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司赫從正殿離開之後,朝著自己的淩霄苑走。庭院之內的燈不夠明亮,小路上雖然清理了積雪,但是地麵白天化的雪水,現在已經結成了冰。
地有一些滑,衛司赫走得並不快,才出了正殿的門口沒走多遠,就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快速跑過來。
衛司赫都不用回頭,一聽就知道是戎瑾玉,跑得像是撒開了翅膀的鴨子一樣。
衛司赫有意識地將腳步又放慢了一點,並沒有站定等待,但是沒一會兒,衛司赫敏銳地聽到腳步聲開始變了,然後他回手一撈——毫不意外地正拽住了要朝著他旁邊的雪地裡趴的戎瑾玉。
衛司赫江容瑾玉撈進懷裡,低頭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銳利。
戎瑾玉是真的怕他。但也是真的愛他。
一碰到衛司赫就渾身發軟,表情發癡,半躺在他的臂彎裡頭,自己都不知道起來。
衛司赫看了她兩眼,說了一句:“還未到就寢的時間,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撲過來投懷送抱。”
不得不說,這哥倆在某些時候真的是一模一樣,都喜歡欺負人。
戎瑾玉臉色爆紅,被推著站直,然後有些僵硬得像個小木偶一樣,跟在衛司赫的身邊。
衛司赫快她半步,走了幾步之後側頭看了她一眼,正對上戎瑾玉直勾勾的視線。
衛司赫滿腹的憂愁,竟然因為戎瑾玉這呆呆傻傻的樣子散去了不少。
妹妹是這樣,夫人也是這樣……但這樣傻一點,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衛司赫還就不信了,豁出去他這一身的軍功,哪怕是親王之位,還能保不住自己的家人嗎。
衛司赫心中稍微暢快了一點,決定縱容衛司雪自己先處理,實在不行,最後有他兜著。
想通了這一點,衛司赫腳步就輕快了一些,但是速度卻並沒有加快,有意無意地在等著戎瑾玉。
兩個人這是第一次並肩走,戎瑾玉十分的不適應。
她光顧著側頭看衛司赫臉色,然後腳底下踩在冰淩上麵,踉蹌了一下,抱住了衛司赫的腰才站直。
衛司赫這一次站定了,側頭看著戎瑾玉,本來要出口的是:“你就這麼急不可耐?”
不過他將這句話咽回去,頓了頓之後問道:“你說那個男倌……那個叫折春的還不錯,不錯在哪裡?”
“之前他一直待在親王府嗎?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些年都做了什麼,接觸了什麼人,你仔細同我說一說。”
“噢……他其實很厲害的,王府的莊子上麵有很多賬冊,歌芝姑姑不在的時候,都是他幫忙看的,一眼就能找出問題呢!”
戎瑾玉說:“他這些年其實一直在幫王府處理著很多瑣事,下人們也都很喜歡他……”
戎瑾玉滔滔不絕,跟衛司赫兩個人走得很慢,邊走邊說,一直說到進了屋裡頭,也沒有停下來。
感覺到了口乾舌燥的時候,衛司赫遞給她一杯水,戎瑾玉接過之後臉色騰地又紅了。
“怎麼能讓王爺做這種事……”。
“那你彆喝。”衛司赫說。
戎瑾玉頓時嗆了一下,然後衛司赫慢慢地勾唇笑了。
他們一直聊到很晚,不再像每天晚上一樣除了做那種事兒基本上沒有交流了。
戎瑾玉很顯然非常的開心,連睡覺都是笑著的,整個人攀到了衛司赫的身上,像一塊撕不下去的年糕。
衛司赫輕歎,但也縱容了自己的小夫人。
隻不過他沒有很快的睡著,聽了戎瑾玉說了那麼多,衛司赫對於折春這個人疑惑越來越多。
他決定好好查一查折春,尤其是他必須跟太子見一麵,折春跟太子的淵源,或許比衛司赫想象的還要深。
因為如果按照戎瑾玉的說法,端親王府這三年之中遇到的那幾次事……就隻是家臣那些田地的糾紛,和親王府的店鋪跟其他店鋪之間的競爭。
那些可不是光憑著衛司雪囂張跋扈不怕死就能夠解決的。
而那個囂張跋扈不怕死的衛司雪,現在正在看著折春喝藥。
折春背衛司雪帶回了清濤苑,楊秀讓醫師熬的藥端上來了,折春將身上穿著的大氅脫下來,坐在桌邊上,正用湯勺輕輕攪和著碗內的湯藥。
“已經涼了吧,你快喝呀!”
