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司雪側頭看到了衛司赫,第一反應是去推折春。
折春被衛司雪推開,撞在馬車的車壁上,腦中還如同沸騰的岩漿一般,短時間內根本就回不過神。
“下車。”衛司赫聲音冷硬的宛如地獄收魂的夜修羅。
衛司雪被他吼了一嗓子,屁滾尿流地下車,站在衛司赫的麵前,胸膛劇烈起伏,一部分是剛才激動的,一部分是被衛司赫給嚇得。
要是這世上有個什麼人能讓衛司雪打心底裡敬畏,那便隻會是衛司赫,連老親王都排不上號。
衛司雪像個得了瘟疫的小雞仔似的,低著頭不敢去看衛司赫的神情。
衛司赫視線在衛司雪的身上停頓了片刻,接著像是被燙到一樣迅速轉開了。衛司雪衣衫不整,前襟散亂,褻衣的帶子都順著脖子散出來了。
但其實這一副被“捉奸在車”的樣子,隻是看著嚴重。兩個人剛才也沒乾什麼……或者說是還沒來得及乾什麼。
才感受到彼此的欲望,車門就開了。
衛司赫的視線轉開之後,解下了自己身上的大氅,然後劈頭蓋臉地朝著衛司雪甩過去。
衛司雪被砸得後退了一步,連忙拿起來裹在身上,雖然不敢和衛司赫正麵對視,但是這並不妨礙她眼珠子亂轉。
她飛速給楊秀使眼色,眼神不能表達太多的意思,但是她們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默契還是非常足的。
衛司雪是示意楊秀先趕緊把折春帶走。帶去哪都行,今天實在是不適合讓他留在親王府。
他們此刻的親王大人,馬上就要噴火吃人了。
隻不過楊秀剛動,衛司赫已經對著馬車的方向開口了。
“下來,就算是出身低賤,這點禮數總要懂。”衛司赫聲音冰冷,“還要本王親自扶你不成?”
衛司雪聽到衛司赫這話,狠狠閉了下眼睛,楊秀沒敢再動。
片刻之後,馬車的車門被徹底推開,折春扶著車邊下來。
剛才在車裡麵激動得一身熱汗,猛地一見涼風,才好一些的舊疾,當場就複發了。
折春本想對衛司赫見禮問安,誰料一張口就是一串咳。抬手堵著唇偏頭,靠著馬車車沿板咳了好一會兒,把衛司赫的氣堵得不上不下。
衛司雪一見他咳得這麼厲害,知道他身體底子差,顧不得什麼,連忙把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來,披在了折春的身上。
衛司赫可看著呢,衛司雪今夜穿的衣服上本來帶著的披風都在這個男倌的身上,現在衛司雪把大氅又給他披上了。
衛司赫冷笑了一聲,他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金貴的男倌。
衛司雪把衣服給折春係好,又給他敲背。
折春回手阻止了衛司雪的動作,止住了咳之後,抬頭看了衛司赫一眼,抬起雙臂對著衛司赫見禮。
聲音低啞沉穩,不見半點慌張。
“賤奴折春,見過王爺。”
衛司雪因為折春說的賤奴兩個字,眉頭皺起來。折春早已經不是奴籍,在衛司雪買他回王府之前就已經不是了。
衛司赫看著折春,折春慢慢抬起頭跟衛司赫對視。
衛司赫那一身久經沙場的煞氣,就算不能止小兒夜啼,也是尋常人看上一眼也要膽顫的,尤其是他此刻惱著呢。
但是折春表現得非常平靜,並沒有被衛司赫給嚇到跪地不起。嘴裡自稱賤民,卻舉手投足,麵色音調不帶半點低賤卑微。
衛司赫盯著他看了片刻,雙眸微顫,很快沉著臉偏開頭掩飾過去了。
心說衛司雪可真會找,這個人衛司赫以前見過。
衛司赫才十幾歲的時候,代表端親王自南境回朝為文海帝過壽,在長公主身邊見過他。
衛司赫那時便聽端親王說過,這人並不簡單,幾乎能夠操控長公主做事,當時長公主身邊黨羽甚至會聽他的話。
