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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從她生拉硬拽也要把徐念拖去樓下參加一場“live house(現場音樂廳)”的行為看,邵棠懷疑如果不是周晨驍不在家且一時半會兒趕回不來,她絕對沒機會進哥嫂家的門,用格外堅固的文化壁壘給她嫂子造成心理?和生理?的雙重傷害。

“邵棠姐,我和她說?不清了,咱們中國哪有在居民樓下轟音樂趴的,她說?的那個分明是對麵樓前天過世一老大爺的靈堂!”

徐念最怕鬼,電話裡求助的聲音都帶著?哭腔。

“結果她和我說?有鮮花有樂隊有水果特彆熱鬨,非要把我拉下去一起嗨……關鍵這還不是最過分的,最過分的是她居然真給我要了兩個水果上來!她沒提這些之前我也沒尋思她能打那兒拿啊,我已經吃完一個蘋果了……”

於是邵棠不得?不先?幫哭唧唧的徐念解圍,讓徐念打開手機公放,跨越語言和文化的障礙,給這位混血大小姐講清了樓下那個所謂的“ live house”中至少有一個人?不是“live”的事實。

“念念,你也彆慌,就算她不懂,人?家辦事兒的人?也不會不懂,她敢要對方也不能直接從供桌上給她拿。”

斷絕了電話另一邊迫在眉睫的轟趴危機後,邵棠還不能放著?擔驚受怕的徐念不管,這兩天學的心理?疏導技巧算是在卓熠之外的人?身上也派上了用場。

“聽邵棠姐的話,沒事的,世界上其實沒有鬼對不對?咱可以敬畏,但也不用拿這些太?當真……”

邵棠當真安慰了徐念好半天才把這個除鬼之外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哄好,然後徐念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主動打來電話的人?是邵棠,甕聲甕氣?地問她是不是找自己有事。

“那個……我就是想告訴你,你和老周彆擔心了,我恢複記憶了,全部。”

邵棠猶豫了一下,雖然她也覺得?剛才的前言和如今要說?的後語不挨著?,但畢竟這不是什麼無關緊要的小事,還是及時告知給了徐念。

“我其實從來沒恨過阿熠……當年的事怎麼說?呢,我和他當時都自以為是做出了對彼此最好的選擇,可反而害得?誰都不好過,也白白蹉跎了六年。”

一番解釋後,徐念捧著?仍舊開著?公放的手機滿心感?慨,總之就是特彆為卓熠和邵棠高興,同時又覺得?自己的判斷果然沒有錯,她的邵棠姐才不是那種整整六年還想不通道理?的人?呢!

“哎呀媽呀嫂子,我可算整明白我大哥的戰友和這大姐之間是咋回事了。”

正當徐念打算說?些什麼祝福他們二人?苦儘甘來的時候,她身旁同樣?聽全了事情原委的混血小姑子一拍大腿,一口充斥著?外國味的東北話要多作孽有多作孽,頓時將?氣?氛破壞得?一乾二淨。

“你說?你們純種中國人?處個對象咋這麼磨嘰呢,互相?稀罕就處唄,淨整那些有愛在心口難言的事。你看我就不那樣?,當年要不是飛機晚點讓我媽給我逮回來了,18歲那年我就奔赴中國千裡追愛了,現在我保不齊都和我男神三年抱倆五年抱仨了。”

“我謝謝你。”

因為她說?話的內容槽點太?多,徐念甚至都不想吐槽她的口音了。

“就你男神夏初那個調性,得?虧咱媽攔得?及時,不然他當你是性騷擾,原地暴打你一頓是好的,大概率打完還會擺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態給你扭送到當地派出所,你大哥四年前就得?讓媽一個國際長途譴到掃黃打非辦撈你。”

就這樣?,邵棠在和徐念達成了先?不著?急將?一切告訴卓熠的共識之餘,也意?外撞破了一個周晨驍絕不希望外人?知曉的家醜。

那就是他親妹妹居然是夏初的腦殘粉!

關鍵人?家大小姐還真不是被?明星對外包裝出的虛假人?設蒙蔽,全然不知道那貨的人?性次到根裡。

她隻是覺得?沒什麼大不了而已,用她的原話說?,隻怪老天爺給了夏初一張美得?超越了年齡和性彆的臉,這就叫長得?好看乾什麼都對,她男神都長成那樣?了還要什麼自行車?

不過邵棠倒也沒對此感?到困擾就是了。

她看得?出這位混血大小姐其實沒有什麼壞心眼,至多至多,是由於打小過分養尊處優有點缺心眼……

更何況徐念還言辭鑿鑿地向她打了包票,讓她和卓熠以後如果有需要拿夏初開刀,那千萬千萬彆因為自家小姑子手下留情。

沒那個必要,她和周晨驍都不會,他們全家巴不得?有人?往夏初臉上來兩下狠的,以此助推家中漂洋過海的腦殘粉透過現象看本質。

總之這點插曲並沒有喧賓奪主,歸根結底還是邵棠和卓熠的事情是重點。

她們兩個都覺得?事情既然已經過了六年,令卓熠飽受折磨的戰後PTSD也正在一點點被?治愈,那完全沒必要急這一天兩天。

與其一刻不待地和卓熠說?明一切,令全無心理?準備的卓熠措手不及,不妨準備得?更周全些,也選個更合適的時機,直接一步到位地解除二人?的隔閡和誤會,接下來就是再把綠本本換回紅本本的複婚事宜了。

“邵棠姐,我們一起辦婚禮好不好呀?”

得?知了邵棠的心意?,徐念心裡的一塊大石頭可算落了地,已然構想起了和邵棠同日穿上婚紗的美好未來。

“因為我才剛上大三,所以我和我家周晨驍也是隻領證沒辦婚禮,到時候咱們弄個雙喜臨門唄?”

邵棠被?小姑娘跳脫的思維逗笑,沒有直接回答好與不好,隻道:“那我和阿熠不是還得?陪老周等你兩年?我倒無所謂,你讓老周說?通了阿熠就行。”

“呃……算了,用頭發絲想都知道卓熠哥等不起,還是你倆先?辦吧,伴娘位置彆忘了算我一個就行。”徐念毫不懷疑彆管打不得?過,周晨驍敢去說?卓熠就敢和他乾仗。

邵棠滿口答應,她如今的心理?年齡已經和記憶一起恢複到了正常狀態,居然仍被?徐念的話勾起了幾分少女春思,不禁也對那場她一度以為這輩子都無望實現的婚禮滿懷期待。

“為什麼一直看著?我笑,我臉上有什麼嗎?”

將?晚餐的飯菜端上桌後,邵棠好半天都既不說?話也不動筷,隻笑吟吟地望著?卓熠,特彆嬌憨甜美的模樣?。

卓熠心裡慌,心肝顫。

自從他將?邵棠接回家,他的底線就在層層潰退,不該做的事情一件件做,不能動的心一次次動,剛剛更是在接受她心理?治療的過程中……

沒錯,他是怕了。

也許是她自己想起來的,也許是徐念告訴她的,她毫無疑問已經對當年先?遣隊計劃的始末知了情。

卓熠怕自己對左懷遠一家表露出的愧疚懺悔會叫她想起邵榮和他們家同樣?是他決策失誤的受害者,然後帶著?比六年前更深的厭惡和憎恨,再次果決地離他而去。

不是說?好了三個月到半年才會逐步恢複記憶嗎,明明現在才兩個月多一點……

卓熠自己尚且無覺無察,他如今對邵棠恢複記憶的態度已經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哪怕偶爾依然會因為不知該如何應對她的親近困擾,但還是越來越舍不得?這份他曾經做夢都不敢奢求的幸福。

——我覺得?還是得?等他的戰後PTSD再好一些。現在的問題不隻是我怪不怪他,是他一直活在自責中。

晚上十點的睡前時分,邵棠這樣?給徐念發微信道。

——他的那點心安理?得?幾乎全仰仗於我失憶,一旦我告訴他我的記憶都恢複了,他就無論如何都會退縮,和他麵對左懷遠的家人?時一樣?,人?家也是不怪他希望他好,他卻執意?覺得?自己不配得?到人?家的原諒。

——這就沒辦法?了,我也幫不上忙,隻能邵棠姐你自己加油了。

徐念應該剛好在看手機,很快回了消息。

——對了,給你發郵件邀請你一起去掃墓的人?是不是正是左懷遠的弟弟?

