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夏初怔怔地看著白羽弦太, 像是被震懾了?一般,半晌才回過神來,迎著?白羽弦太回望過來的玩味視線問:“你該不會連下一步的計劃都製定好了?吧?”
他和白羽弦太迄今為止才認識了?十天, 所給予白羽弦太的協助都是試探性的。
他本以為都很愛玩的雙方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的行動都會僅僅局限於小打小鬨地給卓熠添點堵, 沒想到白羽弦太會直接祭出王炸, 讓他在這一刻清楚地意識到了?一個事?實, 那就是眼前的少?年無疑遠比他之前當槍使的戴關二人?段位高。
白羽弦太斜靠著?背後的電腦桌,一米八二的他比隻有一七二的夏初足足高了十公分,這樣比較方便他同夏初平視,不?會給麵前囂張成性的大影帝造成不?利於二人繼續合作的壓迫感。
“談不?上計劃,至多算是想法。”白羽弦太又拆了?袋爆米花,人?畜無害地笑著?遞給夏初, “初哥幫我完善完善?”
“你說。”夏初輸人?不?輸陣似的咬了?下後槽牙, 在爆米花袋子裡抓了?滿滿一把,再?拿另一隻手一顆一顆往嘴裡送。
白羽弦太陪著?他慢條斯理?地邊吃邊說:“我覺得卓熠當年應該不?隻害死了?我家小學姐的哥哥。”
夏初那張美豔更勝女子的臉上浮現出不?解神色:“什麼意思?”
“會出動特種兵執行的任務都挺危險的吧!”白羽弦太說, “如果出現犧牲, 基本上不?可能隻犧牲一個人?。”
夏初沒有細品白羽弦太疑似篤定過頭的語氣,難得沉吟了?片刻才道?:“然後呢,咱們把這事?兒?捅給媒體?”
“現在外界提起卓熠特戰部隊出身都是清一色地拿他當英雄,咱曝光他曾害得不?隻一個戰友犧牲是可以直接給他懟到風口浪尖,順便也給邵棠提個醒兒?, 讓她想起當年他倆因為啥離的婚。”夏初說,“可這事?兒?沒那麼簡單,咱自己也夠嗆能全身而退。”
白羽弦太眉梢漫不?經心地挑了?一下,似是一副“願聞其詳”的模樣。
“他肯定不?是犯了?什麼軍紀才害戰友犧牲的。”夏初把手中剩下的爆米花倒回袋中, 甩了?甩手上的殘渣,“不?然國家絕不?會放任他做這麼大, 他還是人?大代?表你知道?嗎,官媒不?隻一次采訪過他,說他拿過一次三等功一次二等功。”
“夏初哥,你這話說的,跟你其實挺怕他一樣。”白羽弦太眸光中的散漫瀉儘,放下爆米花後全不?像夏初那般大喇喇地靠甩讓手變乾淨,而是抽了?電腦桌上的濕巾,細細地擦拭每個指尖。
夏初外強中乾地“切”了?聲:“我謝謝你,我可是中國人?,你惹完事?可以拍拍屁股回日本,退不?退學你也不?在乎,我要是被國家定性為‘侮辱軍人?’,那我往後就不?用混了?。”
“如果真有那天,我倒是不?介意把你一起帶回日本。”白羽弦太擦完手,將沾了?臟汙的濕巾丟進桌下的垃圾桶,“在日本靠著?我舒坦過你在中國靠著?嚴穆,初哥你真不?考慮一下嗎?”
夏初眯了?下眼沒做聲,他會考慮才怪,白羽弦太和他可是一類人?,信他們這種人?嘴裡跑的火車還不?去如信條狗。
確實和夏初相?似至極的白羽弦太當然也就是隨口開個玩笑,見對方並不?覺得好笑便果斷終止話題,幽幽道?出他的真實打算。
“初哥你放心,無論你介意與?否,我都沒有將事?情?捅向公眾的想法。”白羽弦太說,“我這邊對你的期望就是你能沉下心來稍安勿躁,我接下來會花一些時間去摸清那次任務中其他犧牲人?員的身份。”
夏初暗暗鬆了?口氣卻不?解:“摸清之後呢?”
“摸清之後,就再?說摸清之後的咯。”
白羽弦太站直身子,信步走到客廳另一側的酒櫃處,智能酒櫃在識彆出他的臉後立刻滑開了?門,待他從中取出一瓶紅酒和兩個酒杯後又重新?關閉。
少?年將兩杯倒好的酒一並擺在夏初麵前,叫夏初先?挑好一杯之後自己才擎起另一杯:“不?要急,初哥,雖然我們都無法給予對方信任,但我們這麼合拍,卓熠一定鬥不?過我們的。”
……
卓熠下午一點半準時抵達澄陽療養院,一直待到傍晚六點半,邵棠打來電話提醒他該對今天的工作進行收尾,半個小時後必須準點下班的時候。
木芳舒的情?況基本就是昨天療養院工作人?員通過電話告訴卓熠的那樣,隻是確認接下來治療方案的話本來也不?可能用這麼久。
但偏偏出了?一個叫卓熠和在場工作人?員都半分沒有心理?準備的意外。
便是當卓熠與?院方結束了?當日的溝通,準備去探望一下木芳舒就動身回公司時,瞧見了?他的木芳舒突然一反常態地激動起來,嘴裡喃喃著?“榮榮”兩個字,拉著?他的手許久不?肯鬆開。
“榮榮”是邵棠家裡人?對邵榮的稱呼,卓熠的一顆心被木芳舒叫得發顫。
可近來病情?惡化的木芳舒不?知怎的認準了?他,出於安撫她情?緒的考量,卓熠不?得不?認下這樁格外諷刺的烏龍,按照醫生的意思,配合她去扮演邵榮的角色。
“榮榮,他們把媽媽關在這裡,不?讓我去部隊找你和你爸,也不?讓我去棠棠的學校找她。”
“你手怎麼傷了?啊?唉,當初你被選中的時候我就說不?讚同你進特種部隊,結果你爸和棠棠都支持,好像我不?同意就和全家人?作對似的,你是我兒?子,我不?是心疼你嗎?”
“反正你和棠棠都是,長大了?我就說不?聽你們了?。”
“你說她一個女孩子非得學什麼醫呢,還是最難學的臨床外科,每次我給她打過電話去,不?是在上課,就是在去上課的路上,彆人?家孩子到了?大學課餘生活都豐富多彩,隻有她,一學期的課本摞起來能有一米來高。”
“榮榮,你彆總站著?,坐下陪媽媽說會兒?話,部隊都給你假了?,傷得挺嚴重吧,疼不?疼啊?”
卓熠的母親在他八歲那年便因為意外過世了?,父親對母親有愧,之後並沒有再?娶。
這就導致他八歲之後的成長過程完全沒有母親參與?,自然也對來自母親的關愛十分陌生。
所以木芳舒的話讓他愣住了?,一些久遠到他以為自己早已忘記的記憶徐徐複蘇,他居然漸漸平和了?心境,繼破罐破摔地享受起邵棠的愛意後,又半推半就地叫了?木芳舒好幾聲“媽”。
“卓總,這其實是件好事?,木女士之前正是因為思念兒?子又見不?到女兒?才病情?加重的。”
療養院的工作人?員很是欣喜地對卓熠感慨。
“現在她雖然無法立刻見到女兒?,卻將您認成了?她兒?子,您哄過她之後,她的精神狀態明顯好轉了?很多。那咱們也不?必無法確保效果地從美國那邊調動醫護團隊了?,就是得辛苦您多往這邊跑幾趟,像今天這樣陪她說說話。”
療養院的工作人?員知道?卓熠和邵榮曾是戰友。
認為木芳舒會將他錯認為邵榮倒也合理?。
這位如今已經身家百億的大總裁確實身上尚存一些軍人?特有的氣場。
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模仿出來的。
卓熠不?可置否,療養院的工作人?員是專業的,他總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放著?人?家提出的最佳方案不?做。
“我知道?了?,沒什麼可辛苦的,木姨這邊有什麼需要你們隨時向我反饋,隻要我能配合的都全力配合。”
他交代?完這些又和院方禮貌地拜托了?幾句,然後才上了?自己的車。
英挺的眉宇間隱隱露著?疲意,人?整個陷在後座的座椅裡,司機將車開出了?好一段距離都沒聽他開口說一句話。
開到一處紅燈,司機趁著?等燈的空擋把車內空調溫度調高了?一些:“卓總,您累了?的話可以放平座椅歇一歇,快到您家的時候我叫您。”
卓熠輕歎口氣婉拒了?司機的提議,然後便繼續不?言不?語地凝視著?窗外,腦中跟過電影一樣,交替閃過適才溫柔關懷他的木芳舒和近一個多月來愛他愛得心無旁騖的邵棠。
他直到這時才意識到一件不?得了?的事?。
他剛剛……似乎不?隻一次對木芳舒叫出了?“媽”這個稱呼。
他是在代?入邵榮的角色沒錯。
可他叫得如此自然,簡直就像他如今仍是木方舒的女婿,從未做過那件毀掉他們一家的事?情?一樣。
他想,他真是被邵棠慣得越來越拎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毫無負罪感地接受邵棠和木方舒對他好,他怎麼能放任自己做如此無恥的事?情?,他配嗎?
三十秒的紅燈很快結束,伴隨著?熟悉力道?的推背感傳來,卓熠感到自己左側肋下的舊傷傳來了?一陣久違的刺痛感。
他認為既是提醒也是懲罰,提醒他不?可太過肆無忌憚,懲罰他終歸藏著?私心,他做那些逾越事?情?時是否真的感到為難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七點的時候,他極儘克製地隻給邵棠發了?“下班了?”三個字。
發完正打算退出微信給手機鎖屏,一個電話剛巧打進來,驚了?本就心煩意亂的他一跳,怔怔地盯著?來電界麵上嚴穆的名?字瞧了?好半天才手指向右一滑,左手擎起手機貼至耳側。
卓熠:“……”
他心情?不?是很好,電話又是對方先?打來叨擾的,所以提不?起興致客套的他沒有先?說話,對方也不?說的話就索性保持沉默。
“卓熠?喂?你他媽那邊是有信號還是沒有?喂?”
