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持鬼劍, 在玉門關殺人?
對方無疑是個高手,一劍斃命百人。可是, 但凡真的高手,等閒是不可能隨意去殺普通人的,砍瓜切菜一樣,毫無成就感也索然無味。
而且, 死去的人有正經的商隊護衛,也有大漠裡來去如風的馬賊, 好像完全不做挑選。
顧矜霄沉吟了一下,對鶴酒卿說:“勞煩鶴師兄為我護陣, 我去看看。”
鶴酒卿頜首點頭。
顧矜霄雙手擬訣, 盤膝而坐, 身下頓時出現一個泛著白光的陰陽八卦陣。
眾人眼裡的顧相知,一身白衣青黛,眨眼間變成一身神秘古老的方士服。
顧矜霄的眼前一黑, 天地間一隻巨大的眼睛緩緩睜開, 世界陷入一片黑白。
【快跟我來。】枉死城的神龍感應到顧矜霄,立刻跑過來這裡。
神龍第一次以戲參北鬥出現在鶴酒卿麵前時, 是跟著顧莫問的。因此, 每當顧矜霄以顧相知的身份出現的時候, 遇到鶴酒卿, 神龍都會刻意避到幽冥去。
對於防止顧矜霄掉馬一事, 再沒有比神龍更兢兢業業的了。
裡世界的顧矜霄, 以靈魂的實體顯露, 雖然外麵的本體是顧相知,這裡看去卻是顧莫問的樣子。
【快快快,萬一鶴酒卿想不開,放心不下要跟來幽冥裡世界,你立刻就要掉馬的。】
顧矜霄的臉上沒有任何緊張在意,但也沒有說什麼,依著神龍的意思跟著它走。
神龍浮到雲層裡,警惕地偵查了半天,這才示意顧矜霄安全了。並且表示,有什麼風吹草動,它都會立刻通風報信,讓他放心。
顧矜霄神情沉靜,道一聲:“多謝。”
裡世界的現場,除了殘留的毫無意識的殘魂碎片,什麼也沒有。
顧矜霄繞著現世裡印象中的大致戰場走了一圈,找到一個最佳位置。
先使用青霄飛羽浮到半空,然後照理用孤影化雙標記後,才開啟迴夢逐光。
一大片青藍火焰一樣的音符拔地而起,圈成二十四尺半徑的區域,影影綽綽出現人影。
迴夢拖出來的片段都是過去發生的倒影,不同於裡世界的黑白,畫麵都是有顏色的。
隻見一群人與綠洲客棧那個哥舒茵道彆,不久後,他們忽然神情一凝,如臨大敵。
有一個領隊的上前交涉,忽然所有人都拔劍結陣,然而下一刻,所有人都噴灑鮮血,倒地不起。
可是,詭異的是,畫麵裡他們對著那一麵,一個人都沒有,那些人好像是朝著空氣一通表演。
然而,空氣卻不會殺人。
【這些人死得那一瞬間,顧矜霄你看到了嗎?】神龍驚呼,它化成原型的時候,聲音低沉,倒聽不出咋咋呼呼的瑟瑟發抖。
顧矜霄自然看得很清楚:“一陣黃沙。有一道淩厲的波紋,繞了這夥人一圈。那個人的不是站在原地揮了一劍,而是極快的在人群裡橫衝直撞過去。”
【重點是,看不見!】
顧矜霄點頭,淡淡地說:“所以,這次是真正的鬼劍了。才可以屏蔽我和鶴酒卿的方術追擊,而不顯露執劍者的痕跡。”
【你快回去吧,反正也看不出什麼了。這裡給我的感覺很難受,就像陷入一灘沼澤裡。】
顧矜霄環顧了一下四周,對神龍說:“好,神龍大人也小心。先回去枉死城吧。”
外麵,現實中。
鶴酒卿看到顧相知入定後,伸手召回仙鶴小白,讓它盤旋高空偵查四麵。
趁著這個時候,鶴酒卿詢問了一下這些商隊護衛的來曆,便對著屍體念了一段往生咒。
顧矜霄還神入體醒來,走到他身邊,也彈了一曲度魂曲。
那些商隊的人,在這肅穆安寧的琴音和往生度魂之語裡,慢慢收斂起悲痛,井然有序的收起同伴的屍體。
每個人都默默地對鶴酒卿他們頜首,表示感謝。