記憶恢複又穩好了心神後,邵棠以為一直無視對方太?不禮貌,便?給那個來信郵箱回了郵件。

對方自報家門說?是左懷遠的弟弟左向遠,因為和卓熠的話能對上,邵棠不疑有它,加上了對方發來的微信賬號。

又不是什麼必須藏著?掖著?的事,下午和徐念打電話,邵棠就隨口提了一下。

——嗯,我和他約的時間是五號的上午九點,還得?麻煩你幫我偽造個聊天記錄,我也好借著?模特工作的幌子出門。

徐念回了個“ok”的表情,計劃算是敲定下來了。

邵棠五號一早就開著?卓熠的車出了門,而卓熠則在送她出門半個小時後叫司機開來了另一輛車。

自從上次他去療養院探望過木芳舒,他便?多了又一樣?需要背著?邵棠做的事,那就是去她媽媽那裡冒充邵榮。

無法?否認這也是一件相?當勞神費力的事,但一如他不得?不配合邵棠去修複他們根本沒可能破鏡重圓的感?情一樣?,縱然知道是無用功,他心裡也甘之若飴。

“媽,我來看你了。”敲門走進病房,卓熠不似上次那般手忙腳亂,這回做好了心裡建設的他索性先?帶入了邵榮的角色。

卻不料木芳舒竟然沒驚喜於“邵榮”的到來,而是愣愣地望著?他,神色認真地思考了好一會兒。

“女婿來了呀!”木芳舒語氣?中的雀躍倒和之前如出一轍,過來拉著?他的手往屋裡走,“棠棠呢,怎麼沒和你一起過來?”

第五十七章

女婿……

是自己又被錯認成誰了嗎……

或者……

卓熠此時已經被木芳舒拉進?了房間, 肯定不可能再退出去向療養院的工作人員確認情況,隻得將錯就錯地認下了“女婿”這個新身份,哄著木芳舒陪她聊天。

患有阿爾茨海默症的老人其實就和小孩子一樣?, 對信任的人全不設防, 喜怒哀樂也都會表現在臉上。

卓熠便也像哄小孩兒一樣?, 木芳舒說什麼他都順著她的話附和?, 當然他打心裡不敢把木芳舒精準叫出他名字後還表現出的“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順眼?”當真就是了。

“唉,棠棠這孩子也真是的,彆人家姑娘結了婚都收心顧家,她倒好,把我和?她爸都甩給你, 自己跑到國外?念書去了。”

木芳舒的記憶很混亂, 真真假假混在一起,這會兒雖切實記得邵棠出國留學, 可和?卓熠的婚姻關係卻不知道?是順著哪裡捋下來的。

卓熠猜測應該是邵棠後來同?他離婚沒再瞞著家裡, 所以才給木芳舒留下了女兒結過婚的印象。

她不可能將打小就乖巧聽話的女兒和?“閃婚閃離”這個離經叛道?的詞聯係到一起,所以想當然地?還當他是女婿。

邵家人好,可不就會全心全意地?對他好,更希望他和?邵棠能把自己的小日子過好嗎?

“媽,現在早沒有男主外?女主內的說法了, 再說棠棠自己有能力,他們這個專業難讀,花個十年八年把博士讀下來都不容易,她隻用四?年就完成了哈佛的碩博連讀, 我如?果不支持她搞事業,那絕對是扼殺了中國醫學界冉冉興起的一顆新星。”

卓熠從?不是笨嘴拙舌的人, 不僅自小就在同?齡人擁有好人緣,也很會討長輩歡心。

說來怪烏龍的,邵棠的父母一度更鐘意周晨驍的原因就是這個。

他們知道?自家女兒乖順單純,兩廂對比,覺得邵棠肯定駕馭不住他這個家境優渥心思又活泛的“大少爺”。

“你就是慣她。”木芳舒說,語氣?聽著像埋怨,可沒有媽媽不希望女兒被丈夫捧在手心,因此嘴角是翹的,越看眼?前?一表人才的女婿越滿意。

“卓總,我能冒昧問一下,木女士這是又把你當成誰了嗎?”不知不覺間兩個小時過去,卓熠一走出木芳舒的房間就迎上了療養院的工作人員。

對方見他神色一凝,連忙解釋道?:“您彆誤會,我們並不是想打探木女士和?邵小姐的隱私,但您不過來時都是我們的工作人員同?她溝通,我們總得清楚她的情況才好穩定她的情緒。”

卓熠輕輕一歎,出於保全邵棠名節的考量,他本?來不想對任何?人提及他們的前?任夫妻關係,但眼?下工作人員說的在理,阿爾茨海默症的療愈需要?患者對醫生建立足夠的信任,他總不能讓這裡的醫生靠猜來開展工作。

“她這次沒把我當彆人,其實我和?邵棠……”

卓熠剛要?吞吐著道?出實情,不料褲子口袋裡的手機突然傳來了振動,好巧不巧,打斷了他一句話中最關鍵的部分。

“……抱歉,我先接個電話。”

可能是因為到底有些難以啟齒,卓熠拿出手機時竟有種如?蒙大赦的感覺,直到瞧見來電提示上是嚴穆的名字才再次皺眉。

“嚴總?”卓熠拇指右滑接通通話。

他想不通嚴穆又打電話過來做什麼,畢竟這位人生贏家近來的朋友圈一派歲月靜好,貌似沒再和?老婆鬨什麼矛盾的樣?子。

嚴穆的話顯然也證實了這點,他沒提他自己和?他老婆半個字,倒是張口就問卓熠在哪,邵棠又在哪。

“我在外?麵,邵棠不在我身邊。”卓熠和?他不是坦言相告行程的關係,不過隱隱察覺出情況不對,便沒扯謊,提醒他說重點,“誰說什麼了,夏初又想拿邵棠怎麼樣??”

話音稍微一頓,已然對情況做出預判的卓熠不待嚴穆回話就繼續補充:“你現在是不是能同?夏初取得聯係,幫我轉告他,我不管邵棠最後有沒有事,隻要?他再敢出現在邵棠麵前?,他就完了,你擋在中間也沒用,你護不住他。”

“卓熠,你他媽……”嚴穆狂妄慣了,就算卓熠其實沒冤枉夏初也沒說錯什麼,但自己秉承善意打來的電話竟招來對方的警告還是讓他當下罵罵咧咧起來。

幸好手裡的手機即時易了主,正是那位向來明事理的嚴太太見勢不妙奪過了話語權,用一句好聲好氣?的“卓總”成功終結了兩個男人的劍拔弩張。

“卓總,事情是這樣?的……”嚴太太知道?卓熠著急,而且目前?的態勢確實也容不得他們磨蹭,連忙在簡單地?客套後說起正事。

不成想她才剛起話頭?,一陣不合時宜的吵鬨就打卓熠的手機中傳來,讓不得不和?對麵其他人搶話說的嚴太太幾次都沒能完整地?講完一句話。

先是嚴穆沒個輕重緩急地?和?嚴太太叫屈:“童童,你和?他那麼客氣?乾什麼,你聽他剛剛那個態度,擺明了是我最近給他麵子給得太足,他丫的真以為我怵他。”

然後是一個讓卓熠感到十分意外?的陰柔男聲:“對啊親爹,我和?你說什麼來著,憑咱倆這關係,他針對我能是隻針對我嗎,他就是想通過針對我打你的臉。”

這個聲音,以及喚嚴穆為“親爹”的稱呼,夏初本?人難道?就在嚴穆身邊?

卓熠再怎麼善於判斷情勢,一時也沒能想通電話另一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偏偏他們還跟沒完了似的,也不管嚴太太是不是急著和?他說事情,繼續一字正題不涉及地?吵嚷。

“你閉嘴,有你說話的份嗎?這都是第多少次了,又特麼給我在外?麵惹事,還淨招惹那些你惹不起的人,你要?真是我兒子,我早八百年就給你腿打折了。”嚴穆罵道?。

夏初長得不像男人,也全然不具備大多數男人“死要?麵子活受罪”的屬性,抱他“親爹”大腿服軟討饒起來麵子恨不能比腳下踩的鞋墊更不值錢:“爹,這不是有你嗎?我不惹事兒也展現不出你幫我平事兒時的英明神武呀!”

“滾蛋,讓你站起來了嗎,哪鑽出來的待哪去,蹲回箱子裡。”也不知是不是老婆就在身邊的緣故,嚴穆半點沒吃夏初耍奸恭維的一套,卓熠隔著手機都聽得出他火氣?絲毫沒消。

“……有你說話的份嗎?”

