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龍驚喜過了頭,結結巴巴地嚎:【嗷嗷嗷顧矜霄顧矜霄顧矜霄,你你你你終於醒了!你到哪裡去了啊,我好想你啊嗚嗚……那把破劍到底是個什麼鬼東西,怎麼拔了劍什麼都沒有了。】
遠處守衛的人,也驚呆了,反應過來狂喊著醒了醒了。
不像在說醒了,倒像是在說詐屍了一般。
在林照月趕來之前,顧矜霄起身緩緩看了一遍這個世界。
看熟悉的庭院和梧桐,輕輕撫摸戲參北鬥的燈盞。
“神龍大人,謝謝你。”
神龍就像看著一個離家出走多年的浪子,突然懺悔回了頭:【嗚嗚顧矜霄你這麼說,我怎麼感覺好慌……】
顧矜霄平靜地說:“認識你很高興。能再一次見到,真好。”
【我,我也是,跟你一起好開心的,就是你突然這麼深情,我我我心裡好虛。】
身後一陣腳步聲,林照月靜靜地看著那個身影,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那個人仿佛也感覺到他的目光,從容回眸看向他,清冷空靈的眼眸多年再見,竟有回憶裡不曾有過的溫柔清寂。
“相知……”
“林照月。”那個人輕輕地叫他,靜靜從容一笑,“這十年,謝謝你。縱使世間一切都是夢幻泡影,我也想執迷不悟。”
林照月靜靜地看著他:“我也是。”
顧矜霄掌心交疊,那裡躺著一顆如月色琉璃無暇的珠子,此刻微微發著瑩潤的光。
他平靜地看著林照月,仿佛走過萬水千山,終於勘破:“上次推演的命盤,我看見了,你的未來很好。眾生皆苦,但我,或許可以成全。”
林照月先是迷惑,然後眸光裡有一瞬不敢置信的恍然。
顧矜霄望著遠處的晴空碧瓦,想起鶴酒卿的話,這人世的確瑰麗又美好。
他微笑,輕輕地念出啟動輪回的咒語:“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萬千瑩光自掌心迸發湮沒他,仿佛無數光芒自那個人身上傾瀉,驟然遍及整個世界而去。
頭頂天穹,鬥轉星移月落日升,整個世界仿佛被放置在高速奔跑的羅盤上。
空靈神秘的咒語輕輕吟唱,星河如紗如風撫過荒原黃土。
荒蕪死寂的枉死城,晚點繁星燈火點亮,魑魅魍魎行走在天地秩序的軌跡上。
人間的罪惡昭昭,如大雨磅礴清洗,彙入混沌的河流,沉入黃泉深淵,浸入九幽之下白骨湮滅的黃土裡。
黑白的亡靈世界裡,白衣青羽的方士乘著水龍而行,所過之處混沌黑白的幽光點亮色彩。
水龍帶著那個人頭也不回的衝向被無數晦暗陰雲遮蔽的幽冥天空,衝出黑暗無際的宇宙荒漠,穿過無數流沙碎石一樣的星河。
穿過無數明媚瑰麗的星球,到達宇宙邊界的儘頭,穿過漫漫昭昭的星輝燦爛,落到一片白骨湮滅的九幽荒原。
那裡,花海隨著天光星辰的變化榮枯開落,花瓣輕薄柔軟。
花是淡淡的藍色,像夢裡舊舊的白,絢爛晦暗,至美至惡。
銀白色的枝葉搖曳,星辰的光從樹葉縫隙灑下來,漫漫昭昭。
有人乘著仙鶴而來,眼蒙白紗的麵容,清俊薄暖,溫柔笑著對他伸出手。
雖然手指相觸的地方並無溫度,慢慢的卻有源源不斷的溫熱從那個人掌心傳來。
顧矜霄枕在他的背上,一麵將他緩緩抱緊,一麵十指交握。
“你是不是,又回到了我的夢境?”