管事人沉聲道:“似我們這些背井離鄉討生活的,這種生離死彆大家都已經習慣了。隻是,以往不過是遭遇匪盜,遇到天災疾病,沒有辦法的事。隻有這次,他們死得不明不白……無論如何,多謝兩位。”
顧矜霄目送他們帶著屍體往客棧走去。
太陽慢慢爬出地平線,橙黃色的陽光下,大漠一點點熱起來。冰涼的風吹拂而過,錯覺沙子和荊棘還沾著昨夜的霜露,濕漉漉的漫射碎散的晨光。
在這耀眼的光輝和幽冷的晨風裡,連鶴酒卿的神情也有些不可捉摸的疏離遙遠。
鶴酒卿歎息一般:“這些人的魂魄很可能都在鬼劍裡,也可能直接往生湮滅,你跟我的超度,度的不是死者,是這些還要繼續活下去的人。”
比起長眠無覺的逝者,所有的儀式和紀念,更多隻是為了安撫活人。
顧矜霄從不需要虛假的安慰,但他理解鶴酒卿的話。
“有生必有死,早終非命促。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生者不知他日還會相見,以為永彆,故而悲痛。鶴師兄為何也傷懷?”
鶴酒卿沉默了片刻,輕輕地說:“小友又為何傷懷?”
“因為,我一直想知道一個問題,一個困擾我很多年的問題。”顧相知眸光清冷,漫不見底,“人死為鬼,還有相逢。若是生而為鬼,鬼死為何?該去何處找尋?”
鶴酒卿沒有回答,良久,溫柔從容地說:“我解不開小友的疑問,隻覺得,若我有朝一日消失在天地間,有一個人能一直念著我,我會很高興。無論我變成什麼,隻要有一線希望,也會努力回來,與他再次相逢。”
顧矜霄眉睫微顫,抬眸看他。
鶴酒卿微笑很淡:“方才小友問我為何傷懷,因為,無人為我悲痛。”
顧矜霄並不懂他的意思,心卻忽然微微一刺,鶴酒卿已經率先向客棧走去:“走吧。”
……
當他們回到綠洲客棧的時候,卻意外的遇到兩個人。
看到沐君侯自然算不得太意外,重要的是,沐君侯麵前那個冷峻蒼白的少年。
“小友你看,沐君侯麵前那個人,是不是你要找的故友?司徒錚。”
客棧外的清水灣旁,聚集著一眾人。
沐君侯麵朝這個方向,那個玄色錦衣的少年劍客則側對著他們。周圍劍拔弩張圍著的那些人,正是哥舒茵的商隊。
若不是沐君侯提醒,驚鴻一瞥之下,顧矜霄還真的無法把那個錦衣少年和當初的司徒錚聯係起來。
印象中的司徒錚像一塊山澗衝刷下的頑石,雖沉默寡言,卻銳利敏慧,整個人都充斥著一種質樸簡單的氣感。
眼前那個人卻是一身錦衣,金絲繡紋華貴精致,而包裹其中的人,則像一塊方方正正的雕塑品,像是被放進模子裡澆築出來的。有一種說不出的冷硬木然。
沐君侯簡直不敢置信,終於與司徒錚再見後,會是眼下這種情景。
麵對他的驚喜熱情,司徒錚的反應極為冷淡。
“你這混蛋,不告而彆就算了,這麼久不與我聯係,可知道我為了找你,差點掘地三尺?”
“多謝,我沒事,不需要找。”
“這身衣服……看來你這段時間過得不錯。那我就更不能放過你了,少說也得陪我喝三天的酒。”
“沐君侯的酒,天下有的是人想喝,就不用我了。”
“你,司徒錚,發生了什麼?你看上去好像有些不對。”
“沒什麼,告辭。”
“司徒錚!”
短短幾句對話,沐君侯由驚喜,驚詫,不解,憂慮,疑惑,到不安。
他本意是伸手去抓司徒錚的肩膀留下他,沒想到下一瞬,司徒錚毫不猶豫就拔劍相對。
沐君侯眼底既有憤怒驚訝,也有受傷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