又過了?一會兒?,一直沒聽到他說話的嚴穆顯然也沒有想維持基本社交禮儀的意思,開口就掉渣。
卓熠麵無表情?地將手機拿遠了?些,剛打算隨便應幾聲結束這通不?合時宜的來電,對麵突然毫無征兆地換了?人?,一個甜美的女聲透過話筒傳來。
“卓總,不?好意思,是我讓嚴穆又打電話過去和您道?歉的。”
卓熠分辨片刻,聽出對方是那位自己有過幾麵之緣的嚴太太。
“但嚴穆這人?簡直沒治了?,之前腦袋短路,非不?依不?饒地勞您為我倆這點破事?費心不?說,現在還一張嘴又給您添堵。”
“……沒事?。”卓熠一個大男人?,再?怎麼樣都不?可能去為難一個客客氣氣和自己說話的女人?,至多至多,也就在這兩個字說出口後又擱心裡接了?句“習慣了?”而已。
他又不?是沒近距離接觸過嚴穆和夏初的圈子,對這二人?堪比強盜流氓的做派他的確早已習以為常。
可他如此平和的反應倒讓對麵的嚴太太更加不?好意思了?,一再?道?歉後也同他解釋清楚了?嚴穆此番被她差來道?歉的來龍去脈。
歸根結底是嚴太太也頗為了?解嚴穆的情?商,看他這一反常態沒往自己肺管子上杵的操作就知道?他背後絕對有夏初之外的“真高人?”指點,逼問之後才得知自家老公又背著?她做了?多麼荒唐的一件事?。
“卓總,下次嚴穆再?給您添麻煩,您一點都不?用慣著?他,直接讓保安把他扔到礙不?著?您眼睛的地方就成。您不?用怕影響後續的生意往來,一碼歸一碼的協議是我求著?您簽的,您扔他多少?次他都做不?了?公私不?分的主。”
卓熠:“……”
怎麼說呢,雖然他也覺得憑嚴穆的狂妄秉性,如果家裡沒有這麼一位凡事?拿得了?主意的夫人?在,遲早有一天會給自身惹來禍端,但還是有一點被嚴太太幫理?不?幫親的程度震驚。
兩相?對比起來,他家邵棠就不?會這樣,正義感強歸強,卻還是會在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上偏袒他,當然也得益於他最渾的時候也乾不?出嚴穆那些恨不?能全世界都不?放在眼裡的混賬事?。
“嚴太太您言重了?。”想起邵棠,卓熠心裡再?次五味陳雜起來,因為嚴穆夫妻的狀況某種程度來說是他可望不?可即的念想,他到底出言替嚴穆說了?話,“嚴總曾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拉了?我一把,協議歸協議,總不?至於當真半點私下聊聊的情?分都不?剩。”
嚴太太也是通透人?,哪裡聽不?出卓熠是給嚴穆和自己台階下,立刻將嘴邊道?歉的話轉為了?道?謝。
然後自知再?多打擾過猶不?及,便識趣地掛斷了?電話,叫另一個在“呼叫等待”狀態維持了?好半天的通話順勢接了?進來。
“卓哥,是我,我是向遠。”
不?同於嚴穆那通接通沒立刻得到答音就罵罵咧咧的電話,這次來電的人?既便等待了?近一分鐘也絲毫不?見不?耐煩。
“你剛才是在忙嗎?要是還有事?情?在處理?就不?急著?接我的電話,我晚些再?打過來。”
“沒有,剛才通話的是朋友,現在不?忙。”卓熠生怕對麵誤會似的,今天第?二次違心地美化他和嚴穆的關係。
“哦哦,那就好。”對麵的聲音輕快,聽起來就是個年紀不?大的男孩子,“知道?卓哥你平時工作忙,生怕我電話打得不?合時宜。”
就這樣幾句象征性的寒暄過後,卓熠關切地問起對方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讓他不?必見外,有能用上自己的地方但說無妨。
“卓哥你已經幫了?我和我家很多了?。”對麵男孩子否認的語氣很是無奈,“是我爸媽打算這個十一假期過來看我,想到也挺長時間沒見到你了?,琢磨你要是有空的話,就找你一起吃頓飯。”
“卓哥,你為我們家做的那些事?情?,我和我爸媽都特彆感謝你。”男孩子似是從卓熠的沉默中察覺出了?他的遲疑,“我爸的脾氣你也知道?,你不?叫他請頓飯好好給你道?次謝,他心裡得一直裝著?這個事?兒?。”
“本來就是我做的孽欠的債,一輩子都還不?清,你們反過來和我說什麼謝呢……”卓熠自嘲地喃道?。
“卓哥,當年是我不?懂事?,才對你說了?那些不?好的話,我哥哥他們的事?其實不?該怪到你頭上的。”男孩子聞言聲音也低下來,“可恨的是毒[和諧]販。”
沒錯,男孩兒?名?叫左向遠,他稱為哥哥的正是六年前於那次緝毒任務中犧牲的戰士左懷遠。
左懷遠同樣是先?遣隊五人?中的一員,因為卓熠的決策失誤,和邵榮一起戰死在了?毒販據點。
屍體被抬回來時身中十七槍,曾為了?給傷勢較輕的卓熠和邵榮爭取突圍時間,用血肉之軀將三名?毒販拖到了?他生命的最後一刻。
左向遠今年十九歲,六年前不?過十三歲,因此麵對一家家尋過來,跪下來祈求他們烈士家屬原諒的卓熠,他一度態度極其惡劣。
說白了?是接受不?了?哥哥用自己的死換來了?卓熠的生,更何況卓熠對他決策失誤一事?供認不?諱,坦言他是和毒販一樣可惡的殺人?凶手。
“我那時小,我爸因為我瞎說話抽我的時候還委屈,現在想想他都抽得輕了?,我哥要是知道?我這麼說你,肯定抽我抽得比我爸還重。”左向遠說,“你和我哥一樣是英雄,是你把我哥他們拿命換來的情?報傳遞出去的,他們不?在之後還一直幫襯我們這些家屬,要不?是你,我家的條件哪能支持得起我學美術走藝考啊!”
伴隨著?年歲漸長,左向遠如今所言的都是他的心裡話。
毒[和諧]販狡猾戰場情?勢瞬息萬變,卓熠再?運籌帷幄也不?是神仙。
提出突擊戰術的人?是卓熠,可當這個命令步入實施階段,正式下達給每個執行任務的戰士時,這已經是整個隊伍一致認可的作戰策略了?。
誰該死誰該活更是無稽之談。
突擊小隊必須要有人?突圍出去把情?報傳遞給支援部隊。
這個人?可以是任何人?,形勢所逼,剩餘所有人?必須把活下來的希望留給生存幾率最大的人?。
卓熠完成了?任務,沒有辜負哥哥他們的犧牲,哪有自此淪為罪人?,不?得不?耗儘餘生向犧牲戰士家屬贖罪的道?理??
彆說責任,他甚至沒有義務這樣做。
而畢竟得了?他諸多照顧,自家爸媽因此覺得過意不?去再?正常不?過。
“卓哥,是我爸讓我打電話和你說的,我要是說不?通你,他回頭又得埋怨我了?。”卓熠心結未解,左向遠十分清楚,不?得不?祭出殺手鐧。
果然,一聽左向遠可能被責怪,卓熠終究鬆了?口風。
“沒說不?去。”卓熠又一歎,“叔叔阿姨什麼時候過來你和我說,我安排車去接他們。”
第五十二章
邵棠出車禍是她今年的六月份, 八月出傷愈出院,然後卓熠計算時間的方式就基本上成了她?恢複記憶的倒計時。
直到適才左向遠提醒他十一長假將至,他才猛地意識到什麼似的打開了手機的日曆, 發現今天竟然是九月二十二日——再有一天, 就是他們離婚滿六年的日子。
傍晚七點半, 將自己偽裝成下班歸家模樣的卓熠推開了家門, 在地板上踏出的每一步都伴隨著心中的陣陣五味陳雜。
他甚至沒像往常一樣人至玄關便說一句“我回來了”,隻輕手輕腳地換了拖鞋,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似的,頹然地將身體摔在了客廳裡的沙發上。
當掐好時間做飯的邵棠走出廚房,將?第一道菜端上桌時看?見的正是這一幕。
右手臂打著石膏的男人正神色消沉地對著麵前的茶幾?桌發呆,筋骨分明的左手出於本能地揪起左胸前的衣襟, 呼吸一下比一下沉重急促。
嚴穆因為嚴太太的事找上他, 不得不在木芳舒麵前扮演邵榮,左向遠突兀打來的電話, 以?及六年前的明天就是他失去她?的日子……
種種因素疊加在一起, 在車上就隱隱引得卓熠不適的PTSD終於在這一刻徹底發作了。
鋪天蓋地的負罪感誘發了全然不可控的窒息感,令他整個人如墮冰窟,劇烈的疼痛從左側肋下蔓延至全身,不消多久便消弭了他的五感,待到邵棠慌忙跑來抱住他的時候, 他的身體已然一陣陣地發著抖。
“阿熠,不怕……不怕了,我在的。”這不是邵棠第一次直麵他的PTSD發作,可這會兒還是心疼得完全慌了手腳, 連張口安撫他的聲音都不由自主地帶了焦急的哭腔。
看?過那?張離婚證的她?自然知?道明天是什麼日子,所以?才叫他下班後早早回家, 也準備了比往日更?加溫馨豐盛的晚餐,希望能從今年開始,一點點驅散他的膽怯和?患得患失,暖回他那?顆已經被她?傷透的心。
可她?還是對他的情況和?他們的關係過於樂觀了。
她?曾把他傷得那?麼深,在他最需要她?陪伴安慰的時候丟下他走得義無?反顧。
她?自以?為一切都在變好的那?點進展大?概都不足以?彌補六年前她?落在他身上的重重一推。
“抱歉,阿熠,我……”
極度自責下,邵棠下意識地收緊了環抱卓熠的手臂,一句叫二人都十?分猝不及防的道歉脫口而出。
“我是說……抱歉,我先去廚房關一下火行嗎,我鍋裡還煮了湯。”
因為一時半會兒實在想?不到更?好的借口,邵棠隻能找了這個任誰聽來都頗為不合時宜的借口。
幸好卓熠此時戰後PTSD發作得正凶,纏成了一團麻的腦子根本不足以?支撐他判斷邵棠的行為迷惑與否。
他隻是被再次空落下來的懷抱閃得悵然若失了半晌,無?措的視線本能地黏著她?的身影,待她?從廚房去而歸來,拿藥端水重新回到他身邊。
“你?現在空著腹,布洛芬服用量大?會胃疼。”
他長期依靠布洛芬紓解PTSD的症狀,邵棠知?道他的抗藥性一定比尋常患者?高,但仍然隻遞給了他一片藥。
“你?先吃一粒稍微緩一下,好一些之後我喂你?吃點東西?,如果到時還是很難受,我們再增加藥量。”
卓熠囫圇吞了藥,邵棠的去而複返對於此時的他來說就是最大?的慰藉,強烈的窒息感讓他一陣陣耳鳴,實際上意識根本就不清晰,也不太能聽清邵棠的話。
等他的症狀在藥效和?時間的雙重作用下多少緩解了一些,他人已經平躺到了沙發上,身後還墊了兩個靠枕,都是邵棠在他適才任她?擺布的時候安置好的。
卓熠的腦子仍然渾,一時完全想?不到該為自己這通發作找什麼理由,索性煩躁地伸出左手,破罐破摔似的,將?額前被冷汗浸成縷的向後抹去。
他習慣性地想?再推一下眼?鏡,卻不料指腹在鼻梁上推了個空,遲疑間便察覺到了身旁的視線,他偏頭看?去,瞧見滿臉擔憂的邵棠手裡正擎著他的眼?鏡。
“這不是平光鏡嗎?”他找眼?鏡的模樣和?當真近視的人一般無?二,邵棠不解地再次將?眼?鏡放到自己眼?前確認了一番,“要戴嗎?”
