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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倫純愨公主 抱鯉 110331 字 1個月前

第51章

天將擦黑,索統領一行循聲終於找到了容淖。

“公主!”索統領激動得絡腮胡亂顫。

他心裡有多恨這個陰險狡詐的六公主,就有多怕這六公主遭遇不測。

容淖病態寫在臉上,沒心情應付他,冷聲撂下一句,“挖個坑把人埋了。”

索統領麵上作難,“我?們還得趕路……”

心裡實則暗唾一口,他們有兩個兄弟折在了這群人手中,其餘人也沒少受傷遭罪,任其曝屍荒野進了禿鷲餓狼的肚子正合心意。

容淖麵無表情道,“領頭那個是京城八旗子弟,打牲衙門的四品輔堂,曾隨父赴宴在宮中見過我?,所以才會想著救駕掙功。”

索統領聞言一驚,忙吆喝著手下埋人。

這樣的出?身與官位,失蹤後家人肯定會循著線索來尋。

他們既把人殺了,索性做乾淨些?,把屍身處理了,免得哪裡露了痕跡又多惹禍事一樁。

一行人重新踏上入關路後,索統領等明顯察覺到?這位六公主脾性日益暴躁。

不知是人在病中身體不爽利的緣故,還是上次被?人劫走遭了一場罪心裡不痛快。

總之,所有的火氣都是朝他們身上使的。

從前是不愛理人。

如今是處處挑刺,看什麼都不順眼。

甚至包括她自己?。

有天早起趕路,索統領給她送早飯,久久沒有等到?車裡應答,以為是人病厥了過去,忙踹開車門一看,發現她正用火銃抵著自己?腹部。

麵上是一了百了的安然。

這種平靜的瘋狂嚇得索統領幾乎肝膽欲裂。

初時索統領不理解她為何性情大變,突然發瘋,後來轉念一想,堂堂金枝玉葉莫名其妙吃了這麼多苦,回京後可?能還會遭遇儲君刁難,前途渺茫,想不通也是正常的。

索統領不管這六公主回京後是什麼下場,他隻需要保證交一個活人給太?子殿下。

是以,接下來的一路上,索統領都儘量哄著捧著容淖,唯恐她哪裡不順心真尋了短見。

眼看隻剩約摸五日路程便能進張家口範圍,索統領鬆了口氣的同?時愈發不敢大意,時時關注容淖情況,細心程度堪比大太?監,早中晚的問安,“公主昨夜休息得如何?今日胃口可?好?”

“煩。”容淖摔下硬邦邦的饢餅,似笑非笑,“你們就拿這個敷衍我?。”

索統領熟練安撫,“公主再忍忍,明日遇上牧民屬下便立刻去采買新鮮肉食。”

“萬一遇不上牧民呢?”容淖驕橫指向不遠處那座山,“我?不想等明日,你現在就去給我?狩獵。”

她不是第一次提出?無理要求了。

之前有次她夜裡看書,發現眼睛有點花,鬨騰著讓人找一副西洋靉靆來,說?是之前索統領曾承諾她有要求儘管提。

索統領做不到?憑空在塞外給她變出?宮中的珍奇玩意兒,見她氣過一陣後又繼續看書便沒怎麼在意,誰知後來她竟趁人不備直接在營地裡放火,嚇得有兩匹馬發瘋傷人,弄得四下一片狼藉。

索統領指揮人收拾殘局後氣急敗壞找過去,發現她正敞著車窗手捧書卷,麵對質問很乾脆承認了,並?理直氣壯道——亮堂些?正方便她看書。

那次事後,索統領重新審視了這位六公主的癲狂。

再之後幾乎是有求必應。

隻是狩獵而已。

他十分果斷應下,還十分識趣問容淖想吃什麼。

左右兄弟們整日除了埋頭趕路便是收拾六公主搞出?來的爛攤子,憋屈得緊,隻當順便打獵散散。

容淖點過‘菜’,又補充道,“我?想要一隻狼崽子。”昨夜歇在山腳,她聽見那座山上有狼嚎了。

索統領皺眉,正想說?什麼。

容淖截斷他,“我?的狗死了,到?底怪它太?弱,活不長?久,狼崽子肯定比狗中用。”

索統領聽她話?音又有點要發瘋的苗頭,立馬識趣閉嘴,不再試圖勸說?。

索統領留下兩人在營地裡‘保護’容淖,自己?帶著其餘人上山行獵。

容淖在他們走後,從馬車裡出?來,頤指氣使讓兩人燒一鍋熱水,她要沐發。

隻是燒水而已,比起她先前鬨過的事不值一提。

兩人忍氣吞聲,一人生火,一人去裝雪。

容淖在灶邊轉了一圈兒,挑剔積雪不乾淨,嫌裡麵有雜草和沉澱,垮著臉回了馬車。

雪燒化成熱水後,兩人正要舀水送進去。

容淖從車窗探出?頭,是等得不耐煩的腔調,“這麼慢,我?都不想沐發了,少打點熱水,我?洗個臉算了!”

章翼領等人滿載而歸時,見鍋裡有大半鍋滾水,問明情況後,沒做多想,示意饑腸轆轆的手下們把掏來的鳥蛋打進鍋裡煮湯暖暖身。@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自己?則抱著兩隻小狼崽子去獻寶。

容淖接了。

沒說?滿意不滿意。

索統領看她親自喂兩隻小狼崽子喝蛋湯,覺得她應該是滿意的。

腳步輕快告退,嗬著氣去與手下們分食熱湯。

一行人收獲頗豐,捧著熱湯唏哩呼嚕喝著,不忘說?起自己?彎弓搭箭的英武之姿,嗓門壓不住,你吹我?捧好不熱鬨。

隻是不知為何,一碗熱湯下肚後,眼皮越來越沉,骨頭也越來越軟。

“咚咚——”幾聲悶響,接二連三有人栽倒在地。

索統領有意識的最後一個瞬間,隱隱看見女?子搖曳的裙裾。

容淖從車裡漫步出?來,冷冷檢視東倒西歪的一群人。

洋金花,正是那些?民間話?本裡的蒙汗藥原料。

用極少量能讓人熱血沸騰。

過量則會使人陷入昏厥麻痹,隻是昏迷時間不如話?本裡寫的那樣長?。

最好能與酒同?用,增強藥效。

從章翼領手中得來的洋金花不多,也沒有酒,不足以一次放倒這麼多人。

容淖特地從藥包裡翻出?馬錢子,是她先前裝斷腿時隨便準備的藥材。

馬錢子專治跌打損傷,骨折腫痛。與洋金花合用,卻能使洋金花藥效更甚。

灶上鍋裡還在化雪,滾滾直冒熱氣,是準備煮肉用的。

容淖跨過那堆草草處理過的獵物,撿起邊上那柄用碎布包裹刀柄的短刀。

不算大,但很沉。

容淖提刀走至一人麵前,呼吸不自覺變得促急。

上一次麵對‘美男計’時,她刺傷了那個男人的臉便立刻罷手。

不是她心有顧忌不敢下死手。

而是她受不了利刃刺穿皮肉後牢牢卡在骨頭間進不得退不得的煎熬。

很惡心。

那仿佛是人身上的最後一道屏障在無聲質問,他和你一樣也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軀,你當真要殺他嗎?

