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坐堂(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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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縣丞今天倉促投誠,多半是因著樂無涯那份虛造的供詞。

直到開堂審案前,他仍不知道自己此次站隊是對是錯。

可在樂無涯擲地有聲地吐出“驗屍”二字來後,他腔子裡的血都冷了。

若是太爺真有驗屍的本事……他當初為何不說?

這半年,難不成全是他潛龍在淵、暗自窺伺,耍著自己這幫子人玩?

不顧孫縣丞滿心的駭浪驚濤,樂無涯下令:“刑房書吏張元正,取常小虎的案卷來。”

張書吏惴惴地看一眼孫縣丞,並沒等到他的反應,隻好忐忑地去取案卷。

樂無涯來到常小虎身側。

半年過去,常小虎屍身腐爛,頭與脖子已然分離,骨殖森森,頭頂還有片片蓬亂殘發,一眼望去,煞是可怖。

樂無涯俯身在其近旁,麵不改色,目光落在他顱頂、手掌、腿骨上。

將每塊骨殖細細檢視後,樂無涯下了兩道命令:“在屋內點上五盞燈,再去煮些沸水來。”

衙役們魚貫送入燈來。

衙內增了燈火,愈發通明瓦亮。

而姍姍來遲的張書吏,也捧回了常小虎的案卷。

樂無涯:“念。”

張書吏一眼接著一眼地瞧孫縣丞,可他滿腔的焦灼心情全拋給了瞎子看。

孫縣丞眼觀鼻、鼻觀心,一言不發。

張書吏心都寒透了。

今天一早,他對孫縣丞逢迎拍馬,孫縣丞還是受用無比的樣子。

這一天之內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隻好咬著牙,依令念道:“死者常小虎……口、鼻處有水沫溢出,腹內水脹。皮膚皮破血流,驗為枝、石所傷,乃失足溺水而死。”

樂無涯:“沒了?”

張書吏:“是……”

樂無涯冷笑一聲。

好仵作。

草草一句話,便給一個人的生死做了決斷。

他轉問伏地不起的蘇嬸子:“蘇氏,你不肯下堂,我便也有事問你。你下葬時,可有動過常小虎的屍身?”

蘇嬸子仰起頭,木然道:“小虎的身子是我擦的。”

擦洗屍身汙物,換上乾淨的衣服,都是她親力親為,不曾假手他人。

“何人下葬?”

蘇嬸子慢慢答說:“幾個鄉親鄰居,住我家隔壁的蔣鐵匠和俞木匠……”

“運送時,可有磕碰?”

蘇嬸子想一想,搖了搖頭。

她沒了兒子,身上又有了點錢,便請俞木匠搬了一口現成的棺材,來衙門收殮了兒子的屍身。

這兩家人知道她孤苦伶仃,實在可憐,小心翼翼地幫她抬屍入棺,又抬到常家墳地裡掩埋。

蔣、俞兩家的婆娘也怕她尋短見,一路陪著她勸慰。

五個人,十隻眼睛,都看到了常小虎順利下葬。

樂無涯點點頭:“來人,請這四人到堂。”

可巧,蔣鐵匠是眼看著蘇嬸子跑到衙門告狀的,怕出什麼事,就叫自己的婆娘李氏跟著瞧瞧。

她就在人群外頭,正心焦地踮著腳往裡看,就被傳上了堂來。

她惴惴地跪在蘇嬸子身後,磕了一個頭,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衙役去請其他三人了。

樂無涯指向常小虎半閉半合的牙齒間:“齒間何物?”

蘇嬸子小聲答道:“一顆珍珠,還有一塊翡翠牌。”

樂無涯方才驗時,看得真切。

這些都是壓舌之物,是生者對死者的美好祝願,為的是給死者求一個好的來世。

想到當初送葬的情景,蘇嬸子的眼淚成串滾落。

她還記得,自己把珍珠和玉牌塞入他口中時,念念有詞,絮絮叨叨。

兒啊,下輩子不投王孫公子家,也瞧準些,投個殷實人家,莫來媽身邊了。

樂無涯:“何處采買?”

她茫茫然答道:“城南首飾鋪……叫金記的……”

“采買可有記檔?”

見蘇嬸子精神不濟,李氏壯著膽子應了:“有的有的,金記那邊出一樣首飾,記一回檔,是我……民婦陪著她去的,首飾鋪肯定還留著檔呢。”

樂無涯“嗯”了一聲,起身背手,路過師爺案前,淡淡吩咐:“記。”

師爺提筆急錄。

樂無涯:“按禮,壓舌之物置辦一件便可,為何塞了兩樣東西進去?”

蘇嬸子一時不知道怎麼作答。

當時,她比現在還要茫然,也忘了當初為何往兒子嘴裡塞了兩樣東西。

樂無涯也不急著誘導她去答些什麼,隻從尚仵作帶血的工具箱裡取出了一雙薄手套,就著煌煌的燈照,將半爛的骷髏腦袋舉起,對燈細照。

李氏倒抽一口冷氣,抓住了蘇嬸子的右臂,生怕她護犢之情大發,衝撞了太爺。

到那時要是連坐,可不是鬨著玩的!

但蘇嬸子並沒有撲上去阻攔。

她瞧得出來,太爺不是在狎玩小虎的骨殖,而是真在檢查著什麼。

衙外百姓有驚恐退縮的,有好奇地把脖子抻得老長的,想看個究竟,一時間,衙前微微起了騷亂。

衙役剛要喝止,便聽樂無涯道:“請三個衝在最前的人上堂。”

被擠在最前頭的薑鶴:“……”

被點上堂去,他倒也不束手束腳,看了一眼骨頭,心下便有了決斷。

他借著滿堂光彩,看向了這位聞人太爺。

在燈光映襯下,他隱隱看出,“聞人約”瞳色有異。

可不待他細瞧,那縣太爺便似有覺察,轉眼朝他看來。

他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睛,想,小將軍若要轉世投胎,現在怕還是垂髫小兒,在玩撥浪鼓,不會在這兒玩骨頭。

在他愣神時,有個大嗓門直接嚷了出來:“唉,這骨頭上有縫,透著光呢!”

敢往前擠的,膽子都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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