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蘇蘇的名字,蘇影眼神微抬,瞬間銳利就全然消散,好似沒有存在過一般,隻不安試探,頗為恭順地看著鐘磬。
“它一直跟著我,關於我的一切它都知道。我要殺它,它知道怎麼讓我心軟。要裝出我妹妹的樣子,並不難。”蘇影微微一絲失神,勉強拉回思緒,“她們根本不像。蘇蘇就算變成鬼,也不會成為像我和它這樣的惡人。她善良又沒用,連傷害她的人,也不會記得去恨。”
鐘磬笑容緩緩加深,眼眸裡的笑意卻相反,眉眼線條淩厲,桃花眼瀲灩生波,如秋水寒涼入骨。
他淡淡地說:“看來你的玄門之術確實是半吊子入門,並不清楚鬼魅到底是什麼東西所生。她心甘情願把臉給你,你用無數死魂拚裁為素衣,玄門符陣以固魂,固得可不就是她的心甘情願。否則,這件素衣可怎麼叫你穿在身上?”
蘇影瞳孔無可抑製慢慢張大,像是看見極為可怕的東西。
鐘磬緩緩垂眸,似笑非笑:“怎麼像見了鬼?”
“素衣,她不像……”
聽到這極力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的辯解,鐘磬輕笑一聲,看也不看他:“素衣的確不像蘇蘇,像你。她既然心甘情願為你所用,自然就沒有自我,你想讓她如何,她就如何。就算你不說,她也比你更清楚你心中的欲望,想你所想,急你所急,就像另一個你的化身。”
蘇影僵立在那,仿佛連呼吸都沒有了。是了,他也是鬼魂了,自然不需要呼吸。
鐘磬真誠地說:“像我們這樣的惡人,天然就擅長摧毀那些好人的人生,殺了她不算什麼,讓她生不如死,不得不染上我們的黑暗邪惡,變成最鋒利最趁手的武器,成為截然相反的人。然後,等不需要的時候,隨手折斷,棄如敝履……”
“彆說了!”蘇影捂著耳朵,惶恐地睜大眼睛,瑟瑟發抖,仿佛冷極了。
鐘磬靜靜地看著他,微微笑了,眉眼桀驁邪肆,清冷的聲音輕慢地說:“害怕了?怕什麼,這是你自己啊,每一步都是你自己親手做的,至死不悔好氣魄!該是品嘗最後滋味的時候,怎麼惺惺作態起來?失了氣量。我還沒說,你剛剛那一刀真是漂亮極了,連一點殘念……都不給她留。”
哄然炸裂,像他的腦子他的心臟整個炸裂,炸得粉碎。
蘇影紅著眼睛,猙獰怨毒地衝著鐘磬,整個人都瘋了:“我殺了你!你害我殺她,你害我!”
他恍然大悟,素衣不可能背叛他的,這個魔魅故意把他們從陣法裡救出來,誤導他懷疑素衣。還有他之前隨手潑出去的酒……
“你故意的,你要我們自相殘殺!你好狠!”
鐘磬好整以暇,平靜極了,那張臉上一點笑模樣都沒有,乾乾淨淨毫無波瀾,眉眼也沒有任何淩厲危險。
但卻叫人覺得,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爽愉悅。
那瀲灩的桃花眼靜謐無波,靜靜地看著他,線條完美的薄唇輕啟,輕輕地說:“嗯,我故意欺負你的。”
九幽地獄最淒厲怨毒的惡鬼,也沒有比此刻的蘇影更凶戾的了。
然而,又能怎麼樣呢,他隻能站在原地,瘋狂氣瘋了地徒勞攻擊。
所有的傷害最終都隻會反彈到他自己身上。
鐘磬就坐在那裡,漫不經心地看著,就像玩弄一隻螻蟻那樣,肆意左右他的一切。
蘇影滿目血淚,精疲力竭,連那魔魅身邊一寸都近不得。
“嗬嗬,”他喘著粗氣,整個人的樣子比世間最可怖的怪物還要難看百倍,“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對我?我跟你到底什麼仇什麼怨?讓我死個明白。”
鐘磬沒有笑,輕慢又認真:“因為,你不夠惡。”
蘇影哈哈狂笑,悲憤恨極:“因為我不夠惡,我就該遭此報?上天何其不公!”