白衣的仙人轉身抱緊他:“不是,是這一次,我從我的夢境裡把你偷出來了。”
他們兩個人本是兩個完全不同世界裡,境遇命運截然不同的兩個人,有一天,在九幽荒原,於萬萬分之一的可能裡遇見了。
一生隻可能有一次的奇跡。
此後,分道揚鑣。
一個在無數的岔道裡尋找,一個在人間人心萬千業障裡,承受本該那個人所受的劫難。
兵解封印的時空,於身處其中的鶴酒卿有萬萬年,永恒的囚籠裡要麼飛升要麼湮滅。
那個囚籠以鶴酒卿生前所有的經曆為素材,為他呈現了一個宇宙世界。
這個世界裡,所有人麵臨的劫難困苦,都是鶴酒卿曾經經曆過的,隻不過鶴酒卿闖過去了,那些人卻沒有。
鶴酒卿身上已然發生的過去,於此界的眾生而言,便是注定的天命,不可更改。
眾生所苦,便是鶴酒卿之苦。
所以鶴酒卿不能下場乾預,他隻能看著所有一切發生。
此界的鶴酒卿,被時空鏡像悖論所縛。他是曾經的鶴仙人,也是如今與惡融為一體,前塵儘忘的魔魅鐘磬。
自己,是自己的死敵。
結局,要麼鶴酒卿一直秉持心性不變,或許萬中無一的機會勘破飛升。要麼徹底變成鐘磬,成為與眾生之惡共沉淪的魔魅。
這瑰麗美好的世界,每一個存在都是為鶴酒卿準備的陷阱。
但是,忽然有一天,那個世界出現了一個人。
那是從九幽荒原一彆之後,找尋了鶴酒卿很久的顧矜霄。
他沒有找到鶴酒卿本體所在的世界,卻進入了鶴酒卿的夢。
他的存在,就好像,這個世界為鶴酒卿準備的,最為致命最為甜蜜的鐐銬。
顧矜霄若是選擇鐘磬,就是徹底否認鶴酒卿的存在。
顧矜霄若是選擇鶴酒卿,就會成為讓他難以勘破這個世界迷障,再也無法醒來的幻夢。
可是,顧矜霄仍舊執著尋找九幽之下與他相遇的賀九。
照影出鞘,原本為鶴酒卿準備的輪回之牢,顧矜霄卻跟著一起過去了,並且從頭開始,將鶴酒卿過去的冰封陰影寸寸暖融。
在夢裡死去,自然無法變成鬼魅,卻可以勘破迷障。
鶴酒卿輕輕的溫柔的撫著懷裡的顧矜霄,就像捧著小心翼翼的珍寶。
“你去了哪裡,怎麼這麼久?”顧矜霄平靜地問,眉睫卻被水色浸濕。
“我在的,一直都在你身邊。”他的阿天還在他的夢裡,他怎麼能獨自醒來。
那時候,飛升也好,頓悟也罷,所謂的兵解封印早就不算什麼了。
對鶴酒卿來說,唯一重要的是,怎麼把顧矜霄從他的夢裡帶出來。
他不斷地親吻著顧矜霄的眉宇,想要把那個人揉進他的骨血裡,如此就能至親至近,永不分離。彌補過去可望不可即的距離。
“再抱緊一些,”顧矜霄的聲音含糊不穩,“那時候,我沒有抱到。”
眼淚緩緩滾落,浸濕鶴酒卿與他相貼的麵容,分不清那是誰的。
鶴酒卿不斷的吻去那些淚意,不斷溫柔的眷戀的叫他的名字,說:“我在這裡,以後,永遠都和你在一起。”
明明有很多話想說,有很多事想問。
這一刻,卻隻想就這麼抱著,聽對方不斷的叫他的名字,告訴他,所有一切都過去了。
那些互相無法聽見看見的過去,兩個人也從未有一刻走散。
因為無論任何一個人走去哪裡,另一個都緊緊跟著。
即便時光陰翳深不見底的漫長,讓你我分開,聽不見看不見彼此,我也永不放棄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