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錚與瑤光麵具下的沐君侯對視一眼,彼此都有些驚訝。
昨夜,他們兩個也見麵了。
——“我知道你不是真少主,天道流的人也知道你不是。這趟渾水你及早抽身,司徒信的仇,我替你報。”
……“我也知道你不是真的瑤光。天道流的人也知道你不是。此事與你無關,我的仇我自己報。”
——“司徒錚,彆意氣用事。林照月是在利用你,利用的明明白白,隻有你自己還不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林照月派來的,你怎麼報仇?”
……“沐君侯,我師父的劍本該在林照月手中,你怎麼拿到的?你說我是林照月派來的,他們聽了冷洛的話,卻覺得你也像林照月派來的。你是嗎?”
——“我不是。我的劍不是林照月給的。”
……“我是。林照月說,他已經把真劍送進無名天境。誰給你的劍,那個人必然是林照月的人。”
——“不可能。我不能說出他的身份,但那個人絕不可能是任何人的人。”
……“沐君侯,明日的天道大典,絕不能參加。我不信林照月,我信你。我希望你也不要信那個人,信我一回。”
——“司徒你,你想起來了?!”
……“是,我想起來了。時間緊急,你告訴我,天道流那把偽劍在誰手中?”
——“是天璿。”
……“那個人就是殺我師父的人。”
於是,司徒錚與玉衡去見天璣,提出要求,天璿必須參加天道大典。
司徒錚要用這輪回香告訴他,誰才是那個殺他師父的凶手。
玉衡站在高台之上,看了一眼天璣,想起昨夜的對話。
……“天璣,你為何要這麼做?難道你也想做道主?”
……“道主?嗬,你覺得是就是吧,過了明天,一切都無所謂了。”
直到這些人全中了香,呈現醉香後的狀態,玉衡還是難以置信,天璣會背叛天樞,與他們聯手。
他當然懷疑過,這會不會是他們商定的苦肉計,其中有一個人早有防備根本沒有中香,這樣就能完美過關。
趁著這個機會,他一一仔細檢查過,尤其是對天樞、天璿兩人,重點排查。
然而結果卻是,他們的血液裡都有輪回香的反應。
玉衡搖頭,示意司徒錚沒有問題。
……
陰陽路是什麼路?
天樞看到了,一條荒草徑,隻能前不能退後。
若是走偏了一步,就要陷入孤魂野鬼之中,就此迷失。
路上散布著一座座墳塋,有的隻是一抔黃土,有的有立碑,有的豪華奢侈……看了這墳塋就能想到墓主人生前是何樣的境況。
每一座墓前都放著一遝厚厚的書。
有的書很薄很多,有的書厚如一人立的字典。
有的書立起來在翻閱,有的已經全部合上了。
天樞覺得很累,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一停下就要結束了。
他必須走,但他更像找到屬於自己的墳塋,看看書寫了他一生的書冊,有多少本,最後的那本寫了什麼。
……
記錄書冊的人念著:“無雙劍。某年某月某日,殺營寨劫掠的盜賊三百,殺婦孺老幼一百餘人。是也不是?”
閉眼的俠士,露出輕蔑不恥的表情:“是。他們算什麼無辜?盜賊劫掠的民脂民膏,他們也在享受。這不是無辜,這隻是沒有能力做更大惡的賊寇。”
周圍有人咬牙:“這怎麼能同罪而處?有多少是被脅迫,稚子何辜?”
“天權長老。手下清除惡貫滿盈之人一共三十有五,其中十八個人,未曾取得口供就先處決,事後偽造假口供按上手印。導致,其中至少五人,乃是禍首實現買下的替死鬼。是也不是?”
