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眾人紛紛散去,開始著手自己昨日遺留的工作,然而事情並未那麼簡單結束。
時間尚未到正午,便有大隊錦衣衛、兵馬司將南京留守六部衙門包圍,隨後開始對正在辦公的官員進行盤查。
工作才剛剛展開,卻又被這些人打斷,饒是江淮這般好脾氣,卻也沒有給前來調查的左都禦史張孟存好臉色。
“江尚書,我等也是為了陛下辦事,請江尚書體諒。”
江淮畢竟是太子的人,加上又是西南出身,有王瑄等人撐腰,故此張孟存親自帶人調查戶部,同時趕來安撫江淮。
江淮臉色平淡,但語氣並不算好:“希望張都禦史早早結束調查,莫要耽擱了戶部的事情。”
“若是事情被耽擱,那陛下恐怕在冬至前看不到江南賦稅彙總和人丁絲絹了。”
“這是自然。”張孟存坐在江淮的麵前,輕笑著撫須頷首。
他在監督江淮,可舉止卻像是審問。
此外,即便在書房坐著,江淮也能聽到錦衣衛和兵馬司以及京察官員對戶部官員的厲聲審問。
麵對這樣的情況,他攥緊了手中的毛筆,張孟存也眼皮一跳。
好在審問並沒有持續太久,不過半個時辰的時間,便有人走入書房對張孟存作揖:“都禦史,事情辦完了。”
“好,那我就不逗留耽擱江尚書辦案了。”張孟存起身對江淮作揖,可江淮卻連起身回禮都懶得,直接低頭處理那一本本文冊。
張孟存見狀也不惱怒,隻是輕笑離開了書房。
待他走後不久,便有許多被審問的戶部官員前來找江淮訴苦,江淮隻能又是一番安撫。
原本他還打算和張孟存、紀舒好好說這件事,現在看來對方根本就不把自己當成一回事。
既然他們做初一,江淮自然要做十五。
不出意外,江淮的彈劾奏疏在十月初遞交到了朱高煦的案頭。
“父親,這張孟存與紀舒查案也未免太過粗糙了,辦案不過一個月,彈劾他們的奏疏便已經超過千份,如此下去,地方恐怕會對朝廷有非議。”
朱瞻壑站在朱高煦身旁作揖,朱高煦卻置若罔聞,隻是拿著江淮奏疏看了看,而後放在桌上。
“手段粗暴些,才能在貪官汙吏來不及清理罪證前把事情調查清楚。”
“你隻看到此二人粗暴手段,卻不見無人彈劾他們誣陷他人,而是每一件案子都證據確鑿。”
“你是儲君,而非臣子,彆總站在臣子那方考慮問題。”
朱高煦話音落下,偏殿門口的班值太監便作揖道:
“陛下,戶部尚書王回、刑部尚書徐碩求見。”
“宣!”
朱高煦頷首開口,不多時便見王回與徐碩二人走入殿內,朝著他作揖行禮。
“陛下,此乃五司會審後,刑部閱覽無誤的貪官名錄。”
“陛下,此乃刑部案中後,充入國庫的錢糧文冊。”
二人先後作揖,並各自將文冊遞交給了班值太監,由班值太監轉交到了朱高煦的案頭。
亦失哈生病在府上休養,這讓朱高煦有些不太適應。
他拿起兩本文冊翻閱,其中許多家商幫都已經伏法。
在昆侖洲他們還能有反抗的實力,但在江南,他們就是待宰的魚肉。
積累足夠財富後想要獲得更多話語權,這放在兩宋和洪武年間並沒有太大問題,但洪熙年間乃至以後絕不會容忍這種行為。
十六家商幫全軍覆沒,各家宅院儘數被包圍囚禁,哪怕是從五代時期傳下來的錢氏一族也沒有幸免。
之所以楊彬所在的淮安楊氏也遭受了打擊,這是因為朱高煦準備借這個機會,把楊彬家族中那些反對他的人都流配,讓楊彬繼續在昆侖洲為朝廷賺錢,同時監督其它商幫。
為此,他並不準備打算將十六商幫全數流配,而是要留下一些來掩人耳目。
“十六商幫,近六萬人,這個數量略多了,沒有涉事的從寬處理吧。”
朱高煦一開口,便讓殿內幾人紛紛感到驚詫。
要知道,昔日皇帝行事辦案,恨不得把案子往大了搞,能牽連多少就牽連多少。
十六商幫六萬人隻是男丁,若是算上女眷或者三服,那起碼能牽扯幾十萬人。
這麼多人口,足夠讓剛剛收複的孟養、孟墾等地直接成為漢地。
可麵對這種誘惑,皇帝居然說要從寬處理,這讓幾人直懷疑皇帝是不是在調侃。
他們還在懷疑,可朱高煦卻拿起了戶部的奏疏,簡單翻閱後滿意頷首,而後將奏疏遞給了朱瞻壑。
朱瞻壑接過奏疏,本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將奏疏打開的時候還是心裡一驚。
【金二十四萬六千……銀三百八十六萬……新幣六百二十萬……】
僅是金銀與金幣,十六商幫便貢獻了一千二百餘萬,而且這並非大頭。
十六商幫真正的大頭是那一片片的桑田、耕地,還有積壓的貨物,商船……
這些東西有的被查抄封庫,還有的則是掌握在昆侖洲那邊。
根據十六商幫的賬冊,這些東西價值足有三千萬貫,也就是說十六商幫有近四千萬貫的財富。
要知道如今的大明朝,一年財政收入也不過六千萬貫。
十六商幫祖輩積攢的財富,加上這二十年對昆侖洲的掠奪,居然都快比得上大明朝一年的財政收入了。
況且這還隻是針對十六商幫和被查出部分官員的查抄所獲,後續還有多少官員相繼落馬,這還不得而知。
想到這裡,朱瞻壑心中駭然。
“奏疏朕看過了,沒有問題,可還有事情要啟奏?”
