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求的是財,就算是有人進來,撞破他們盜竊,轉身逃了便是,尤其是他們身負殘疾,二人加在一起也未必能打得過來人。
走為上計,何必非要把人打一頓不可?
扈武卻是底氣十足。
先前樂無涯已私下提點過他,他有足夠時間去揣測樂無涯的心意。
他猛然叩頭到地,帶了哭腔道:“小的……小的有罪!小的一開始不曉得他是公家人,還尋思著他、他也是來偷東西的,我們哥倆好好藏著就是,誰知道那人進來,就對著剛運進來的一具屍首又掏又摸,小的想,就算求財,這也太不像話了,作踐人家屍首,要損陰德!我哥更是嚇壞了,動了一動,卻被他發現,他問了聲‘誰’,一扭頭,我又發現他手拿著刀,我們哥倆嚇破了膽,又都殘了手腳,跑也跑不快,生怕被他追上滅口,索性先下手為強,沒頭沒腦地撲上去廝打了起來,等回過神來,他已經倒在地上了,說,是,是太爺要他來公乾的,他是……衙門的仵作,我們哥倆這才知道壞事了,沒個辦法,又不敢逃跑,隻好自來投案。小的有罪!小的有罪!”
說完,他已是簌簌顫抖,叩頭討饒不止,看上去可憐極了。
底下百姓議論紛紛。
易地而處,若是他們是這兩兄弟,在死人堆裡瞧見一人手持利器、切割屍體,他們怕是要當場嚇破膽了。
若不主動反抗,搞不好就會變成那無名屍首的其中一個。
樂無涯頷首:“把尚仵作抬上來。”
孫縣丞還是有些本事的,如此兵荒馬亂的情況下,還有空派人去請大夫來,為尚仵作的腿簡單做了固定。
尚仵作在後堂疼得直發昏,連為何遭了這一通痛打都不知曉。
但他直覺,有什麼事情不對。
他是得了孫縣丞的信兒,自行前往義莊的,若是太爺盤問他為何前往義莊,他要如何辯解?
他有心想個借口,可無奈傷口疼痛難忍,叫他實在無法集中精力。
如今被帶上堂,他瞧見那兩個乞丐跪在身側,太爺又麵帶神秘莫測的微笑,不妙的預感越發高漲。
然而,他怕什麼,偏偏就來什麼。
樂無涯:“尚仵作,我且問你,我什麼時候叫你去義莊公乾了?”
尚仵作:“……”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不自覺落在了孫縣丞身上。
孫縣丞雖說滿心苦澀,也故作坦蕩地回看了回去。
孫縣丞心知,自己沒留下什麼把柄。
他隻是告訴尚仵作,太爺發掘了常小虎的屍身,又沒授意他摸到義莊去動手腳。
尚仵作與孫縣丞視線一交,就知道想拖他下水是彆想了,隻好含糊道:“小的……聽說常小虎的屍身被運到義莊,便有心提前去瞧一瞧。……這是小的分內之事。”
他指望著樂無涯還是聞人約那個蒙頭蒙腦的小官,隻要自己打出工作的旗號來,這位太爺就會被自己堵得無話可說了。
沒想到樂無涯一點沒被他繞住,隻抓住最重要的一點猛打:“這二人方才卻說,是我派你去公乾的。尚仵作,我何時派你去義莊了?你既這樣樂意替我做主,我這位子不如讓與你坐罷?”
尚仵作心猛地一跳。
當時一片混亂,為避免被打死,他也不記得自己叫喊了些什麼。
打著給太爺辦事的旗號出去招搖,私底下當然可以,但決不能擺上明麵。
他強忍疼痛,答道:“回太爺,小的什麼也沒說!”
反正當時義莊就他們三雙耳朵,隻要兩方各執一詞,事情便還有轉機。
然而,身側的扈武馬上一臉吃驚道:“仵作大人,不是你說,我怎麼知道你姓尚,是仵作?不是你說是太爺派你來公乾,我們二人打了人,何必管你,把你撂在義莊跑了便是,怎會帶你來衙門自首?”
此人如此靈巧機敏,尚仵作一時語塞,愣了一瞬,才怒道:“一派胡言!你們二人沒頭沒腦上來廝打,我才說出身份,何時打著為太爺公乾的旗號了?”
樂無涯撐著麵頰,看他麵紅脖子粗的樣子,悠悠插了一句:“尚仵作,你的意思是,這二人在動手之前,並不知曉你是公家人,是嗎?”
事到如此,尚仵作也隻能硬撐著答:“是!”
樂無涯側首看向師爺,正擱筆不寫的師爺讀懂了他的意思,忙提起筆來、飽蘸濃墨,準備寫下案卷。
樂無涯朗聲道:“扈文、扈武二人,潛至義莊,欲盜竊死者財物,按大虞刑律,未得財物,各笞五十、免刺;毆傷公職人員,且折人肢體,本應杖一百、流三千裡,因二人不知尚俊才仵作身份,加之主動投案,罪減二等;且因見尚俊才持刀入義莊,有所誤會,自衛動手,扈文、扈武二人理直,罪再減二等。二罪相加,罰笞五十,杖二十,領罰後自去補辦戶籍,允你二人自尋營生。”
他看向二人,溫和道:“你們認罰嗎?”
尚仵作張口結舌。
怎罰得如此輕?
可轉念一想,他舌根發苦,亦是無話可說。
方才,他一口咬定在挨揍前未曾自報公家身份,那這兩個死乞丐確實是不知者不罪,罪過理應減等。
不等扈文、扈武反應過來,百姓的叫好聲便響作一片。
薑鶴也暗暗點頭。
這二人雖然身上有些疑點,但他們肯照拂小乞丐,為救小乞丐的命才出手偷盜,頗有幾分俠義之色。
若是重罰,必然讓百姓不滿;若輕輕放過,受傷的是衙門之人,又實在是折損了衙門的威嚴。
這縣令的判罰既合法度,又合人情,是再妥帖不過的了。
扈文、扈武自是喜不自勝。
他們二人皮糙肉厚,在軍營裡被軍官動輒打罵,吃些皮肉苦頭並不打緊。
最關鍵的是,自此後,他們過了明路,便能堂而皇之地擺脫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