就當卓熠以為他們一時半會兒犟不出個所以然,準備知予嚴太太一聲便先掛斷,轉而去聯絡邵棠的時候,他聽到那位隻看外?表好似完全沒脾氣?的嚴太太瞬間爆發出了更甚於嚴穆的火。

“要?不是之?前?他惹什麼事你都給他平,他能敢一次比一次惹的事大嗎?我告訴你嚴穆,他該蹲著你也不配站著,就衝你慣出這麼一個好大兒,你現在就應該跪到卓總麵前?謝罪去。”

緊接著竟是“噗通”一聲,卓熠懷疑嚴穆已經跪了,當然不會是隔空跪他,怎麼想都是跪下來求老婆消氣?的可能性更大。

卓熠:“……”

雖然現在想這些有點跑偏,但再聽嚴太太回歸原本?的好聲好氣?叫他“卓總”,他真是在所難免地?心情複雜。

不過嚴太太似乎也不是很介意自己“悍婦”的一麵被外?人知曉,完全沒就此解釋遮掩什麼,隻仿佛剛才不愉快的插曲不存在一般,重新接續上了二人適才的對話內容。

“卓總,事情是這樣?的。”嚴太太說,“您應該還記得白羽弦太這個人,上次夏初找您和?邵小姐麻煩,他因為賣了個人情給您,您沒計較他下黑手陰您受傷的事。”

“是夏初後來和?他不打不相識,廝混到一起去了嗎?”卓熠心如?電轉,結合剛剛嚴穆和?夏初的對話內容,精準道?出嚴太太尚未來得及說的實情。

“抱歉。”自己難以啟齒的地?方被對方一語道?破,嚴太太十分歉疚。

“嚴總確實太放縱他了。”卓熠的聲音倒是沒什麼波瀾,對此完全不感到意外?一般,“您急著讓嚴總打電話過來,說明事情已經不太可控了是嗎?那就煩請您直接說重點,我在郊區,短時間趕不到邵棠身邊,我總得先搞清楚情況才好做安排,在HOWL的地?盤,他再撞過來,就怪不得我不客氣?了。”

沒錯,卓熠著急卻仍能保持冷靜的原因正是如?此,他以為邵棠人在HOWL從?事模特工作,不覺得白羽弦太能在HOWL,在徐念和?周晨驍媽媽眼?皮底下把邵棠如?何?。

“啊這……”嚴太太聽他這麼說卻愣住了,下意識地?抬眼?看了眼?當真乖巧蹲回牆角紙箱裡的夏初,半晌才試探著問,“邵小姐在HOWL,您確定嗎?”

嚴太太顯然對夏初平素就滿嘴跑火車的特點再清楚不過,當他和?卓熠的話出現矛盾點,肯定優先選擇和?卓熠確認。

可先給予她答複的卻不是卓熠,而一反常態沒對他“嚴爸爸”唯命是從?的夏初。

“邵棠沒和?他說實話!”夏初說著,字裡行間居然隱隱蘊著幾分幸災樂禍的味道?,“看來邵棠是已經想起什麼了,卓總這靠騙拿到的老公體驗卡也要?到期了。”

“笑屁啊,顯得你跟除惡揚善的女權鬥士似的,論坑的深度卓熠和?那個小日本?純屬半斤八兩……”

“……你倆,不會說話能不能閉嘴!”

伴隨著嚴太太再次一聲喝止,卓熠也守著不再傳出聲響的手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那一下子,他根本?無暇細想嚴穆所言“半斤八兩”的含義,隻滿腦子都是夏初那句“邵棠想起來了”。

“嚴太太,你讓夏初接下電話。”半晌,卓熠聲線機械地?開口。

“……好。”卓熠言辭堅決,無法反駁的嚴太太不得不蓋住話筒,臨把手機遞過去前?還不忘嚴厲叮囑夏初,有些話絕對不能在現階段透露給卓熠。

嚴太太所謂正是白羽弦太自曝是暴力團組長,以及六年前?是他暗中操作,導致卓熠所在的先遣隊其他四?人全軍覆沒的事。

那是血仇,再加上如?今邵棠也很可能處於危險中,她怕卓熠會徹底慌了神,衝動之?下做出什麼正中白羽弦太下懷的事。

嚴穆對夏初深信不疑,全當他這次也和?之?前?一樣?,先在外?作禍招惹了些亂七八糟的人,意識到情況失控又灰溜溜地?跪回來求自己幫忙平事。

嚴太太卻不敢肯定。

講真她從?不認為自家老公在和?夏初的關係中占據主導,她甚至覺得如?今夏初依舊和?白羽弦太是一丘之?貉也不奇怪,之?所以搞這一出行為藝術回來討饒,很有可能也是白羽弦太出於某種目的授意的。

所幸夏初並沒在接電話的過程中起什麼幺蛾子,他完全按照嚴太太的意思說。

隻告訴卓熠白羽弦太一直沒對邵棠死心,所以才策劃了一切。

首先暗中探明了邵棠和?他這個前?夫的過往,現在又假借左向遠的身份將邵棠約出來開誠布公,就是為了讓邵棠想起自己的哥哥因為什麼而死,然後再將白羽弦太本?人視作把她從?蒙騙中拯救出的救星。

“不過我覺得邵棠大概已經自己想起很多了,不然她不會騙你,會告訴你她很莫名地?收到了左向遠的郵件,弦太的計劃不會進?展得這麼順利,你之?前?就得圓一下為什麼一直沒告訴她邵榮已死這件事……”

這話顯然超出了嚴太太允許他說的範疇,因此不等他說完就搶回了手機,又用一句“抱歉”終止了二人的短暫交談。

“沒什麼可抱歉的,夏初沒說錯,確實是我一直在欺騙邵棠,也是我害死了她哥哥……”

六年前?哀大莫過於心死的感覺再次襲來,他沒有勇氣?再次抓住她的手。

“嚴太太,謝謝您特意讓嚴總打電話過來告訴我這些,至少,讓我稍微有些心理準備,不至於……不至於這次也在她離開時,還是挽留得那麼難看……”

自從?嚴太太第一次在自己的婚禮上見到卓熠,這位和?嚴穆朋友圈格格不入的青年才俊就是一副無論發生什麼都打心裡不計較不在意的淡薄模樣?。

後來夏初讓項興馳開著嚴穆的防彈越野撞傷了他,嚴太太向醫院問清他的傷情後幾乎眼?前?一黑,更是被對方願意公事公辦,一碼歸一碼的平和?態度震驚。

她沒想過卓熠還會有這樣?的一麵,怯懦到了極致悲切到了極致,仿佛狂風過境,儘數擊潰了他淡漠的表象,隻餘了內裡支離破碎的殘骸。

甚至都不是愛得卑微,他自忖十惡不赦,連卑微去愛的勇氣?都沒有。

“卓總,您容我這個局外?人多說一句行嗎?”嚴太太握著手機的手指緊了緊,沉聲道?,“我不認為您犯了該拿一輩子去承擔惡果的錯,作為軍人,您從?未有愧於國家賦予你的責任,作為邵小姐的前?夫,你也是個值得她再愛一次的人。”

……

“白羽先生,我明白你費心費力查清這些的動機,我隻能說承蒙厚愛,很抱歉讓你錯付了。”

另一邊,白羽弦太假借左向遠的身份,約邵棠前?來會麵的咖啡廳內,邵棠麵對他道?出真相後的真情告白,將一句同?樣?堅定的話說出口。

“我不認為阿熠犯了罪無可恕的錯,哪怕犧牲的人中有我哥哥,可作為軍人,他履行了國家賦予他的職責,是維護了國家安全的英雄,從?未辜負我哥哥他們的犧牲。”

“實不相瞞,我愛他,從?過去到現在,一直愛他,一生一世,隻會愛他一人。”

第五十八章

卓總, 作為軍人,你從未有愧於國家賦予你的責任,作為邵小姐的前夫, 你也是?個值得她再愛一次的人。

卓熠本來萬念俱灰。

嚴太?太?在此時?說出這樣的話, 毋庸置疑讓他得到了些許寬慰。

繼而?便稍微定了心神, 意識到了現今的當務之急。

邵棠恨他也好, 怨他也罷,他都隻有等她抉擇的份。

比起?這些,他得趕緊確認她的情況。

夏初的為人他再清楚不過,那貨跑去找嚴穆坦白的原因才不會是?良心發現,隻可能是?承擔不起?白羽弦太?此舉一旦不成的後果。

換句話說,如果邵棠這會兒真和白羽弦太?在一起?, 那麼她的處境絕對?不容樂觀。

不是?他也不可能是?白羽弦太?, 他無比確定邵棠會在其“再訴衷腸”後予以怎樣的答複。

吃一塹長一智,他可是?被白羽弦太?使陰耍狠斷過一隻手?, 自然不會再信那小子人畜無害的表象。

像白羽弦太?這種為達目的不惜和夏初狼狽為奸的一丘之貉, 被拒絕後大概率會惱羞成怒,對?邵棠做出任何?事都有可能。

卓熠想到這裡,便匆匆道了聲謝,暫且掛斷了這通和嚴太?太?電話。

然後便立刻從通訊錄中調出徐念的號碼撥了過去。

“對?不起?,卓熠哥, 我……都怪我不長腦子,完全沒想到那個小日本會搞這一手?,夥同夏初不說,還偽裝成左向遠騙邵棠姐過去……”

聽他言簡意賅地?陳述清來龍去脈, 徐念也急了,趕忙把之前幫邵棠說謊的事情向他如實相告。

“我……你……現在怎麼辦呀?”

徐念說著, 聲音已?然慌出了哭腔。

“烈士陵園在八寶山那邊呢,就算咱們立刻趕過去也……”

也怎麼樣?

