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後麵車輛的鳴笛聲響起,卓熠終於想起將右腳從刹車製動上抬起來,任憑車子在自動擋的控製下緩慢向前滑行。
“開卓越限量款了不起啊?刹車不好好刹,油門也踩得跟肌無力似的,艸,有錢開豪車就當大道是你家的了?”
後車的駕駛員應該是有路怒症,在超車時搖下車窗,嘴裡不乾不淨地咒罵了一句。
卓熠眉頭淺鎖,沒有吭聲。
竟是邵棠反應夠快,纖纖細指往控製車窗的按鈕上一推,不甘示弱地回擊:“誰開車還沒個走神的時候,就事論事,我們車沒開好是我們不對,你想表達不滿也可以,但罵罵咧咧的像話嗎,還講不講點成年人的文明禮貌了?”
她到底是軍區大院長大的孩子。
即便生就一副文靜嫻美的乖順長相,骨子裡也埋著幾分凜然和倔強,遇見不平的事從不會退縮怯懦。
當年卓熠被她吸引的開端就是不隻一次撞見她表現出與嬌弱外表格格不入的反差。
那會兒卓熠正血氣方剛,加之家世優越模樣俊俏,身上難免帶著幾分桀驁放曠的少爺脾氣。
他覺得這姑娘挺有意思,還是第一次遇到為了引起他注意,每回見麵都給他營造“英雄救美”機會的女孩子……
接下來的一路,二人各自保持著若有所思的沉默。
大約半個小時,卓熠將車開到了北京地界赫赫有名的中央彆墅區。
門關處站著一隊衣冠齊整訓練有素的保安,智能門禁在識彆出車牌後利落地抬起橫杆,放行他們的車輛長驅直入,無遮無攔地駛入小區。
邵棠目前保有的記憶不足以讓她估算出“卓越”這輛新生代豪車的價位。
可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北京人,眼下彆墅區的房價她心中有數。
因此不可避免地再次怔住,待卓熠穩穩把車停進車位,居然猝不及防地伸出手,在身旁男人的手背上不輕不重地掐了一下。
卓熠本已心神不寧,這突如其來的肌膚之親更駭得他渾身一震:“怎……怎麼了?”
邵棠自己尚且懵著,哪裡顧得上代入夫妻關係,他反應明顯過激:“我們住這兒,房子是租的還是買的?”
卓熠有太多事情沒想好處理方式,又聽她提出他之前全無準備的問題,下意識地心慌:“買……買的吧……”
“哦,那你疼嗎?”邵棠正色問。
“……”靜靜與她對望半晌,畢竟二人此時隔著八歲的心理年齡差,二十八歲的卓熠大抵想通了她試圖確認的內容。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和她分開數年,他兀自在生意場摸爬滾打,沒那麼大言不慚地自我認知為豪門。
但似乎嚇到了她,隻是他們那個圈子裡不會惹來猜疑的從眾生活方式,在她眼中已是妥妥的壕無人性,需要掐他一下,好看看他們二人中有沒有一個在做夢。
那一下子,卓熠愁還是愁,慌還是慌,卻因為她略顯孩子氣的舉動,心頭猛地一軟,張口的語氣不由自主地被牽回了六年前。
“……不疼。”卓熠說,“你那點力氣,想掐疼我才需要做夢。”
停好車後,一前一後下車的二人隔著兩三步距離,一起往卓熠的獨棟彆墅走。
邵棠不知道路,自然是亦步亦趨跟在卓熠身後的。
她步履輕快,仿佛在她儘數遺忘的六年,同樣一段路,她當真隨卓熠走過無數遍。
其實她也一度茫然驚慌。
頭疼欲裂地蘇醒在陌生的醫院,一個多月孤零零待在病房裡,好不容易盼回了一個電話都沒給她打過的老公,還好似全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無數讓她不知所措的意外狀況一股腦地衝撞過來,她又不是掐指會算的神仙,如何能做到自始至終心平氣和?
不過卓熠剛才的反應讓她心安了不少,不管怎麼說,他逗她的樣子一如往昔,半點不曾變。
“阿熠,你是不是現在不當兵了?”
進到彆墅,邵棠踩著卓熠遞過來的男士拖鞋粗略地在一層轉了一圈,短暫沉思後對卓熠說道。
“你最近一段時間得稍微有點心理準備,我可能會問你好些聽起來十分智障的問題,近六年發生的所有事情我都忘記了。”
邵棠是失憶了沒錯,不過她並沒有變傻,縱然卓熠過去家境就很好,也毋庸置疑遠不是今日的檔次。
她記得他說過,他爸爸是個做實業的小企業家,家中廠子的規模幾千萬。
幾千萬,他們腳下的彆墅就不隻這個價。
而他已經稱得上小富即安的原生家庭都無法提供給他們的物質條件,他若按照他們曾經的未來規劃一直留在部隊發展,根本不可能攢到。
所以他現在瞧著完全不像軍人也不奇怪,他大概率真的不在部隊了。
卓熠扯動嘴角,眼梢微抬,沉聲回了句“對”。
他們在最情濃意濃時做出了這個關乎未來的約定。
邵棠家滿門忠烈,打爺爺那輩兒起就是光榮的人民解放軍。
父親學醫後也沒有選擇環境更安逸工資待遇也更好的留院或留校,而是義無反顧地來到了條件艱苦的駐軍區軍醫院。
到了邵棠和她哥哥這一輩,邵棠是個女孩兒,身體條件也不夠好,便隨父學了醫。
哥哥邵榮則參了軍,同是選拔上來的飛鷹特戰隊成員,比卓熠早一期……
邵家選女婿的標準從不是對方家世如何家裡有多少錢,比起魚龍混雜的富家子弟,他們更傾向於讓女兒在部隊裡選,嫁個磊落端正的軍人。
於是從來都對繼承家業毫無興趣的卓熠和邵棠一拍即合。
他對她許下承諾,會立下更多軍功,做班長,做排長,做連長,乃至做到整個飛鷹特戰隊的隊長,做個守護著她和國家的大英雄……
然而最後鬨得遍地雞毛一片狼藉,他如今都沒有臉麵加以遮掩,為她短暫編纂出一個得償所願的幻夢。
“你……是在怕我失望嗎?”邵棠仍然想不起那六年具體發生過什麼,卻心領神會地讀懂了男人眼中的頹然和消沉。
想了想,她傾身上前,昂起頭來,笑得眼如月牙。
“怎麼回事啊你,人生路漫長長,我忘掉了整整六年,過去的計劃有變動多正常。”邵棠說,“再說長江後浪推前浪,每年都有大把的愛國青年加入人民解放軍,最後能留下的肯定是少數,終歸大部分會退伍。”
“是啊……”卓熠跟著她寡淡地笑了一下,不太走心的樣子。
說時遲那時快,麵前的女孩兒突然伸出手來,雙手一起托向他臉頰,人工在他臉上堆砌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好了,今天可是我出院回家的好日子,要開心點嘛!”
男人俊朗風致的五官在她的大力揉搓下顯得有些滑稽,邵棠卻愈發放肆,將他已滑落至鼻尖的細框眼鏡摘走。
“我們都一起經曆過了,至今感情還好得沒話說,這就意味著你沒必要想太多,知道嗎?”
她展顏露出的微笑至純至美,眼角柔和地下彎,不自知間便可勾走人的心魄。
此時她烏亮的眼眸中滿滿是他:“你老婆很相信自己眼光的,相信隻要是我認定的男人,無論去從事什麼領域,都不會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