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0隻反派(1 / 2)

“你想讓我帶你們去落花穀?”

聽完鴉九爺的來意,鶴酒卿的臉上沒有什麼特彆的情緒流露。

當然也可能是, 情緒都被覆眼的紗遮住了。

鶴酒卿聲音平和溫雅:“這一點就抱歉了, 在下也不知道,從烈焰莊到落花穀的路怎麼走。在下走的是陰陽路, 生人走不得。”

這話一出, 鴉九爺緊緊閉著嘴,兩側的肌肉線條很是僵硬。

茯神悄然看向鴉九爺, 卻見鴉九爺對她微不可察的搖了搖頭。

鴉九爺濃黑的刀眉微沉,他還沒有說什麼,身後的兄弟卻已經忍不了了。

“我大哥好言好語相請,你這術士何必耍弄人?明明能過來報信,卻裝神弄鬼不肯指路, 到底還要不要我們救人?”

鴉九爺立刻斥責他衝動無禮,一麵賠罪, 一麵更加放低姿態懇求鶴酒卿相助。

沉沉歎息一聲, 鴉九爺再次拱手作禮:“鶴先生神通廣大, 您就不能想一個法子出來嗎?救人如救火啊。烈焰莊一定謹記您的恩德。”

鶴酒卿笑容微深,並無惱意:“我活了很久了。也見過很多人,所以,大多數人的反應, 我隻要聽見上一句, 就能猜出來他下一句要說什麼, 做什麼。”

茯神眉頭微微一跳, 鴉九爺是篤定鶴酒卿拿喬作勢, 故意欲言卻止。讓屬下來當這個挑頭的刺。

一般的上位者身邊,總會養些頭腦簡單,容易衝動的親信。因為有些話,上位者不好說,不好做,這些親信小人卻能說能做。人前用來訓斥,人後卻嘉獎衷心。

至於為什麼這麼做……因為無論一個人還是一群人之間,都講究一個勢。這些不守規矩的刺頭,就是打亂這個勢的矛。隨後,主人家再放低姿態收場。

這一刺一收,就如同四兩撥千斤,將原本相持的勢,卸去大半力量。看似退讓一步的人,實則卻是主動拿捏了這股勢,欲揚先抑,將了對方一軍!

鶴酒卿是方士,算天意測鬼神,如何不懂人心?

他看出來了,卻隻輕輕點了一句,叫鴉九爺他們知道。可謂是君子風度的典範了。

“讓鶴先生見笑了。”鴉九爺麵沉神鎖,並無被看穿的臉紅羞惱,隻拱手躬身不起。他身邊的一眾兄弟,便也甘願不甘願的,都默默拱手躬身。

既然心計謀略對這個人都無用,就隻能用誠意了。這也是對付君子,最好最直接的法子。

鶴酒卿摩挲了一下手中的長劍,他的劍通體霜白,仿佛桃花枝被月光漂白,纏繞綻放。

這劍若是飲血,一定像是開滿了緋色的桃花一般,煞是好看。

可是,它乾乾淨淨的,仿佛隻是白玉雕成。它的主人大約從未用它接觸過血汙,使它顯得過分清靈完美,毫無劍器本身的威懾。

鶴酒卿的唇邊忽然露出一絲笑容:“雖然我不知道路,但鴉九你卻一定有辦法知道。”

鴉九爺抬頭,眼中精光湛湛:“先生這是何意?老夫若是知道,哪裡還會等到現在,要強求到鶴先生麵前叨擾。還請先生明言示下。”

鶴酒卿笑意很淺,他指尖在那柄月光一樣的桃花劍上輕輕敲了敲。

一下,兩下……唇邊無聲翕動。

很快,亭外的空闊處,忽然傳來飛鳥翅膀拍打的聲音。

一道雪白的身影盤旋了一下,徑直穿過長廊,從一眾人身邊飛過,穩穩落到鶴酒卿張開的掌心上。

鶴酒卿輕笑,清冽如酒的聲音說:“這位小朋友說,它知道去落花穀的路。”

這信雕的主人是鴉九爺,莊內少有人知。頓時感歎此人的神異。

茯神娥眉微蹙,這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信雕飛得太快,它能走的路線,未必常人就能走得了。”

鴉九爺伸手一攔:“事已至此,隻能試試了。時間緊急,我的外孫兒等不得。”

鶴酒卿下巴輕抬,聲音溫雅平和:“現在天欲黃昏,你們想現在就出發,恐怕夜半時分才能到。夜裡應敵,多加小心。”

“先生不與我們一同前去嗎?”鴉九爺都要走了,猛地回頭看住他,“先生不是說,你的朋友也在落花穀?”