卓熠總不好將?自己想?在二人視線間增添阻隔的心思表現得太明顯,伸向眼?鏡的手虛虛地捏了拳,抵在唇邊輕輕一咳:“……算了,就是戴習慣了,突然不戴有點不適應。”
“嗯。”邵棠沒有深究他明明不近視卻偏要添副眼?鏡的原因,把眼?鏡放回茶幾?後端起一旁涼了好一會兒的蔬菜粥,和?之前在醫院時的每一次一樣,自己試過不燙才喂到他嘴邊。
“現在有胃口吃點東西?嗎?”邵棠耐心地遷就著他的吞咽速度,怕他著急,都是等他全咽下去才動手舀下一勺的,“慢慢吃不著急,也不用強迫自己多吃,適當吃一些補充能量就好。”
卓熠點點頭。
他明白他應該說些什麼將?一切圓過去,可她?眸子裡的光太暖,讓他半句說不出蹩腳的謊言,便放任自己沉默下去,一口一口吃儘了她?喂過來的大?半碗粥。
在邵棠的強烈要求下,這一夜二人位置對調,變成了卓熠睡床邵棠睡地板,她?在床下守著他,一如二人搬至同一個房間之後,他每晚守著她?那?樣。
阿熠,其?實我想?起了一些事……
從邵棠的角度,能夠清晰地看?見卓熠在床上輾轉反側。
猶豫間這句話幾?乎到了嘴邊,最終還是被她?咽了回去,因為不隻今晚已經因為戰後PTSD筋疲力儘的卓熠,她?也對開誠布公後可能出現的狀況全無?準備。
不過不能再一味地裝作記憶完全沒恢複了。
邵棠想?。
畢竟她?裝得了一時也裝不了一世,有些東西?她?總歸是要麵對的。
更?何況夢回二人離婚當天的場景似乎隻是開始。
打那?天起,遭她?遺忘的六年記憶就像是拚圖一塊塊歸位一般。
才短短十?天,她?又想?起了不少留學期間的事情。
有初到異國時的茫然無?措,有遲遲找不到合適房子時的焦急無?助,有第一任導師假借指導她?操作的名義,猥瑣貼近過來時的驚慌恐懼……
不過這些問題都沒有困擾她?很久,短則兩三天多不過一個月,看?似是她?一次次如有神助逢凶化吉,實際卻是他一直在護她?,殫精竭慮地為她?蕩平荊棘,不求回報地佑她?所行皆坦途。
第二天一早,邵棠見卓熠精神尚好便沒強製他在家休息,隻在送他出門後給徐念發了一條微信。
邵棠:念念,你?不忙的時候給我回個電話,大?約十?天前吧,我的記憶開始逐漸恢複了,具體的打字怕說不清楚,我們電話裡說。
她?發送這條消息的時間是上午九點,按理說徐念不管是在學校上課還是在HOWL實習都該在忙,她?也做好了也許中午才會等到徐念回電的準備。
不料自己手機還沒來得及放就進來了徐念的來電,隻是她?電話雖打得急,邵棠接通後卻許久沒聽到她?說話,兩個平時無?話不談的小姐妹均隔著手機沉默不語,約莫半分鐘,才又不約而同地試圖說些什麼打破此刻的氣氛。
邵棠:“念念,我……”
徐念:“邵棠姐你?……”
意識到自己與對方的聲音重合,她?們再次默契地閉嘴,幾?句推讓後,到底是希望能和?徐念商量這件事的邵棠先開了口。
“我想?起我和?阿熠已經離婚這件事了。”
徐念這會兒毋庸置疑是慌的,幸而邵棠很快又接上了後半句。
“是我不好,沒有經營好我們的婚姻,曾那?麼深地傷害了他,但我現在後悔了。念念,我希望挽回他也挽回我們的感情,想?和?你?商量一下該怎麼辦。”
……
毫不誇張地說,徐念的一顆心在這不過十?五分鐘的通話中堪比坐上了過山車。
邵棠說想?起了離婚的事令她?慌得不能自已,幾?乎預見了邵棠將?她?和?周晨驍一並拉黑,終歸萬事休矣的結局。
待到邵棠將?錯處歸咎於自身,她?又大?喜過望,還以?為經過這段時間的朝夕相處,再加上過往六年的歲月沉澱,哪怕想?起了一切,邵棠也認識到了當年的衝動和?誤區。
當徐念剛要從軍嫂的立場出發,勸說邵棠不必過於自責,任誰都無?法在失去哥哥的巨大?悲痛中保持理智,邵棠接下來的傾訴卻又將?她?的話儘數噎回。
原來邵棠目前所恢複的記憶仍然缺失著最關鍵的部分,邵棠並未想?起邵榮已經犧牲這件事,更?彆說將?自己狠心離去的原因往卓熠決策失誤致邵榮身死?方麵歸。
“念念,你?還在聽嗎?是不是也對我挺無?語的?”邵棠將?徐念久久未答一句話的沉默當做了因尷尬而不知?說什麼是好,聲音艱澀糾結。
“沒……”徐念的確無?語,可並不是因為邵棠,“就是不太有心理準備,沒想?到邵棠姐你?都想?起這麼多東西?了。”
“抱歉,我光顧著自己急了。”邵棠連忙緩了一下自己的語氣,“要不我先掛電話,給你?時間消化一下,我們待會兒再說?”
徐念這都怕自己太過心虛的態度惹得邵棠生疑,不得不硬著頭皮婉拒了邵棠遞來的台階:“倒也不必,突然歸突然,我還是挺開心的,之前我和?我家周晨驍都盼望你?和?卓熠哥能真正意義上的重歸於好。”
“邵棠姐,你?現在有什麼具體的想?法嗎?”徐念問,因為邵棠說的是找她?商量而不是讓她?幫忙想?轍,所以?她?認為邵棠應該已經有所打算了。
邵棠沉吟片刻道:“我之前想?繼續裝傻,同他像恩愛夫妻那?樣相處,等到我們都習慣了這種關係,再循序漸進地在他麵前恢複記憶,水到渠成地複婚,但我越來越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他心裡的疙瘩沒辦法不化而解。”
的確是這麼回事……
徐念感慨於邵棠的敏銳,避重就輕地提醒:“不過卓熠哥的情況也不適合來太直的球,都不用多,他隻要知?道你?已經想?起了離婚的事,就會立刻把你?們的關係退回原點。”
邵棠思索了番:“我知?道,肯定不能從這裡著手,我準備先治好他的戰後PTSD,老周下次輪休的時候我去一趟你?家,我得知?道阿熠在那?次任務中到底經曆了什麼。”
“阿這……”徐念總覺得這件事關乎重大?,她?不能隨便答應,“我家周晨驍最近挺忙的,這不是快十?一了嗎,他們部隊各種活動都挺多的,什麼時候再輪休我也不好說。”
邵棠算算時間,沒懷疑她?找的推辭借口:“等老周忙完再說,又不是著急的事。”
“行。”徐念見好就收,為了暫且穩住邵棠不忘畫餅,“那?我這邊確定了周晨驍的輪休日期就和?你?說。”
邵棠自是不知?,徐念在結束這通和?她?的電話後幾?乎一刻不等地又撥通了周晨驍的號碼,根本顧不得自己情急之下扯出的理由並不全是瞎掰,周晨驍近來的確因為國慶的臨近忙得輪休日期一再後延。
她?隻是當機立斷地打開了專門用於購書的當當APP,把購物車裡那?幾?本關於“創傷性應激障礙”的專業書通通下單。
她?認為自己不對想?要幫他治愈戰後PTSD的目的加以?掩飾能取得更?好的效果,所以?直接留了家裡的地址。
不得不說,邵棠當真在拿捏卓熠的方麵擁有相當的造詣。
她?選擇的配送需求是儘快送貨,當當網則如她?所願,她?周四上午下的單,當天下午就入了庫,周五傍晚幾?乎是和?卓熠一前一後到家的。
接到小區快遞員的來電,本來正在摘菜的邵棠匆匆洗了個手便起身去玄關處簽收快遞。
結果門一打開就看?到了正在幫他簽快遞單的卓熠,男人還是不怎麼習慣用左手寫字,幾?乎花了往常三倍的時間才簽好了她?的名字。
然後目光沒再從那?箱書上移開,想?來是已經從收貨單上瞧見了書名,儼然一副深感要她?費心不妥,又不知?該如何拒絕的模樣。
反正怎麼說都是自己占理,邵棠當著他的麵拆了紙箱,將?“強勢”進行到底:“戰後PTSD和?其?他身體上的疾病一樣,生病了咱肯定得想?辦法治病,沒有忌諱行醫的道理,你?說對不對?”
