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還有麒麟莊主林照月盯著薇姐姐,閩王的態度也略有古怪。
他動了這張臉便罷,還用來招搖過市,欺世盜名,真是不怕死。
月問情敷衍隱帶鋒芒的一笑,挑眉譏諷道:“這就是少宮主不當家,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首先,我可沒那個膽子,擅自用那人的臉。連主上都說了,我若是再用,要劃花我的臉呢。我又不是少宮主,當然怕得要死。”
他話音一轉:“可是,這次我是奉了主上的命令。這才迫不得已,冒著生命危險錦衣行於市井,大張旗鼓虛張聲勢,為得也隻是將消息大肆傳揚出去。再說了,這張臉哪裡像顧仙子了,難道不是更像另一個人?少宮主到底是替薇姐姐著急,還是替那位城主不忿啊。”
“胡說八道,不知所謂。”阿菀冷冷道,並不過激。
月問情扯開唇角:“對了,此事薇姐姐也知情,不過看來,她好像也知道少宮主衝動,沒有告訴你啊。”
這次阿菀沒有說話,隻是目光幽冷的看著他,眸如秋水,甚至沒有任何尖銳。
危險和殺意,都是不動聲色的水底之下。
她輕啟唇瓣:“那蘇叔叔就努力吧。”蘇叔叔三個字,卻是吐息緩慢加重。
月問情深深吸一口氣,臉上連皮笑肉不笑的虛假都沒有了,看也不看阿菀一眼:“少宮主客氣,薇姐姐與我情同姐弟,她的侄女自然也就是我的侄女。少宮主年紀不大,沒必要總是故作深沉老派,未免矯揉造作,小心未老先衰。少宮主這麼大,還沒有同齡男子追求吧,花樣年紀,著實可惜了。”
就這樣,阿菀也淡雅平靜:“不勞叔叔費心,花街柳巷多是薄情之人,蘇叔叔也小心,入幕之賓過多,一張皮下是人是鬼也未可知曉。小心虧損了身體,落得一身病根。”
月問情臉色愈沉,冷聲道:“小小年紀閨中少女,這種子虛烏有的醃臢事,還是少談為妙。”
阿菀微微一笑,盈盈道:“蘇叔叔說得是,畢竟臉可以換,若是上了床一沾身……蘇叔叔擅使畫皮之術,真可惜,卻不能連全身骨肉也給畫了。”
月問情手指按在桌上,看也不看她,牙縫裡擠出兩個字:“不送。”
見已將他逼到極限,阿菀見好就收,一語不發徑直離去。
一個背對著往外走,一個抬眼看著對方的背影,此刻兩個人心裡浮現的,卻是同樣的想法。
——來日方長,遲早,找機會殺了這個賤人。
阿菀走後,雅閣中,月問情身後緩緩浮現一團粉色的霧紗。
一個朦朦朧朧的人形趴在月問情的背上,雙臂親昵地環抱著他的脖子,扼殺一樣的親昵,仿佛密不可分的癡戀。
“嘻嘻嘻,她有白薇罩著,你怎麼殺?”
月問情眉宇冷傲不遜:“會有機會的,便是沒有我動手,以那丫頭的性格,遲早會有人教她做人。”
此刻,他一派無事地飲著茶水,半點沒有之前差點氣瘋的痕跡。
“她那麼諷刺你,就差說你人儘可夫,怎麼臉皮真這麼厚,一點也不氣?”