鶴酒卿搖頭,淡淡地說:“既然她也是鴉九的朋友,有你去,在下自然放心。我們方士既然遊走方外之界,自然不參與紅塵俗世恩怨。”

茯神微微一禮:“活人的恩怨不敢叨擾先生,那亡魂的恩怨呢?先生管是不管?莫非直到人死,先生才願出手?”

鶴酒卿神情不變,語氣溫和,輕輕一笑:“什麼樣才算管了?在下難道不是已經報了信,指了路,莫非還要親手將歹人綁了,再替你們殺了?又或者,等你們殺了人,在下再殺一遍魂靈?若是這亡魂無親無故,在下管到這一步也無妨。否則,這紅塵事,還是紅塵了吧。”

鶴酒卿話音一落,起身向這廊亭外走去。

“先生留步!”鴉九爺急急道,“快,攔住他!”

在一眾急促挽留的聲音裡,鶴酒卿不緊不慢伸出左手,並指向前,口中無聲翕動。

隻見天外似有一朵雲俯衝而來,發出一道清唳的鳴叫——原來是一隻通體潔白的仙鶴。

鶴酒卿腳下輕功一躍,轉瞬便被這仙鶴帶著穿雲而去。

鴉九爺懊惱的一拳砸向掌心:“唉!”

旁人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焦急懊惱,唯獨茯神明白,但事已至此,卻也隻能這樣罷了。

茯神走到鴉九爺身邊,附耳低語:“九爺不急,顧相知還在落花穀,這個人一定會回去的。”

鴉九爺凝重壓抑的神情微鬆,疑慮地看向她。

茯神微笑:“我若是他,我也會回去。九爺覺得呢?”

鴉九爺若有所思,慢慢深深地點了點頭。

……

信雕飛得快且高,又是穿山越嶺走直線,一般人的確難以追上。

茯神想了個法子,在信雕的腿上係上紅繩,將它的顏色塗紅,由烈焰莊輕功最好的人拉著跟上。

其餘人跟著那團紅羽,繞著路追上。

每隔一段時間停下來彙合,由鴉九爺召回信雕,重新矯正方向和路線。

就這樣,天黑以後,他們還是在山裡繞了好一圈路。眼看著信雕飛過高陵就不斷盤旋不動,可是他們就是找不到過去那裡的路。

臨近子夜,一群人在山裡來來回回繞路,忽然有人腳下一絆,從一處斜坡滾下去。

其餘人紛紛去抓,茂密的林葉撥開,卻見一片影影綽綽的光。

滾下去的人站起來,看到身旁的巨石上,隱隱約約寫著:落花穀。

他轉過身,望到一隻慘白的燈籠,又一隻,還有一隻……

抬眼遠望,無數在山風裡搖擺,若明若滅的紙燈籠,一路延伸到遠處黑暗裡去。

隱隱約約聽到,不知是風穿過燈籠的聲音,還是亡魂悲哭的哀鳴。

“烈焰莊鴉九,前來拜訪!烈焰莊鴉九,前來拜訪!還有沒有人?我的外孫燕雙飛,外公來了!我苦命的女兒,爹爹終於來看你了!!你們應我一聲……”

聲音隨著山風,回音,失真地傳到穀裡。

……

鴉九爺來之前,黃昏的時候,整個山穀都已經成了一座靈堂。

無數的紙人,棺材,布滿山穀。

到處都是白幡,還有披麻戴孝的人。

天一黑,點上長明燈,如同人世間的枉死城。

唯有林幽篁還穿著豔麗的紅衣,顧矜霄去的時候,他正一個一個耐心地點著長明燈。

“天黑的時候,滿穀都是黑的,隻有這些燈亮著,給來的人指路。”林幽篁清淩淡漠的聲音,饒有興致地說,“今夜應該沒有星光,這鬼火滿穀的地方,就像傳說中隻有死人會去的枉死城。”