話趕話說到了這裡,他總不能對她?直言自己是把PTSD的發作和?身體裡殘留的五枚彈片一起當做了自我懲戒的方式,隻得勉強應了聲“是”,違心又無?奈地幫她?把那?幾?本厚厚的專業書拿去了書房。
接下來的幾?天,邵棠完全沒掩飾自己為了能早日治愈他所付出的努力。
幾?乎拿出了昔日備戰期末考的勁頭,卓熠是回到家之後一分鐘班彆想?多加,她?卻兀自學習學得飛起。
學完了當天的內容就在卓熠這個現成的病患身上實踐,不知?怎麼的,叫不得不配合她?接受治療的卓熠回想?起了那?段她?拗不過他,隻能拿他當唯一試針對象的日子。
畢竟紮的是心上人,每次失手她?都會懊惱至極,如今自然是同樣的情況,所以?為了不叫她?失落,卓熠就是裝,也必須裝出一副在被她?一點點治愈的模樣。
假戲做久了成真,說的正是如今的卓熠。
繼半推半就地接受了邵棠對他好之後,他又一次沒能守住餘生甘願做回苦行僧的底線,來自愛人的慰藉太貼心,他再不願承認,也不得不麵對自己越裝越真的事實。
九月二十?三日是他失去邵棠的日子,往年的這天前後他一向消沉,幾?乎日日離不開布洛芬是最基本的,難受的勁兒上來時磕著布洛芬都不耽誤拽上程驀出去買醉。
他瞧著酒吧的燈紅酒綠心煩,每次都挑六環開外的僻靜度假山莊,程驀願意陪就陪兩杯,主要是看?他自己灌自己,500ml一瓶的白酒當水那?麼喝,不把自己喝得痛不欲生不帶停。
今年卻一反常態。
程驀不意外有邵棠管著,他折騰自己的行為會有所收斂,隻是不曾想?他居然心情上也很是平和?的樣子,白天開會上班啥啥不耽誤,晚上七點準時搭自己的車下班回家。
他甚至打算和?員工一起休滿即將?到來的十?一假期,實屬他接手卓越六年來的頭一遭,讓除程驀外的總裁辦公室眾人都一本正經地懷疑他是不是最近吃錯了藥。
“哥,既然你?打算休假,那?我十?一也不待機了。”
十?一假期的前一天,程驀給手頭的工作做了暫時性收尾,仗著卓越今天提前給員工放了半天假,這會兒已經不能算是工作時間,稱呼一刻不待地切換成了放假模式。
“我和?小王交代好了,明早他先到你?家接你?,然後去左向遠的學校接他,再一起去火車站接他爸媽,飯店包房也都預訂好了,我和?我女朋友今晚的飛機,去上海,趕明早aJoy的頭場漫展。”
卓熠點點頭對程驀道了句“辛苦”,他剛回完長假前的最後幾?封郵件,也一早對邵棠找好了明天要出門的借口。
隻是思及明天要麵見之人的身份,他仍在所難免地心裡發沉。
這份沉重在他翌日見到左向遠的父母時達到了巔峰。
二老寬容,非但當年沒責問過跪在他們麵前道歉的他,如今瞧見他手臂傷了,竟還怪起了左向遠。
埋怨自家小兒子怎麼隻字不提他受傷的事,還麻煩他帶傷過來接人。
“爸,媽,我也是今早見到卓哥才知?道他把胳膊摔了。”左向遠無?奈極了,“卓哥哪是會和?我說這些的人……”
“左叔,田姨,確實是我沒和?向遠說,一點小傷罷了,我走路玩手機沒注意,絆台階上給杵了一下,不礙事。”
卓熠怕說出實情更?惹左家人擔心,隻道傷是自己摔的。
說話間邊替左向遠解圍邊將?二老迎上了車,悔恨和?歉疚的姿態幾?乎刻進了骨子裡,任誰都瞧得出至今已經過去整整六年,他未曾有片刻放過自己。
……
“中央美?院,視覺傳達設計係大?二學生左向遠,山東青島人,哥哥左懷遠八年前參軍服役,六年前犧牲在雲南……”
一個技術高超的黑客能有多可怕?
夏初所做的僅僅是找來一個相關業務熟練的狗仔,幫忙在卓熠車上裝了個實時定位裝置而已。
白羽弦太竟能憑借這麼一個狗仔們至多用於跟車藝人的裝置完成對卓熠的全方位監視。
不但一路黑進卓熠所到之處的監控設備將?卓熠見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摸得門兒清,還能全程隻用一個小時,就完全探明了那?個同卓熠見麵的少年所有身家背景。
“……初哥,初哥?”
事情在失控,這人根本不是自己能夠拿捏的……
倉惶之下,嗅到了危險氣息的夏初被白羽弦太喚了幾?聲才驚懼回神,一抬頭便對上了白羽弦太玩味勾起的嘴角。
櫻花般的少年咬字輕佻,眼?底盈著淺淡純粹的笑意:“真是,你?偶爾也專心一點嘛,有聽見我剛才說的話嗎?”
“啊……”夏初趕忙也堆出一個笑容,發現白羽弦太已經黑進了左向遠的電子郵箱,疑似是打算以?左向遠的名義給什麼人發郵件。
“弦太,你?做這些隻是為了和?卓熠搶女人嗎?邵棠有那?麼好……值得你?為她?做到這種程度?”鬼使神差地,夏初將?這句到了嘴邊的話脫口問出。
然後他看?見白羽弦太笑得更?加深濃了一些。
“やばい(糟糕),被夏初哥你?發現了呢!”
少年的笑燦爛炫目又諱莫如深,右手緊握再張開,慣用的近景魔術伎倆,眨眼?間掌心便多了一張一寸大?小的拍立得照片。
看?得出並不是近期拍的,畫質已有些模糊泛黃,半邊還沾了陳舊的暗紅血跡,上麵的不是彆人,赫然是六年前的邵棠。
第五十三章
“初哥, 我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白羽弦太神色平和地撩動眼?皮,以這句話作為了一番自白的開端。
“一個關於日本現今三大暴力團之一稻吉會的故事。”
“彆了吧,我不喜歡聽故事。”
有些事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這點夏初還是清楚的, 當下吞吞吐吐地扯起?了謊。
“弦太, 我?突然想起?今早出門的時候忘記給貓和狗放糧了, 你看這眼?瞅中午了,我?得回家一趟,不然我?家那倆毛孩兒今天一整天沒飯吃。”
“沒事,咱們?聊咱們?的,這點事兒不至於勞煩初哥你親自跑回去一趟,我?讓人?幫你去喂, 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家在哪大門密碼是多少?。”白羽弦太下巴抬了抬, 無形中散發出的威壓讓夏初後頸鑽上一股涼意。
夏初也不傻,他聽得明白白羽弦太話裡有話, 叫人?幫他喂貓喂狗是假, 警告他同樣不剩什麼隱私,一旦不識趣地表現出反骨,家裡毛孩兒的性?命極有可能立刻不保才是真。
夏初向來不拿不在乎的人?當人?,自家貓狗的命在他眼?裡卻比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命值錢。
因此?縱然心裡發慫也還是坐回了白羽弦太對麵的電競椅上,努力在臉上堆砌出一個洗耳恭聽的陪笑:“這怎麼好意思呢, 咱先聊,聊完我?自己回家喂。”
白羽弦太的故事乍聽上去倒也沒多複雜,無非是一個打小被排除在繼承權外的私生子在十七歲那年走了狗屎運,因父兄接連去世, 意外成為了碩大豪門的唯一繼承人?。
“不過我?家不屬於普通的豪門,下屬們?一般稱呼我?為七代目, 和另外兩大暴力團的老頭子比起?來,我?相當年輕有為。”白羽弦太選擇用層層剝繭的方式講述他的故事。
“……確實挺牛逼。”好漢不吃眼?前?虧,夏初儘可能讓自己的諂媚嘴臉看起?來真誠。
“哈哈,初哥,我?怎麼這麼喜歡你見風使?舵的做派呢,簡直和我?小時候一模一樣。”白羽弦太饒有興致地看著夏初,“要不是我?其實不是我?爸親生的,我?都懷疑你是他早年風流留在中國的種,我?貨真價實的親哥。”
夏初:“啊?”
白羽弦太稍微收斂笑意,唇角仍餘些弧度,深褐色的眼?底卻幽冷起?來:“你心裡的真實想法?應該是我?了不起?個屁,說白了還不是命好,論牛逼根本比不上將你這唯一一張爛牌打成王炸,拉扯你白手起?家的嚴穆,你現在跪回去求他,他肯定有辦法?對付我?,是不是?”
嚴穆的遠水解不了近渴,夏初才不會在人?家的地盤作死認下這個,當即祭出一百二十分的演技,把謊話說得比真話都真:“哪能啊,你今年二十三歲,已經是執掌日本三大暴力團的組長了,嚴穆二十三歲的時候還為了給我?搶資源,親自下場和彆家藝人?的經紀人?互扯頭花呢!”
白羽弦太挑挑眉,好似根本不在乎夏初真心與否一般,將好聽的假話照單全收:“你現在就?把我?捧得這麼高,那如果我?告訴你,我?也算是白手起?家,你會不會直接跪下來管我?叫爸爸啊?”
夏初:“……”
他覺得白羽弦太至少?有一點說對了,那就?是他們?兩個惡劣起?來確實相像得一塌糊塗。
他沒見過小時候的白羽弦太,無從判斷其在麵對顯而易見的逆風局時是否會慫得如他這樣乾脆利落,但?順風局時的得瑟欠揍簡直如出一轍。
“不騙你,我?從一無所有做到今天的地步不是靠的幸運。”白羽弦太說,“我?殺了我?名義上的爸爸和大哥,就?在六年前?,我?十七歲的時候……”
“夠了!”這絕不是自己聽了之後還能全身而退的內容,夏初一時間連對方是不是在開玩笑都顧不得了,下意識發出一聲?有些變調的喝止。
半晌,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疑似吼了個一言不合送爸和哥見上帝的殺人?犯,趕忙給顫抖的聲?線罩上了一層低聲?下氣:“弦太,我?覺得咱倆這個關係,你有點說多了。”
“那我?們?就?成為再親密一些的關係吧!”
