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較之下,數量其十倍的江南鐵路更能促進商品流通,讓百姓安居樂業。”
二人爭鋒相對,偏殿內的朱高煦卻毫無動靜。
過了片刻,倆人腰都略微發酸了,偏殿內才響起朱高煦的聲音。
“你們說的都有理,但朕想聽聽另外三位學士的建議。”
朱高煦的話音落下,楊溥便表態道:“陛下,臣支持楊榮學士。”
“陛下,臣支持王回學士……”薛瑄是河南人,不想得罪王回,故此選擇了王回。
如此一來,便隻有徐碩沒有開口了。
“真難辦……”
感受著四周投來的目光,徐碩暗歎一句,隨後緩緩起身。
他沒有注意自己竹馬兄弟投來的目光,或者說刻意忽視。
“陛下,臣覺得當下修建鐵路之錢糧已經調撥足夠多,不管是江南鐵路還是長吉鐵路,亦或者是遼東和山東鐵路,這些鐵路都可以等漠北鐵路、西北鐵路、中原鐵路和開漢、滇越、四川等鐵路修建完畢後再議。”
“現在朝廷繼續擴修鐵路,用的並非是朝廷的錢,而是百姓在銀行的錢。”
“這錢花出去容易,想賺回來就難了。”
“朝廷現在還背負著數百萬貫的利息等待償還,臣以為應該穩紮穩打,而不是試圖一口吃成一個胖子。”
徐碩在地方為官,也了解了戶部的情況,故此他才認為皇帝並不讚同在現有的基礎上擴修鐵路。
要知道,過往但凡需要修建鐵路,皇帝不等群臣反應就已經派工部去勘察了,而今皇帝沒有舉動,就說明這些鐵路都沒有修建的必要。
不得不說,他猜的很對……
在他話音落下後不久,腳步聲便從偏殿之內響起。
不多時,朱高煦身穿常服走出偏殿,眾人見狀紛紛把腰躬得更深了。
“徐碩說得對,朝廷有錢,但這錢不是朝廷的錢,而是天下百姓的錢。”
“修建鐵路不僅要從經濟方麵著手,還得看政治和軍事。”
“不是必要的鐵路,都可以暫時推後,慢慢修建。”
“誠然朝廷可以一口氣修建你們所說的所有鐵路,但這樣的後果是什麼,你們得考慮清楚。”
“寅吃卯糧不是朕的性子,若不是為了南北彌合,朕也不會修建從江浦通往東北和西北的鐵路。”
“你們可以花錢如流水,但等到百姓需要用錢的時候,不知道你們怎麼把錢找回來還給百姓?”
朱高煦一邊說,一邊走上了武英殿正殿的金台,並穩穩當當的坐在了金台上。
群臣隨著他走動的方向而小心翼翼的轉身,看著他坐下後才鬆了一口氣。
“你們也是平民子弟出身,百姓的錢來的有多不容易,應該知道才對,怎麼反倒是不如徐碩理解的通透?”
“朕最近讀了《貞觀政要》,其中‘辯興亡’的篇章很值得朕警醒,不知道你們可曾知道這篇說的是什麼?”
朱高煦詢問眾人,眾人一時間說不出來,至於精通儒學與經史典籍的薛瑄站出來作揖道:
“陛下說的應該是隋開皇十四年大旱,人多饑乏。是時倉庫盈溢,竟不許賑給,乃令百姓逐糧。”
“隋文不憐百姓而惜倉庫,比至末年,計天下儲積,得供五六十年。煬帝恃此富饒,所以奢華無道,遂致滅亡。”
“煬帝失國,亦此之由。凡理國者,務積於人,不在盈其倉庫。”
“古人雲:“百姓不足,君孰與足?”但使倉庫可備凶年,此外何煩儲蓄!後嗣若賢,自能保其天下;如其不肖,多積倉庫,徒益其奢侈,危亡之本也。”
薛瑄話音落下,眾人雖然沒看過這篇文章,但卻能聽懂意思,並且他們也了解隋朝的製度,故此知道朱高煦說起這段文章的意思。
隋代的義倉是一種全民性的糧食賑濟措施,它由國家出麵承辦,由社會各界負擔倉穀,賑災麵向社會大眾。
然而後來楊堅覺得百姓鼠目寸光,沒有長遠之計,於是便進行了改革,下詔將把義倉設在州治或者縣治,並由官府進行管理。
原本的自願捐獻,也變成了一種必須繳納的稅,並按照百姓情況分為上、中、下三等稅,其中上戶納穀一石、中戶七鬥,下戶四鬥。
這樣的強製捐獻製度本身就有問題,但隻要能正常賑災,那依舊是一個不錯的製度。
然而開皇十四年時百姓鬨了饑荒,乞請隋文帝開倉放糧,但隋文帝卻並沒有下達開倉的旨意,導致百姓遭饑荒而死的人數不勝數,隋朝的府庫卻越來越充裕。
在這樣的製度運作下,開皇年間儲蓄的錢糧,累積到了足夠隋朝的政治班子運行五六十年。