可?他們難道不該死嗎?

他們手上那麼多無辜的鮮血。

刀和火銃不同?。

用火銃不必離得這樣近,不會那麼惡心。

可?若現在用了火銃,她的彈藥會不夠。

接下來她得靠自己?走出?去。

容淖提刀愣愣站在原地。

耳畔仿佛有無數人在絕望哀嚎。

眼前是察哈爾小廟裡小沙畢羞澀的臉與章翼領那破布口袋似的肚腹。

最終,容淖選擇舉起刀——

“你還真敢。”男人的嗓音像是喉嚨被?刀子攪動過,又破又啞,還有點大舌頭。

容淖轉頭,對上索統領耷拉的眼,裡麵有怨毒的凶光。

藥效持續時間竟然這麼短!

容淖先是一驚,又極快鎮定下來。

索統領仍然趴得像條死狗,證明藥效未過。應該是他送狼崽子進去耽誤了,喝的湯少。

可?時間不多了,不能再猶豫。

她承認,她確實不敢親自動刀殺人。

可?今天,不是他們死便是她亡。

容淖目光微轉,在索統領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木著臉挑開他的冬衣,露出?赤|裸胸膛,然後舀了熱水潑在他身上。

極寒時節,滴水成冰。

熱水在索統領身上迅速凍霜結冰,瞬間失溫的胸膛令他恐懼。

可?他什麼也做不了,隻能眼睜睜感?受自己?的身體發木變僵,原本怨毒的一雙眼被?恐懼侵襲,隻剩下癲狂的絕望。

容淖如法?炮製處理了其他人。

最後去車上把仍在昏睡的兩隻小狼崽子抱出?來放在地上,淺淺用刀往它們身上劃了一道。

從一開始,她故意裝瘋賣傻就隻為兩件事。把他們的戒心引到?她發瘋自傷上去,以便找機會下藥;以及順理成章發瘋索要狼崽,由此?引來狼群處理這些?人被?藥到?半死不活的人。

母狼護崽,會領著族群循著氣味去找尋被?偷走的狼崽,並?瘋狂撕碎傷害它們的人。

這裡離山上挺近,狼群應該來得很快。

容淖不再耽擱,迅速在索統領等人的行囊裡翻找,湊足她獨自上路所需要的物什。

牽走兩匹馬時,發現索統領一直目不轉睛鎖定自己?,裡麵的怨毒似毒蛇黏液流淌,她腳步微頓,不避不躲同?他道,“你會有來生嗎?”-

容淖獨自上路的第一天,風平浪靜。

隻是紮營時遇見了一點小問題,鏟雪太?難了。

可?晚間馬匹歇息的地方必須把雪扒乾淨露出?下麵的草皮,如此?有利於保暖,防止馬匹凍出?好歹。

第二天,容淖吸取經?驗,早早開始紮營鏟雪。

天邊現出?幽藍之時,雪也鏟得差不多了,她在歇氣時發現百米開外有大批禿鷲在積雪間翻啄食物。

這般情形,從前與索統領等人同?行時曾遇見過。

據說?是積雪下麵有動物屍體才會引來禿鷲。

等禿鷲把屍體翻出?來後,氣味擴散,可?能還會引來狼群奪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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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淖警惕起來,顧不上歇氣,套上馬車立刻離開這個可?能即將發生危險的地方。

殘星幽暗,隆冬時節的無垠草原千裡冰封,好像一成不變,又好似藏著千變萬化。

容淖披星趕了許久的路,困累至極時草草倒頭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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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再度準備出?發時,她對照輿圖一看,發現自己?昨夜情急之下好像走錯了方向,徹底迷失在茫茫草原裡了。

天地純然一色,容淖茫然四顧。

根本辨不清自己?從何處而來。

無法?繞回正軌去。

最終隻得咬咬牙,安慰自己?無論怎麼走錯這一片都屬草原外圍了。

隻要認準往南方向,總能走出?去。

如此?又過了兩天。

依舊沒有遇見人煙。

厚重積雪覆蓋蒼茫大地,寂靜而安詳,仿佛萬物靜止。

可?容淖心中靜不下來,夜間翻來覆去總睡不踏實。

兩匹馬兒不知為何也焦躁難安,在原地不安噴鼻踢踏,發出?低低嘶鳴。

容淖警惕起來,推開車窗謹慎觀察四周。

這一看,直接被?嚇得一激靈。

茫茫暗夜中,有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大的小的,攙著扶著,骨頭架子似的乾癟僵直,幽靈一樣靜靜從她馬車東麵包圍逼近。

僅憑那一點殘星微光,容淖實在辨不清那是一群什麼東西,抓緊火銃,正猶豫要不要在情況未明下先聲奪人。

“砰砰砰——”一連五六聲火銃炸鳴。

不是她發出?的。

容淖瞳孔微縮,忙從另一邊車窗望出?去。

幾十騎人馬破雪而來,仿佛從天地交接處降下的神兵。

西邊那群奇形怪狀的東西在聽見響動後,似受到?了震懾,於原地徘徊幾瞬,如出?現時那般行跡詭秘,悄無聲息退去。

容淖提著的那顆心依舊不敢放下。

車門被?敲響了。

容淖抿唇撥開門閂,與來人四目相對。

“姑娘,我?們是當地駐軍,你獨身露宿在此?,是迷路了吧。”壯實男子手持火把,朗聲問道,“你被?那些?瘋女?人盯上了,可?要同?我?們回營地去,我?們營地距此?處不算太?遠,不會輾轉麻……”

容淖盯著這張醒目的大方臉,曾暗中去探望通貴人亡父寡母那段記憶複蘇,雖隻有過一麵之緣,但容淖記得他。不過這人要和她裝,她便也不動聲色看他究竟賣什麼藥,“好。”

“……”塔圖準備的一腔勸說?腹稿硬生生堵在嗓子眼兒。

怎麼回事?

不是說?這個六公主為人多疑,從不輕信嗎?

還是說?,這位六公主眼睛沒長?在天上,其實還記得他這個駕車送過她一程的小人物?

他憋了會兒氣,訕訕道,“隨我?來。”

天凝地閉,雪路難行,塔圖一直護在容淖的小馬車窗外。

容淖聽著踢踢踏踏的馬蹄聲,眸光微閃,倚在廂壁上得姿勢算得上閒散,透過那條細細的小窗問,“方才那些?是什麼?”