無需她嚶嚀著將話說完,卓熠就在心裡飛快地?算出了他們所有人去到邵棠身邊所需的最短時?間。

他身處遠郊療養院,豁出去全程超速也得一個小時?。

徐念在HOWL,國貿商圈的地?界,趕上十一長假的出行高峰,怕是?隻會比他慢不會比他快。

事到如今唯有報警,但打?了報警電話又要?怎麼說?

他的前妻數日前突然收到了亡兄戰友弟弟的聯絡,想與她一起?去為家?中已?故的兄長掃墓。

結果同一人剛剛又聯係了他,他順嘴一提,不料對?方直接否定了此事,他因此懷疑他前妻是?被人騙出去的,極有可能已?經遇到了危險?

可如果這樣說,他是?不是?更像那個對?前妻糾纏不放的變態?

他既然已?經明說了是?前妻,那麼他要?怎麼證明邵棠對?他說的是?實話,而?不是?為了避免被他打?擾的托詞?

除非報案人能夠將矛頭直指白羽弦太?,證明他盜取左向遠的郵箱在先,也確實對?邵棠不懷好意……

思索間,卓熠又兩次撥打?了邵棠的電話。

毫無疑問都沒能打?通。

他懷疑白羽弦太?是?用了什麼手?段屏蔽了他們周圍的信號,因為聽筒裡傳來的,正是?象征對?麵根本無法接收訊號的短促忙音。

白羽弦太?辦得到這種事,那日在“糖芯製菓”他就用過一模一樣的手?段。

一度險些誘發了自己的戰後PTSD發作,畢竟他也曾在戰場上遇到過如出一轍的情形……

卓熠一貫是?個冷靜自持的人,可當過往的慘痛經曆和如今的不好聯想重合在一起?,他再次從通話記錄裡調出嚴穆號碼的手?都在抖。

“嚴總,麻煩您讓夏初立刻用他自己的身份報警,把白羽弦太?做了什麼,又準備做什麼如實告知?警方。”

嚴穆倒是?接得快,卓熠也在確定了電話另一邊是?他本人而?並非嚴太?太?之後,明說了自己的要?求和交換條件。

“這次算你們幫我。”卓熠說,“無論結果如何?,之前夏初做過的一切事情,在我這裡全都一筆勾銷。”

“好,我知?道了。”

夏初向他透露白羽弦太?真實身份在先,嚴穆這會兒深知?邵棠對?卓熠的重要?性,出於顧及對?方底線的考量,甚至比卓熠更擔心再拖久邵棠會出事。

於是?連忙把夏初叫到跟前,打?開手?機的公放功能,讓卓熠親自交代他報警後要?說什麼都怎麼說。

卻?不成想適才麵對?他們夫妻一直慫破天際,口口聲聲求他親爹救命的夏初居然當即換了副嘴臉,不待卓熠說完就出言打?斷。

“……卓總,你求我和嚴穆的誠意我感受到了,可是?不好意思哈,這忙我不能幫。”

他這話一出,不隻令明事理的嚴太?太?驚惱萬分,連一定程度和他蛇鼠一窩的嚴穆都目瞪口呆。

平心而?論,嚴穆在為人處世方麵絕稱不上什麼正人君子。

人狂手?腕兒狠在京圈地?界是?出了名的。

可他也更多是?以牙還牙以惡製惡,好人他一般能不動即不動。

而?對?方若是?買他麵子,主動展現出胸懷和誠意,他也斷然乾不出以怨報德,去臭不要?臉欺善怕惡的事。

所以他萬萬沒料到向來在他麵前狗腿至極的夏初會在這時?違背他的意思,對?擺明了打?算幫襯一把的卓熠坐地?起?價。

“艸,夏初你……”

嚴穆疑似又關了公放,不過隻憑聽筒裡隱約傳來的動靜就足以見得他們此刻的交流方式絕對?不和平。

嚴穆不可能搞不定夏初,夏初說白了就是?個靠抱大佬大腿狐假虎威的狗腿子,若是?不了解他們的人,很容易會基於二人的表麵相處模式做出類似的誤判。

可早在嚴穆被夏初說動,投了當時?誰都不看好的卓越時?,看人較一般人透徹的卓熠就堪破了二人根本不是?那麼簡單的從屬關係。

畢竟嚴太?太?也在,嚴穆這次未必拿捏不了夏初。

隻是?現在情勢緊迫,卓熠著實沒時?間等嚴穆夫婦管教好自家?狗腿子,給他一個所謂的交代。

“嚴總,麻煩您把手?機給夏初,讓他有什麼要?求和我直接說。”

卓熠微微增大了音量,以便那邊拿著手?機的嚴穆能聽清楚。

他儘可能維持著聲線的平穩,但咬字間不容置疑的意味仍讓嚴穆懾了一瞬,下意識便將手?機遞給了身旁還在胡攪蠻纏的夏初。

“要?什麼,說話。”

確定手?機已?經落到夏初手?裡,卓熠的語氣更重了幾分,話語的內容像是?對?夏初示弱,口吻卻?強硬得如同下達命令。

夏初此人當然不是?除了跪舔大佬之外一無是?處的狗腿子。

不過人慫也是?真的,不然不會在意識到白羽弦太?是?拉他玩火後果斷反水,跪回來求嚴穆保他。

他必然會怵真實身份為暴力團首腦,又能一言不合殺他全家?的白羽弦太?,但並不代表他有膽子在邵棠的問題上和卓熠顧盼言他。

他已?經見識過一次了。

邵棠是?卓熠的底線,他但凡敢觸,卓熠保不齊比白羽弦太?更什麼都做得出來。

“卓總,我和你實話實說,白羽弦太?不是?我能惹起?的人,我幫你這一次可以,但我得匿名。”

夏初有些艱澀地?吞咽一聲,似是?在忖度說辭。

“之後你打?算和他怎麼個鬥法隨便。”夏初說,“不過我希望在確保他沒辦法拿我怎麼樣之前,你彆讓他知?道我跳反到你這邊了,也彆牽扯到嚴穆……”

“說什麼屁話,你慫你自己的,當老子和你一樣是?慫逼?”

結果他話沒說完就遭了嚴穆的打?斷。

狂妄如嚴穆從沒往個人字典裡放過“膽小怕事”這個詞,聽夏初竟當著卓熠的麵一並替他認慫,一直按捺的火“噌”地?燃了起?來。

要?不要?和卓熠統一戰線兩說,反正嚴穆才不會在那小二鬼子麵前畏首畏尾。

然而?卓熠卻?聽明白了夏初真正想傳達的意思。

夏初未準有多在意嚴穆會不會因為攪和進這些事裡給他自己招來麻煩。

這貨無非利己到了骨子裡罷了。

他更怕的是?嚴穆如果明目張膽地?插手?,會叫白羽弦太?一並對?和嚴穆關係匪淺的他產生懷疑。

正如他擺在最前麵說的,直到確定白羽弦太?以後都無法對?他構成威脅,否則他都不打?算將同白羽弦太?決裂一事光明正大地?放至台麵。

“沒問題。”

卓熠琢磨透了這些,便輕哼了聲。

嚴穆隻感念夏初狗腿子得十幾年如一日,陪他白手?起?家?一路走過來,認為二人是?同甘共苦的過命交情。

大概根本沒想過,夏初之所以會表現得對?他不離不棄,全仰仗他是?那個笑到如今的人而?已?,他一直沒讓夏初輸是?因,然後才有了夏初始終同他站在一處的果。

“但我提醒你,最好從現在就想清楚到底要?苟在哪邊。”卓熠說,“要?是?讓我知?道你中間乾出一點兩頭堵的買賣,我不會像嚴總一樣隻著眼於結果。”

安排好夏初那邊,卓熠自己也沒耽擱,一刻不待地?叫來司機,讓司機儘可能快地?載他去八寶山。

路上,他又接到了徐念的電話。

同樣心急如焚的小姑娘也在去往八寶山烈士陵園的車上。

HOWL的祁總,也是?周晨驍的媽媽為她安排了司機和車,怕她自己慌裡慌張地?開車再有危險。

“放心吧,有嚴總和嚴太?太?坐鎮,夏初搞不出幺蛾子,會老老實實辦好我交代的事。”

邵棠那邊一刻沒有消息,卓熠的心就也一刻懸著。

可他深知?自己表現出慌張於現在的情況有害無益。

除了讓本就手?足無措的徐念更慌之外沒有任何?效用。

因此隻將目前有利於他們的情況同步給了徐念。

徐念好歹是?做了軍嫂的人,同樣心知?肚明當下不能自亂陣腳,便也儘力平穩了情緒,和卓熠說了邵棠確實已?經恢複記憶,並且早就不再怨他這件事。

“卓熠哥,嚴太?太?的判斷沒錯,邵棠姐那麼好的女孩兒,她拎得清當年邵榮哥哥的犧牲該怪誰。”

徐念言辭十分懇切。

“你聽我一句,彆再折磨你自己了。”徐念說,“你和邵棠姐好好的,這不僅是?邵棠姐的願望,邵榮哥哥,還有邵院長……如果他們在天有靈,也一定想看到你們破鏡重圓。”

