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三詳細問詢過後,宗洛終於確定了這就是個踢皮球鬨出來的烏龍,並非背後刻意有人借此做文章。
宮中有淵帝坐鎮,就算奪儲形勢再嚴峻,有這麼一座山壓著,其餘皇子也隻能算小打小鬨。更彆說把手伸到宮裡去,還不如做個夢比較實際。
他頗有些哭笑不得:“這套冕服我定然不可能穿,你們把它拿回去吧。”
大淵對於皇太子的加封極其隆重盛大。
正統的皇太子,需要在巫祭大典當天向全天下公示太巫測算的木牌以及未來國運,確定其為天選之人後再進行聖旨加封。聖旨下來後立馬舉行冊封典禮,普天同慶。其中每一個環節都環環相扣,缺一不可,可謂真正做到字麵意義上的君權神授。
先不說宗洛其量隻能算是個死後追封的皇太子,聽著都感覺晦氣。就是真把皇太子冕服捧上來了,他也萬萬不敢穿。
做人貴在有逼數,除非想再被老爹下旨自裁一次。
待製衣局的宮人和內侍們離開,廖管家這才憂心忡忡地道:“如今再趕工製造一件冕服是來不及了,殿下您看如今?”
宗洛以前也是有舊冕服的,按照慣例每年都會下發意見。
然而在他死遁後,這些衣服全部跟著葬入皇陵,充了衣冠塚。他總不能現在跑到皇陵去把自己的棺材挖出來,再拿以前的冕服穿。先不說過程有多異想天開,在淵帝生辰上乾這中大不敬的陰間事,後果不會比僭越穿皇太子冕服好到哪裡去。
於是宗洛道:“無礙,就穿平常的衣服吧。”
還好雖然鬨了烏龍,卻也不算什麼大事。他沒有在明麵上恢複身份,這冕服穿不穿都無所謂,於情理上挑不出錯處。
廖管家想了想也是這個道理,於是連忙派下人吩咐下去,挑出最華貴的一件。
自宗洛回來後,府上繡娘又趕工出來一批新衣物,再加上一些往日裡不會佩戴的貴重配飾,雖說比不上冕服的華貴,但矜貴得體絕無問題。
待宗洛穿戴整齊後,獻禮的錦盒也被庫房下人送到了書房的桌上。
“殿下,賀禮已經準備好。”
待所有人離去後,宗洛悄悄打開看了眼。
內裡紅色的綢布上裝著一根萬年老山參,離遠了還能聞得到撲鼻異香。
大壽送藥材補品總是沒錯的,更何況萬年山參極其難得,藩屬國十年都可能隻進獻一次。
比不上老四那樣叫人驚喜,卻也絕對不敷衍,不會有半點問題。
宗洛沉默地盯著這根已經快長成人形的老參,不可遏止地想自己放在書櫃裡暗格裡的神龍玉,終究還是歎了口氣。
“既然都準備好了,那就出發吧。”
夕陽落山,萬物都像鍍上一層暗色。
下人們恭恭敬敬侍立一旁,走廊儘頭站著同樣穿戴整齊,姿勢略有些古怪的葉淩寒。
身為衛國質子,淵帝生辰這樣的大事他自然不可缺席。
好在有禦醫調養,休養幾天後,葉淩寒麵前做到可以自己下床行走的地步,雖說姿勢還有些古怪,但隻要不劇烈運動,奔跑跳動都無大礙。
“殿下,您的馬已經備好了。”
“今日不騎馬,去準備馬車吧。”
宗洛摸了摸照夜白的鬃毛,重新把韁繩遞給馬夫,低聲讓廖管家去準備馬車,順便通知葉淩寒:“就說正好順路,不如一起進宮。”
他心裡清楚,葉淩寒為了回國,變賣了質子府上絕大部分財物,估計連自己從衛國帶來那架頗具規模的馬車也不會留下。
換而言之,就算留下了馬匹,以葉淩寒現在這個狀態,也是絕對沒法騎馬的。
人住在自己府上,幫忙幫到底,送佛送到西,不過舉手之勞的事情,宗洛自然不會當沒看見。
反正隻是參加個宴會,又不是打仗,騎馬還是用馬車都沒差。
果不其然,過了一會,車簾被掀開,露出一張蒼白沒有血色的臉。
對比起之前,葉淩寒現在身姿明顯消瘦不少,寬大的衣袍穿在身上,頗有些形銷骨立的意味。
“走吧。”
宗洛輕輕朝他頷首,閉目養神,一副明顯不想多言的模樣。
聽到命令,馬車嘎吱嘎吱動了起來。
葉淩寒坐在一旁,手成拳狀放在自己膝蓋上,渾身僵硬。
宗洛一年到頭都不會用一次馬車,這還是幾年前建府時順帶打造的。因為不常用的緣故,這輛馬車並沒有多寬敞,兩個大男人坐下後連手腳都有些伸展不開,此刻更是到處充斥著宗洛沐浴後衣料上染著的香料氣息。
冷冷淡淡的,十分好聞。
葉淩寒方才就站在門口,自然看見了宗洛放下照夜白韁繩,轉而吩咐下人準備馬車的一幕。
三皇子隻是目盲,一身武藝尚在,照夜白又如此通人性,騎馬自然不會有什麼大礙。
突然改用馬車,其個中深意,又是究竟為了誰,一目了然。
自那夜之後葉淩寒像變了一個人,平日裡麵色極冷,心底更是麻木一片,被仇恨逼得堅硬如鐵。
然而在看見這一幕時,卻也不免酸澀。
這個人似乎總能在細枝末節的地方,體現出叫人難以忽視的溫柔。
就像葉淩寒當初想的那樣。
明明應該討厭,應該恨的,他絕望地想。
可是無論如何也討厭不起來。
反倒愈發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