天權的麵容並不年輕,神態氣質卻仿佛還似少年一般。
他也閉著眼睛,臉上顯出滿不在乎的笑意,笑中透著銳利:“是。那些人所做之事,人神共棄,證據卻都被銷毀了,否則何必要我出手,告去府尹大堂不就得了?天道流出手,本就是江湖事江湖了。至於那五人,既然夥同禍首愚弄於我,死了也是自找的。”
周圍人竊竊私語,有讚同也有覺得值得商榷。
之後一個個人的坦露心跡,卻越聽越叫人沉默,五月日中,卻叫人陣陣發寒。
——曾將一名拐賣良家女子之人斬殺,將其妻女轉而賣入娼館……
……既無因果報應,我替他們安排報應,有何不可?
——江湖有名的蛇蠍美人阮某,手中命案累累,突然絕跡江湖……
……我殺了她。我把她殺的每一個人的死法,都讓她體驗了一遍。然後放她逃走,裝作一個僧人救了她。而且我還讓她愛上了我,死心塌地改邪歸正,和我退隱江湖。等到她生產最痛苦的時候,我站出來,告訴她所有真相。她不是唯一一個,隻不過是最有趣的一個。
——處刑一百多人,其中有超過八十個人隻是小惡……
……啊,是我做的。我是大夫,醫理中說救人要在治未病之時,垂危之後再救,為時已晚。我提早篩選出惡人,將他們早早扼殺於幼苗,這世間有多少無辜幸免於難?我問心無愧。
……無愧於心……
……問心無愧……
……我不後悔……
……還會這麼做……
所有人的結尾都是如此,直到最後兩個人,天璿長老,天樞長老。
這一次,站出來主持的是司徒錚。
他問的是天璿。
“天道流的偽劍,一直在你手裡?”
“是。”
“你殺了司徒信?”
“不是。”
“那是誰用你的劍,殺了司徒信!”
“我不知道。”
司徒錚神情一陣狠厲:“撒謊,不是你是誰?”
“司徒!”瑤光想要上前,卻被天璣攔住。
“讓他問。”
天璿閉著眼睛,他的麵容陰沉,那是一張苦大仇深的臉,聲音也一貫低沉:“司徒黎死了,不是我殺的。但我一直都很想殺他。因為,我看到我父親,上上一任道主,就是死在司徒黎手中。他親手所殺。”
他的話一石激起千層浪,所有人神情都變了,睜大眼睛看著他。
“所有人都說,是司徒信殺了司徒黎,帶著鬼劍和少主逃亡。但我不信,他一定看到了是誰殺死了司徒黎,我要找到他,問清楚。那個他帶走的小崽子,我一定要殺了他。父債子償,天經地義。”
司徒錚眼神銳利看著他:“所以你一直在派殺手,追殺我們?”
“第二把偽劍,是我找落花穀鑄造的。我叫人以司徒黎的身份挑釁中原名門大派,為了引司徒信下山。司徒信不是我殺的,但我知道誰殺了他。那個人一定就是殺害司徒黎的凶手。”
司徒錚一瞬不瞬,麵容冷成岩石:“告訴我,殺司徒信的那個人是誰?”
台下,天璣閉上了眼睛。
就是閉上,卻還是聽到那個聲音:“七星魁首,天樞長老。那把鬼劍我日日攜帶,恰好染上一種無色無味,隻有我養的雪貂能嗅到的香。那天,雪貂忽然親近了天樞。當他梳洗後,就沒有了。隻能是他!”
司徒錚轉向最後一位站著的天樞長老,目光如最鋒利寒冷的劍。
這一次,他卻空前冷靜。
……
荒蕪小徑上,來來往往的鬼魅,嬉笑痛哭,在對他招手或痛罵,或循循善誘。
天樞沒有看一眼,一麵在鬆軟如沼澤的地上掙紮行走,一麵仔細地去查看過往的墳塋。
終於,看到寫著他名字的那一個。
他越過荒草,走出這荒蕪小徑,跪坐到那普普通通的墳堆前。
靠著那墓碑,去翻看和他等高的書堆。
他沒有從第一頁翻起,是那書自己攤開在那一頁。
翻開的頁麵上,寫了這樣的話——
十五年前,天道流天樞長老,奉命處決道主司徒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