“逃跑的軍戶或軍犯婆娘。”塔圖說?完,又兀自更正,“也不一定都是逃妻,有些?是男人沒了,不願被?保甲再度強賣隻能流浪草原的。她們都打關內而來,在塞外無根無係,逃到?草原上東躲西藏度日,活得人不人鬼不鬼,餓綠了眼便會搶劫行人。方才若不是我?們去得及時,你肯定也要被?搶。”

聽說?都是從關內而來,容淖恍然,向他確認,“僉妻?”

塔圖愣了愣,點頭憨憨一笑,“對,朝廷說?她們這種叫僉妻,不過我?們塞外很少這麼正經?稱呼。”

僉妻製是從前朝傳至本朝的。

前朝時為防邊軍衛所軍戶逃兵增多,朝廷強製軍戶妻子必須隨夫遷居塞外同?住安家,也就是僉妻製。

尚未娶妻或者妻子孱弱的軍戶在赴邊之前,按規定需買個軍妻同?行,若實在家貧,則由裡甲強買。

僉妻製一直發展,至前明正德年?間,甚至還出?台了‘不可?以無妻之軍充伍’的規定。

連發配塞外充軍的犯人都必須妻子隨行了,若碰上沒有娶妻的犯人,朝廷會給他們強製配一個妻子上路。

這些?女?人多半身世坎坷,為娼|婦女?奴或是女?乞之流。

本朝循前朝舊製,僉妻一直存在。

容淖知曉‘僉妻’,便是從前在乾清宮的折子裡見到?的,掌印都司上表稱逃兵屢禁不止。

軍戶軍犯想逃的一定會逃,強行配上妻子也不可?能拴住人。

隻會讓軍戶軍犯逃走前賺上一筆,把軍妻轉賣當做盤纏。

容淖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會看見活的僉妻,甚至差點打上交道。

回想起那群人鬼難辨的女?人,一時談興儘失。

大半個時辰後,容淖被?塔圖安排在一頂簡陋但還算乾淨的帳篷裡,炭火燃得很旺,乾燥舒適。

營地周圍有五人一伍的兵士巡夜,防守嚴密,比之容淖獨自在外風餐露宿安全許多,可?容淖沒能因為這份踏實而感?到?放鬆從容。

她從矮榻上爬起來,盤坐在小案前慢吞吞喝水。

帳篷氈頂搭得低,團團暗影落下,籠了她滿身,她靜靜坐在萬裡雪飄的深夜,像是無端被?那虛緲暗影摧擊了光芒,消耗了心氣。油燈明明滅滅,照出?年?輕姑娘明顯遊離的一張臉。

一盞清水心不在焉喝了半宿。

容淖再度提壺倒水時,燈油耗儘。

眼睛一時適應不了黑暗,衣袖將茶盞拂了一地,叮鈴哐啷在暗夜裡格外刺耳。

容淖摸索了一下,才想起火折子放在了馬車上。

正要起身出?去,帳篷矮門被?人從外麵推開。

零星月光與刺骨雪風隻灌進來一瞬,便被?一雙大手按實木門阻隔了去。

穩健的腳步聲邁至案前,把帶來的油燈點上,容淖注視那搖曳的燭火,眼風都沒往來人身上掃一下,輕嘲道,“敢露麵了?”

“上次你很生氣,怕你不想看見我?,所以才讓底下人出?麵。”策棱相信她能認出?塔圖,把選擇權放她手裡,若她想見他,自會告知塔圖。

可?他等了許久,看帳篷油布上她的身影枯坐半宿,似乎寧願憋死也不願同?人多說?一句。

隻能他自己?來了。

策棱問,“床褥不舒服,睡不著?”

容淖抿唇不想理人。

策棱坐她對麵,耐心再問,“哪裡不順意,你給我?說?。”

男人麵部線條有棱有角,是很鋒利的長?相,因此?一雙黑亮的眸子認真看人時顯得格外專注。

容淖在那份專注裡起了微妙的不自在。

她攏緊鬥篷,隨便找理由,想把人敷衍走,“頭發太?臭了,熏得睡不著。”

他總不能半夜讓她沐發。

不適合,更不方便。

“……”策棱麵上果然浮起無奈之色,嘴裡出?來的話?卻是,“等著,我?去給你燒水。”

容淖看他長?腿一邁,徑直走了。

整個人呆了一下。

不久,策棱提著兩桶冒煙的熱水進來。

兩人對視。

策棱輕咳一聲,厚臉皮似乎終於後知後覺起了不自在,“自己?洗,還是要我?幫忙?”

容淖麵無表情盯著兩桶熱水,本來是故意刁難他,這會兒看見熱水還真十分意動。

她自從被?‘追殺’開始,一直獨身與一群惡徒待在一起。

除了動手那天,往常沐浴沐發這種帶著隱秘遐想的事她從來不提,怕勾出?男人的獸性。

平日她頂多自己?躲在馬車裡擦幾把身體,頭發卻是沒辦法?。

當真一個多月沒洗了。

臟到?現在她自己?都嫌惡心,紮成大辮子死死盤在頭頂,許多天不用梳頭。

看到?兩大桶熱水,容淖感?覺頭皮癢得出?奇,迫不及待想要洗淨上麵的血與泥,終是抵不住誘惑,“你幫我?。”

太?臟了,她不想碰。

反正宮裡也用太?監,有些?娘娘還讓太?監伺候洗澡,太?監和男人也沒差多少。

策棱似乎讀出?了容淖的嫌棄,噙著笑特地去馬車裡取來容淖的胰子玉梳之類。

帳篷裡要什麼沒什麼,乾脆從簡。

容淖半躺在案幾上,策棱蹲在邊上笨手笨腳替她解開固發的簪子。

打綹的長?發團團散入水桶。

先時策棱還有點手足無措,不時扯得容淖生疼,倒吸涼氣。

容淖咬牙指導幾句,他便慢慢掌握了力度,邊洗邊拿玉梳順。

容淖盯著帳篷氈頂,逐漸放鬆下來。

“怎麼弄的?”策棱突然開口,手上堆滿胰子沫,指尖按在容淖幾綹參差不齊明顯短了一大截的頭發上,來回摩挲。

容淖眼眶驀地發熱。

她也不知自己?怎麼回事。

明明一直好好的,仿佛突然壓不住這一場委屈。

好像摔倒的孩童,無人注意時自己?爬起來便是,若發現有人在看自己?,那一定要大哭一場。

她抿唇壓抑古古怪怪的情緒。

下一刻,一塊擰得很乾的熱帕子搭在她的雙眼上。

聽見策棱的聲音,“我?沒給人洗過頭發,彆把胰子沫濺你眼睛裡。”

接下來,策棱洗發順發,換水清洗擰乾,手忙腳亂做完一切,再沒出?過聲。

直到?容淖自己?扒下麵上的帕子。

露出?紅彤彤的一雙眼,裡麵水光瀲灩。

策棱依舊不發一言,倒是出?去了一趟,倒掉臟水,並?多搬來一個火盆讓她烘頭發。

容淖拽著帕子,偏頭看看沉靜作伴的青年?,自嘲一笑,“我?每次都把你弄得很難看,難得見我?出?次醜,你不該幸災樂禍?”