他愉快地笑起來:“隻有死人,才會走進來。走進來的,自然就是死人。”

“我不會再讓你殺人。”顧矜霄輕聲淡淡地說。

神龍在旁表示讚賞,這個角度看去,琴娘小姐姐清冷正氣:【可以說是很聖母白蓮了。】

林幽篁彎著眼睛:“那我就不殺好了。都聽娘子的。”

……

落花穀內,走出來一隊披麻戴孝的劍侍。

他們神情凝重,警惕沉痛,先是緩緩地打量了一圈所有人,為首的這才對鴉九爺拱手說:“老爺子,您可來了。少爺他……唉,您快去看看吧。”

鴉九爺點頭,快步跟著那人往裡走。

其餘人剛要跟上,卻被喝止:“落花穀外人不得擅入。”

鴉九爺止步回頭,為首的劍侍也回頭看來。

“老爺子見諒,穀內剛出了這慘事,少爺命我們戒嚴。按理來說,便是您也不該進入的。落花穀素有規矩……”

“我明白。”鴉九爺望著他一眾下屬,“入鄉隨俗,你們便聽這幾位小兄弟的。”

為首劍侍也粗聲道:“沒眼色的東西,這是少爺唯一的親外公,一人帶一隊,務必照顧好這些烈焰莊的兄弟們。”

兩方各退一步,這點不算衝突的衝突,便消解於無形中。

鴉九爺跟隨為首劍侍,一路穿過穀中,到處都是殘垣斷壁,新塚荒棺。

從前麵的冶煉區,到中間的穀中人的生活區,到集市,再到燕家族長的庭院。

“竟是這般狠辣,寸草不留,連普通人都不放過,”鴉九爺目眥儘裂,“我鴉九必殺此賊!究竟是何人所為?落花穀是得罪了誰?”

劍侍強忍悲痛,沉聲道:“穀主曆來交代我們低調行事,如何與人結仇?可落花穀聲名在外,江湖上無數想要穀中冶煉之法的人……那些人,連燕家祠堂都毀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鴉九爺怎麼會不懂。

“現在,最危險的是少爺,落花穀唯他一個傳人了。落花穀已經不安全了,那夥賊人沒有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絕不會罷休,隨時可以卷土重來。可少爺一心複仇,老爺子您一定勸勸他。”

說著,已經到了燕家祖宅的廳堂。

“少爺就在裡麵,他不讓我們打擾,不吃不喝為老爺夫人守靈,您進去吧。”

鴉九爺回頭望了眼燈影重重的穀內,抬步跨進了門檻內。

三進庭院,跨過三道門檻,正堂的廳內點滿長明燈盞。

一個披麻戴孝的男人端端正正地跪坐著,神魂枯寂,隻機械地一遍遍在火盆裡燒著紙錢。

鴉九爺一眼就認出來,這正是燕雙飛。

他虎目含淚,快步上前:“小飛,外公來了。你娘,你父親的仇,外公一定幫你報。”

燕雙飛深深地低下頭,攥緊手中的紙錢,脊背佝僂,痛得不敢去看他,隻忍著慟哭沙啞地說:“沒了,都沒了。”

鴉九爺跪在他旁邊,雙手顫抖地按在他肩膀上:“你還有外公,還有烈焰莊,隻要落花穀的秘密還沒有落到敵人手裡,落花穀就一定能東山再起,外公會幫你。”

“是嗎?那就,多謝外公了。”燕雙飛緩緩抬起頭,蒼白的臉上乾燥脫水,眼窩微深,帶著一點青。雙目無神,自然也沒有鴉九爺以為的眼淚和悲傷。

“你!”鴉九爺睜大眼睛,緩緩低頭。

燕雙飛的手就放在他的腹部丹田,手中一柄削鐵如泥的匕首,一半沒入他身體。

鮮血卻沒有滴落,而是不斷被匕首吸食而去。

燕雙飛嘴唇開合,聲音從腹部發出:“謝謝外公,讓我為娘親複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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