白羽弦太起?身,看似隻?是在夏初肩膀上輕輕一按,卻不著痕跡地將他壓在電競椅上坐實。
“我?大哥死在雲南和緬甸的邊境,我?家在東南亞有些見不得光的買賣,按照我?和我?親爸爸的計劃,本來是想利用這次他前?往當地談生意的機會,找雇傭兵偽造一出幫派火拚乾掉他的。”
“是同一次……”越發肯定他說的全是實情,夏初不敢再跑也不敢再忤逆他去裝傻,“邵棠哥哥的死,卓熠引咎退伍,都是那次……”
“說實話,他們?的突然出現殺了我?一個措手不及,但?也省了我?的事,不然我?還得再想辦法?滅那群雇傭兵的口。”
白羽弦太摸摸下巴,思忖著改了口。
“我?似乎不應該完全否定我?的運氣,好運從我?千裡迢迢去到現場欣賞我?的成果,卻意外撿到了小學姐的照片開始。”
少?年說著森然可怖的話,最純粹的善和最純粹的惡僅在他一念之間:“哥哥死了,那群雇傭兵也沒留下活口,然後是我?那名義上的父親,現在又?指引我?找到了當年最後的漏網之魚,隻?有卓熠也死了,我?做過的事才能徹底塵封……初哥,你說小學姐不值得,還會有彆人?值得嗎?自從她出現在我?的生命裡,但?凡我?覺得礙事的人?,就?開始隨隨便便消失掉了呢!”
……
——卓熠,夏初有沒有去找你麻煩?
下午一點,卓熠才剛剛將左向遠和左家二老送至他早已做好安排的酒店休息,還尚未從二老說予他的話中緩過心神,就?收到了這條來自嚴穆的微信消息。
嚴穆到底還是聽自家老婆話的。
之前?隻?要是他有事找,絕對會直接打來電話,全然不顧及同樣是公司老總的卓熠是不是在忙,會不會被他打斷重要的事。
今天卻罕見地先發了微信,好半天沒等到卓熠回音,竟又?耐著性?子傳來一條叫他忙完回電話的文字信息,連卓熠可能不方便聽的語音都沒用,想必是那位嚴太太三令五申的成果。
卓熠呼出一口氣,他清楚嚴穆的脾氣,深知?這番操作之於嚴穆來說絕對算是將姿態放低到極致了,自己如果乾脆無視準會被嚴穆列為“蹬鼻子上臉”的行列,便隻?能再次定了定神,同樣用文字的形式給嚴穆回。
卓熠:沒有。
卓熠:出什麼事了嗎?
卓熠:我?這邊一時半會兒忙不完,不方便通電話,嚴總您有事直說就?好,等我?把手頭的事情結束立刻去處理。
卓熠此?刻完全沒心情和人?說話,尤其對方還是嚴穆,用頭發絲想都知?道二人?的交流隻?會讓他心裡堵得更?厲害。
不多時,卓熠很是“榮幸”地收到了嚴大總裁更?為罕見的兩條成段文字回複。
嚴穆:夏初失聯了,家裡沒人?電話不接微信不回,那些平時跟著他混的小子也全對他的去向一無所知?。他收買人?心是挺有一手,哪回帶人?出去玩都是簽我?的單,對外也全說是我?的小弟拿我?當唯一的大哥,結果我?要不急都難從那幫小崽子嘴裡套出實話。
嚴穆:王碩說,雖然不知?道他具體打算乾什麼,但?可以確定是為了找你不痛快。而且瞧他那模樣勝算挺足,大概率沒憋什麼好屁。我?剛剛還以為他這波和我?玩人?間蒸發是又?往你那兒攢大招了,沒有最好,反正該提的醒兒我?也給你提到了,你最近忙什麼都儘可能在家附近忙,彆離你媳婦太遠,無論男女老少?,他丫的完蛋玩意兒都不耽誤上爪子打。
嚴穆的狂是整個北京地界出了名的,自打卓熠認識他,還是第一次瞧見他態度這麼平和地與人?為善。
以至於讀完兩條消息的瞬間,卓熠原本沉重的心緒都被這猝不及防的善意衝淡了幾分,險些手一抖,把下意識那句“你有事沒事,今早起?來吃錯藥了嗎”發過去……
幸好他左手打字還遠沒有熟練到能比腦子更?快的程度,這才沒釀成悲劇,將他和嚴穆剛有所緩和的關係再次打回冰點。
一字一字將輸入框中打了一半的內容刪掉,卓熠換成了更?客套禮貌的說辭。
卓熠:知?道了,多謝嚴總您幫忙費心。您放心,夏初隻?要不觸及我?的底線,小打小鬨的把戲我?能放即放,真要將他如何也一定會提前?和您打招呼。
禮尚往來的道理卓熠懂得,更?心知?肚明嚴穆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自己小心夏初搞幺蛾子並非單純是為了還自己上次幫忙的人?情。
嚴穆狂雖狂,護犢子也是真護犢子,否則夏初也不能仗著有他當靠山,狐假虎威到今天的地步。
嚴穆怕的是夏初偷雞不成蝕把米。
再次牽扯到邵棠惹毛自己的後果,夏初承擔不起?。
有嚴穆的提醒在前?,卓熠也擔心仍在伺機報複的夏初又?將主意打到邵棠身上,所以即便心情並沒有平複多少?,他也沒在外麵過多逗留,隻?讓司機用最快的速度將車開回家。
十一長假的北京路況不怎麼順暢,但?他還是在兩點前?到了家,繼而便很意外地在客廳裡瞧見了徐念。
她和邵棠並排坐在沙發上,瞧見他推門進來,拿起?還插著一塊火龍果的叉子揮了揮,算是同他這個戶主打了個敷衍的招呼。
“邵棠姐說你來了個很重要的客戶,飯局這麼快就?結束了呀?”徐念把叉子上的火龍果嗦進口中,儼然一副對他提前?回家不滿,埋怨他打斷她和邵棠姐妹時間的模樣。
這若放在平時,和邵棠同居後就?活得越發鮮活的卓熠保不齊會和她鬥兩句,提醒一下她這可是自己家,再半真半假地將人?情算到周晨驍頭上,覺得自己和邵棠是在周晨驍不在家的時候幫忙照看他家的留守兒童。
不過今天卻一反常態,男人?俊朗風致的眉眼?隱隱透著頹唐渙散,半分同徐念扯玩笑的興致都沒有,隻?漫不經心地瞥了眼?正在播放十一閱兵式轉播的電視,心不在焉地“嗯”了聲?。
“卓熠哥怎麼了?生意沒談順?他現在這麼喜怒形於色了嗎?之前?可是無論公司方麵麵臨多難的處境,他都能表麵雲淡風輕地擔著。”眼?見卓熠應聲?後就?上了樓,徐念咬著叉子十分困惑。
“可能是……”邵棠迎著她不解的視線愣了下神,少?頃便也起?身往樓上走,“他現在也不會把工作上的情緒帶回家,念念你一個人?坐會兒,我?上去看看他。”
就?這樣,眨眼?間客廳裡便僅剩了徐念一人?,既不明所以又?不好發問,到頭來隻?能重新捧起?果切盤,歎了格外愁悶的一聲?。
她感覺自己還是待會兒就?找借口回家,放棄繼續留下來蹭晚飯的念頭比較好,畢竟卓熠的問題隻?有邵棠能解,她再賴著添亂未免太沒眼?力了。
“阿熠,我?進來了?”一層天花板之隔的彆墅二樓,邵棠已然跟到了書房門前?,屈指一推,那個整個人?都頹靡陷在黑色老板椅中的男人?赫然映入眼?簾。
“喝酒了?”邁步到他近前?,邵棠擰起?眉,“你受著傷呢……”
她的語氣談不上怨,更?多是含著心疼的嗔。
她體諒他身處生意場總有些身不由?己,全當他對她編纂的出門理由?是真,這種作陪重要客戶的飯局他不能完全不沾酒。
卓熠的心事更?重了些,左家二老說那番話時的神情曆曆在目,如出一轍的關切和麵前?的邵棠重合起?來,叫惶恐和歉疚兩種情感在他胸腔中激烈交織。
“就?一杯。”卓熠喉嚨發緊,他這會兒再無法?對她說出半句謊話,所言皆是事實。
他半條手臂上都打著石膏,左家二老和左向遠哪裡會讓他陪著喝酒呢?