“難看是指被?拒絕?”男子黑漆漆的眸子直直平視容淖,答得很乾脆,“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而慕少艾,我?沒覺得自己?坦誠心意多難看,不過那當下有點難受是真的。”

“但我?並?不會因此?記恨你,我?隻會為你高興。”策棱思索後,看著容淖眼睛緩緩道,“好像世間女?子總比男子更在意情愛,不過是因她們隻有被?愛才能活得更好,她們的一生皆係旁人之身。”

民間許多苦地方,女?子不被?愛,出?生便可?能被?丟進棄嬰塔。

若僥幸長?大成人,嫁人後不被?愛,又可?能被?休棄流落。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於他男子的立場看,更像是一場絞殺與逃殺。

“你不在意那些?情愛癡纏,因為你有本事獨自得活。我?會難受被?拒絕,更會慶幸你沒有陷在泥淖裡,生死喜樂皆寄托由人。”

她遇見困境,總能自己?走出?來。

他會遺憾沒能保護她,心疼她的遭遇。

最終,卻更為她高興。

容淖不自覺歪頭看向神情鄭重的青年?。

發現偉岸的男子不僅有淩厲的鋒芒,也有動人的眼眸。

他知道她在低落什麼,是在變著法?子安慰她。

看他良久,容淖方吐出?一句,“原來你會好好說?話?,那你以前是故意討我?嫌?”

策棱被?問得怔忡一瞬,看向容淖的目光卻像在發光。

她好像在試圖了解他。

第52章

翌日。

草原依舊是一成不變的雪虐風饕。

容淖迷蒙轉醒,伴著呼呼狂嘯的風聲,腦袋下意識往被子裡鑽,清淡的發香融在暖烘烘的被衾裡。久違的安生日子,驅散昨夜夢中糾纏不休的死亡與血腥,舒服得她想賴床。

直到帳篷的小木門被敲響,容淖方揉著眼睛懨懨起床。

穿戴整齊,臨去開門前,動作突然躊躇。

她能猜到?門外站的是誰。

雪夜暗室催出千般愁緒,順理成章與?人互訴衷腸。隔日青天白日再見卻如夢方醒,夢中種種皆化?為羞惱尷尬。

容淖閉閉眼,若無其事打開門。

策棱提著一桶熱水進來,半句沒提昨晚,早起的嗓音暗啞帶倦,再自然不過道,“你先洗漱,一盞茶後我再給你送朝食過來。”

容淖應了一聲,望向策棱的目光欲言又止。

策棱領悟到?了她的未儘之言,簡單道,“過會邊吃邊說。”

容淖洗漱後,策棱端上來幾個饢餅和一碗肉湯。

“條件簡陋,將?就一下。”

容淖在外風餐露宿久了,倒不挑剔吃食,她更?關心,“你怎麼找到?我的?”

“你遇刺失蹤的消息傳到?我這裡,矛頭皆指向巴依爾複仇。”策棱頓了一下,未做隱瞞,“可布和借由我埋在多羅特部的探子之口告訴我,你遇刺前多羅特汗曾收到?過一封關內密信,隔日便秘密派出一隊人馬往獨石口方向去。布和沒能打聽?出密信具體內容,隻是順手給多羅特汗添堵,沒讓多羅特汗手底下的人出得了多羅特部。”

意思是容淖遇刺雖非多羅特汗父子的手筆,卻與?多羅特汗父子息息相關。

真正?的凶手能使喚動多羅特汗,隻不過多羅特汗沒機會下手。

容淖一個深宮公主?結識的人少,結仇的人更?少。

能滿足以?上條件的,也就東宮了。

根據容淖一行奔逃的軌跡,再結合從前太?子種種暗中聯係多羅特部的勾當,策棱大概猜出太?子在布局什麼。

特地?避開耳目暗中潛伏進察哈爾之地?探個究竟,但他偏居漠北,得到?各方麵的消息太?晚,理出頭緒趕去察哈爾更?晚。

他到?時,距察哈爾邊境那座小廟慘遭‘劫匪’,失火燒死幾十僧侶已?過去六日。

策棱直覺小廟滅口與?容淖一行有關,可是所有痕跡都被理事劄薩克門下收屍時清理得一乾二淨。

又是花費許多功夫,才能避開理藩院與?當地?劄薩克的耳目,再度探查到?容淖一行的蹤跡,一路追逐南下。

想到?前日在一座山下見到?的遍地?破爛屍骸,策棱問得很肯定,“你在進察哈爾確定他們的意圖後,設法騙他們送你南下入關?”

容淖頷首。

策棱既是追著她的蹤跡來的,肯定大概知道她這一路的經曆,正?好她不想再提。

“你還和布和有聯係?”容淖神情?古怪轉移話題。

禦駕回鑾當日策棱陰陽怪氣的態度,隻差沒明?著說他看不慣布和賣弄。

“現在沒了。”策棱一臉平靜告訴容淖,布和雖暗中聯係他告知了容淖的消息,卻也趁他動用探子去深查多羅特汗密信的契機,利用他那些還未完全撤出多羅特部的釘子搞事。

整頓多羅特汗一番的同時,還讓他的釘子折損大半。

鷸蚌相爭,布和漁翁得利。

明?麵上得誌便猖狂的蠢貨,用愚魯包裹凶性,實際上是頭狡猾的餓狼。

圈定的領地?,半點容不得旁人伸手。

“這……我失蹤了他為何要聯係你。”容淖有點匪夷所思。

不知該驚訝布和的敏銳,還是感慨布和太?會做戲。

先前對她的一腔熱忱裝得可真像。

結果轉過身立馬聯係‘情?敵’攫取最大利益。

策棱點到?為止,並不想和容淖一起深入探討布和。

借著明?朗日光,他不動聲色仔細打量眼前有一搭沒一搭吃飯的姑娘。

明?珠跌出寶匣在混亂塵世中打滾兩個多月了,明?麵上無傷無恙,但仔細看她,會發現她整個人仍如草原上覆雪的勁草,堅韌中透出被風霜摧折過的黯淡。

那股尊貴出身蘊養出來的渾然天成的冷傲更?是被消磨出裂痕。

策棱一時看出神,直到?容淖覺察出他的目光。兩人對視,策棱乾咳一聲,轉而問起,“要不要同我出去辦點事?”