朱瞻壑還未走出來,朱高煦便已經對王回、徐碩詢問了起來。
“臣並無其它要事……”
“臣亦是如此。”
“那便退下吧。”見二人沒話說,朱高煦便示意二人退出宮殿。
瞧著他們離去,朱高煦這才看向朱瞻壑。
“知道他們為何有底氣來威脅朝廷了吧?”
朱高煦平淡看向朱瞻壑,同時繼續道:“有底氣是好事,但有底氣不代表有實力。”
“或許再放任他們繼續經營江南幾十年,他們會成為連朕都拔除不了的毒瘤。”
朱高煦給出了一個極高的評價,儘管這個評價聽上去有些自謙。
從下旨到如今,大明連軍隊都沒有動用,就把十六商幫的老巢給解決了。
沒了江南,昆侖洲那邊即便還有三萬餘人,卻也不過是皮蘚之患。
待鄭和、楊展他們率領三支艦隊抵達昆侖洲,那三萬餘人隻會如土雞瓦犬般崩潰。
“有了劍,便不會缺乏金銀錢糧,知否?”
朱高煦教育著朱瞻壑,朱瞻壑直到這時才後知後覺的點了點頭。
他本以為自家父親會需要耗費很大力氣才能把這些官商勾結的商幫解決,現在看來是自己杞人憂天了。
自家父親對大明朝的掌控,比自家爺爺、太爺爺還要強大。
放在自家爺爺,太爺爺身上,這件事情肯定不會有如此順利。
“行了,繼續理政吧。”
朱高煦示意朱瞻壑理政,朱瞻壑雖然手上已經開始行動,可是心中卻依舊駭然。
相比較他,與他一牆之隔的武英殿正殿上眾人卻覺得這十分平常。
商賈威脅朝廷,這放在其它地方興許有可能,但在大明朝,在中原中央集權製度下,這種事情絕不可能存在。
十六商幫不過是皇帝捧起來的十六頭豬罷了,不過長了獠牙,便覺得自己可以威脅朝廷了。
實際上朝廷從未將他們當做什麼威脅來看待,他們依舊是待宰的肥豬。
現在十六頭豬已經倒下,朝廷也應該扶持新的豬了。
斜視走出偏殿的王回、徐碩,陸愈、楊榮等人收斂了心神,知道事情已經定下。
現在他們要做的,就是借助朝廷的政策,扶持起屬於自己的人。
在朝廷揮動屠刀前,這群人將會給予他們足夠的資本……
“我倒是要恭喜你了。”
漫步在宮道上,走出武英殿的王回率先開口祝賀徐碩,徐碩瞥了一眼他,並未說什麼。
“待緬甸宣慰司被改土歸流,你與蹇義也可以憑借在西南多年的積累而一飛衝天了。”
王回自顧自說著,徐碩聽到他這話不免露出輕嘲。
“惟中,你所想的,無非就是讓我與先生幫你對付他們,然後你獨自帶領新政積累政績罷了。”
“你想的很好,不過在我看來,這件事情注定不能成。”
徐碩不相信王回能憑借一己之力,顛倒從南宋以來,北不如南的經濟、政治局麵。
麵對故友的這番話,王回卻沒露出任何情緒波動,隻是平淡道:
“成與不成,得試過之後再做評價。”
“北邊的事情若是不成,以當下的情況,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政治、經濟倒向南方後,北方會做什麼事情。”
王回停下了腳步,徐碩反應過來後也停下腳步,轉身看著他,眉頭漸漸皺起。
當著他的麵前,王回緩緩道:
“彆忘了,朝廷的軍工都在北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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