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紅衣的青年將自己釘在那串隕鐵上,墨發披散,頭深深垂在身前,雙手吊在兩側,琵琶骨穿進去的地方仍在淌血,上麵的血跡新鮮,看上去應該剛把自己釘進去不久。
“滴答滴答”
或許是上回的心陰影於嚴重,宗洛沒有上前去,而是在鎖鏈夠不著的位置舉高火把,嘶啞著聲音道:“虞北洲?”
聲音在暗室中回蕩。
前者沒有反應。
明明不是十五,但眼前卻比宗洛以往看到的模還要更加虛弱慘淡。那頭披散的墨發依舊瀉下,發尾被浸濕,鎖骨上的血順著鎖鏈靜謐流淌。
紅衣在胸口的地方敞開,露出背後蒼的皮膚和形狀優美,極富力量的肌肉紋,在火光的映照下極具視覺衝擊感。
即使是上一回,虞北洲嚴重發病,也沒有這毫無反應的情況。
“虞北洲?”宗洛握緊拳頭,低聲道:“你為什麼要去修補陣法?”
在沒有知道身世真相前,宗洛希望淵帝不要夢見上輩子的事情。
若淵帝夢到真相,沒有夢見後麵的事情,可能就是一道賜死聖旨。即使他現在親口坦誠了也一,但凡淵帝隻要有一點想不通的地方,遭殃的都是他。
然而這關虞北洲什麼事呢?他不是更應該推動這一切嗎?
於情於,不僅同虞北洲沒有關係,甚至還應該喜聞樂見才是。
他根本沒有這麼做的由。
宗洛呼喚了幾聲都沒有回音,於是不再拖延,迅速上前去。
即使這般靠近紅衣青年的身側,這人依舊毫無反應。若非堆疊在紅衣下起伏的胸膛,恐怕宗洛隻會以為這是一具新鮮的屍體。
到近前,宗洛才發現,對方脖頸一截透著些紅色。
他迅速蹲下,顫抖著手指,將虞北洲掩埋在長發下的臉翻了來。
後者昳麗的容顏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好看的眉宇緊皺一起,像重巒疊嶂的山岩,仿佛被可怖的夢魘侵擾,不得安寧。
入手是觸目驚心的滾燙。
即使虞北洲先天體溫高於宗洛,卻也沒有到這種程度。
軍打仗累積了不少經驗的宗洛瞬就判斷出,虞北洲恐怕是發高燒了。對他們這種層次的武者來說,隻有腦子都燒糊塗了,才會一點反應也沒有,就連被近身了都不知道。
這恐怕就是太巫說的反噬。
他迅速從袖口裡掏出太巫給的玉瓶,費力想要掰開虞北洲的嘴。
指尖剛一觸到對方那片形狀漂亮的薄唇,宗洛如同觸電般瑟縮,沉默一下,這才努力把瓶口湊了去。
隻可惜虞北洲即使這了,警惕性依舊不低,察覺到異物立馬牙關緊閉。
費儘力氣,好不容易喂下去一點,被他吐了出來。
“虞北洲!”
宗洛連忙伸手指去堵,咬牙切齒:“你快點喝,喝完吐完我就!”