容淖不解蹙眉,“你辦事為何要帶上我?”@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因為是做你想做的事。”

容淖恍然,回想昨夜自己?哭哭啼啼的悒鬱模樣,頭皮發麻,眼神發飄。

策棱眸中閃過星星點點笑意。

策棱直接駕車帶著容淖出去,身後隻有一小隊人馬。

容淖問,“她們在草原上東躲西藏慣了,真能找見?”

無垠雪域讓人犯愁。

“能。”策棱道,“昨夜安排了人尾隨她們離開,已?探得落腳之地?。”

容淖眨了眨眼,沒明?知故問策棱為什麼要跟蹤她們。

答案彼此心知肚明?。

鮮少和平相處的兩個人,其實早在一次又一次糾纏中或多或少熟悉甚至是了解了彼此。

策棱看穿她愛管閒事的本性。

她會隔著千裡之外插手那素未謀麵的兩三百塔裡雅沁回子死活,撞到?她眼前的僉妻她更?不可能坐視不理。

晌午時分?,策棱示意車夫停車,遙遙指向一處背風坡同容淖道,“大概六十多人,在裡麵挖了雪窩子住,貿然靠太?近立馬會驚動她們,你可想好如何安排她們了?”@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容淖知道策棱的意思,得她先拿出章程,他們方能決定以?什麼樣的方式去接近那群僉妻,她敲敲手指頭,低聲道,“我隻見見她們的領頭。”

那群塔裡雅沁回子是精挑細選出來的種地?好手,身家十足清白,救他們無須顧慮。@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這群僉妻固然可憐可歎,其中卻不乏摻有真正?的作?奸犯科之徒。她們在草原上更?沒少乾劫掠害人的勾當,哪怕是有苦衷為了活命不得已?為之,可枉死的人何其無辜。

凡人心險於山川,難於知天,容淖不覺得自己?有見一麵所有人便能辨出苦衷善惡的能力?。

既然如此,何必去強融那份她無法切實體會的感同身受。

儘力?而為便是。

正?好策棱也不想讓容淖接觸僉妻太?多。

她有鋒利的棱角,更?有柔軟的心腸。

看得多了,傷身傷心。

策棱親自帶了一小隊人過去,不多時,領回三個衣衫單薄,形容枯槁的女人。

然後站去一邊,像普通護衛一樣護在容淖身側,沒有半點要乾涉容淖的意思。

三個女人擠在一起,互相攙扶,拖遝腳步慢吞吞往前挪,像是不甘被圍捕的獸類,眼神警惕生怯。

注意到?中間那個女人走姿略微奇怪,仔細觀察會發現她腰胯間有種顫顫巍巍的擺動弧度。

容淖不由問道,“你是纏足?”

女人撫開蓬亂的發,露出兩隻發黃的眼珠子,大著膽子抬頭去看容淖,似審視又似探究。

她不懂這個帶著一群體麵健壯護衛的姑娘找上她們意欲何為。

卻隱隱覺得是個機會。

反正?除去爛命一條,她們根本無甚值得旁人圖謀的。

不如配合一些,萬一就此博個機會,再不用過這種淒風苦雨,不知明?日生死的無望日子了。

女人開口,嗓音出乎意料的悅耳溫柔,慢條斯理的官話吐字像是受過調|教,“現在放開了。”

“你是何出身?”容淖嘴上在問,實際上心中自有猜測。

本朝以?騎射得天下,明?令禁止八旗女子裹腳。

可興於前朝的三寸金蓮風氣並非說禁便能禁,民間許多地?方依舊以?小腳為美。

但並非所有女子都有條件纏足。

比如說貧困農女,她們要搶天時下田種地?,靈活的雙足很重要,裹足等同裹自己?的生路。

能毫無顧忌裹足的,要麼家境尚可無須女兒做什麼活計,正?好親長又視三寸金蓮、閉門不出為貞潔德行。

要麼是娼||妓出身,為了迎合男人的喜好。

這個女人看起來並無浮豔之氣,大抵是好出身落了難。

女人卻說,“本為乞女,嫁了一薄幸讀書人,做過幾年官太?太?。後受男人官場牽連,淪為罪人,由保甲強配於軍犯。軍犯惡劣,呼朋引伴入我門中,我不堪受辱,趁其酒意上頭,醉殺四人逃命。”

乞女不清楚麵前這個姑娘意圖拯救‘好人’還是需要‘壞人’,索性和盤托出。

總有一半的機會去撞運。

而且,她更?偏向需要壞人。

容淖挑眉,似信非信,“乞女會纏足?”

“我是丐頭女。”女人眸中似有懷念,三言兩語講出自己?生平。

乞女的丐頭爹爹隻是名聲不好聽?,實則十分?富貴,為她延請女夫子,當做大家閨秀養大。並擇了一前途無量的窮書生為婿,用錢財扶持女婿讀書入仕。

後來書生高中,正?好丐頭病故,乞女隨夫赴任途中,書生自負已?魚躍龍門,心嫌乞女低賤不堪為配,途徑山林遇虎時故意推了乞女出去。

後又在任上大書特書懷念亡妻‘義舉’,以?此搏名。

乞女僥幸虎口脫身,聽?聞書生此舉,趕去任上當眾與?書生夫妻重逢,兩個相互防備的人硬生生演了幾年恩愛夫妻,直到?書生丟官喪命。

容淖聽?得心中百味雜陳,嘴上不鹹不淡地?問,“他害你性命,為何不去告他,反倒要繼續與?他做夫妻?”

“告他讓他丟官?”乞女自嘲一笑,笑中帶淚,“姑娘,他丟了官於我有何好處。他有官位,我大可捏著鼻子做高人一等的官太?太?。他丟了官,我隻能是如今的下場。”

世間夫妻,若能舉案齊眉固然令人稱羨。

若是不能,有利可圖當為‘良配’。

容淖默然片刻,再問,“那些女子是你組織起來的?”

“是。獨身走在草原上,管他是人是獸都能欺你辱你。成群走過草原,那我們才是人。”乞女渾濁的雙目中有種邪性的坦誠,一字一頓補充道,“當然,也可當獸。”

自薦之心昭然。

冬陽赤白耀目,似蘊藏著稀疏溫情?,容淖迎著三雙充滿希冀的眼眸,平靜道,“我不用你們。”

有淒冽雪風刮過,三個女人如被有形的失望壓垮,肩背比先前更?顯佝僂。

“但我可以?給你們一個機會。”

“隻要你們能去漠北紮薩克圖部找到?哈斯格格,替我給她帶句話,她會酌情?安頓你們。”

乞女聽?得直發愣,“去漠北,這般遠?”

