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1 / 2)

能飲一杯無 妄鴉 7880 字 11個月前

裴謙雪站在殿外, 指尖輕輕搭在寬大的衣袖內。

這樣的動作,於他而言,已經算是猶豫了。

不遠處, 身披重甲的士兵手持長戟,肅穆地守候在章宮周圍。

更遠一些的地方,深紅色的宮牆矗立,蕊黃色的早梅搭在琉璃瓦上。

天氣正好, 陽光晴朗。

大巫祠今晨才做批注, 這是初雪前最後一個烈日,似乎也映襯著裴謙雪的好心情。

昨日, 他在府內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摯友。

細細想來,就如同一場幻夢。

在此之前,裴謙雪從不信什麼神佛巫蠱。但是自函穀關一戰後,他幾乎日日清晨都會造訪大巫祠, 在門口偌大的玄色香爐內點一支煙,靜靜地看著白煙繚繞, 巫樂奏鳴。

人可能真的要到失去, 才能明白自己錯過的是什麼。

就像裴謙雪,一直回避壓抑,始終蒙著層不願看清的霧。

直到收到死訊時, 才恍然大悟, 痛不可言。

然而, 宗洛雖然回來了, 有些事卻越發看不透徹。

為何在夢中,瑾瑜自刎的那把劍, 會是湛盧?

裴謙雪覺得十分古怪。

鮮少有人見過湛盧。

它是早年間淵帝從越國帶回來的寶劍, 據說成劍時天降異象, 寒光映鐵,銳不可當,傳說這是王道之劍,得湛盧者得天下。

湛盧陪伴著還是皇子的淵帝經曆了近十年的戎馬生涯,待到社日節驚變,沾染了親族的血。登基之後,這才束之高閣。

裴謙雪百分百能夠肯定,湛盧一直都擺在章宮的蘭錡之上。

這麼一把劍,怎麼可能會出現在瑾瑜自刎時的夢裡。

他猶豫著,遲遲沒有告知淵帝。

其他人或許不知道,但裴謙雪卻明白的很。

當年衛國乃列國霸主,蒸蒸日上。反觀大淵,先帝溺愛貴妃幼子,對立下汗馬功勞的淵帝不聞不問,巫祭大典以後竟然傳出想要廢長立幼的傳聞,硬生生逼得淵帝反了。

淵帝成功經曆血腥登基後,國內百廢俱興,清除各個皇子黨羽之後,朝中上下一個能用的人都沒有。衛國鐵騎壓境,不得已才將三皇子送去為質。

三皇子和四皇子的臨盆時間不過差了數月。若真寵愛三皇子,又為何要將他送去衛國為質?

再者,瑾瑜從衛國回大淵後,還在宮內住了小半年。

這半年內不說其他,至少一句不聞不問是絕對沒跑。後來,瑾瑜請戰,淵帝也十分痛快地讓他去了。連他甄選親兵,組建玄騎的時候也沒過問。

再後來就更彆提了,朝中有將軍出戰,淵帝興致來了都會去城門送上一送。北寧王和巍山將軍都領受過此殊榮,唯有瑾瑜沒有。

裴謙雪當初得淵帝賞識,直接一步升天,布衣拜相。

當時朝中多得是人想要巴結這位新相,那時五六皇子的奪儲之勢就隱隱約約有了苗頭,私底下都派門客謀士來遊說他。說來也好笑,他們的話繞來繞去,都是說三皇子不得聖上賞識看重,追隨他根本沒前途。

裴謙雪那時就相當疑惑。

要說瑾瑜不得淵帝看重吧,這麼多皇子裡隻有他一個有權組建親兵,也隻有他一個手掌兵權,就連同樣沉迷武學的五皇子,那也僅僅隻是小規模作戰時有領兵權,回來就乖乖上交了。

但要說他受淵帝重視吧,淵帝多年來對他不聞不問,堪稱漠視。

有一年出戰敵國,三皇子受了敵軍埋伏,身受重傷。回來後淵帝連看都沒去看一眼,隻問了句死沒死,得到答案後回頭派了個禦醫,再沒有然後。

就算是有意鍛煉自己的皇儲,磨煉他的意誌和膽識,也不應該做到如此地步。

若不是那天晚上的事,恐怕裴謙雪也不敢置信。

原來這麼多年來,瑾瑜才是淵帝最關注的皇子,內心中意的儲君。

他躊躇不定,不清楚要不要把瑾瑜未死,卻失憶目盲這件事告知淵帝。最後在府前被北寧王一激,這才終於下定決心。登上馬車,朝著宮中來。

裴謙雪是淵帝公認的心腹。

雖然絕大多數時候,連他也揣摩不出上麵這位心裡在想什麼,但裴謙雪卻比其他人清楚,淵帝絕非人們口誅筆伐的那般殘暴。

甚至有很多時候,裴謙雪大逆不道地覺得,淵帝的殘暴僅僅隻是他用來維護自己威嚴和統治的表象。

當初榮家謀反,放到哪個帝王上這都是大罪,更何況人證物證皆在,誅九族也無可指摘,隻能說既然敢謀反,就得做好謀反失敗的準備。

後來裴謙雪變法,縱觀其他列國,哪個國家的變法是一番順遂的?變法就意味著要把舊臣弄下台,維護自身利益的事誰也不會留情。更何況裴謙雪雖然官至丞相,但在朝中毫無根基背景,又站定了沒背景的三皇子,簡直就如同風雨飄搖的草,誰都可以下麵子。

就是這個時候,淵帝忽然秘密召見了他,開門見山地說了一番話。

“裴卿,變法一事,勢在必行。朕站在你背後,放手去乾。”

裴謙雪變法,實則觸犯了世家貴族利益,給寒門學子優待,廣招人才,開源節流,真正落實惠民。

若是一位暴君,根本不可能支持他的變法,放權放得如此痛快。更不可能如此慧眼識珠,在全朝廷幾乎都反對的情況下一意孤行。

也多虧了這層暴君幌子做掩護,抄了幾家後,整個朝堂草木皆兵,如同鵪鶉一樣。變法實行的順利程度讓裴謙雪都覺得不可思議,歎為觀止。

古往今來帝王大多在意虛名。

像淵帝這樣清純不做作的,屬實頭一回見。

從那以後,裴謙雪就鐵了心為淵帝做事。

他相信,即使瑾瑜如今這樣一副模樣,淵帝也不會對其不聞不問。所以他還是冒險來了。

昨天他在這裡等了許久,卻被告知不見。

裴謙雪略微一想,便明白了其中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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