“放心吧,我不會再讓棠棠難過了。”

卓熠的喉嚨發緊,沉澱多年的愧疚沒有那麼輕易一筆勾銷,可他已?經隱隱看清了自己該選的路。

即使徐念說得委婉,他也聽懂了。

如果他繼續以虧欠之名行退縮之事,那麼不隻是?折磨他自己,也無疑是?在折磨還愛著他的邵棠。

“我聽棠棠的。”卓熠說,“她既然願意再給我一次愛她的機會,我不會逃。”

在路途還剩三分之一的時?候,卓熠的手?機又一次響起?,這一次是?已?經被警方找到的邵棠。

正如卓熠之前猜測的那樣。

白羽弦太?果然又故技重施。

他采用特?殊手?段屏蔽了他和邵棠周圍的通訊信號,讓遭他糾纏的邵棠根本沒辦法自己打?通包括110在內的任何?電話。

但他這一操作也為警方提供了搜尋的便利。

在接到夏初的報警後,警方立刻便通過科技手?段鎖定了那個周遭通訊異常,又被整個包場下來的咖啡廳。

“阿熠,你彆擔心,我到警局了,得知?我是?烈士家?屬,警察同誌們都很照顧我。”

邵棠向來是?個敏銳聰穎的姑娘,雖然一時?想不太?通卓熠是?如何?知?曉自己遇到危險的,但她不難猜出她這次能逢凶化吉,一定又是?卓熠想出了辦法護她周全。

分開的六年,他一直不求回報地?為她這樣做,如果她當真不肯回頭,他大抵會心甘情願地?為她做一輩子。

“阿熠,我……”

思緒絆在這裡,她一時?間情難自禁,不由再次輕喚了他的名字。

“其實我從來沒有……”

她突然有種想將一切真相立刻告訴給他的衝動。

她想,如果他仍自忖不配得到她的原諒,還是?打?算從她身邊逃走,回到過去默默看著她的狀態,她就追上去,一遍遍向他傳達心意,直到他不再憎怨他自己,鼓起?勇氣再次牽住她的手?為止。

邵棠開誠布公的話幾乎到了嘴邊,偏偏警察在這時?叫了她的名字,讓她過去做筆錄。

“我在去你那邊的路上,很快就到,有什麼話見麵說,你乖乖的,先去配合警察同誌辦案。”卓熠說。

邵棠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竟隱隱從他那聲“乖”中聽出了一絲耐人尋味的哄。

既久違又似曾相識,仿佛經此一遭,有什麼東西已?經變得不一樣了。

“哦,好。”

邵棠應了聲,想了想,怕他不放心,又道。

“雖然我沒受到什麼實質性侵犯,但事件性質很惡劣,警方說一定給咱們公道,會嚴肅處理這件事。”

邵棠如是?說自然有安撫卓熠情緒的考量。

卻?也是?半分不摻誇張成分的事實。

國仇家?恨的曆史忘不得,中國人都是?有愛國情懷的。

連夏初那路為人處世利己到極致,也基本不講什麼道義的貨色都曾打?著踐行民族自豪感的旗號,讓白羽弦太?找來一幫日本人給他打?,更何?況是?以保家?衛國為己任的人民警察們。

邵棠可是?貨真價實的烈士家?屬。

在烈士陵園附近險些著了白羽弦太?那半個小鬼子的道。

要?不是?國有國法,明令禁止嚴刑逼供,幾個年紀輕也血氣方剛的小警察甚至剛才就恨不得先揍那小子一頓出氣。

卓熠趕到是?在二十分鐘後,和同樣行色匆匆的徐念前後腳,一踏入警察局的大門便瞧見了接待廳裡的邵棠。

她這會兒已?經錄完了筆錄,身邊陪著一名四?十歲左右的女警察,生怕她留下什麼心理陰影似的,正溫聲同她聊著天。

“付姐,我丈夫還有朋友來了。”

邵棠也看到他們了,連忙站起?身來,和女警察一起?迎向他們。

剛剛在電話裡,他告訴她有什麼話等見麵再說。

可如今他們會麵的地?點是?警察局,身邊不僅有徐念,還有顯然不適合聽他們說那些私人話題的警察同誌。

於是?邵棠又將想說的話噎回了喉嚨裡,人來到卓熠和徐念麵前站定,一時?間萬千心緒凝於眸中,竟生生憋紅了眼眶。

“小姑娘剛才怕給我們添麻煩,一直不哭不鬨地?配合我們工作,和我們說她不要?緊沒害怕,但發生了那樣的事,她一個姑娘家?哪能不後怕?”

一旁的女民警見狀,全當邵棠之前是?逞強,這會兒見到老公才算是?徹底定了心也不再壓得住心底的委屈,便連忙對?還愣在原地?的卓熠使了個眼色。

顯然是?有點埋怨他沒眼力,讓他趕緊說點什麼哄哄媳婦的意思。

可卓熠能怎麼哄呢?

彆說尚且不知?二人間所有窗戶紙已?破的邵棠,就是?剛剛將一切原原本本告訴他的徐念,都完全不認為他能立刻轉變原本的鴕鳥心態,去心無芥蒂地?重新接受這段感情。

想到這裡,邵棠的嘴唇癟了癟。

她不想徒增他的心理壓力,所以用力忍回了眼淚,牽動眉眼,試圖對?他笑一笑。

沒想到她眸子垂下來,眼圈的紅暈也蔓延到了鼻尖,卻?瞧見了他對?她伸出的手?。

“不怕了,棠棠。”男人的聲音仍有些啞,低緩中再難掩溫情,“抱歉讓你久等了,要?不要?過來抱一下?”

第五十九章

不怕了, 要不要過來抱一下。

話說出口,竟是?卓熠自己都難以置信的順暢自然。

仿佛這話他早就該說,卻因?造化弄人, 生生蹉跎了六年。

得知他遠赴雲緬邊境執行危險任務, 她又憂又怕, 然而軍人的?天職便是?保家衛國, 她能做的?唯有不計後果地給他一份牽掛。

聽說他九死一生地帶了一身傷回?來,她正沉浸在失去兄長的?巨大悲痛中?,渾噩之餘僅剩後怕。

看見他虛弱破碎地出現在哥哥和其他犧牲戰友的?葬禮上,她恨得要死也怕得要死。

恨的?是?自己,如?果不是?她自以為是?,一切悲劇都不會發生。

怕卻儘數凝在他身上, 怕他支撐不住摔倒, 怕他傷勢加劇,更怕他會將?一切錯誤歸咎於?自身……進而毀掉整個人生。

“阿熠……”

邵棠不想?哭, 可?人伏在卓熠胸膛, 所有話語皆淹沒?在鋪天蓋地的?酸澀情緒中?,揪著他的?衣襟大顆大顆掉眼淚。

“我怕,阿熠,我怕……”

他們的?體溫融在一處,邵棠在這份遲來的?心安中?卸去偽裝了六年的?堅強果決, 逐漸泣不成聲。

“我們不再分開了,好?不好??”

卓熠呼吸沉沉,伴隨著二人心跳重合,仍仿佛置身雲端的?他終是?慢慢消退了虛幻感, 把眼前?失而複得的?幸福緊緊擁入懷中?。

她的?眼淚仿佛凝練了顏料的?畫筆,落墨處色彩浸染, 讓他心中?早已荒蕪灰敗的?世界再次絢爛斑斕。

“好?。”卓熠話音虔誠。

他迎著邵棠婆娑迷蒙的?淚眼笑,眉宇間英朗的?少年氣一如?當年。

邵棠也笑,一時間竟連身邊還有旁人都顧不得,抱著這個愛極了自己,自己也愛極了的?男人又哭又笑。

直到?陪同邵棠過來的?付姓女警後知後覺地出言打斷。

“邵妹子,容我破壞個氣氛,你家老公……瞧著有點麵熟。”

付姓女警人至中?年,不像小年輕們對這個網紅那個明星數若家珍。

但她家最近在計劃買車,功課做到?卓越上麵,對那位年輕有為,顏值比之明星都不遑多讓的?卓越總裁印象很深。

邵棠說她老公當過兵,曾是?故去哥哥的?特戰隊戰友。

卓越總裁也有過軍隊履曆,精銳特戰隊裡待了三年,一次三等功一次二等功。

還有卓越總裁單名一個“熠”字,邵棠剛剛也是?在叫她老公“阿熠”……

這不全對上了嗎?

出於?職業素養,付姓女警對受害者的?私人信息持克製態度,卻架不住擺在眼前?的?事實太炸裂,這才沒?忍住道出了心裡的?驚詫。

“嗯,不是?長得像和重名,就?是?卓越總裁本人哦!”