鐘磬頜首,一眨不眨,清冷從容地說:“對啊,因為我比你惡。所以,我能決定如何讓你生不如死。聽到你問我要什麼怨什麼仇,讓我好生驚訝。對咱們這種惡人來說,這不是共識嗎?不如你想一想,那些被你裁剪魂魄的人這麼問你的時候,你是怎麼回答的,依樣替我抄一份送給你自己。多謝。”
蘇影冷笑出聲:“你一個魔魅,比我惡百倍千倍,我雖裁人魂魄,等閒卻從不殺人。可你呢?這麼重的煞氣,死在你手裡的千百萬不止吧,我再罪大惡極,輪得到你來替天行道?”
鐘磬頗為無辜,緩緩眨眼,淡淡地說:“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是腦子本來就不好使,還是氣瘋了?替天行道的不是天道流的人嗎?關我什麼事呀,這個鍋我就不背了。”
他懶懶地說:“大家雖然都不是什麼好人,但我尤為惡呢,以惡為食。對我而言,你這種人就是桌上的一盤糕點,存在這個世界就是為了給我打牙祭的。”
“你剛剛好像很自豪,你殺的人比我少,害人不害命?”鐘磬惋惜地搖搖頭,“雖然都是一根食物鏈上的關係,不得不說,你真的挺沒出息的。好歹是畫魅左畫使,看看你們白薇,不管有沒有這個本事,最起碼也敢對天下至尊下手。而你呢?”
鐘磬頗為無趣:“你確實配不上她。你殺的九個人,全都是老弱婦孺普通人,其中有多少對你有恩,你自己算算。美名其曰隻殺愛你的人,你愛的人。也對,現在流行病嬌變態,這麼說乍然聽去是挺帶感的。”
蘇影:“……”
鐘磬目空無聊,略有懨懨:“要是知道是這樣,我就不來找你了。一手玄門之術裁魂移魄,還以為做下了何等了不得的滔天大惡。卻是隻敢對手無縛雞之力的閨閣小姐下手,她們除了天生美貌,沒什麼自保之力,隨便有點惡念的亡命之徒,也能傷害。怪不得你犯了這麼多年的事,天道流現在才找上門來。”
蘇影氣得渾身發抖,難道他被害到這個地步,還要跟這魔魅說對不起,誤導了你不成?
不過鐘磬的話就是事實,就是因為涉案太小,玄門之人都以為是江湖人做的,覺得江南第一盟該管。江南第一盟都是普通人,又恰恰好抓不著。
天道流的人的確能管,但這惡行級彆又太低,天道流眼皮稍微一抬就漏過去了,根本沒空。這才踢皮球,叫他得以法外逍遙多年。
鐘磬起身,拂了拂袖擺,百無聊賴,敦敦教誨總結道:“來生記得,沒本事就好好做人,彆學人作惡。要知道惡人也是有門檻等級的。雖然都是惡人,但我們病嬌,從來不害對我們好的人,也不傷害我們喜歡的人。我們向來隻喜歡禍害比我們更壞,一般人不敢禍害也禍害不起的人。你這種的,也就有空的時候捎帶欺負一下。”
他頓了頓,微有歉意:“哦,我忘了,你沒有來生了。”
手指輕輕握緊,就像一陣風拂過。
消失湮滅的瞬間,蘇影才發現,真正的死去都是輕飄飄的。
他什麼都來不及回憶,也什麼都抓不住,就徹底歸於塵埃。
鐘磬懶洋洋地伸個懶腰,雖然以為是個大老虎,沒想到是個小老鼠,但不妨礙他玩得很愉快。充分舒緩了這一個月來強作純良無害,清心寡欲的壓力。
心滿意足,是該回去問月樓,相知該等他等急了。
鐘磬溫柔邪氣地笑著,轉身剛走了兩步就站住了,笑容凝在臉上,和心一起涼下去。
“相知……你,你怎麼在這?”他臉上的表情水洗一般乾淨,心下已經料到不對,卻還是想極力掙紮一下,輕輕地問,“你什麼時候來的?”
尾音無限委屈喪氣,小心翼翼掩去。
一麵說,一麵慌亂回憶剛剛有沒有說什麼過分囂張狂妄,叫人誤會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