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命處決道主司徒黎嗬……
——奉誰的命?
有個聲音, 冷銳地迫問他。
天樞笑了,在三千雪嶺天道流, 最至高無上者隻有道主。除了道主,還有誰能命令他?
——哪個道主?
十五年前還有哪個道主?自然就是司徒黎。
就是司徒黎,要他殺了司徒黎!
——胡說八道, 怎麼可能?
若不是天樞親手所為, 親自經曆,他也覺得不可能。
黃天之上, 降下淅淅瀝瀝混雜泥沙的濁雨。
天樞靠著寫著他名字的墓碑, 仰麵任由這冰冷的濁雨落在臉上。
十五年前, 他也才十七八歲, 因為沉穩持重天賦卓絕, 他早早跟著上一代天樞學習,是這一代最早確立下的七星長老。
那時候的司徒道主也很年輕,才二十七歲。
司徒黎生得麵嫩, 性格活潑熱情,隻有鬼劍出鞘的那一刻,才會露出銳不可當叫人肝膽俱裂的鋒芒。
那一天也是這般的昏黃, 不見天日, 仿佛天洪裹挾泥沙俱下人間的末日。
司徒道主秘密召見了他, 對他設下諸多考核, 說有一個極其艱巨的任務, 隻有通過考核的人才能完成。
就算再沉穩, 少年人心性裡的英雄豪氣也促使他產生一種舍我其誰的自信。
他當然通過了, 而且完成的很好。
司徒道主很滿意,對他說:“你很好。當年我坐上道主之位時,也像你現在這麼大。一轉眼就十年了。你知道,我是怎麼當上道主的嗎?”
“據說很多年前,天道流可以和神靈溝通,想要成為道主的人必須通過神靈的審視,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神靈忽然再也沒有來過。此後想要當上道主,就要得到七星長老的支持。司徒道主是得到了長老們的擁護。”
司徒黎笑了,年輕活力的眼睛裡卻顯出一絲晦暗,看著他說:“不是。那時候道主都要選擇德高望重之輩,七星長老也是。天道流暮氣沉沉的,和現在不大一樣。我和夥伴們一起偷偷下山闖蕩江湖,偶爾發現一個秘密——我們的道主做了違背良知的事,害死了很多人。於是,我仗著武功好,跑回無名天境去見他。他看了證據痛快承認了,我就殺了他。”
他永遠都記得,司徒黎當時的表情,好像是在笑,卻又像是悲哀。
那悲哀不是替被他殺死的道主悲哀,更像是為一種輪回的宿命而悲哀。
當時天樞不明白,現在他的眼裡卻也出現了同樣的悲哀。
司徒黎說:“因為道主突然死了,我的武功最好,我還很聰明,還是個公正不阿的好人。同時很多人都覺得,上了年紀的人太保守太庸碌了,需要年輕人去改變天道流。於是我就當了道主。”
彼時,他聽到司徒道主對自己說老道主的死因,對於知曉這樣的秘辛,心裡轟然不安。
緊接著,讓他更不安的事情來了。
司徒黎撫摸著隨身佩戴的鬼劍,眼神複雜,不舍又歎惋:“這把劍傳說是用封印了很多惡鬼的玄鐵打造,本來是那個人的佩劍。他創建了天道流,又放棄了天道流。最後,隻留下了隨身的佩劍,作為印信。從前我不明白,神靈為何如此無情,現在卻忽然明白了。因為那個人或許覺得,天道流不該有道主。所以他不做這個道主。”
“誰能是天道之主?天道怎可有主?有了主人的天道,豈能公允?”
一句接一句砸向他,砸得他昏沉茫然。
那把鬼劍就從司徒黎手中到了他手中。
“天道流不該有道主,道主這個稱號,就從我這個弑殺道主之人終結吧。”
“從今以後,七星長老共同執掌天道流。”
那把鬼劍飲了主人的血,卻還是冷的。
他殺過很多惡賊,手中的劍一直很穩,那天走進昏黃的天穹下,卻冷得渾身發抖。
司徒黎臉上帶著釋然的笑,看上去還像個未被人世改變的少年。
他就這麼笑著,回憶著什麼,等到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司徒信回來。
告訴他,帶著孩子和鬼劍走,永遠也不要回來天道流。
“讓他做個普通人吧,普通的好人。”
不明就裡的司徒信隻以為有人殺死道主意圖叛亂,含淚忍痛帶著三歲的少主逃亡,一路被天道流的人追截。
天道流的人是真的覺得他是叛徒,殺了道主,劫持幼主,更是盜走鬼劍。
唯有天樞知道真相,可他隻能沉默。
直到這時,天樞才真的知曉了天道流,知道他們都是如何做事的。
表麵的一群人在追捕司徒信,想要救回孩子。
暗地裡有一群人,對於叛徒執行必殺令,根本不希望司徒信回來,縱使犧牲少主也隻要找回鬼劍。
天璿因為親眼目睹了父親死在司徒黎手中,一直想殺少主。
而天樞為了讓司徒信帶著孩子順利逃走,也帶人喬裝混跡其中,名為追殺實則是牽製天道流的人。
局勢混亂得,誰也不知道誰是誰的人。
誰是好人,誰又是壞人?
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執掌正義,無愧於心。
所有人都警惕邪惡的可怕,有多少人明白正義的可怕?
十五年後,三千雪嶺之下。
司徒信被假鬼劍一劍穿胸,和當初的司徒黎一樣,死在他收養的孩子司徒錚懷裡。
不知道臨死之前是不是想起了小時候,他也是在街上流浪,忍饑挨餓被欺淩。
偷偷下山的司徒黎迷路了,讓小乞丐帶路。
“我給你錢,你給我帶路。”
他害怕得直發抖,小聲囁喏:“少爺我不要錢。”
“那你要什麼?大點聲說,沒吃飯啊你。”
被提醒才發現餓得快暈過去了,小乞丐吸吸鼻子:“能不能給我半個饃饃?我給你帶一天的路都行。”
“你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