月問情冷笑:“逞口舌之利,你們女人的通病。哄哄她罷了,她說的又不是實話,為什麼要氣?我又不是女人,犯不著爭一時長短。真惹怒了我,有的是辦法讓她生不如死。說不如做,這個道理你最清楚。”
“嘻嘻嘻。你不是女人,但你也不是男人啊。”紅霧裡那蔻丹玉指,輕輕的掐著那張絕美的麵容,穿體而過也不鬆懈。
月問情沒有因為她的話有絲毫慍怒,而是誌得意滿,心醉神迷的笑了:“是,我隻要是美人就好了。是男是女又有什麼關係?時人隻在乎一張美貌的臉,並不關心它是從何而來,下麵是累累白骨,還是血腥汙穢。”
紅霧癡纏呢喃的聲音,幽幽地說:“你們少宮主錯了,你不但能偷臉,全身每一寸都能換過去。我猜,你若是殺她,一定是想要她那身嬌嫩的皮肉。”
“不,那是以前,我已見過了更美的人,便什麼也看不入眼了。”
紅霧挨近他,耳鬢廝磨:“顧相知?我也喜歡的,嘻嘻嘻,你膽子也太大。”
“不是。”月問情把玩著那雙蒼白如枯骨的手,目光向往,說,“比起她,你不覺得那一位更美味嗎?高高在上,目中無人的樣子,光是回想一下那雙眼睛看人的樣子,我就激動到顫栗。”
“這麼敢想,小心被殺哦。”
月問情那張美麗的臉上,帶著狂熱癡迷,彎著眼睛幸福地笑著:“啊,被殺也沒關係。我隻要美,因此而死,以命相殉,不是最完美的結局嗎?不過,在那之前,我先要為自己找到足夠的陪葬品,這樣,即便死去,也不會寂寞。才算是沉浸在永恒的美麗之中。”
想象一下,在稠麗黑暗,絢爛如花的白骨堆中,耳邊永遠是頂禮膜拜狂熱無我的信徒,沉浸於他的美,為他永恒的美,彼此瘋狂廝殺,燃燒犧牲,即便是黑白無光的地獄,也是完美仙境。
他的臉上露出潮紅迷醉的笑容:“現在,就覺得期待。你也一樣吧。”
那紅霧在他的深呼吸裡,鑽進他的鼻息,紮根他的骨肉,與他融為一體,仰著那張血肉模糊的臉嘻嘻笑著:“是的,我也是,很期待。”
月問情捧著那顆醜陋可怖的臉,如同捧著完美的花束,輕輕一吻:“我知道,你跟我總是一體的。永遠也不會背棄我,離開我,不愛我。”
紅霧徹底籠罩住他,然後慢慢淡去。
……
顧矜霄在長安看到月問情,認定隻是一個四不像拙劣仿製品。隻是,對方不經意展露出來的,迷惑周圍人的玄門之術,讓他多看了一眼。
隨後,他神行千裡去了閩越舊都,隱匿身形混在人群裡,遠遠見識了一下那位白衣教神女。
然而卻發現,那好像是個貌美瘦弱的少年。而且,莫名有種熟悉感。
但是,這其中有一個問題是,閩越舊都的語言,顧矜霄聽不懂。
他想了想,傳書給天機樓的微生浩然,讓他派人分駐閩越舊都,彙總天機樓的消息給他。
微生浩然對白帝城主顧莫問,自然不像對顧相知那麼死心塌地。但他也知道,天機樓背後確有白帝城的影子。很多時候外界不敢打天機樓的主意,正是因為稍有苗頭,白帝城就暗地裡解決了。
雖然意難平,但是看在是為了查顧相知的消息份上,微生浩然還是立刻就執行了計劃。
不久,回到玉門關的顧矜霄就收到來自天機樓的消息。
“月問心?”
那個突然冒出來的,信奉觀音的神女,本是一個農戶妻子。有一天忽然昏倒,醒來後正值天際風雲變色。
那位農家女神情迥然不同往常,說出了震驚鄉鄰的神諭。
資料上就這條有特彆的解釋,有人說那位神女說得是,“吾乃南海觀音座下女弟子”,有人說他聽到的是,“吾乃南海觀音轉世”。還有人說,“吾奉命下凡,尋找觀音轉世”。
顧矜霄看了,想到一個現代心理學上的解釋,集體潛意識,或者說集體催眠。
繼續說,那位最初的神女隻是小有名氣,有一日忽然當眾宣布,她找到神諭在人間的化身。這才是後來聞名天下的,白衣教的三大神女之一。
這個人就是,顧矜霄上次去見過的,略有麵熟的少年,月問心。
觀音千麵,又有雌雄雙體一說,有男子化身很正常。
農婦,月問心,第三個就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傳言中與顧相知極為神似的女子。
資料上詳細寫著:“外界不知情,把這三人當做一人。故而越傳越玄,說神女有分神千裡之能,一日之間能化虛身於千裡之外。又更為信徒增加一處神跡。”
顧矜霄若有所思,月問心,月問情,不可能這麼巧合吧。
他翻到最後一頁,這一頁,並不是詳細的資料,而是一處閒筆。
完全可以想見,微生浩然如何彎著狐狸眼,冷眼旁觀隱帶嘲諷的樣子:“啊,對了,在下有幸好像聽過月問心這個名字。和去年今日,邪道活躍的一對著名的美人兒略有貼合。白骨夫人鴉美人,白骨夫人已經死在血魔林幽篁手中,鴉美人就此失蹤。想必個中詳情,曾經的琴魔顧莫問大人,最是清楚。”
月問心,鴉美人?
顧矜霄慢慢回想起,那個漫天深紅的木棉花海,手執分水峨眉刺的絕色夫人,一曲舞罷,淒然自裁。一個目光純白慌張的少年,抱著她的屍體絕望痛哭,目送著他們走遠,眼底茫然無恨。
原來,他叫月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