫裡。”
“不過這通篇下來,俺算是看到了這胥吏貪汙的可惡。”
“若是什麼時候山東的胥吏也如洪武年間的官員一樣貪腐嚴重,那俺的這個大明江山,恐怕真的會不保。”
朱棣的小溝河之行讓他明白了朝廷收稅不高,卻依舊會讓地方百姓負擔沉重的原因。
確實百姓紙麵負擔並不高,甚至還很低,可實際的負擔卻遠遠高出紙麵負擔。
“他們每畝收三十八斤糧食,隻給俺十五斤,自己二十三斤不提,還要向百姓要錢。”
“要不是老二把人發配了肇州,俺真想把他們的腦袋挨個砍下來!”
馬車行走時,朱棣氣憤的與徐皇後訴說自己的想法,徐皇後則是全程帶笑的聽完了朱棣的話。
等他說完,她這才開口說道:“陛下有高煦幫襯,臣妾也就放心了。”
“嗯?”聽徐皇後這麼說,朱棣立馬拉住了她的手:“朝政俺可以讓高煦去做,不過內廷還得是徐妹子你才行。”
“是……”徐皇後輕笑應下,而馬車也一路北上,帶著朱棣尋訪了不少村鎮。
在他尋訪並感受到山東百姓安居樂業的同時,距離此地數千裡外的安南卻正在遭遇戰火。
這其中,剛剛從戰火中走出不久的紅河以北之地無疑是這片土地上最為太平的地方。
“口數下降了這麼多?”
紅河以南,升龍城皇宮不遠處的一座府邸內,當坐在主位的沐春拿到了河北之地的黃冊時,便是他都出現了片刻的啞然。
戰前八十餘萬人口的河北州府,如今僅存三十七萬九千餘口,並且其中有兩萬人是剛從廣東、福建等地遷徙而來的百姓。
“下降的數量是很多,不過大部分都逃亡山南地區了。”
“不止是北邊,南五路也是這樣。”
聲音從沐春一側傳出,而說出這話的人則是東路軍的傅讓。
相比較沐春,傅讓就狠辣太多了,畢竟他經曆的事情比沐春經曆的要慘烈許多。
“我聽聞你聯合越國公,指揮崔均、張輔他們驅趕百姓進入山南地區?”
沐春口中所說的山南地區就是現在被陳季擴、簡定等陳朝遺臣所掌握的地區。
“不止是山南,就連興化也有,不然黔國公你準備把他們留在我們轄區內?”
傅讓與沐春對視,並提醒道:“東宮給我們的教令是什麼,您應該比末將更清楚。”
“我知道。”沐春略皺眉頭,同時說道:“我的意思是,這種事情不要讓朝廷的軍隊出麵,沐晟手下的土兵會承擔責任。”
“僅靠他們太慢了。”傅讓搖搖頭:“把人驅趕到山南和興化,以當地的情況是絕對養不活那麼多人的,如此一來便能逼迫他們與我軍交戰。”
“當初陳朝軍民挑唆我朝境內土司反抗朝廷的時候,就應該想過會有此報應。”
“驅趕太多也不行。”沐春打斷道:
“眼下拋荒土地太多,廣東和福建的移民速度太慢,等他們抵達,當地的耕地已經長滿野草了。”
“我看了各州府的情況,最好現在就結束。”
“是。”傅讓也沒有反駁沐春,而是在對方提出意見後點頭同意。
其實他並沒有驅趕太多人前往山南和興化,畢竟入越明軍數量就那麼點,民夫又算不上什麼戰力,想要驅趕人也並不輕鬆。
況且就眼下的情況,安南因為戰死而死傷的百姓已經太多,再持續下去就有些影響經濟了。
“鄭正使到!”
突如其來的唱禮聲讓二人紛紛起身,不多時便見穿著賜服的鄭和帶著幾名武官走進了這處臨時衙門內。
“鄭正使……”
“黔國公,傅都督……”
雙方作揖行禮,隨後紛紛落座。
剛剛坐下,鄭和便開口與二人說起了安南的事情。
“艦隊已經配合官軍征戰四個月,南邊的叛亂也逐漸消停。”
“我這次前來,是想詢問二位何時發起總攻。”
鄭和的主要工作是配合征戰安南,並在結束戰事後南下。
按理來說,他不應該催促,可現實的情況卻讓他不得不催促。
“不瞞二位,近來天氣漸漸炎熱,不少官兵水土不服而染病。”
“過去一個月,海軍在南五路鎮壓數萬叛軍沒死傷多少人,可水土不服和疫病便折磨死了近千人。”
“現在還不是安南最熱的時候,倘若到了那個時候,我擔心艦隊下西洋的事情會被耽誤。”
水土不服和瘧疾、瘴氣等疾病在這個時代幾乎是無解的存在,即便明軍常年征戰西南,已經摸索出了一套躲避瘴氣的辦法,可這終歸無法避免死傷。
下西洋的海軍總共就兩萬人,如今病死近千人,已經讓軍心開始動搖了。
正因如此,鄭和才不得不來詢問二人總攻時間。
對於他的問題,沐春與傅讓聞言也臉色難看,因為不止是海軍遭受著水土不服和疾病的折磨,就連東西兩路大軍也是如此。
征討安南的四個月裡,明軍先後減員七千餘人,其中戰死的隻有不到兩千,剩餘五千都是病死的。
長此以往下去,不等陳季擴和胡氏父子反攻,他們恐怕就得主動放棄一些緊鄰密林的鄉鎮據點了。
傅讓驅趕安南百姓,逼迫陳季擴率先動手也是因為明軍有些拖不下去了。
“四月十五吧。”沐春作為在場爵位和官職最高的人,他不得不率先給出答案,並補充道:
“如果四月十五陳季擴和胡氏父子還不動手,那我們就率先動手。”
“不論如何,都要趕在五月前重創他們主力,然後將無法適應當地的弟兄撤出安南。”
沐春給出了答案,傅讓與鄭和聞言紛紛作揖。
就這樣,安南僅存的兩股本土的勢力進入了倒計時……
《南征記》:“三年二月,安南遇洪災,流民遍地,黔國公雖布施米粥,然饑民甚眾,難以撫恤,唯以驅趕。百姓奔走山南、山西,又遭陳主、胡主遣兵驅趕,饑餓死者不可計數。”
《明太宗實錄》:“二月甲申,季擴驅饑民,胡氏舉屠刀,唯王師布施米粥,養濟百姓數十萬。”,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