要知道長公主是個人儘皆知的瘋子,這麼多年衛司赫長年在外,長公主怎麼死的他不知道。
但是長公主死後,曾經長公主的黨羽儘數被太子收用製服,大部分在這些年內不得好死。
這個人是長公主當年最喜歡的,走哪裡都帶在身邊的人,竟然還能活到現在,絕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衛司赫朝著院子裡走的時候,腦中仔細回憶著關於當年長公主的事情,最後想到了太子。
這個人現在搞不好是太子的人,太子那種性子……衛司赫越想,眉頭皺得越緊。
衛司雪跟在折春身邊,邊走邊低聲嘟嘟囔囔地叮囑:“一會兒到了大殿,你就在旁邊站著,不要亂說話……”。
“什麼都不要說。”衛司雪說:“我哥哥不會羞辱比他地位低下之人,他是個真君子……”
折春聽著,慢慢點頭,麵色蒼白。
衛司雪回頭對楊秀交代:“去叫府內醫師熬藥,就按照以前的方子。”
楊秀領命迅速去了。
不過在即將轉彎的時候,她回頭看著折春和自家郡主並肩走的樣子,竟然半點也看不出折春是個出身低賤的男倌。
他脊背筆挺,就算偶爾低咳,擁著一身雪色的狐裘,也像個真正的富貴公子。
衛司雪一路上都很忐忑,一緊張了就嘰嘰喳喳,反反複複地交代折春不要和他哥哥起衝突,她哥哥殺人不眨眼雲雲。
折春不厭其煩地應聲,一路走到了端親王府待客的正殿,衛司赫直接坐到了上首位,一副要開始刑訊逼供的架勢。
戎瑾玉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跟過來了,把侍女的活都給搶了,貼心地給衛司赫倒茶。
衛司雪和折春進入了正殿之後,兩個人站在了地中心。
衛司赫並沒有很快開口說話,甚至都沒有看向兩個人,隻是在那裡慢條斯理地喝茶。
果然沒多大一會兒,衛司雪先沉不住氣了。開口說道:“哥,這件事不關折春的事,是我把他從太子東宮給搶回來的,他身體不好,你彆跟他一般見識……”。
“搶回來?”衛司赫打斷衛司雪說的話,頭也不抬地說:“衛司雪,這些年你仗著這個郡主的名頭,是否活得有些過於猖狂?”
“從太子東宮把人帶出來,你知道這是什麼罪嗎?”
衛司赫說著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衛司雪下的頓時就跪在了地上。
折春一見衛司雪跪下了,撩起袍子正也要跪下。
折春並不介意給任何人下跪,雖然他連太子都不跪。
衛司赫一見他的動作,立刻說道:“來人,將這位……折春公子,先請去偏殿暖暖身吧。”
正殿之內的侍女,立刻朝著折春的方向走去。衛司雪連忙側頭說:“你先去偏殿待一會兒也好,我一會兒就……”
“衛司雪。”衛司赫連名帶姓地叫了衛司雪一聲,衛司雪立刻就閉嘴了。
折春被侍女帶去了正殿的偏殿之中,偏殿之中並沒有燒炭火,折春攏了攏身上的大氅,吸了一口涼氣又咳了兩聲。
正殿和偏殿之間的門沒有立刻關上,衛司雪聽到折春的咳聲,不安分地又要說什麼,衛司赫直接將茶盞砸在了衛司雪的麵前。
瓷片和茶水一塊炸裂,衛司雪嚇得立即噤聲。
衛司赫這才又開口說道:“你到底想做什麼?是活膩了,是吧?”
“你說你要嫁給戎問楓,卻又纏著一個男倌不放,你是將戎問楓當成了傻子,還是以為將軍府全都是軟柿子!”
“衛司雪,你混蛋也要有個限度!”
衛司赫發起火來還是挺嚇人的,連彈幕都嚇得在衛司雪的腦中嘰哇亂叫。
當然也有人在給衛司雪支招,隻不過他們支的那些招數,在這個世界當中並不好用。
衛司雪等到衛司赫吼完了,這才說:“我已經跟問楓哥哥說過了……”
“你跟他說,你要養金絲雀,”衛司赫冷笑了一聲:“你覺得他如果知道你養的金絲雀,是這麼個金絲雀,他會怎麼樣?”