見卓熠愣住邵棠又哭得哽咽,徐念便“越俎代庖”地肯定了付姓女警的?猜測,粉團子一樣的?可?愛小臉現出促狹笑意,說罷又轉向?卓熠和邵棠。

“邵棠姐,卓熠哥,人家警察同誌們還有工作呢,你倆要不回?家再膩歪?”

邵棠連忙“啊”一聲。

她適才已經哭紅了眼睛和鼻尖,徐念的?揶揄瞬間讓她臉頰也紅了一片,抬手輕輕推了推卓熠近在咫尺的?胸膛。

“帶我回?家吧,剩下?的?我們回?家再說。”邵棠說,“已經給警察同誌們添很多麻煩了。”

卓熠垂眼,饒是?邵棠羞,仍溫柔地用拇指拭了拭她眼角的?淚痕。

然後邵棠側身避到?一邊,他彎腰對付姓女警深深鞠了一躬。

“辛苦各位警察同誌了,多虧你們及時出警,棠棠才能平安無事。”

“不用不用,您不用這麼客氣,這都是?我們份內的?職責。”

雖說警察的?天職就?是?為人民服務,但真心實意的?感謝還是?聽得人心頭發暖,尤其這份感謝還來自特種部隊退下?來的?卓越總裁。

“軍警一家。”付姓女警說,“您和邵妹子的?哥哥都是?保家衛國的?功臣,那小日……小子守著烈士陵園欺負軍屬,我們警察哪有不給他教訓的?道理?”

一半日本血統,不遠處就?是?烈士陵園,色膽包天地對嫁給軍人的?烈士胞妹圖謀不軌……白羽弦太可?謂疊滿了在中?國人底線上蹦迪的?仇恨Buff。

卓熠說他們此次出警的?同誌辛苦,這點付姓女警不否認。

讓那些血氣方剛的?年輕警察秉公辦事,按捺住痛扁嫌疑人的?衝動確實挺辛苦。

更何況那小日本還吃準了自己情節不嚴重又拿著外籍,一直一副“至多拘我幾天,你們不會拿我有其他轍”的?模樣。

隻是?這些話,付姓女警並沒?同邵棠和卓熠說。

當現行製度無法給予惡人應有的?懲罰,作為製度的?捍衛者,他們到?底會自覺愧對受害者。

不過卓熠和邵棠又豈會不懂這個道理,因?此也沒?有更多過問警局對白羽弦太的?審訊情況,鄭重道謝後便叫上徐念離開了。

“為了慶祝邵棠姐平安無事以及你們這對有情人真正意義?上地破鏡重圓,咱們去吃好?吃的?慶祝一下?吧,我請客!”

忙活擔憂了一上午,徐念早餓了,這會兒見邵棠情緒尚好?,不慌了也不怕了,立刻提議一起去解決午飯。

小姑娘年紀小,想?什麼都表現在臉上。

邵棠和卓熠看得出她這是?心裡的?一塊石頭徹底落了地,便相視一笑應承下?來,跟她去到?車邊叫司機——被親媽差來給親嫂子打下?手的?HOWL大小姐祁姍。

可?有句俗話說得好?,人永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

徐念說出這話時人尚在警察局門口,不料抬頭就?瞧見了讓她心肝發顫的?一幕。

隻見不遠處的?街口,一個深褐發色的?混血女孩兒正眉飛色舞地指揮著幾個精壯小夥子,試圖齊心協力把一個特大號的?殯葬用花圈塞進後備箱。

徐念:“……”

“喂!乾嘛呢乾嘛呢?!”

片刻宕機過後,徐念登時一聲驚叫,能肩扛二百斤冰箱上六樓的?怪力拉滿,嬌小的?身子彈過去,僅憑一己之力就?拉扯住了那幾個長年從事體力工作的?小夥子。

“嫂子,你這是?乾啥呀?”

眼見給自己送貨的?幾人擰不過徐念,祁姍困惑地操起一口法蘭西腔東北話,給她解釋起了花圈的?來曆。

“剛才等你老半天也不出來,這旮瘩又不讓長時間停車,我隻能開著車在周邊轉。”

祁姍說著又拉開車門,向?徐念三人展示起了後座堆滿的?香爐牌位等其他殯葬用品。

“結果你猜咋的?,我發現跟前?可?多賣這種工藝品的?了,又精致又便宜還純手工,怪不得全世界都Made in a呢,這擱我老家可?都是?頂奢的?製作規格。”

邵棠&卓熠:“……”

作為土生土長的?中?國人,他們雖然覺得哪哪都不對,卻愣是?好?半天沒?找到?切入點反駁。

偏偏這事兒還不能放任不管。

徐念怕鬼也怕這些陰間玩意兒,要是?真叫祁姍把滿滿這車東西弄到?她家,那周晨驍至少得和部隊告半個月的?假,回?家安撫他媳婦被他妹搞崩的?心理狀態。

“你……你們做這種生意的?都不避諱虧心錢嗎?”

深知說不通祁姍,徐念憤憤地轉向?那幾個送貨的?小夥子。

“利用文化壁壘從外國人身上薅羊毛,有你們這樣的?嗎?”

莫名挨了一通輸出的?小夥子們也挺委屈。

打頭那個無奈道:“妹妹,你這話可?說得過分了,我們老板剛才嘴皮子都要磨破了,但她這漢語水平,我們說的?城門樓子她理解完了都是?胯骨軸子,壓根說不通啊!”

徐念看看祁姍又看看小夥子,到?底艱難地吞了口唾沫,心累地認下?了小夥子的?說法。

也是?她氣急敗壞了。

仔細想?想?,她和周晨驍加上婆婆祁嵐,之前?就?在三管齊下?地糾正祁姍的?認知了。

卻架不住文化差異太大,西方國家從來沒?有給祈福物件分活人用死人用的?傳統。

哪怕祁嵐一個一個字,中?法雙語並用地給她解釋了什麼叫做“音容笑貌今尤在”,她仍覺得白紙黑字寫了這串漢字的?挽聯可?以在過年時貼上大門。

畢竟女孩子都希望自己青春永駐,一直美麗。

這句詩後麵又沒?加個括號寫死人專屬,活人怎麼就?不能一起分享下?這份美好?祝願了?

人家老板能說通就?怪了,中?國人何必為難中?國人?

最後還是?卓熠出麵化解了三方的?僵持。

問清老板已經收了祁姍的?錢,他先放過了幾個送貨員,同意他們交貨回?店。

繼而才迎著徐念萬念俱灰的?臉走到?祁姍麵前?站定。

“你車裡的?東西,我給它們找個更好?的?去處好?不好??”卓熠問話的?語氣和緩。

祁姍不明所以地眨眨眼,頂著一張混血臉露出了村口二丫的?笑容:“更好??擱哪?”

卓熠將?瞎話說得麵不改色:“我認識你男神,關係不錯,他那脾氣你清楚,最煩私生飯買通他身邊人送東西,但我幫你送,他不但會收,收完還能給你錄段視頻以示感謝,這樣的?去處,算不算更好??”

“臥槽,牛X,這大缺大德的?主意我和媽怎麼就?沒?想?到?呢……”

卓熠話音剛落,徐念當即吸了口氣,一句祁姍肯定沒?聽懂的?粗話感歎脫口而出。

家庭背景的?原因?,哪怕嫁給周晨驍後已經有了改善良多,徐念一激動容易蹦臟字的?習慣還是?沒?能徹底根除。

招來卓熠無奈地一瞥才悻悻地吐舌,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隱隱覺著卓熠似乎有哪裡變得不一樣了,具體是?什麼她又說不清。

“與其說是?變了,倒不如?說是?變回?去了。”

當一起吃過午飯,與祁姍同回?HOWL的?徐念撥通了周晨驍的?電話,便從自家老公口中?得到?了這樣的?答案。

“凡事隻要與大局無礙,就?怎樣都無所謂,卓熠從來不是?那種人。”周晨驍說,“就?夏初那套地痞流氓的?道行,放八九年前?他當兵那會兒,能直接讓他玩死。”

周晨驍此言不假。

卓熠如?今確實有了些陪夏初玩魔法對轟的?興致,不然也不會想?出這般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的?辦法替徐念解圍。

“不過就?算咱們能直接把這些丟他家門口膈應他,那感謝視頻的?事怎麼辦,拿AI換臉嗎?”

邵棠很開心看到?卓熠恢複了幾分昔日的?少年心氣,但沒?忘記他應下?的?視頻,不免仍有點愁。

“夏初應該不會錄吧……”邵棠苦惱道,“他不像是?能嚇唬住的?人,哪怕咱們把他人綁過來,吃準你不會拿他怎樣,他大概率也不會就?範。”

女子秀眉微蹙,鬢發垂落嘴角卻不自知,卓熠看得情愫悸動,便撚於?指尖為她掖至耳後。

“彆鬨。”卓熠笑得眉眼舒展,“他那人對自己的?臉極端自信,我如?果綁他,他怕不怕兩?說,第一反應肯定是?我饞他身子,要對他行不軌之事。”

邵棠本就?褶著的?眉心一跳:“……他還能再突破碳基生物下?限一點嗎?”