她們多半活動在漠南草原,這邊離關口近。關內雖沒有她們的家,卻總有一份難滅的羈絆。

容淖八風不動問,“做不到??”

乞女與?同伴交換了眼色,咬牙應承,“能做到?。”

“不知姑娘要我們帶什麼話?”

她雖不知道眼前這個漂亮的年輕姑娘姓甚名誰是什麼人,卻能猜到?其出身貴胄,而非普通的富貴。

因為能在封關令下進入關外草原的本身隻有兩種人。

拿度牒的商人與?為朝廷辦差的人。

這個姑娘連丐頭都不知道,明?顯不是會在年節慶吊給丐頭們‘責錢’‘捐錢’的富商大戶。

那隻能是朝廷的人。

並且是鮮少接觸民間的貴人。

若錯過了她遞來的橄欖枝,這輩子可能等不到?第二雙手拉她們出泥坑了。

容淖隨便找個由頭,“就說,我在等她的寶石。”

乞女與?同伴相攜離去。

容淖望著三人背影出神。

能把一群窮途末路之人團結起來,這已?是一種出眾的能力?。

讓她們一群逃犯僉妻在沒有理藩院及各部劄薩克的同意下,躲躲藏藏行數百裡路去往漠北,更?是一場殘忍的篩選。

她們一路上或會遇見艱險無數,令現在還算團結的一群人忍不住在看見曙光前互相廝殺。

她們一直是同伴,最明?白彼此的凶性與?軟肋,太?惡的人注定被所有人防備甚至是圍剿,難能長久。

六十多個僉妻,說不好會被她們自己?料理掉多少,又有多少人能順利抵達劄薩克圖部。

還有哈斯……

這群經曆複雜的女人擁有超乎常人的耐力?,又自關內而來,必然通曉一些關內工農之事,哈斯正?需要這樣的人。若能降服她們,引上正?途用起來肯定順手。

隻是不知哈斯能不能把人降住了。

策棱見容淖出神,走過去擋在風口,垂眸催促,“回去了。”

“你們可帶有吃食?”容淖看向策棱,“勻一些給她們吧。”

策棱對容淖的要求不算意外,示意手下人去送乾糧。

容淖收回視線,問起另一樁一直忘記問的事,“接下來由你送我回京?”

“得先問過皇上的意思。”策棱告知容淖,皇帝按下了她遇刺失蹤的消息,隻秘令理藩院與?幾個深受皇帝信任的蒙古紮薩克,命其暗中搜尋六公主?下落。策棱不在其列,是他自作?主?張南下尋人的。

京城眾人現在隻當六公主?是雪路難行返回喀喇沁部的三公主?府過年了。

昨夜策棱已?經讓人連夜暗中傳信入京,告知皇帝已?找到?六公主?的消息。

不過為防容淖行蹤泄露再度招來危險,策棱沒有大張旗鼓使用加急驛傳,而是選用他素日遞折子入宮的渠道,裝成是他自己?循例上表問安。

容淖覺得策棱的做法很穩妥,沒有意見,隻是,“沒等到?皇上回信前我們該往何處去?”

她記得策棱說過他此番南下尋人乃秘密行事,未找理藩院報陳。

那在得到?皇帝回信寬恕其罪前最好不要前往關口或是附近部落去,免得被人覺出身份,多出諸般是非。

總之,他們二人的身份都不宜暴露。

“我會把手下化?整為零分?散在附近,至於你我,儘量往草原深處去找單獨的牧民人家借宿吧。”策棱思索回道。

先前他們一行打漠北而來,直穿草原深處,一路追蹤,行動迅疾,再加上有暴雪掩藏蹤跡,方不至驚動各部理事劄薩克和理藩院。

現下已?身處草原外圍,距離關口不過四五日的路程,各處巡守嚴密許多。他們要在此地?等待皇帝回複,因為走的普通驛傳,怕是得徘徊半月左右方能等到?回信,是該謹慎些。

單獨紮營惹眼,並非長久之計,最好能與?當地?牧民混在一起。

容淖雖已?在塞外流落一遭,但對草原委實不算熟悉,全聽?策棱安排。

兩人商量得差不多,正?好去送乾糧的侍衛回來了,容淖正?準備上車離開,忽見不遠處低矮雪坡上零零散散冒出幾個蓬垢人頭,然後顯出枯瘦如柴的身影。

她們手裡捧著饢餅肉乾,爭先恐後衝馬車所在的方向磕頭。

容淖看不清她們的臉,卻能遙遙感受到?這一刻她們的欣喜與?感激。

容淖腳步一滯,險些踩空,策棱及時扶了一把,撐她安全上車。

見她麵色不好,策棱不由心內歎息。

她是個聰明?姑娘,她明?知道自己?對這群被流浪生活逼出劣性的僉妻做出了最好安排。

容人之過,絕非順人之非。

此時前途未卜的她幫不了這群身有罪孽的逃犯更?多。

但她就是過不去自己?心裡的坎兒。

做不到?坦然接受對方的感激與?稱讚。

策棱輕聲詢問,“再給她們留些銀錢?”

容淖沉默片刻,最終還是搖頭。

就怕銀錢幫不了她們多少,反倒弄巧成拙把她們接下來的廝殺催化?得更?殘酷。

人性經不起考驗。

八成會有人意圖卷走所有銀錢,以?保證自己?有更?大幾率活著抵達漠北-

根據先前與?容淖的商量結果,策棱領著人去附近掃聽?一趟,回來後立刻著手安排。

二十多名隨從化?整為零散開在附近草場,他此行帶的屬下都是蒙古人,眾人散入草原同魚兒如水一樣自然而無痕跡。

他自己?則帶上容淖,去往偏北一處人口簡單的牧民人家準備借宿。

孤男寡女不方便,身邊多留下個塔圖做支應。

三人裝作?兄妹同行。

借宿的草原人家帳篷西邊上生長幾棵秀挺榆樹,裹垂霜雪冰晶,遠望似月宮仙樹,披著的天地?間最澄淨的冷光。

容淖最初以?為樹旁那片低矮起伏的形狀是緩坡,後來才發現原來是積雪給蓬蓬灌木叢做的調皮偽裝。

三人借宿的牧民主?人是個年輕的鰥夫,名叫阿潤,獨自帶著四五歲的三胞胎兒女生活。

或許是這個緣故,他對待容淖‘三兄妹’十分?和善。

聽?策棱胡扯竟然沒有半點懷疑。

策棱遞過去一塊茶磚當做見麵禮,並裝模作?樣道,“我們本是來走親戚的,記得以?前他家是住這一片,現下不知轉場到?何處去了。我們四下找了許多天,小妹跟著到?處跑凍病過一場,瘦得像把骨頭架子,實在不宜再在外風餐露宿,不得已?前來叨擾。”