“這件事……我自己會跟問楓哥哥說清楚的。”衛司雪說:“哥,我已經長大了,這種事情我能處理好。”
“你能處理好個屁!”衛司赫瞪著衛司雪,一張英俊逼人的麵孔都要扭曲了。
“從小到大哪一次捅了簍子?不是我給你擦屁股?”
衛司赫說:“你以為皇帝這些年對你的各種行為視而不見,充耳不聞,仗著的是什麼?”
“我仗著的是我父親和哥哥全部戰死,我知道的!”
衛司雪說:“我也並沒做什麼過線的事情!彆人欺負我,我還不許還回去嗎?我不過是養了一個……男倌而已。”
“哥哥,你可知你們送回消息,被定為戰死之後,有多少人對親王府虎視眈眈。”
“我若不猖狂,我跟嫂子,怕是早就被人欺負到泥地之中!”
衛司雪梗著脖子,她今天死活是不會鬆口的。
她就是要折春。
她從小到大想要的東西,想做的事情,就算東西要到手裡是碎的,她也是不肯放開的。
如果是其他的事情,衛司赫都有話說,但是他在怒江之下壓了三年之久,他當然知道這些年衛司雪在家中……在這個隆化城之中,是沒人護著的。
一個並未成婚,沒有夫家支撐,尚且羽翼稚嫩的郡主,外加一個根本不拿事的庶女世子妃。
偌大一個端親王府……這兩個人能夠撐得住,衛司赫其實是非常驚訝的。
哪怕皇帝因為親王府的戰功,為做事出格的衛司雪保駕護航,可如果衛司雪不像一隻瘋狗,連咬人都不會的話,皇帝總不可能管得事無巨細。
衛司赫回來之後,這些日子都在忙著朝中的事情,還並沒有接管過王府,連家臣都還未接見。
衛司赫皺眉看著衛司雪,一時之間竟然無法再苛責她。
片刻之後捏了捏眉心,歎息一聲說:“這件事情如果被戎問楓知道,將軍府不會善罷甘休,現如今聖旨已下……你儘快同那男倌斷乾淨,我便不會計較。”
“哥哥,從小到大,你說什麼我都聽,我比聽父親的話還要聽你的話。”
衛司雪跪在地上,仰頭看著衛司赫說:“可是我真的不能沒有折春,他陪在我身邊三年多了……他陪著我過了我最難過的日子,那個時候你們被判定為戰死,我……”。
“我不管你們之間的那些事情,但是現在你必須跟他斷。”
衛司赫說:“賜婚並非兒戲,是你自己要嫁給戎問楓,將軍府那樣的人家,你難不成還想學那些紈絝子弟,坐享齊人之福嗎!”
衛司赫說:“我不想剛剛將妹妹嫁出去,就要給妹妹收屍。”
“這世界上沒有誰離不開誰,就連骨肉至親也是一樣。”
衛司赫殘忍地揭露事實,對衛司雪說:“你可知道皇帝為何會這麼痛快地為你們賜婚?”
衛司雪看著衛司赫嚴肅的表情,直覺讓她繃緊了脊背。
“我繼承親王之位,很快便要去封地。而你身為郡主,這些年以郡主的身份待在皇城之中,肆意行事。”
“皇帝不可能放任我們兄妹二人去同一個地方,而你選擇嫁給戎問楓,隻能留在皇城。”
“他被封為邊北將軍,北邊境臨永夜國,是最安逸的地方,年後他去邊北,也不會在那裡久待。”
衛司赫說:“加上你們新婚,皇上會格外恩典,定然會讓他帶著你一起去邊北。”
衛司雪愕然瞪大眼睛,急忙說道:“那怎麼能行!我才跟哥哥團聚,我要同哥哥一塊去封地!”
“癡心妄想。”
衛司赫說:“我承襲親王,是因為戰功,你這郡主之位是如何得來?”
“是皇帝因為哥哥和父親戰死才會封……”。
衛司雪急地從地上站起來,朝著衛司赫走了幾步,站到衛司赫的身邊抓住了他的手。
“我不可能跟哥哥分開!這世上如今就隻有我們兩個血脈相連,我這輩子都不要再離開哥哥!”