頓了頓,她不禁又萌生出更多疑慮:“他和嚴穆真不是?一對騙婚GAY嗎?如?果不饞他身子,那位也算有顏有錢的?嚴大總裁慣他這麼個跋扈的?混蛋圖什麼?”

“這就?是?嚴夫人要操心的?事了。”卓熠語氣隨意,“反正現階段是?嚴總希望三個人好?好?過,嚴夫人卻要煩死他了。”

邵棠無語:“呃……”

半晌,她正忖度換個話題,不再挑戰自己對物種多樣性的?容忍度,卓熠的?司機卻停了車。

她下?意識透過車窗向?外望,一眼便瞧見了馬路對麵肅穆莊嚴的?墓園正門。

“阿熠,這……”

邵棠今日原本的?目的?地就?是?此處,位於?石景山區八寶山地界的?烈士陵園。

沒?想?到?一頭撞入白羽弦太的?算計,在距離這裡一站地的?咖啡廳險些遭遇不測。

邵棠再次鼻子一酸,一度失去的?記憶通通襲上腦海,叫她的?眼眶也跟著發起了熱。

“經曆了不少事情,咱們也到?這裡了,總該去看一眼榮哥他們。”卓熠的?神色同樣素整下?來。

來時的?糾葛和茫然褪去,隻餘一份沉甸甸的?愛和責任。

是?他奢求了數年,此刻終於?得償所願,鼓足勇氣捧回?手裡的?東西。

邵棠點點頭,微濕的?眸子深似濃墨。

她將?自己的?手放在卓熠伸來的?手心裡,任由他牽下?了車,並肩走入這片曾凝結了二人一切心碎的?墓園。

“離婚吧!”

在邵棠說出這三個字時,他們都以為這就?是?故事的?終點。

萬幸他們又一次抓住了彼此的?手。

命運無疑已從他們身上剝奪了太多,麵對這份僅存的?饋贈,他們再不想?心口不一地拒絕。

“哥,我和卓熠,我們來看你了。”

過去六年,邵棠和卓熠各自來到?這座公墓很多回?,不過皆形單影隻。

這是?第一次,他們十指交握,將?這份遲來的?喜訊,傳達給那位大概直到?生命最後一刻,都在記掛他們的?至親。

“那次任務前?,我哥就?知道咱們領了結婚證。”

邵棠默默望了一會兒墓碑上邵榮的?照片,轉頭對卓熠說道。

“他把這些寫進了遺書,不叫爸媽怪你,其實心裡早就?認可?了你這個妹夫。”

卓熠點點頭:“生死攸關的?時候,是?他毫不猶豫地將?唯一生機留給我,邵叔,木姨,還有你,榮哥相信我會替他照顧好?你們。”

說到?這裡,他們相視笑了,此刻他們都無比確信,這一定是?邵榮最想?看到?的?結局。

不是?一個人的?念念不忘,而是?兩?個人的?重歸於?好?。

將?一顆心的?戀戀不舍,徹底化成兩?顆心的?破鏡重圓。

第六十章

“阿熠, 你看,天完全放晴了。”

他們早上先後離家時天色尚有?些陰鬱暗沉。

邵棠心細,即使天氣預報上顯示“多雲轉晴”, 仍為二人都準備了雨傘以防不時之需。

現在看來倒是她多此一舉了。

她把裝了傘的挎包遞給卓熠, 自己則拿著包濕巾走?到邵榮的墓碑前, 邊擦拭上麵?的灰塵, 邊嘀嘀咕咕地?和哥哥說悄悄話。

她將音量壓得低,卓熠便沒?有?刻意去聽她說話的內容,隻望著她舒展的眉眼笑,秋風吹拂過,他?身上的最後一道枷鎖也化為齏粉。

又看過了其他?幾位犧牲的戰友,如洗碧空下, 邵棠和卓熠手牽著手走?出?陵園。

“對了, 你身體?裡是不是還有?五枚彈片沒?取出?來?”

走?到車邊,邵棠忽然眯了眯眼, 扭頭睨向?卓熠。

卓熠心虛地?一哂:“其實不妨事, 已經這麼多年了,算是我軍功章的一部分。”

邵棠才沒?那麼好糊弄:“和戰後PTSD一樣,時?不時?就讓你難受一遭,提醒你這個現今在商場叱吒風雲的大總裁,昔日在戰場上也英勇得不遑多讓?”

卓熠:“……”

他?被邵棠噎得無語一瞬, 倒叫前方駕駛座的司機笑出?了聲,顯然邵棠這是說出?了他?們下屬一直想說又沒?立場說的話。

當然邵棠並不滿足於隻做個嘴替就是了。

仗著卓熠不再找借口拖延反駁,她當機立斷把取出?彈片一事規劃上了日程。

如果中途沒?有?哪裡突發炎症感染的情況,就定在明年八九月份, 他?手臂這處骨折取內固定的時?候。

如今邵棠的記憶已經完全恢複,涉及到專業領域的決斷分分鐘手到擒來。

卓熠雖然心中尚有?些躊躇, 可還是默默認下她的安排,沒?再像以往那樣,凡事都隻想著能拖一時?是一時?,一門心思拖到她想起?他?有?多“可恨”為止。

嚴夫人說,他?從未有?愧於國家賦予的責任,也是個值得邵棠再愛一次的人。

徐念也說,邵棠從未怨恨過他?哪怕一刻,他?的姑娘才不會那麼糊塗,她的重話無非是為了讓他?死心,其實和他?一樣,將所有?的錯誤歸咎到了自身……

因她不恨不怨,所以他?得以鼓足勇氣再次抓住她的手。

但他?真?的能從不堪回首的過往中抽離,自此若無其事地?前行嗎?

那可是邵榮和戰友們的四條命,自他?在戰地?醫院蘇醒的那一刻起?,這就是他?必須背負的東西。

亦步亦趨地?跟在邵棠身後進了家門,卓熠不由地?又晃了神,直到邵棠向?他?討要手機。

“阿熠,你是不是有?左懷遠弟弟的聯係方式?”

畢竟早在回國時?就做好了決定,邵棠倒不似卓熠那般糾結。

她這會兒已經完全平複了心情,因此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一件絲毫容不得含糊的事情。

白羽弦太既然能冒用左向?遠的郵箱發郵件,那一定也具備偽造身份聯係左向?遠的能力。

雖然可能性不是很大,但邵棠覺得多些防範心不是壞事,白羽弦太一旦惱羞成怒,未必做不出?回頭拿左向?遠開?刀的事。

“有?,你擔憂得在理?,我是該給向?遠打個電話,這幾天他?父母剛好過來,真?被白羽弦太盯上,又是樁麻煩。”

邵棠不過起?了話頭,卓熠便立刻會意,他?向?來思慮周全,也是今天發生了太多事,這才要邵棠先提醒了一下。

沒?有?欲蓋彌彰地?翻通訊錄,他?抿唇點開?了近期通話。

左向?遠昨天就給他?打了電話,是他?打著公司事務的幌子,躲在書房裡接的。

“我那天喝酒也不是談生意陪客戶,是左家二?老過來,我過去見,心裡難受。”

等待電話接通的空擋,卓熠略有?些心虛地?同邵棠解釋。

“他?們也不肯怪我,反而一直勸我走?出?來,瞧見我手臂傷了,昨天還讓向?遠聯係我,說給我煲了湯……”

“然後你拒絕了,是嗎?”邵棠聽到這裡便心下了然,眨眨眼明知故問道。

卓熠尷尬地?咳了聲:“推脫說有?工作要忙,我知道二?老是好意,但我……”

但他?如何?

不用他?自己多說,邵棠已經從後續接通的電話中聽得明明白白。

卓熠並非不善言辭的人,然而就如同他?在她麵?前時?常戰兢怯懦一般,麵?對同樣自覺有?愧的左家人,他?也很難擺正?自己的心態。

拿交代左向?遠警惕白羽弦太這件事來說,他?主觀上並不想透露太多叫左家人擔心,偏偏這又不是含糊其辭能說清的事。

一來二?去,不僅把左向?遠聽得一頭霧水,他?自己也說得焦頭爛額。

“手機給我,我來說吧!”

五分鐘後,邵棠見雙方仍雞同鴨講,又一次伸手問他?要手機。

“家裡境遇相似,哥哥他?們犧牲之?後我們幾家一直有?聯係。”邵棠說,“我爸爸和幾位叔叔阿姨走?得很近,我雖然這幾年一直在國外,但也都能說上話。”

卓熠聞言將信將疑地?把手機遞過去,電話那頭的左向?遠還真?在邵棠表明身份後興奮地?叫了人。

“邵棠姐姐!是邵伯伯家的邵棠姐姐嗎?你從國外回來了呀?”