衛司雪催促折春,因為折春剛才拿著小湯勺攪來攪去的樣子,讓衛司雪覺得折春是在攪和她的胸腔一樣。
折春剛才在偏殿,關了門之後聽不到兄妹兩個人的對話,但是他已經根據衛司雪的表現猜得差不多了。
他今晚沒有被打殺,沒有被趕出親王府,從頭到尾,衛司赫就隻有氣得狠了的時候,說了一句他出身低賤。
折春能夠揣測出衛司赫……對他是沒有惡意的。
這個結論讓折春其實有一些愣神,他不太明白。
他以為今天晚上必定是“狂風暴雨”,衛司赫會像所有大家長那樣,用血的教訓,讓衛司雪記住賤奴和貴族是不同的。
折春沒想到,衛司赫會這樣高高拿起,輕輕放下,甚至任由衛司雪自己去解決這件事。
他以為這個世界上就隻有一個衛司雪,是能夠不分高低貴賤,將人當人來對待。
而現在折春有一點明白,為什麼衛司雪會長成這樣的人。是因為有衛司赫言傳身教。
這兄妹二人,雖然性子都很不好,但是骨子裡麵都是非常純善的人。
“我明天就去你給我買的那間房子住吧。”折春說。
“為什麼呀?不是說好了嗎?那房子那麼大,又沒有買仆從,你自己怎麼住啊?”
“你就先待在親王府吧,我哥哥都已經答應我讓我自己解決了。我肯定能把事情解決,連你也不相信我嗎?”
“我待在這並不合適。”
折春說:“我們之間的事情,既然你答應了你哥哥自己會解決,就不要讓親王府牽扯進來。”
衛司雪拗不過折春,最後隻好說:“那我讓月容帶兩個侍女過去伺候你吧。”
“我不需要彆人伺候,郡主沒有養過外室,至少也應該見過。親王府當中的人,不能出現在我的院子裡。”
折春說:“否則那不是在告知天下,我是你養的……金絲雀嗎?”
折春將藥全都喝下,苦得很,他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說這些話的語氣也很平淡溫和。
“那明天就去重新買仆從和馬車,反正你一個人在那肯定不行。”
“你聽我的,好不好?”衛司雪抓住折春的手腕,晃了晃。
折春用布巾擦了擦嘴,看了看衛司雪抓著自己的手腕,現在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了。
他不像在馬車當中那個時候一樣,悸動到沒了理智,難以自抑。
“郡主打算怎麼解決這件事?”折春說:“郡主不會是想要直接跟戎問楓攤牌吧?”
“當然不是。”衛司雪說:“我不打算嫁給他了。”
“什……麼?”
折春聽到這句話之後,轉過頭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衛司雪,“郡主……不成婚了?”
不過折春心中那種狂喜的情緒,還沒等揚起來就被他壓下。
“可聖旨已下,郡主怎能抗旨不遵。”
“我不抗旨……”衛司雪其實心裡已經有了辦法。
但是她不打算跟折春說:“反正總會有辦法的,我哥哥說了,跟他成婚之後,我就必須跟我哥哥分開。”
“我不會跟我哥分開的。”
衛司雪看著折春說:“我哥哥年節過後就會去封地了,皇上說讓他自己選封地。到時候我跟著我哥哥一塊去封地,你也跟我們一起!”
折春聽到衛司雪說這些話,感覺自己像是被當頭用棍子狠狠地抽了一下,腦子嗡嗡作響。
“郡主要帶我一起走嗎?”折春簡直連聲音都要發不出了。
他跟衛司雪……衛司雪怎麼可能帶他走呢。
彈幕這個時候也有一些難以置信——
說不成婚就不成婚了嗎?這麼兒戲嗎?不是說喜歡問楓哥哥喜歡得要死,還找了個替身……
強行替身大可不必,我看衛司雪就是喜歡那種金貴公子類型的。
笑死我了,問楓哥哥因為長成了一個糙漢,所以失寵。
失寵就算了,因為跟他結婚會跟衛司赫分開,所以衛小狗決定不結婚了。
可是聖旨都已經下了,違抗聖旨是會砍頭的!
我覺得最後還是哥哥來擦屁股吧……衛小狗太不靠譜了!
我倒不這麼覺得,就不能相信小狗一次嗎!