是他因二老的話再次揭開了心底那片淋漓的傷口,來自他所虧欠之人?的寬容和善意令他不知?所措,於是他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白酒,生生用傾入胃中的灼燒緩去了肺腑間橫衝直撞的苦痛。
“孩子,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得走出來了。”
“這不隻?是我?們?老兩口的願望,辛文賓的爸媽,石靖的爸媽,還有邵院長……他其實到最後都記掛你,你活著從來不是罪過,是你從死人?堆裡爬了出來,我?們?的孩子才沒有白白犧牲。”
“這些年你替他們?向我?們?儘孝,我?們?又?何嘗不是早把你當了自家孩子。”
“小卓,你聽叔叔阿姨一句勸,彆再像之前?那樣折磨你自己了。懷遠他們?把活下來的希望留給你,一定也不想看到你拿一輩子去贖莫須有的罪……”
左向遠的父親言至這裡竟紅了眼?。
年逾六十,經曆過白發人?送黑發人?的老人?,就?在如今此?刻,居然做出了和邵棠母親一模一樣的事情。
他們?都把本該給亡故兒子的愛,給予了自己這個害死了他們?兒子的罪人?。
但?他有什麼立場接受,是他鑄成的大錯,害得四個本可以幸福快樂的家庭支離破碎。
“棠棠,是我?的錯,我?有罪……”
卓熠看著麵前?的邵棠,他自覺不配得到戰友親人?的原諒。
有那麼一瞬間,他居然想不管不顧地將一切告訴給失憶的邵棠。
打也好罵也罷,向來愛憎分明的她總能叫他再次清醒起?來。
他不應該被放過,欠下的血債也不可能存在一筆勾銷的說法?。
可他話沒說完就?迎來了邵棠的懷抱。
沒有絲毫征兆,她張開雙臂抱住了他。
溫言軟語繞指柔情,她將他的側臉按到她胸前?,讓自己的柔軟懷抱成為他聊以慰藉的溫暖港灣。
她的心跳是那麼鮮活有力,到底漸漸平息了他心中的疾風驟雨,在他乾澀的眼?底喚起?一絲光亮與波瀾。
“不是你的錯。”邵棠低下頭,唇瓣若有似無地碰觸過他的頭頂,“阿熠,你彆怕,相信我?好嗎?不管發生過什麼,往後都有我?在你身邊,我?和你一起?扛。”
第五十四章
——念念, 我覺得阿熠之所以患上戰後心理綜合證,並非是因為在那次任務中受到了什麼帶給他嚴重創傷的直接刺激。
——我看過他當時的傷情病曆,知道他在前線九死一生?, 經曆了相?當艱險的戰鬥, 但?我不認為這?些會打倒他, 讓他時至今日依然在畏縮在怕。
——我可以確定, 他從來不是那麼懦弱膽小的人,一定還存在更決定性的誘因,我得想辦法找出來。
就在今天上午,已然自學了一周戰後PTSD相?關?知識的邵棠在發給徐念的微信中這?樣說道。
不得不說她?的判斷相?當精準,這?也正是徐念會在卓熠出門不久後匆匆來到他家的原因。
記憶逐漸恢複加上對卓熠的充分了解,徐念覺得邵棠隨時都可能拚湊出當年?的真相?。
所以正如上周她?驚慌失措下將電話打給人?在部隊的周晨驍, 周晨驍告訴她?的那樣, 能拖一天是一天絕不是良策,既然他們作為朋友不希望看到卓熠和邵棠這?對良人?最終錯過, 那就得主動?做些什麼。
“邵棠姐, 其實我有聽我家周晨驍說過一些,卓熠哥他確實有一件一直無?法釋懷的事情,以至於他現在還堅稱自己?罪無?可恕,非但?從不積極接受戰後PTSD的治療,還遲遲不肯把那些已經在他身上落了病根的彈片取出來。”
二人?見麵?說起正事後, 徐念決定按照周晨驍教她?的法子做。
“卓熠哥在那次任務中出現了決策上的失誤,最終導致飛鷹特戰隊七名隊員犧牲,尤其是卓熠哥帶隊的先遣突擊隊,五人?中僅有卓熠哥一人?生?還。”
沒錯, 周晨驍想到的辦法就是趁邵棠還沒想起最關?鍵部分的時候,先將她?帶入旁觀者的視角, 將當年?發生?的大部分事實告訴她?。
徐念因此謊稱了突擊小隊的帶隊人?是卓熠,邵棠記得那次任務卓熠,邵榮,周晨驍都在,也清楚那時邵榮的軍銜比卓熠和周晨驍高,她?怕不這?樣說會叫邵棠產生?那四人?中可能有邵榮的猜測。
“果然是這?樣,將阿熠拖入深淵的不是戰場的殘酷和戰後的傷痛,而是對戰友的愧疚。”
邵棠想了想,覺得還是這?個?理由更說得通。
“我居然過分到這?種程度,他本來就因為失去了並肩作戰的戰友而愧疚自責,我居然還丟下他一走了之,怎麼會有我這?麼不稱職的妻子……”
……
棠棠,是我的錯,我有罪……
邵棠不清楚他在見客戶的過程中發生?了什麼事,可幾乎在他脫口說出這?句話的瞬間,她?就意識到了他這?般自責悔恨的原因為何。
是以在他極力隱忍痛苦時她?緊緊地抱住他,六年?前沒能履行的陪伴撫慰,她?現在隻想要儘數補給他。
……
“邵棠姐,你說真的是卓熠哥的錯嗎?”
卓熠重情重義,邵棠可想而知他一直都在背負著?怎樣沉重的東西?前行,因此愈發懊惱自己?當初離他而去,更整整六年?都對他不聞不問的行徑。
一旁的徐念卻?頗為突兀地話音一轉,向她?問起這?個?似乎與?他們之間感情全無?關?係的問題。
邵棠怔忡片刻,下意識將問題拋回去:“你覺得呢?老周在特戰隊一路做到隊長的位置,之前應該也有過類似的經曆吧?”
“確實。”徐念抿了下嘴唇,絕不是為了引導邵棠才刻意這?樣說,“我當然不認為是我家周晨驍的錯,我理解一些犧牲戰士的家屬會由於受不了這?突如其來的噩耗而將責任歸咎於他,但?他身處那個?位置就需要他做出決策,他儘力了,拚命了,就沒有辜負任何人?。”
邵棠點頭表示讚同:“更何況阿熠也並不是那次行動?的總指揮,我記得當時是我哥……”
說到這?裡,邵棠的頭隱隱疼起來,抬手按了按太陽穴道:“六年?前我應該不隻扯證瞞著?家裡,離婚時也沒叫家裡知情吧……”
“這?我就不知道了,那時我還不認識周晨驍呢……”徐念如實說,“邵棠姐你又想起什麼了嗎?”
邵棠垂了眸子,可能是大腦的自我保護機製,每次她?的頭一疼,就很難繼續想起更多東西?了。
“沒有。”邵棠說,“就是覺得如果我爸我媽我哥知情,根本不會同意我自作主張地再和他離婚。特彆是我哥,他肯定知道阿熠那段時間有多煎熬。哪怕心裡在所難免會有點埋怨我倆閃婚閃得兒戲,也不大可能在阿熠麵?前表現出來,怎麼也得等我陪阿熠把這?個?坎兒邁過去再一起和我倆算總賬。”
……
“……不是你的錯。”邵棠的嘴唇似有若無?地碰觸過卓熠的頭頂,終於將這?句遲到了六年?的勸慰送至他耳邊,“你彆怕,相?信我好嗎?不管發生?過什麼,往後都有我在你身邊,我和你一起扛。”
區區一杯白酒灌不醉卓熠,可邵棠的聲音卻?讓他醉了。
他終是在她?的柔軟懷抱中慢慢鬆懈下來,放任自己?迷失在了她?帶給他的片刻安寧中。
“阿熠,我想提前開始今天的治療,可以嗎?”
過了一會兒,見他心緒稍安,邵棠決定乘勝追擊,牽著?他的手將他帶到了與?書?房連通的陽光房裡,自打邵棠打定主意自學成才為他治療戰後PTSD,這?裡就成了二人?專屬的診療場所。
八月初她?剛出院的時候,他曾為了偽造二人?共同生?活的痕跡,專門從花鳥魚市搬回來兩盆草莓樹,兩盆橘子樹,和一槽小南瓜。
如今草莓樹和橘子樹已經在她?的精心照料下開了花又結了果,成熟期最慢的小南瓜也長大了不少,金澄澄的外皮和投射在它們身上的燦爛陽光相?得益彰,甚至比那些硬凹生?態莊園噱頭的高端心理機構更溫馨怡人?。
卓熠配合地和她?一起坐在榻榻米上,視線始終流連在她?身上,假戲真做的多了,尤其是這?每日一到兩小時的治療時間,他越來越難在她?麵?前堆砌起心防,也越來越難以掩飾對她?的直白渴望。
“今天我們治第幾章的內容?”看她?拿起拿起麵?前方幾上的筆記本,卓熠問。
和其他心理醫生?不同,邵棠的治療體係完全跟著?她?當天的學習進程走,她?按照章節學卓熠就按照章節配合她?治,因為效果還不錯,邵棠索性將這?種模式延續了下來。
邵棠將筆記本翻到夾了書?簽的位置:“今天念念過來,我沒學多少,就早上看了會兒書?,是關?於催眠治療的。”
“怎麼,你準備催眠我?”卓熠本來是沒心情說笑的,卻?因她?一本正經的模樣淺淡地一勾唇角,“你應該早些說,我回家路過商場的時候也好順便給你買塊懷表。”
邵棠承認心理治療方麵?自己?不夠專業,可被和電影裡拿塊表唬人?的江湖騙子劃等號還是有些惱,當即瞪他一眼?,瞪得他老實了才正式開始今天的治療。
“你先放鬆些,又不是第一天當我檢驗學習成果的小白鼠了,什麼都彆想,試著?把腦袋放空。”邵棠並沒有臨床經驗,一開始完全是按照書?本的內容循序漸誘。
萬幸的是她?和卓熠具備尋常醫患望塵莫及的彼此信任,她?本身就是觸及卓熠心底柔軟的鑰匙。
“不太能放空,可能是喝了酒的緣故,現在腦子很暈很亂。”卓熠試了近三?分鐘後主動?向她?告知了自己?的難處。
“最讓你放不下的是什麼事?”邵棠問。
卓熠模棱兩可地說:“我之前做錯的一些事。”
“卓越生?意相?關?的?”
“不是。”
“那是發生?在特戰隊時期的嗎?”
“是……”
“又有人?因為這?些怪你了嗎?”