左向?遠完全沒?想到邵棠不但已經回國還正?和卓熠待在一起?,哪怕隔著層聽筒,依然能聽出?聲音激動得溢於言表。

“回來多久了?”左向?遠連珠炮似的問,“你和卓哥待在一塊呢?”

左向?遠年紀小,家裡大人沒?和他?說過一些較為複雜的內情。

他?隻知道邵棠是邵伯伯家的小女兒,和自己一樣,都因為六年前那場禍事失去了哥哥。

然後便隻身去到國外留學,一走?就是六年,直到前不久,他?聽爸爸媽媽說,邵伯伯病逝了……

想到邵棠這次回來很可能是由於又一位至親的離世,左向?遠的聲線不再雀躍,顯然是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剛剛那番話或許有?些不合時?宜。

不料他?正?不知如何是好,身旁的爸爸突然在怔愣後奪過了他?的手機。

年過半百,又經曆過喪子之?痛的中年男人,此刻竟不得不深吸了口氣來平穩情緒,神色間緊張渴盼和難以置信交織。

“邵丫頭,你和小卓……”

左父是清楚邵棠和卓熠曾有?過一段過往的,倒並非左懷遠生前和家裡閒聊時?隨口所說。

那時?邵棠臉皮薄,中間又隔著邵榮這層關係,她和卓熠始終將周圍人瞞得很死,除了周晨驍,卓熠的戰友裡沒?有?其他?人知情。

而左父之?所以後來會知曉,自然是因為那件事後幾家越走?越近,一直為兩個孩子感到遺憾的邵院長?沒?再對他?們隱瞞。

卓熠遲遲不肯走?出?來,鐵了心要將那份莫須有?的罪名背負一輩子,幾家的長?輩全瞧著心疼,邵院長?尤甚,也比任何人都想看到女兒和卓熠能各自解開?心結,重歸於好。

前幾日一起?吃那頓飯的時?候,左父左母還旁敲側擊地?提了幾句邵棠。

怕惹得卓熠心事更重,他?們沒?敢把話說得太直白。

但眼下邵院長?離世,妻子又患有?嚴重的阿爾茨海默症,邵棠一個姑娘家孤苦伶仃地?料理?這些,其間難處可想而知。

兩個孩子都不容易,比起?明明有?意卻偏要錯過,他?們更希望邵棠和卓熠能破鏡重圓,互相扶持走?出?困局,共同迎來苦儘甘來的新生活。

卓熠對外將邵棠車禍失憶一事藏得密不透風,左父自是不知邵棠早就住進了卓熠家裡。

邵棠也無意叫左父擔心,索性略過了那場凶險的車禍,隻道她此番和卓熠取得聯係的契機,確是前段時?間回國料理?父親的後事。

“我都想通了。”邵棠說,“這次回來就不打算再走?了,也和阿熠開?誠布公地?談過了,不過前幾天他?還有?點糾結,心煩意亂地?去見您和阿姨,叫你們跟著擔心了。”

“哦,哦,沒?事。”左父連聲應著。

頓了頓,心裡一塊大石頭落地?了似的,又長?舒了一口氣:“擔心是真?,但你們能說開?比什麼都強……對了,小卓剛才說讓向?遠小心陌生人是怎麼回事?”

邵棠思忖片刻:“他?生意上的對家,不知怎麼順藤摸瓜盜取了向?遠的電子郵箱,冒名郵件都發到我這兒了,我倆剛才說起?這件事,想著給向?遠提個醒兒。”

鑒於他?們和白羽弦太的積怨解釋起?來太複雜,不想左家人牽扯太多是二?人的共識,所以邵棠幫卓熠找補歸找補,卻也沒?一股腦地?道出?全部前因後果。

不同於剛剛的卓熠,她這番話說得語氣輕鬆。

這便足以糊弄過左父,他?一個小縣城的退休工人,壓根不懂卓熠生意場上的彎彎繞繞,判斷事情嚴重與否其實全憑孩子們言辭間表現出?的態度。

“放心,我和他?媽待會兒好好囑咐向?遠,肯定不叫他?粗心大意,給小卓惹事。”

左父隻當是左向?遠處事單純,卓熠怕他?讓外麵?的壞人一套一個準。

總之?得益於邵棠的及時?插言,不僅順利將目前需要他?們多加小心的情況同步給了左家人,竟還沒?引得左家二?老更多擔憂。

不過這也正?常,卓熠從前最叫幾家長?輩放心不下的,就是他?這副自己怎樣都無所謂的性子。

仿佛整個人隻被責任感驅使而活,一件事但凡能獨自頂下來,就永遠不會讓人透過他?雲淡風輕的外表看出?端倪。

那麼邵棠在他?身邊當然得另當彆論,聽邵棠的意思,二?人貌似好事都將近,一個即將有?老婆有?家的男人,老婆做主,肯定不會再任由他?遇事亂來。

掛斷電話後,邵棠把手機遞還給卓熠,發現他?指尖還有?點僵,便彎了眉眼,衝他?燦爛一笑。

“手機落到老婆手裡這麼緊張呀?”邵棠逗他?,“裡麵?有?不能讓我知道的秘密?”

卓熠無奈,本來已經收到自己手上的手機又交至她麵?前。

“原本有?,你記憶恢複就沒?了。”卓熠實事求是道,“你隨便查隨便看。”

話音剛落,他?猛地?反應過來。

邵棠剛剛那麼說絕對與查不查手機無關,怕是讓他?認下老婆這個稱呼才是她的真?實目的。

卓熠低眼,不由也跟著她笑:“又打算我身上栽一次,不反悔了?”

邵棠鄭重其事地?點頭:“也不給你機會反悔,我剛剛和左叔說的全是事實,是想好才回來的,如果不是那場車禍給我撞失憶了,沒?準四個月前你就會看到我夥同念念,把你堵在公司門口上演追夫火葬場。”

卓熠的嘴角抽了一下。

他?越琢磨越覺得如今的邵棠能乾出?這事兒。

哪怕剛實施的時?候心裡會有?點怯,可一旦與徐念相識,大概率得在徐念的慫恿下一拍即合。

“呐,阿熠,待會兒咱倆在剩下兩天的國慶假期裡挑一下,去把結婚證再領回來吧,好不好?”

邵棠顯然被他?已經鮮少露出?的生動表情取悅,嘴角一直翹翹的。

“省得我們對外一直稱是夫妻,萬一碰到需要確認婚姻狀況的情形卻隻能拿出?離婚證,還挺尷尬的。”

有?了剛才的前車之?鑒,卓熠有?理?由懷疑這是她繼“認老婆”之?後的又一套路,但因為對象是她,他?依舊入得卻之?不恭,沒?怎麼遲疑便點頭應了好。

最終他?們將複婚日期定為了後天十月七日。

多拖一天的原因倒無他?。

要知道打徐念那裡拉回來的殯葬用品還在他?家車庫裡堆著。

按照卓熠原本的打算,車不用卸,明天上午他?坐鎮跑趟夏初家,直接全給那貨丟家門口。

他?再不是迷信的人,也覺得上午乾完給人送花圈的缺德事,下午又接上老婆去領證有?哪裡不對。

“那就定下了,後天上午十點,咱倆去民政局扯證複婚。”

邵棠同樣認為有?些事可以不信,但基本的敬畏心還是要有?。

“剛好2205天。”她說,“多好,兜兜轉轉,我們又找回彼此了。”

卓熠定定地?望著她,她適才說話時?就摘掉了他?的眼鏡,而他?隻覺眼角被她指腹擦過的地?方,一陣陣發熱發燙。

那一下子,他?沉澱了六年的淡漠虛無儘數融化在了她的溫言軟語中。

讓他?再難自持,左手無意識地?抬起?,修長?冷白的手指前勾,擎住了她的下巴尖。

“是你回來找我了。”卓熠說,“謝謝你,沒?有?真?的把我丟下。”

短暫停頓後,他?聲音漸輕,音色間的繾綣意味卻愈發濃烈:“棠棠,我現在,是不是可以名正?言順地?吻你了?”

他?似乎等了這一刻太久,幾乎她一應允就迫不及待地?吻下來,兩瓣唇被她重新賦予了溫度,與熾熱的氣息一道侵入她的口腔,摧枯拉朽般將她寸寸覆蓋。

不似前幾次的極儘克製,男人此刻終於選擇遵從本能,一邊單手將她的下巴往下扣,一邊拿舌尖撐開?她的牙關,不再給她絲毫的退縮餘地?。

邵棠被他?吻得意亂情迷,恍惚間竟好像回到了六年前的午後,那時?他?們剛剛拿到結婚證,也是同樣情難自禁的熱吻,隻不過這一次,她想要給他?更多。

“你可以名正?言順地?做更多事。”

唇分,邵棠的身體?已經軟綿綿地?從沙發靠背上滑落,雙手卻順勢勾住了卓熠的脖頸,將男人引得欺身於她,是格外糟糕又旖旎的姿勢。

“你不是罪人,是我從未後悔愛上,也一定會愛一輩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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