衛司赫抬手將衛司雪甩開,仰頭瞪著她說:“你離不開的人還真多。”
衛司赫說:“你成婚之後,你我兄妹必定分開,這本就是尋常。”
“但如今你若執意要跟那個男倌糾纏,你這門婚事,還想成嗎?”
“若是跟戎問楓成婚,我就要離開哥哥,那這婚就不成了。”
衛司雪說的像是這一頓就不吃了一樣簡單。
衛司赫都被她氣笑了:“現如今聖旨已下,你想抗旨不遵嗎?”
“那你的這門婚事,就會變成你的喪事。”
如果放在從前的話,衛司赫早就操棍子開始揍了。
但是現在不光衛司雪長大了,一彆三年,衛司赫氣成這樣也舍不得碰衛司雪一根手指。
所以就隻能看著她,苦口婆心地說:“不是說喜歡戎問楓嗎?他是我的副將,我了解他的為人,他是值得托付的。”
衛司赫說:“如果一定要將我的妹妹嫁一個人,至少戎問楓我是放心的。”
“跟在他的身邊,你不會吃苦,他也能夠容忍你驕縱的性子。”
“可那個男倌,你了解他嗎?你知道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嗎?”
衛司赫說:“我看你就是貪圖他長得好看。”
“他叫折春,哥你彆一口一個男倌,他早就從春風樓出來了嘛。”
“我當然了解他,他的心地很善良,身體也不太好,我不是貪圖他……雖然他確實長得挺好的。”
“但是我喜歡跟他在一塊,他不在我身邊,我根本連覺也睡不好。”
衛司雪蹲在衛司赫的身邊,抱住衛司赫的腿,可憐兮兮地說:“哥哥,這件事情你就不要管了,好不好?我保證能夠處理清楚,你相信我一次吧。”
“也不要為難折春……他已經夠苦了。”
衛司赫看著衛司雪抱著他的腿蹭,感覺自己的心裡發苦。
一直在旁邊站得像個透明人的戎瑾玉,連忙為衛司赫重新遞上了一杯茶。
衛司赫喝完之後感覺連嘴都跟著苦起來。
他忍不住低頭看看衛司雪,又抬頭看看對他笑得像一朵花的戎瑾玉,不太明白這兩個腦子不行的,到底是怎麼度過這三年的。
要知道親王府同城中各家都是有各種各樣往來的,有些地方不能失了禮數,失了禮數便會淪為笑柄。
“哥哥……哥哥?”衛司雪頭放在衛司赫的腿上,滿臉的討好。
這個時候,戎瑾玉竟然也大著膽子紅著臉說:“王爺……其實,折春挺好的。”
衛司赫側頭看向戎瑾玉,看著自己這個除了床上之外根本不太熟悉的妻子。
正煩心呢,忍不住問:“你如何知道他挺好的?”
戎瑾玉頓時就不敢說話了,咬著嘴唇,手指攪在一塊。
衛司赫狠狠歎了一口氣,這兩個東西沒一個讓他省心的。
不過最後衛司赫也並沒有鬆口,隻是對衛司雪說:“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你既然讓我相信你,這件事情我就暫且信你一回。讓你自己去處理。”
衛司赫說:“一個月之後,若你還這麼不清不楚地兩麵糾纏,我便親手送他走。”
衛司赫故意說得非常狠,衛司雪自動把他說的“送他走”理解成了殺掉折春。
頓時後頸汗毛都炸起來,點頭如搗蒜:“我肯定把事情解決,哥你放心吧!”
衛司赫起身拂袖而去,衛司雪和戎瑾玉對視了一眼,然後戎瑾玉連忙小跑著去追衛司赫了。
衛司雪這才從地上起身,甩了甩袍子,側頭看向了偏殿,一時之間思緒萬千。
她也是到現在才意識到,如果真的麵臨選擇……她的心竟然是傾向折春的。
戎問楓無疑是一個非常好的成婚對象,年輕強壯,軍功累累。
可是衛司雪覺得吃飯和睡覺比較重要,她嘗試過離開折春,兩次。
是真的吃不香也睡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