“沒有。”
邵棠確實是個?學習能力很強的人?,自學一周就已經掌握了依靠心理輔導治療戰後PTSD的關?鍵,那就是不要強迫病患去講述或回憶。
所以她?對卓熠的開導也是螺旋遞進的,這?正是卓熠慢慢對她?敞開心扉,真的有一點點被她?治愈的原因。
卓熠的紛亂心緒終是在她?的溫聲勸誘中安定下來,不多時,邵棠適時地用手機播放起了早上剛剛收藏過的催眠治療鋼琴曲,試探著?將他帶入自己?的節奏。
下午三?點半,結束治療的卓熠靠在榻榻米上睡著?了,而邵棠也輕手輕腳地起身下樓。
她?沒忘記樓下還有一個?徐念,人?是因她?一番話專程過來的,就算她?這?邊不再方便留徐念吃晚飯,也得把原因說清楚再給人?家好好送走。
可她?人?到了一樓,卻?裡裡外外轉了一圈也沒找見徐念的影子。
倒是在廚房碗櫥裡看到了洗好又擺放整齊的果切盤。
她?似有所覺地再次回到客廳,果不其然又在茶幾雜物盒下麵?尋見了徐念留給她?的紙條。
小姑娘看似大大咧咧不拘小節,其實心不粗也周全得緊,適才瞧見她?是拿著?手機上樓的,怕直接發微信告辭會打擾到她?和卓熠,所以選擇了留紙條的方式。
“老周真是好福氣,自己?就沒上過心,到了該談戀愛結婚的年?紀,就有這?麼好的小姑娘自己?送上門來。”
邵棠把搖搖頭把紙條收起來,打開微信給徐念回消息。
邵棠:彆擔心,你卓熠哥沒什麼事。他說是飯局中途接到了左向遠打給他的電話,當年?雲南緝毒的任務,有個?犧牲的戰士叫左懷遠,左向遠是左懷遠的弟弟。
邵棠:人?家小孩兒懂事著?呢,打電話給他根本不是時至今日還埋怨他,恰恰相?反,是和父母都很掛念他。無?非他自己?心裡邁不過那個?坎兒,人?家的善意和關?切反倒讓他更愧疚了。
徐念很快回過來一個?“ok”的表情包。
周晨驍曾與?她?說過的,其實不隻是邵棠和邵家,卓熠這?些年?一直在幫襯那些犧牲戰士的家屬,區彆隻是彆人?尚且能明著?幫,邵棠這?邊卻?隻敢暗地裡操作而已……
等等,好像哪裡不對。
徐念後知後覺,邵棠剛才提到的那個?左向遠,不是和她?自己?類似的情況嗎?
之前如何尚未可知,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他現在並不責怪卓熠。
上午二人?聊天的時候,邵棠也幾乎沒用她?怎麼引導,就做出了卓熠絕非罪人?的判斷。
所以,左向遠具備的格局,明事理如邵棠會不具備嗎?
換句話說,在沒因這?場車禍失憶前,她?真的一直對昔日的愛人?如此殘忍,從未停止過埋怨卓熠嗎?
【新郵件提醒】
另一邊,剛準備退出微信界麵?的邵棠則收到了□□郵箱提醒功能的消息推送。
來自一個?沒同她?有過往來的陌生?郵箱,卻?格外精準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郵件上隻有短短一句話。
——邵棠姐姐,聽說你回國了,最近怎麼樣,還好嗎?是這?樣的,我打算十一假期去給我哥哥掃墓,不知道你有沒有空,如果有的話就一起吧,你也去看看邵榮哥哥,之前你一走六年?沒怎麼回家,他一定怪想你的。
第五十五章
掃墓, 六年,哥哥……
邵棠的後腦仿佛被重重劈了一下,讓她整個人頓時失了平衡, 不得不撐著麵前的茶幾蹲下來, 無意識地在桌旁蜷成了一團。
太痛苦了, 邵棠抱著頭疼得一陣陣恍然。
當大腦的最後一層自我保護屏障碎裂, 更多的記憶從那道劈開的裂縫中溢出,張牙舞爪地將昔日的悲痛欲絕儘數返還到她身上。
“哥哥死了……他也在先遣隊裡,是犧牲的四個人之一……”
邵棠的眼眶紅得可以滴血,眼角被疼痛催生出的生理性濕潤未乾,滂沱的淚水已然奪眶而出,仿佛要將她從現實中抽離, 再次推回六年前得知哥哥死訊的那一刻。
那個總會在她受欺負時替她出頭, 從小便借口女孩子要富養,會把自己的零花錢再分給她一半, 參軍後拿到?第一份津貼就帶她去商店買裙子的哥哥沒有了……
“全是你縱著他, 他說想?去參軍你就同意,被特戰隊選中你也不攔著,榮榮他才23歲啊……同誌,是不是搞錯了,求你了, 再去確認一下……怎麼會是我?們家的榮榮呢,他拿過隊裡比武的第一名,會保護好自己的。”
身邊的媽媽在悲痛之下先是對同樣?老淚縱橫的爸爸一通責怪,繼而自我?欺騙似的抓著來告知他們噩耗的特戰隊輔導員不放, 說什麼都?不願相信哥哥身死的事實。
但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人死不能複生, 她也在媽媽撕心裂肺的哭喊中知曉了哥哥犧牲的更多細節。
本?欲攻敵不備的五人先遣隊遭遇了不明勢力的埋伏,最後僅有卓熠一人突圍,邵榮也和?其他人一樣?,為了掩護卓熠才犧牲了自己。
他們雖是家屬卻也是外人,輔導員不能將具體?的任務經過告訴他們,所以在不知道卓熠是那個製定了先遣隊計劃的人之前,邵棠一度覺得卓熠還?活著是她能夠得到?的唯一安慰。
直到?她去到?卓熠接受治療的醫院,親耳聽?到?鬼門關?前走過一遭的愛人向過來探望他的周晨驍懺悔。
“是我?的錯,榮哥提醒過咱們這個計劃風險很大?……我?特麼想?軍功想?瘋了,榮哥他們都?是我?害死的……”卓熠那時才剛剛從ICU轉入普通病房,這話說得幾乎字字泣血。
怎麼也沒想?到?會聽?見這些的邵棠被敲懵了,下意識地收回了推門的手,捂著嘴閃至門側,然後又聽?到?了周晨驍的聲音。
周晨驍說:“不是你一個人的錯,也怨我?,咱們兩個當班長的如果不一起去找榮哥,他不會同意計劃。”
頓了頓,周晨驍補完了後麵的話:廣薄劇小碩漫話都有哦·歡迎加入南極生物峮·把乙4⑧以6九63“你也隻是想?通過這次立功,讓邵棠能體?體?麵麵地把你們的關?係公?開給家裡人而已,沒有人希望事情變成這樣?,你不必過分自責……”
邵棠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
她與其說是恨卓熠不如說是恨自己,是她自以為正確地拉著當年僅同她戀愛三?個月的卓熠領了證,滿心歡喜地覺得自己給了父母雙雙不在的卓熠一個家。
卻忘了自己這一舉動不隻會帶給卓熠依靠和?牽掛,更是將一份沉甸甸的責任丟給了他。
他已經承擔很多壓力了,猝死在工作中的父親給他留下一個支離破碎的卓越和?數千萬的負債。
他深知自己一直和?她爸媽挑選女婿的標準相去甚遠,還?掛著所謂富二代?頭銜的時候是,更何況後來還?變成了名副其實的“負二代?”。
要想?取得她家裡的認可,他隻能用更多軍功證明自己,去兌現和?她的承諾,想?辦法?還?上欠債後,繼續作為一名軍人前行,做守護她也守護國家的大?英雄。
特戰隊為哥哥等幾位犧牲戰士舉辦葬禮的那天?,邵棠尋著那道陌生又熟悉的視線望過去,果不其然在悲傷的人群中看到?了即便撐著拐杖,也完全走不穩路的卓熠。
他傷得那麼重,彆說一步步走到?這裡,怕是連下床都?不該被允許。
可他不隻過來了,還?不要命似的從已經空了大?半的煙盒中磕出煙。
邵棠的淚痕在臉上濕了又乾,心痛地看著他搖搖欲墜地站在那裡,纏滿繃帶的手無論如何也擦不著打火機,最後還?是陪在他身邊的周晨驍從他手裡接過了打火機,一言不發地幫他點了煙。
兩個過去從未碰過煙的少年就這樣?一言不發地各自抽完一支煙,待到?卓熠再抬起頭來,她注意到?他那雙總是意氣風發的深邃眼眸已然失去了全部光彩,裡麵的空洞和?絕望駭得她心驚。
“離婚吧!”