不知道是不是被這句話刺激到,一直毫無反應,像條死魚的紅衣青年渾身一抖,驟然抱了上來。他的雙臂如同烙鐵般灼熱,牢牢扣著衣皇子,力道大到仿佛要將這個人擁入自己骨血。
然而抱住了,近乎眷戀般地心蹭了下,不讓自己身上扣著的鎖鏈鉻到麵前這個人。
“不不要”
仿若耳語般的聲音在宗洛耳側響起。
沒有往裡陰陽怪氣的嘲諷,沒有勝券在握的輕蔑,而是燒得神誌不清裡下意識吐露的真言。
虞北洲深闔雙眸,意識渙散。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那個人”
“我一直知道是你不是任何其他人,我從頭到尾想要糾纏在一起的人也隻有你我從頭到尾在意的人也隻有你。”
從虞北洲開口的那一刻,宗洛就僵在了原地。
他想推開這人,把藥瓶裡的藥一口氣灌下去,然後一了之。
但不知道是怎的力量,扼住了他周身,讓他無聲僵硬地留下。
青年的聲音迷糊不清。仔細去聽,卻近乎於哽咽:“師兄好冷啊。”
“師兄,我好怕,那些人都像是被人操縱的傀儡這個世界上隻有你、隻有你”
“隻有你是真的,隻有你。”
宗洛從未見這淒慘的虞北洲。
他見張揚肆意的,驕傲而傲慢的虞北洲;見陰鷙扭曲,冷酷到極點剜著血肉的虞北洲;見發病時意亂情迷,渾身燃燒著欲//望的虞北洲。
可是他從來沒有見這的虞北洲。
燒得神誌不清,像是被全世界拋棄,脆弱到懇求他留下來的虞北洲。
“我什麼也沒有了,我不是大淵的皇子不是世家公子我什麼都不是,什麼都沒有了。”
被他緊緊地抱了個滿懷,宗洛指尖都在顫抖。
方才淵帝醉酒說的那番話,說出生時曾經抱剛出生的皇子,結果不心把人摔了,繈褓一團的皇子也沒有哭,反倒睜著眼睛看他。自那時起,淵帝就喜歡上這個孩了。
旁的不知道,隻有宗洛才清楚。
那是還沒有送到衛國去,沒有被虞家調換的,真正的宗家血脈,是年幼的虞北洲,而不是他這個鳩占鵲巢的人。
就像現代電視劇裡的真少爺和假少爺一。假少爺拿了真少爺的身份和寵愛,即使將一切還給真少爺,人的情感也難抉擇。或許真少爺還會受到遷怒,反倒繼續將假少爺捧在掌心。
可是真少爺做錯了什麼呢?錯在他說出了真相?錯在他拿回了自己本該拿回的一切?
“那些人也了那些傀儡就連傀儡也了。”
“師兄,沒有人就連你也要我什麼也沒有了。”
宗洛僵硬地聽著虞北洲在高燒未退下一聲聲的胡話,隻覺得自己的心也一陣陣地跟著顫動。
虞北洲為了複活他,將自己的一切給了出去,包括身為原書主角的氣運。這輩子,那些人全部從虞北洲身旁離開,環繞到宗洛的身邊。
他切切實實拿了虞北洲的一切。
“師兄我好冷啊”
“我用什麼才能留下你你為什麼不恨我,為什麼啊?”
毛茸茸的頭緊緊靠在衣皇子的肩窩,灼熱的液體一滴一滴打在宗洛脖頸上。或許是粘稠的鮮血,或許是久逢甘霖的眼淚。
這些滾燙的東西彙成細流,也一滴一滴,深深地埋進宗洛心裡。
恍惚,虞北洲好像回到了那個前世,在冰棺裡抱著那具冰冷的屍體,不管得到再多塵世的東西,也彌補不了自己心口的缺失。
他那時候在想寫什麼呢?
複活這個人,真的是為了報複嗎?真的是為了說出真相嗎?
從上輩子追到這輩子,明明在啟動陣法,劃開自己手腕,感受著鮮血流失時,虞北洲腦海中隻有一件事。
那就是再見他一麵。
那複一無趣的子裡,究竟逼瘋了誰,把誰給逼瘋。
或許他早就瘋了,在更早的時候,知道這人死後就瘋了。
渾渾噩噩了九年,追求的一切都變成了毫無意。
為什麼會有這的人。
明明拿了他的一切,明明應該去恨。
在夜深人靜,不為任何人知曉的伽羅。虞北洲緊緊地抱著懷裡的人,胡言亂語著,把身上的血全部蹭了去,讓那片纖塵不染的純也染上和他一的顏色,就好像抱住自己唯一的解藥。
他想把宗洛鎖住,鎖在隻有他一個人看到的地方。
隻有在這種時候,這種沒有人的時候,虞北洲才能打開自己血淋淋的缺口,親自一刀一刀刺進去,說出那些不被任何人知曉的心裡話。
“你如果不恨我,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才能留下你”
就連虞北洲自己也沒有意識到。
原來在他心底深處,最後悔最不該的事情,是那晚在宗洛一句話的刺激下,情急之下說出那掩埋了兩輩子的驚喜和真相。
即使他沒有錯。
隻是這件事的後果他無法承擔。
不是想到這個可能,都恨不得再一次發瘋。
“師兄對不起,原諒我”
他不想這個人死,一點也不想。
虞北洲不能再失去宗洛一次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