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洛水,畫舫。
白薇不在意茯神的冷眼旁觀,平靜認真地說:“因為那個秘密,我有了比殺燕家全族,比複仇更重要的事。”
茯神終於忍不住,發出一聲輕輕的嗤笑,冷淡地說:“夫人,我自小長在你身邊,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就是我。恐怕連你自己都不知道,哪一刻的你才是出自本心。你知道我最討厭你這一點,連在我麵前的冷靜無情,恐怕都是有意的。”
白薇輕慢眨眼,淡淡看著她,像是溫和又像是憐惜:“我沒有說過謊。哪怕是對你父親。”
茯神笑容止不住的冷:“父親?彆跟我提那個人,我跟哥哥難道不是生來就無父無母的孤兒嗎?落花穀裡,哪裡來的父親、母親?”
白薇臉上仍是溫雅端莊的,卻沒有絲毫惻隱不忍,便是這樣也掩不住的風情美麗。
茯神笑容全無,直直地看著她,眼淚一點一點溢出,她卻麵無表情,一字一句皆淡漠:“我原以為,若是落花穀沒有了,燕家都死絕了,我就能有哥哥,有母親,有家。結果卻是一場空。你還想怎麼樣?你說,我做。你生了我,我便是豁出命還你也是該的。我小時候,你也為救我犧牲哥哥。我欠你兩條命,活該一輩子還不儘。”
白薇眉睫微微扇動了下,雍容美麗的麵容上卻沒有更多柔軟了,平靜地說:“出了什麼事?燕無息欺負你了?”
茯神嗤笑,隨意抹去臉上的淚痕,看不出任何軟弱堪憐,反而愈發冷硬:“世上的人皆是負心又可笑,我恨你虛情假意,玩弄人心,發誓絕不會像你一樣,可我真心相待,全心信任的人,卻又是如何待我的?”
“茯神……”
茯神斜睨,眼裡的水色成冰,漠然平靜:“男人真是奇怪,虛情假意信得要死要活,真情實意卻棄如敝履。聽說司徒錚在你麵前乖得孝子賢孫似得,他若哪天被你利用得屍骨無存,那就是他求仁得仁,活該如此。”
白薇神情依舊嫻雅:“你太偏激了。司徒錚赤子孤兒,你待他好,他必然會回你全部。”
茯神搖頭,臉上神情恥辱決絕:“我們皆是孤兒,我待他如親弟弟,隻當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可他半路上幾麵之緣,就對顧相知掏心掏肺,對我卻多加隱瞞。隨便留兩句話不告而彆,棄我如敝履。司徒錚如此,我親手救出來的哥哥也是這樣!”
白薇眼底一絲複雜:“燕無息怎麼了?”
“他不聽我的話,擅自行動,落入顧莫問手裡。為了他我才破釜沉舟投靠顧莫問,我自己都不知道那時候能不能活。我以為,從此以後這世間就我和他相依為命,結果,他根本就不在乎我,心裡眼裡都隻有顧莫問!”
白薇麵上無情,淡淡道:“哪有那麼多感情給人?給了,彆人又哪裡有那麼多還你?你太貪心,要的太多了。自然就要吃苦頭。”
素來大家閨秀一般清婉平和的茯神,厲聲淒絕:“那是拜誰所賜!便是虛情假意也好,從小到大你的心思感情都在旁人身上,我是你的孩子,可你曾給過我一點愛嗎?哪怕是像對彆人那樣虛情假意的欺騙。你沒有,你現在看我愚蠢看我碰壁,來說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當初你教過我嗎?”
白薇不緊不慢地說:“那我現在就教你,人心和人的感情,真心換不得真心。人心是一個寶箱,隻能用對準的鑰匙去解,讓它心甘情願打開。不存在用一個寶箱換另一個。”
茯神漠然一笑,平息一切尖銳,眼裡一滴淚都沒有:“既是如此,從此以後,我不需要任何感情,也不會對任何人好。我的智慧手段,足夠讓我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白薇神情諱莫如深,靜靜地看著她:“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一百個男人加起來,也比不過你的腦子。但隻靠計謀智慧是不夠的。比如,你想要被人愛,很多很多的愛,陰謀詭計做不到,可你若掌握他們所思所想,想讓他們為你去死,都可以。”
茯神失望地搖頭:“假的就是假的,我不要。你那天大的秘密,我也不感興趣知道。說吧,想讓我為你做什麼?”
白薇頜首,緩緩吐息,冷靜地說:“顧莫問和鐘磬在追查鬼劍。現在,除了容辰手裡那把以外,兩把偽劍和一把真劍都在天道流。天道流內部也在找真劍。這是其一的大背景。”
“其二,司徒錚是天道流的少主,我和林照月布了一個局,讓畫魅的人作為假少主。到時候,司徒錚會作為護衛,通過保護假少主順利進入無名天境。天道流一直有一股叛徒勢力,追殺司徒錚,阻礙他成為新道主。一路凶險,可想而知。”
茯神微微眨眼:“你想讓我想辦法保護司徒錚?”
白薇點頭:“這是一點,但並不是最重要的。”
她神色鄭重:“我最擔心的是,林照月。我和他共享這個秘密,但我卻不知道,他在這件事裡到底有什麼打算。我要你做兩件事,一件事是盯著林照月。另一件事,不管你用什麼辦法,一定不能讓顧莫問拿到真鬼劍。”
茯神慘笑,淡淡自嘲:“你彆忘了,我是白帝城的人,是他八宮之首的大宮主,你要我背叛他,無疑就是要我去死。你確定?”
白薇搖頭,平靜說:“不會有事的。我相信你,你那麼聰明,況且還有我和林照月。”
茯神笑了:“林照月?你剛剛不是還叫我盯著他,光他一個說不得就能要了我的命。有他,我難道不是更沒活路?”
白薇神情端然冷靜:“彆說氣話,你知道我的意思,若是真的鬼劍被林照月拿到,你要盯的就隻有林照月。若是顧莫問拿到,林照月也不會袖手由他。”
茯神漠然:“無所謂,死了就當還你。我做。”
白薇上前,手指微抬,聲音不禁溫柔:“你放心,不管發生什麼事,隻要最後成了,不管付出什麼代價都是值得的。”
茯神抬著頭,任由她溫柔地理著頭發,素著張臉,眸光平靜看她:“就算我死?”
白薇眸光溫柔,輕輕地說:“是。”
茯神笑了,笑容沒有任何尖銳諷刺,隻是純粹的笑容。
白薇把她抱在懷裡:“彆害怕,娘不會讓你真的死去,你小時候娘能保護你,現在也可以。相信我,隻要封印開啟了,所有我們失去東西,都會還給我們。”
她溫婉平靜地說著,眼淚一滴滴滾落:“到時候,你外婆還會活著,娘會為你們找一個好父親。從小就對你們好,不用再對任何人出賣感情忽略你們。我們都會有家……”
茯神溫順地靠在她懷裡,但她卻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有多僵硬,一直都在微微發抖。
她隻是像小時候,父親每次想起哥哥發脾氣要拿她血祭,娘親要她躲好自己出去,她乖乖地點頭,小聲說:“好啊。茯兒一定聽娘的話。”
她其實,沒有真的要恨她。
一開始不是這樣的,她也曾抱著她哄,叫她囡囡,竭儘一切犧牲一切保護她……
隻是,這樣的記憶很快就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