阿潤看了看裹著厚襖子依舊顯出孱弱之軀的容淖,她的兩位兄長感覺有她四個大,心生同情?。

二話沒說邀他們進了帳篷,並仔細詢問親戚名字。

策棱隨便編了個生僻名字。

阿潤按按尤登帽,仔細思索一番,搖頭說沒聽?過。

“不過,我認識部落裡的努圖克沁,能帶你們去百裡外的冬牧場問問。那裡人多,或許有認識你家親戚的。”

蒙古輪牧,牧民們居所不定。

任何水草豐茂適合放牧牛羊的地?方地?方都可以?被稱為——努圖克(家鄉)。

努圖克沁則是部族裡負責為族人們勘探草場,尋找下一個努圖克的人。

策棱一幅大喜過望的神情?,奉承阿潤竟和努圖克沁有交情?,肯定也是個本事人,順勢同阿潤攀談起來。

話題很質樸,問問冬日裡駱駝生產順不順利,小駱駝全站起來了嗎,牛糞夠不夠燒之類的。

任誰來了都無法把這個滿嘴牧人瑣事的青年與?戰場殺伐的貴族將?軍聯係起來。

容淖和憨頭憨腦的塔圖盤腿排排坐在一旁,用襖子毛領遮住自己?呆若木雞的臉。

大抵是聊得投緣,阿潤擼擼袖子,決定給策棱三兄妹炸一鍋新的餑餑吃。

這氈包看著不算富裕,策棱忙把人按住。

阿潤卻很熱情?往容淖身上一指,“你這小妹妹弱氣得連話都不怎麼講,合該多吃一些養養膘。誒,對了,你小妹叫什麼名字?”

他不好總叫個年輕姑娘小妹,又不是親的。

容淖抬頭望向策棱。

她的真名一聽?便不是草原女兒。

先前也忘記商量假名。

她怕露餡沒吭聲,隻以?目示意策棱看著辦。

策棱攬著阿潤,望住容淖笑道,“茉雅奇,她叫茉雅奇。”

容淖聽?見這個名字,唇角不明?顯抽搐。

阿潤有注意到?‘兄妹兩’的眼神交換,以?為是妹妹害羞才讓哥哥開口,不由哈哈笑,“你們兄妹感情?可真好,不像我家這幾個,見天打架。”

“……”容淖聞言不由心想,能不打嗎。

剛才他們進來後,看見阿潤給了三個兒女兩塊餑餑。

三個小孩兒沒法均分?,立刻拔拳相向,草原兒女的剽悍刻在骨子裡,差點打出狗腦子。

容淖本想把自己?的餑餑分?給小孩兒消弭這場大戰,被阿潤笑著製止。

阿潤說,“故意隻給兩塊的,讓他們在帳篷裡搶餑餑,免得跑去外麵玩雪。”

入夜,三人在阿潤的熱情?招待下吃了牧民人家還算的豐盛的一餐。

之後便是安排休息。

阿潤家隻有一頂大氈包,策棱和阿潤商量過後,在角落拉上繩索,搭上一塊有兩個小窟窿眼的油布,隔出一個小間單給容淖住,免得她和一群男人擠在一起。

容淖趁阿潤幾個不注意,悄聲質問忙裡忙外替鋪設被衾的策棱,“你取那麼個假名有意思?”

茉雅奇,滿語寓意長壽草。

策棱,蒙語意為長壽。

策棱抬頭,要笑不笑道,“名字是大哥對小妹的祝福。”

因為容淖一直心情?低落不吭聲,險些被阿潤的三個孩子懷疑是小啞巴。

後來她特地?開口與?策棱說話以?證明?自己?不是啞巴,因為沒有稱呼對方,三個孩子又覺得她怪沒禮貌,嘰嘰喳喳問她是不是打架輸了不願意叫人。

容淖僵硬一張臉不情?不願喊了句‘大哥’。

策棱和塔圖在旁忍笑差點憋死。

策棱看容淖冷下臉,忍不住又笑了一聲。

手上動作?半點不停,展臂幾下鋪好氈毯床褥,在大開大合的狀態裡,他抬眼直截了當道,“不必想太?多。”

青年麵上不正?經的壞心還沒收乾淨,雙眼卻始終溫和且包容。

容淖摩挲指尖。

一時不知他是在說名字,還是在安慰她彆?再困擾對僉妻的安排。

第53章

在阿潤家的日子過得平靜卻絕不安靜。

三胞胎精力充沛,能從早吵到晚。

前一刻還在團團笑,轉個眼立馬混戰疊羅漢。

容淖嫌吵不太愛跟小孩兒?玩,但?小孩兒?們挺喜歡這個漂亮得與眾不同的大姐姐。

尤其是最小的女孩兒?烏蘭。

起?先陌生的時候,烏蘭總是藏在自家阿布的羊皮袍下擺後麵歪著?腦袋露出一隻?眼睛偷看容淖。

每次容淖察覺望過去,她便立刻像受驚的小鹿猛縮頭,隔一會兒?又悄悄冒出尖尖角。

後來熟悉一點,她會拿自己從草原上撿來的棕紅石頭送給容淖。

容淖接過,越看越覺得這是瑪瑙原石。

算能值一點錢的東西,容淖不要,烏蘭倔著?小臉硬要塞她手裡,風一樣被?哥哥姐姐喊出去了。

容淖隻?好把石頭交給阿潤。@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阿潤笑著?讓容淖收下,並告訴她,“往西北方向走,有塊草場上有很多瑪瑙石頭,因為品相不好,過路商隊嫌沒賺頭不肯收,攤在原上沒人?要。大人?放牧過路都?嫌棄硌腳,隻?有孩子們愛去那邊撿來玩。”

容淖聞言不再?推辭,轉頭從車裡翻出絲線打了個絡子回送烏蘭。

她針線女紅不通,但?十指靈巧,絡子打得繁複又精致。

烏蘭捧著?憨態可掬的金魚絡子,愛不釋手,衝容淖甜滋滋地?笑。

黑紅臉蛋上嵌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圓眼睛,舊舊的小孩兒?看起?來像到處胡拱過的小狗,亂著?衣領,翹起?幾縷頭發,有點臟兮兮卻並未因此削減她本身的柔軟可愛。

容淖摸摸她的頭,讓她去跟哥哥姐姐玩。

烏蘭開開心心跑出去,哭哭啼啼跑回來,手裡抓著?被?搶散的金魚絡子,肉眼可見‘戰況激烈’。

後麵還追著?兩張同樣哭兮兮的小臉,眼巴巴都?想要金魚絡子。

容淖無奈,再?去車裡翻出兩條絲線。

“我不想要這個!”姐姐鼓著?臉蛋兒?說。

哥哥立馬點頭,“這個顏色不好看,我們要一樣的。”

姐姐強調,“一模一樣!”