我感覺衛小狗好像開竅了,你看她說話現在多甜呀。
……
衛司雪確實是開竅了,她這竅算是折春硬鑿開的。
衛司雪今天跟衛司赫說了好幾遍,她喜歡折春,說得那麼自然,說完之後連衛司雪回過神之後都愣了。
她從來沒有對折春說過喜歡。
她也一直都以為自己喜歡的是戎問楓,隻是將折春當成替身。
但衛司雪就算再怎麼傻,她也並沒有瞎。
現在的折春和戎問楓除了下巴的那一角弧度,沒有其他像的地方。
她還抓著折春不放的原因,隻能是因為折春本身對她比較重要,無法割舍。
衛司雪看著折春,想起今天在馬車上,折春狠狠將她揉進懷裡的樣子,想起折春當時的呼吸和力度。
她感覺自己的血液和身體都慢慢地熱起來。
她伸手抓住了折春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對折春說:“我這裡跳得很快,是因為你。”
衛司雪看著折春,坦蕩到讓人無法直麵。
“我應該是喜歡你,不是戎問楓。”
“你現在跟他一點都不像,如果一定要我放棄一個的話,我不能放開的是你。”
“離開你,我吃不香睡不好,我們在一起很多年了。我每天看著你,找戎問楓的影子,但我沒想到我喜歡你。”
衛司雪說:“你也沒有跟我表達過你的想法,你隻是今天才對我說,你想讓我跟你……玩。”
“我今天才感覺到你對我有欲望,而我一點也不討厭。”
衛司雪直直地看著折春說:“你在車上對我做那種事情,我很喜歡。”
“你以後想做的話隨時都可以,不要再離開我。”
衛司雪說完這些,彈幕已經刷得漆黑一片。
而折春已經徹底傻了,他從來都沒有想過,他這輩子都沒有想過他會在衛司雪的口中聽到這些話。
折春這一輩子聽過非常多的甜言蜜語,有很多人說愛他,肯為他犧牲一切。
可是那些話折春並不喜歡聽,因為說那些話的人他從來都沒有在意過。
隻有衛司雪……
折春吸了一口氣,然後劇烈地咳了起來。
衛司雪的每一句話,都如同一波一波的巨浪,將折春徹底的淹沒,卷著他壓進海底,讓他根本無法呼吸。
但是折春咳著咳著就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更加劇烈地咳,麵紅耳赤,形容癲狂。
然後笑著笑著,眼淚又落下來。
衛司雪連忙來拍他的背,折春抬起手抓住了衛司雪的手腕。
好容易將咳意壓下去,折春早已經淚流滿麵。
衛司雪不知道他又哭什麼,但是被他抓著的手腕有點疼。
可這種疼又並不讓衛司雪感覺到不適,因為衛司雪能夠通過他發顫的手掌,感受到他此刻的激動,感覺到他澎湃的感情。
衛司雪的呼吸有一點發緊,折春抓著她的手腕,拉著她靠近自己,看進衛司雪的眼中。
片刻之後,折春開口啞聲地問道:“郡主說的話,可當真嗎?”
衛司雪點了點頭:“難不成我還騙你嗎?”
“郡主要帶我一起去封地,是將我當成金絲雀豢養,還是……”
折春頓了頓,感覺胸腔當中緊張到發疼。
“還是將我當成……夫君?”
“什麼夫君?”
衛司雪還沒有想到這一層,她瞪著折春說:“啊,你這麼大年紀還想當我的夫君?”
折春因為她一句話,從天堂跌落地獄。
連彈幕都短暫地停滯了一下。
折春抓著衛司雪的手抖了一下,然後慢慢地鬆開。
衛司雪卻這個時候重新抓住了他垂落的手。
說道:“我還沒想到這些。但你想當我的夫君,也不是不行……反正我哥哥厲害著呢,他又不指望我找的夫君能夠幫上他。”
“原來你一直想當我的夫君。”
衛司雪看著折春,發現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一樣,輕笑了一聲說:“那你為什麼不早跟我說呢?”
折春現在心中滿是澎湃如巨浪一般的情緒,好像除此之外連感官都麻木了。
他怎麼敢說呢?……他這種低賤之人,怕他自己嘴裡說出的喜歡,會玷汙了他喜歡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抓著衛司雪的手有多麼用力,隻是一錯不錯地看著她,根本不敢相信。
“你如果早說的話……”衛司雪想了想:“那我也不會答應。”
“你如果不跑的話,我也不知道我離不開你,你今天不跟我說那些,我都不知道你喜歡我。”
“你喜歡我嗎?”衛司雪看折春:“你沒說過,哎……”
折春搖了搖頭。
衛司雪愣了一下,眨了眨眼,有一點犯傻。
“不喜歡我,還想做我夫君……隻圖我是郡主嗎!”
她正要發火,折春拉著她一把拽進自己的懷中,讓衛司雪坐在他的腿上。
衛司雪呼吸一窒,折春將她緊緊地摟住,帶著顯而易見的哭腔,在衛司雪的耳邊說:“不是喜歡。”
“我是……愛你。”
折春抱緊了衛司雪,閉上眼睛,將濕潤的眼眶壓在衛司雪的肩膀上。
衛司雪瞪大眼睛怔住,心跳聲吵到她自己覺得震耳欲聾。
她聽說過愛,也看過那些所謂的愛,比如同侍衛私奔的小姐,比如一生隻娶一位夫人的老爺。
可是衛司雪從來沒有想過,愛竟然是這種滋味。
如滿園春花霎時綻放,如年節之時飛上天空炸裂的焰火,隻讓人頭暈目眩,地轉天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