不過隋文帝的想法沒能落地,因為隋煬帝依仗國庫殷實而不斷花費,將這原本足夠隋朝運行五六十年的錢糧揮霍一空。
到頭來,隋朝滅亡,百姓五不存一,一切都做了空。
當然,這場開皇十四年的賑災,原本就是隋文帝借機改革,想要推動就食洛陽的手段,隻是這手段是用數十萬百姓性命推動的,故此朱高煦很是不屑。
他當下讓薛瑄解釋這文章,就是想要告訴群臣,不要以為百姓存在銀行裡的錢是朝廷的,也不要認為這筆錢可以隨便動用。
隋文帝當初就是這麼想的,可是現實中百姓因為賦稅繁重,災荒得不到賑濟而造反,偌大隋朝轟然坍塌。
身為殿閣大學士,如果他們連這種道理都不明白,那朱高煦就得考慮換一批人了。
“臣等,謹受教……”
在朱高煦的提醒下,王回等人紛紛作揖行禮,朱高煦也不清楚他們是真理解還是假理解,總之他的意思傳達到了就足夠。
他需要的內閣隻是幫自己出主意的內閣,而不是幫自己做決定的內閣。
“好了,也到該用午膳的時候了,你們去大庖廚吃了午膳再來處理政務吧。”
朱高煦起身向著偏殿走回,群臣紛紛作揖唱聲,而後退出了武英殿。
在他們走後,朱高煦走回到了偏殿中坐下,亦失哈為他斟茶,同時說道:
“這王回與徐碩認識,但兩人的政見卻是南轅北轍。”
朱高煦頷首,同時點評道:
“徐碩還是注重實乾,王回卻不管這些,他要的隻有支持。”
“另外就今日可見,新政下的十年教育還是太輕視了國學,這點得加強才行。”
“國學若是不強盛,那想要以文化來同化四夷便會困難,大明朝不能成為身子強壯而腦袋愚笨的莽夫。”
“奴婢會去禮部提醒的。”亦失哈應下,朱高煦也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與短須。
“近來我父親忙碌何事?”
“太上皇在休養身體,不過就大明宮的禦醫彙報來看,太上皇的身體十分健康,並無大礙。”
亦失哈回應著朱高煦,朱高煦也頷首道:“身體不錯就行,讓他好好修養,另外漠北鐵路的修建也時常要告訴他進度,給他盼頭,平日裡也能高興些。”
朱棣六十四了,按照曆史上來說,他應該是在六十一二歲的時候重病一場,並大概預感到了自己很有可能活不久了,因此在不到四年的時間裡連續發動了三次北征。
不過在當下,朱棣興許是因為退休的比較早,故此身體還算健朗,也沒有什麼疾病纏身。
在朱高煦心裡,他還是希望朱棣能活久一點的,畢竟能與自己談心的人越來越少了。
想到這裡,他呼出一口濁氣,閉目養神片刻後,便開始著手處理內閣經手的奏疏了。
在他處理奏疏的同時,走出武英殿,前往大庖廚路上的王回與徐碩也故意放慢了步調。
楊溥等人雖然察覺,但並不想逗留,快步離開。
瞧著他們走遠,王回這才停下腳步,皺眉看向徐碩。
“孟明,你應該支持我才對。”
王回在說剛才的事情,徐碩聞言表情複雜,但還是解釋道:“這件事我支持也無用,況且我為何能在武英殿理政,你應該比我清楚才是,我要做的是幫陛下說話,而非幫你。”
“我若是幫你,那並非幫你,反倒是害了你。”
“話雖如此,但也不用說的那麼言之鑿鑿!”王回打斷。
“難道我說的有什麼不對的?”
徐碩在解釋,可王回卻生氣他沒偏向自己一點。
兩人都是位高權重之人,誰又能忍受被人針對?
哪怕是昔日竹馬兄弟,來到這廟堂上也得分清楚你我才行。
“你彆忘了,你我出生山東,卻歸屬渤海,你要展現你的清高我不攔,但你好好考慮考慮,大明朝的擔子是我們這群人在挑著,不然光憑江南那群蟲豸,恐怕現在連新政都推行不動。”
王回說的有些難聽,徐碩聞言直接對不遠處的武英殿抬手作揖。
“大明朝的擔子隻有陛下能挑,陛下能帶出老人,也能帶出新人,你們好自為之!”
話音落下,徐碩越過王回往大庖廚走去,王回瞧著他背影盛怒,卻又不敢直接反駁,隻能忍著脾氣跟在他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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