葬禮結束後,她來到?他身邊,極儘克製地對他說出這三?個字。
總有東西是誘發了一切悲劇的開端。
邵棠認為正是這段她不管不顧就任性開始的婚姻。
一紙結婚證,不隻害得寵愛自己的哥哥丟了性命,也毀掉了卓熠的人生。
“卓熠,你知道嗎,我?真的真的很後悔遇見你。”
辦理離婚手續的當天?,邵棠這樣?對卓熠說。
卓熠以為她的堅決隻是想?要完全否定他們的過往,全當她眼中打轉的淚水是為她自己和?邵榮不值。
可他又哪裡知道,之所以他如何卑微懇求都?無法?喚起她半分心軟,是因為她在懲罰的人從頭到?尾都?是她自己。
她不能錯上加錯,當斷不斷的後果就是卓熠會一輩子活在欠她一條命的愧疚中,這是她絕對不希望發生的事。
“滾。”
最後的最後,她想?給他留下一副麵目可憎的嘴臉,借此讓他認清這場錯誤的婚姻有多麼不值得留戀。
卻不料紛亂的思緒作祟,讓她倉惶下沒有控製好甩手的力道,一不小心就將重傷未愈的卓熠推倒在了冰涼堅硬的水泥路麵上,手裡那本?蓋了作廢鋼戳的結婚證也落到?了他麵前。
“彆再出現在我?麵前了。”
邵棠在心裡說,我?不會再出現在你麵前了。
“我?希望今天?是最後一次,我?這輩子都?不想?見到?你了。”
最後一次了,我?的少年。
邵棠嘴唇嗡動,在自己的偽裝徹底碎裂前轉身。
希望你餘生順遂,不要受困於有我?的過往,能夠了無負擔地前行。
……
要走得遠遠的,斷絕他的念想?。
二十歲的邵棠懷揣著這樣?一廂情願的想?法?,在獲得學校的公?費交換名額後毅然登上了前往美國的飛機。
她要離開這個傷心地,遠離曾經深深辜負了她的我?。
二十二歲的卓熠同樣?一廂情願,他兀自揣測她行為的背後動機,抽筋拔骨般斬斷著自己殘存的奢望和?念想?。
那時才剛退伍不久的他正磕磕絆絆地帶著卓越艱難重啟,其實是沒什麼錢也沒什麼資本?的,卻還?是傾他所能,暗中將她求學路上的荊棘儘數斬平。
之後的整整六年,他從往日驕傲奪目的少年卓熠變成了如今性子淡出了名,好像什麼事都?不太有所謂的卓越董事長。
而她身上也再不能瞧見大?學時活潑熱心的影子,她幾乎完全封閉了自己的社交圈,似是怕一閒下來就會控製不住想?他一樣?,索性將一切精力都?用在了對學術的鑽研上。
直到?變故突如其來,邵棠的父親在體?檢中查出了肝癌晚期。
自知時日無多,當了一輩子軍醫,也見多了生死的邵院長並沒有多少對死亡的恐懼。
他隻是放心不下阿爾茨海默症日益嚴重的妻子,以及自從兒子去世?,從未有一刻真正走出陰霾的女兒。
於是他思慮再三?,到?底翻出了那封兒子六年前留下的遺書。
特戰隊被委派的任務一貫危險性高,為了以防萬一,成員有在出發前為家人留下遺書的傳統。
邵榮的遺書當然也在葬禮後和?骨灰一起送到?了他們家,邵院長因此在遺書中窺知了這件關?乎女兒一生的大?事。
爸,媽,如果我?沒回來,有件事需要你們知情。
邵榮在遺書中寫道。
棠棠和?卓熠領結婚證了。
原來他們不僅談戀愛沒能瞞住家裡,領證結婚同樣?沒有。
邵棠從小就漂亮,邵榮因此練就了火眼金睛,身邊哪個野小子對自家妹妹有想?法?向來瞞不過他。
當哥哥的都?不甘心妹妹被輕而易舉地哄騙走,所以他才不時拿爸媽一度鐘意周晨驍和?卓熠逗悶子,非把這位女生緣極佳的卓大?少爺逗得著急上火不可。
後來他們確認關?係,早已拿準妹夫標準審視卓熠的邵榮也是第一時間嗅出了他身上散發的甜蜜戀愛氣息。
繼而見妹妹一副鴕鳥附身,遲遲不知如何對家裡開口的模樣?,邵榮不得不好哥哥做到?底,先去爸媽那邊幫她和?卓熠打好了預防針。
卓熠的能力人品邵家人有目共睹,既然和?自家閨女兩情相悅,除了木芳舒會有點擔心兩家家世?方麵的差距,邵榮和?邵院長都?覺得可以先讓二人處處看。
至於偷領證一事的曝光則完全是巧合,前往雲南前邵榮回了趟家,剛好媽媽要給邵棠的床換洗被單被罩,他過去幫忙拆,一不小心就在邵棠的床墊下抖出了這張結婚證。
爸,媽,你們彆怪棠棠,也彆怪卓熠。
卓熠的媽媽過世?得早,如今又失去了父親,棠棠總不能看他連個能遞遺書的人都?沒有。
再說他真無牽無掛我?帶他出去執行任務也不放心,一門心思琢磨為國捐軀的有晨驍一個就夠我?受的了……
邵榮寫到?這裡,大?概覺得自己往這封大?概率不會拿給父母看的遺書上寫這些挺搞笑的,便果斷收筆。
不說了,一不小心堪破這個驚天?大?秘密可給我?憋壞了,等我?把你們女婿帶回來,他和?棠棠覺得時機成熟的時候再主動招供吧!
彼時的邵榮又哪裡想?得到?,他曾勢在必得地帶回卓熠未能成行,而這封遺書也落到?了邵家二老手上,讓二老通過這種心碎的方式得知了女兒的婚事。
邵棠離婚後走得果決,邵家在軍區大?院裡住了近二十年,邵院長和?妻子自然不會將邵榮的死怪罪到?卓熠頭上。
但他們清楚邵棠的性格,所以並沒將自己這邊全部知情的事情告訴給她,更沒試圖勸說她什麼,隻將一切的決定權交由她自己。
毫無疑問,邵棠和?卓熠那時確實是無法?繼續以愛人的關?係相處下去了。
人生總是有遺憾的,如果兩個孩子對彼此還?有情,那以後未必沒有機會破鏡重圓。
若造化弄人,他們終歸有緣無分,倒也不必強求,這段感?情中沒有誰對不起誰,誰都?隻想?拚儘全力去給對方幸福而已。
兩個都?是好孩子,都?值得平安喜樂地度過一生。
為了能讓女兒和?卓熠不被遺憾所縛,六年前的邵院長和?妻子選擇將邵榮的遺書塵封。
而今六年過去,邵院長不隻將女兒的消沉落寞看在了眼裡,也從周晨驍及其他犧牲戰士的父母那裡得知了卓熠同樣?不好過。
邵院長明白自己沒時間等了,已經失去了兒子的他實在不想?看到?女兒再和?心愛之人錯過。
“棠棠,既然放不下,就去找他吧!”
肝癌晚期,一切治療不過徒增痛苦,同樣?是醫者的邵棠便順從了父親的心意,將父親一起接到?了美國。
她,父親,還?有患有阿爾茨海默症的母親在那裡共同度過了最後的平和?時光。
邵棠記起來了。
那是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已經被癌症折磨得枯瘦,數日吃不進東西的父親突然吃了一大?碗她做的粥,然後將她叫到?跟前,像她小時候那樣?慈祥地撫摸著她的頭,對她鄭重其事地說出了這句話。
當天?晚上父親平靜地離世?,而她也在從殯儀館取回父親的骨灰時下定了決心。
她已經沒有哥哥和?爸爸了,不想?再失去一個她深愛也深愛她的男人了。
可是要怎麼找阿熠呢,整整六年,她都?沒和?他亦或他身邊的人有過一點交集……
將父親的骨灰送至位於北京郊區的墓地安葬之後,她獨自一人開著父親的舊車上了回市區的高速公?路。
然後就是“砰”地一聲,心神不定的她明明該轉彎卻忘了打方向盤,結果連人帶車一齊撞到?了道路儘頭的隔離帶上。
劇烈的衝擊讓本?就安全性能欠佳的車子整個側翻過去,她也徹底暈死過去,渾噩間把人生中最灰暗的六年忘了個乾乾淨淨。
第五十六章
從悲傷到心痛又到堅定, 邵棠幾乎在半個小時內重走了一遍過往六年的心路曆程。
然後她站起身來,深吸一口氣平複心中的情緒,將?眼角殘餘的眼淚擦乾。
想起了一切, 她比之前更加確定自己想要什麼了。
她想再次和卓熠在一起, 再把結婚證領回來。
她清楚錯過的六年無從彌補, 但他們的一生那麼長, 她不想繼續錯過了。
既然他已經被?失去的六年耗儘了麵對愛情的勇氣?和膽量,那麼這次就由她來做主動的一方。
去奔赴向他,去看著?他的眼睛告訴他,她不但從沒恨過他,還一直愛著?他。
分開的六年,他們都未曾忘記彼此。
所以沒必要再耗費餘生打著?為對方好的名義相?互折磨, 這既沒必要, 也不可能是已故的哥哥希望看到的。
……
卓熠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暗了,北京的十月天色見涼, 睡在陽光房裡的他身上蓋著?一層薄毯, 不難猜到為他蓋毯子的人?一定是邵棠。
和邵棠離婚的六年,卓熠變成了一個睡眠很淺的人?。
彆說?有人?往他身上蓋東西,稍微有點聲響都會讓他驚醒,他沒有服助眠藥的習慣,所以通常會乾脆不再睡, 反正他執掌著?卓越那麼大的一家公司,想忙通宵的話總會有事情忙。
可這一切似乎都因為邵棠住進來而改變了。
沒受傷前他睡了一個半月的地板,居然睡著?地板都不耽誤他大多數時候能一夜安眠天明,有時甚至需要她做好早飯後再上樓叫他起床。
單手將?毯子疊好搭在書房的老板椅上, 卓熠也下了樓。
果不其然在一樓的廚房裡尋見了邵棠,女孩兒遊曳於鍋台間的動作極其嫻熟, 淡粉色的圍裙包裹著?她纖細綿軟的腰身,青蔥十指在柴米油鹽中編織出一場令人?迷醉的人?間煙火。
卓熠今天隻喝了一杯酒,回來後又借著?身心疲憊的由頭睡了三個多小時,按理?說?這會兒不可能還存著?醉意?。
可他竟仍醉著?般無聲無息地靠近了邵棠,沒受傷的左手打她背後伸出,猝不及防地攬住了她的腰。
“阿熠!”
他這一舉動讓邵棠又驚又喜,如果不是手裡還拿著?鍋鏟,幾乎想要立刻轉過身去,為他這份難得?主動的親近添一把火。
隻可惜她將?菜出鍋裝盤的速度到底沒能追上卓熠稍縱即逝的放肆,他甚至不待她擦一下手就倉皇退了去,仿佛被?自己情難自禁的逾越舉動嚇到了一樣?,直退到後背緊貼牆壁才堪堪停下,眼神極儘躲閃,根本不敢看她。
算了,他們有的是時間,也不是偏得?現在解決的事。
邵棠在心裡歎了口氣?,想到自己在做晚飯前和徐念打的那通電話,即便?話到了嘴邊,到底按捺住了直接和卓熠說?開,將?一切開誠布公的衝動。
其實她又一次打電話給徐念的目的也很簡單。
回顧和徐念有所交集的這兩個多月。
小姑娘不隻在工作生活上幫了她不少,更是明裡暗裡在她和卓熠的事情中出言勸導,她不難看出徐念和周晨驍夫婦是真心希望她好也希望卓熠好,為她和卓熠能夠重歸於好操碎了心。
他們過去最擔心的無非是她完全恢複記憶後會拾回對卓熠的“恨”,將?卓熠重新打入“此生不複相?見”的深淵。
甚至徐念上午時候還在鍥而不舍地循循善誘,就是希望尚未想起所有事的她能跳出當事人?的視角,先?作為旁觀者,認清當年一事,卓熠絕對不是罪人?。
不得?不說?她這通電話打得?趕巧,恰逢周晨驍那擁有一半法?國血統的混血妹妹也在徐念家。
據她自己所言,她本是聽說?大哥有公務要忙,怕嫂子慢慢長假感?到寂寞,前來幫嫂子解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