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回到畫魅在揚州的分壇, 蘇影才緩過來, 氣得渾身發抖。
那張清冷高傲的美麗麵容,也因為這陰沉結冰一般的怒意, 顯得扭曲陰毒, 像是一張揉皺的畫紙。
一個穿著緋色霧紗的女子,半跪地伏在他身前, 塗著蔻丹, 柔若無骨的手, 憐惜地捧住他的臉, 呢儂軟語,蘇媚纏綿:“怎麼氣成這樣?閩王又發瘋了?真可憐。”
蘇影深深地吸一口氣, 目光陰冷,卻沒有說什麼。
女子一下一下撫著他的臉,呢喃:“畫魅的人死乾淨了嗎?怎麼就要你親自去哄那個瘋子?”
“沒有那麼簡單。”
當初麒麟大典,顧相知失蹤, 林書意被刺殺身亡。白帝城坐鎮後方,放任麒麟山莊施壓神機門, 神機門門主冷洛順理成章查到靈柩畫魅。林照月將他扣留押解,作為靈柩畫魅的直接罪證, 魅主不得已親自來與林照月談判。
然而, 事已至此, 白帝城與閩王結仇, 閩王若想平息事端, 必然不會放過靈柩畫魅這個替死鬼。事情已經不是麒麟山莊能左右的了。
蘇影想起三個月前的事, 就覺得恨得牙癢癢。
明明畫魅什麼也沒有做,然而就是這麼巧,當初畫魅和靈柩恰好有兩單生意,一單是保護顧相知,一單是刺殺林照月。兩單又都被他一人接手。
事後想來才發現,此事從頭到尾就是一樁陰謀,幕後黑手就是林照月。利用他假扮的顧相知來嫁禍誣陷靈柩畫魅,僅僅隻是為了逼迫魅主現身。
魅主與林照月會麵後,林照月雖然放走了他,對後續之事也隻是袖手旁觀。任由靈柩畫魅背負綁架琴醫顧相知的罪名,險些成為整個江湖的眾矢之的。危難時刻,還是魅主想法子找上閩王,付出高昂的代價,才叫閩王出手壓下此事。
所以,他堂堂畫魅左畫使,卻要當閩王的狗,任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最讓蘇影憤恨的是,明明是閩王自己點名,要他陪在身邊的,卻是如此翻臉不認人。
“你不是喜歡林照月嗎?怎麼又管閩王喜不喜歡你?”
蘇影勾唇冷笑,笑容淬毒:“沒人可以不喜歡我。我喜歡所有對我不屑一顧的人,最後,悔恨的跪倒在我麵前,痛哭流涕。”
“嘻嘻嘻。”那女子笑聲幽昧,塗著蔻丹的青蔥玉指,在他臉上滑下去,“那又怎麼樣?又不是你的臉,你根本就沒有臉,全都是偷來借來搶來的。你忘了嗎?”
那一指甲的力度不算弱,掐下去幾乎入皮肉,然而蘇影的臉卻並無絲毫痕跡。反而是那玉指如半透明的煙霧穿透他,重又彙聚。
仔細一看,那緋色霧紗的衣裙下,那女子整個人都是半透明的,仿佛光影朦朧的幻象。
這幻象消失,又出現在蘇影身後。
蘇影毫不在意,挑眉說:“我拿到了就是我的,漂亮就好,有人會在乎嗎?”
那緋色霧影自身後俯下,纏綿地抱著他。蘇影抬手,握住那隻蒼白隨時就要消散的玉手,在手背輕輕一吻。
蘇影笑:“更何況,不是還有你嗎?你永遠都會在我身邊,永遠都會愛我,哪怕,這張臉麵目全非,醜陋不堪。”
那緋色霧紗的袖擺掩麵輕笑,似是默認,袖擺下落,半挽的青絲之下,露出一張血肉模糊的臉。像是被割去了五官。
她呢喃應聲,仿佛水麵倒影,空穀回音:“是的,我永遠都會在你身邊,永遠都會愛你,哪怕,這張臉麵目全非,醜陋不堪。”
然而真正麵目全非,醜陋不堪的,分明是她啊。
……
雪水沿著屋簷滴落,如雨珠不停。
長安的天空陰雲密布,大風嘯嘯,偶有屋脊的雪團被吹落。
北方俗語說,下雪不冷消雪冷。若是陰霾起風,便要叫人冷得骨頭打顫,凍得青紫的五指蜷曲,雞爪似得伸不直。若是遇到熱氣,便要一陣癢痛。
一個冷峻消瘦的少年,行走在長長的廊簷上。
他看似十七八歲,雖然穿著一身暗黑色的錦繡華服,周身卻透著風塵仆仆的落拓氣質。
雖然麵容蒼白,嘴唇青紫緊抿,英俊的眉目緊緊皺著不散,連清澈的眼眸都雲遮霧掩,滿是迷茫和憂鬱。但少年的脊背挺得筆直,就像他腰間彆著的那把通體漆黑的長劍。
這少年很眼熟,依稀就是失蹤大半年的司徒錚。
“薇姨今天也不在嗎?”他的聲音微微沙啞,似是很少開口說話。
精致的繡閣裡走出一個美麗的女人,看到司徒錚她麵露驚訝,卻先福身盈盈一禮:“見過錚少爺,這麼冷的天,錚少爺怎麼穿得這麼單薄,快進來暖暖身子。”
司徒錚想到上次來這裡看到的畫麵,雖然那隻有一瞬,但還是讓他站在這裡就有些局促。
司徒錚彆開眼,沙啞的嗓音聽不出什麼感情:“不用,我不冷。薇姨她幾時回來?”
“傻孩子,凍得嘴都青紫了還逞能。”本該空無一人的身後,忽然響起嫻靜溫柔的關心之語。
司徒錚回頭,女人柔軟溫熱的手自然地牽著他的。雍容傾城的麵容微蹙,卻是笑著的,隱隱的關心憐愛藏在眉眼深處,她神情的溫柔並不很多,卻叫人心一暖,久久都餘溫不散。
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