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2 / 2)

那時距離卓熠受傷不過一個月,三天前剛剛能勉強下地,這樣不管不顧地丟了拐杖追上她幾乎透支了他僅存的全部體力,引發全身傷口都疼得一陣陣叫囂。

然而他已經感知不到任何痛楚了。

無以複加的心痛蓋過了其他的一切感覺。

他何嘗不知道自己犯下那等過錯後還糾纏不休的做法不堪至極。

不過那一刻什麼都無所謂了。

想到一旦放手意味著什麼,他隻奢求能夠握緊她的手,一直一直不鬆開。

“卓熠,你放手,我們都結束了,彆逼我說更難聽的話了,行嗎?”邵棠在雨中同他僵持,掙紮的力道越來越大,發梢和通紅的雙眼都沾染了冰冷的水汽。

“不放……不放可以嗎,棠棠……你打我,你罵我,都可以,我活該……但彆走,求你……”

邵棠回過頭來,眸色深深地望著麵前的少年。

他曾是最光鮮奪目意氣風發的模樣,如今卻在她麵前卑微到了塵埃裡,似乎隻要她肯心軟留下來,他便甘願將所有驕傲和尊嚴都送到她腳下,她想要如何踐踏都聽之任之。

她閃動眼睫,明明雨勢不大,眼前不知怎麼就變得霧蒙蒙了。

她覺得自己真是沒出息,哥哥的死都沒能哭乾她的眼淚,居然現在還有多餘的份額錯付給這個害死了哥哥的罪魁禍首。

他可憐嗎?

可他付出的東西和哥哥的性命相比,根本一文不值。

“卓熠,你知道嗎,我真的真的很後悔遇見你。”放任最後那滴淚從眼角滾落,邵棠徹底冷下語氣,憤慨決絕地說出這句話。

不是後悔嫁給你,也不是後悔愛上你。

她直接否定了他們之間的所有過往,同時也扼殺了他們未來還會存在交集的一切可能性。

“滾。”她用力一掙,甩手的動作太凶狠,將那個本就站立不穩的少年粗暴地帶倒在地,自己那本已經作廢的結婚證也劈頭蓋臉地擲到了他麵前,“彆再出現在我麵前了,我希望今天是最後一次,我這輩子都不想見到你了。”

……

彼時也是一人避一人抓,邵棠滾燙的眼淚掉到卓熠冰涼的手背上,連溫度都是似曾相識的一熱一冷。

隻不過這次角色對調,躲閃的一方變成了卓熠,而緊抓他不放的人則是曾說出那句餘生不複相見的邵棠。

當年邵棠可以毫無留戀地甩開他的手,可此刻的卓熠卻做不到與她如出一轍的毅然決然。

於他而言,她愛而不得,舍而不能。

佛說貪嗔癡三毒可害人沉淪入生死輪回,是誘發痛苦的萬惡之源。

但他三毒的源頭皆在她,卑鄙也好惡劣也罷,他始終戒不掉她施舍過來的每一絲溫度。

男人的手冷白勁瘦,先前似是做好了發力的準備,青紫色的血管隱隱變得分明。

如今卻忽然卸去了力道,連指節都軟了下來,放棄抵抗一般叫一桌之隔的女孩兒扯住,直接捧到了距離她心口僅僅三十厘米的位置,心疼地呼氣。

這一刻,餐廳裡安靜得仿佛時間靜止。

他們之間的距離無限拉近,六年時光,終於將昔日的再也不見打磨成了今日的一期一會,命運的紅線到底又將他們串聯到了一起。

邵棠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眼淚突然就不受控製地溢出眼眶,依舊掉在卓熠的手背上,溫熱之餘更比六年前多了綢繆繾綣,一如往日場景重繪,隻是他們沒有再次選擇彆離。

“棠棠,彆哭,隻是小傷,真的!”卓熠同樣不明所以,而且看見邵棠落淚他根本顧不得去探究緣由,一股腦地堆砌著可能叫她止住眼淚的謊言,“其實是我昨晚洗澡,出來時身上的水沒擦乾,才一不小心手滑打碎了床頭燈……怪我,都怪我,我不該不小心……”

他哪裡會不清楚匆忙之下攢出的謊言根本毫無圓全可言,右手被她拉著不敢抽,便用左手給她擦眼淚,拇指指腹的薄繭蹭過她細膩如白瓷的臉頰皮膚,一下一下拂去她好似擦也擦不儘的難過和傷悲。

“好奇怪啊,我到底怎麼了……”邵棠嘴唇扁著,說想哭又覺得莫名,說不想哭眼淚偏偏止不住,最後哭笑不得地望著卓熠,透過朦朦朧朧的淚眼直麵男人那張天生帶著冷感和鋒芒的臉。

她才發現他這會兒沒帶眼鏡,沒有那層鏡片和鏡框的遮擋,他鴉羽般根根分明的眼睫,漆黑如冷星墜入其中的眼瞳,以及右下眼角暗紅色的淚痣皆一覽無餘。

邵棠怔怔地看著眼前人,淚眼婆娑間隻覺他身上多了幾分她最熟悉的清落質感,屬於曾經的少年卓熠,是她最最心動喜歡的模樣。

“阿熠……”邵棠鼻子依然酸酸地喚他。

“嗯,我在。”他的語氣那麼哄,動作也那麼溫柔,不可否認,他還是會為今日的親近感到惶恐,隻是再如何惶恐,都阻擋不了他鼓起片刻勇氣,在她需要他的時候伸手觸碰。

或許他為了她,真的可以無所不能。

“我們先下去吃飯好不好,然後你再帶我出去買酒精碘伏和紗布,你手上的玻璃割傷雖然都不怎麼深,但傷口很多很密,你拿創口貼不行。”

她對他的回報就是眼淚淅淅瀝瀝地收閘,自己也漸漸緩過神來,下意識地抬起手背,同他一起抹去眼角殘存的濕潤。

卓熠答好,生怕再次驚擾到邵棠一樣輕輕將自己的兩隻手抽回到了止乎於禮的地方,貼滿創口貼的右手拾起那雙適才被邵棠拿過來,又匆忙丟在餐桌上的木筷。

“你……是不是想起了一些事?”

兩人無聲地相對落座後,卓熠的克製和冷靜回歸,思及她哭得蹊蹺,似是察覺到了什麼。

繼而便發現自己的喉嚨發緊,語氣中居然含著罪無可恕的失落和悵然。

像是一份從未奢求過的驚喜突然出現在麵前,他拆開後想一直占有,哪怕他心知肚明自己不配。

於是他的目光漸幽漸深,看她在他的注視下重重點了下頭。

美夢醒,幻象碎。

卓熠自嘲地一勾唇,垂眸夾起自己盤子裡的煎蛋,囫圇地往嘴裡送。

不料他這一口蛋清尚未食不知味地咽下肚去,一個飯團已然緊隨其後,被一隻銀白湯匙穩穩托著,遞到了他唇邊。

“想起你手傷了,我不該還叫你自己吃。”邵棠說著,側郟輪廓愈加優柔,浮現出一個雨過天晴的梨渦,“得喂你。”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