“沒有金色絲線了,用這個顏色是一樣的,或者我用這兩個色給你們變個花樣,編蝴蝶行不行?”容淖安撫道?。

她話音剛落,兩個小孩兒?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烏蘭,戰意?再?起?!

容淖抓著?一紅一紫兩條絲線,在小孩兒?此起?彼伏的哭叫聲裡,倍感無助。

她左右看看,想找個人?幫自己。

後知後覺想起?策棱二人?去馬圈裡幫阿潤給駱駝接生了。

聽說母駱駝生產很困難,很多時候不僅需要主?人?在旁幫忙,緊急的時候還得伸手進去掏。

容淖不好去打擾他們,有生之年第?一次拉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扒拉開三個小孩兒?。

“彆打了,我有辦法給你們三個一模一樣的金魚。”

她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在三個小孩兒?期待的眼神裡,抓起?那條‘罪惡源泉’金魚絡子迅速扔進火盆裡。

火苗竄上來,眨眼把絡子燒個精光。

“哇——”

容淖一下子看到了三個喉嚨眼兒?。

閉閉眼,立馬道?,“快來,我編金魚了,這次編個大的,順便教你們。”

三個小孩兒?臉上還掛著?淚,似信非信。

終是受不住‘金魚’誘惑,湊去了容淖身邊。

容淖用氈包裡現成的捆草繩,編出三個比她拳頭還大的金魚。

然後用阿潤給羊做標記的紅色草汁將它們均勻塗成紅色。

三個小孩兒?人?手一個大紅金魚,終於破涕為笑。

立馬拿出去找自家阿布炫耀。

小駱駝已?經順利生出來了,母駱駝給小駱駝舔毛喂奶結束,阿潤看著?孩子們得意?的笑臉,從三個孩子口中知道?過紅金魚的曲折來曆,啼笑皆非。

和策棱一起?把剛出生的小駱駝抬進氈包,看見盤坐在條案後的容淖,立刻出言感謝,“茉雅奇你可真有辦法,我是帶了幾年才?知道?怎麼治他們三個,你一下便摸索出了關鍵。小兒?纏人?,辛苦你了。”

容淖微微頷首表示不用客氣。

三個孩子也湊上來圍著?容淖轉圈圈,大誇特誇容淖,他們用詞匱乏且直白,認為會用隨處可見的草繩編出大紅金魚的容淖簡直是仙人?神技。

容淖很少麵對這樣直白的稱讚,她接觸的人?多半含蓄,辭藻華麗的誇讚流於體?麵少了真誠。

冷不丁被?誇到天上去,她無言以對,勉強扯出個發僵的笑臉。

轉過身對上又一雙含笑的眼。

青年一身普通羊皮襖子,個高肩寬的緣故,並不顯得臃腫,反而有股張弛有度的自如之感,冷峻麵目顯出柔和,望向她時滿眼是笑。

兩人?對視,有些尷尬情緒反倒在熟人?麵前更敏感,容淖自後頸向麵頰漫起?熱氣,正想彆開眼,發現他的笑容實在真誠,仿佛他也認為她做了什麼了不起?的事,為她自豪。

容淖微微怔,在他欣然的注視中,好像坦然了一點-

幽藍掛上天幕,人?間入夜。

阿潤為了慶祝家裡平平安安添了兩頭小駱駝和三隻?羊羔,特地?從門口的雪坑裡挖出儲藏的半邊羊肉,打算大展身手做一道?石頭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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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小孩兒?聞弦歌而知雅意?,爭先恐後竄出氈包,運進來幾塊拳頭大的扁圓石頭。

孩童們嘻嘻哈哈為彼此拍雪,大人?忙著?料理鮮嫩的羊肉,灶孔上是燒得泛紅的爐子與輕嫋的炊煙。

在白茫茫一片靜穆的天地?間,人?似乎不會再?感到多少孤獨,如被?雪原用闊大收留。

容淖置身熱鬨中,捧著?下巴歪頭看,好奇該怎麼用這幾塊小石頭烤肉。

隻?見阿潤把擦乾淨的石頭放進熱烈的爐子裡,待石頭燒得滾熱泛紅後,用火鉗夾出直接放進已?經在底部鋪了一層肥肉的鍋裡。

鍋中‘滋滋’猛竄白煙,溢出濃香的油脂氣,然後再?在上麵鋪上肥瘦相間的肉塊。

小孩兒?們陶醉湊在邊上嗅鼻子。

容淖也倒吸了一口氣,咽咽嗓子。

不是饞了。

是……

她如果沒記錯的話,爐子裡的燃料是牛糞啊。

把扔在牛糞中燒過的石頭直接放鍋裡!

和肉一起?煮!

容淖張張嘴,但?看帳篷裡眾人?麵不改色,似乎習以為常的樣子,最終沒有吭聲。

爐灶火旺,鍋上熱氣,肉香滾滾,阿潤翻了一下鍋裡的肉,以免糊鍋。

小孩兒?們見狀一個個脖子伸得老長,像嗷嗷待哺的小雀鳥。

阿潤笑著?夾出一塊小些的肉,讓他們分食,嘗嘗可熟透了。

容淖見狀立馬不動聲色縮回腦袋,生怕小孩兒?們想起?自己,讓她也試一口。

坐她邊上的策棱似乎洞察到了她的想法,起?先裝得一本正經,後來實在憋不住,側過頭笑彎了腰。

容淖麵無表情看過去,策棱勉強繃住上翹的嘴角,湊近她用笑意?未散的腔調低聲解釋,“牧民們認為牛羊吃牧草糞便很乾淨,應該不礙事的。”

牛糞是草原上牧民的主?要燃料,要是用其烤肉有問題,牧人?哪裡能傳承不絕。

容淖認同策棱的說法,但?不代表能接受。

阿潤朗笑喊開飯時,她正要找個說辭推拒,策棱先她開口,“小妹體?弱,不能吃太燥熱的食物,待會兒?我給她煮點肉粥便是。”

阿潤一家聞言,很是替容淖惋惜她錯過了美味。

容淖笑得假惺惺。

策棱讓阿潤一家與塔圖先吃,自己拿著?空出來的鍋去外麵裝雪刷鍋。

刷了許多遍,邊刷邊笑。@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笑得容淖懶得看他。

見又要把人?得罪了,他見好就?收,一臉嚴肅開始煮粥。

塔圖想來幫忙,被?策棱嫌棄趕走。

其實他自己也笨手笨腳的,不時搞出叮裡哐當的動靜。

眾人?肉足飯飽之時,粥也差不多稠了。

小孩兒?們聞著?鍋氣眼巴巴看他。

策棱第?一次做飯,還是依阿潤昨天做飯的步驟照貓畫虎,掌握不來分量,本就?煮得不多,再?給每個小孩兒?分去一點,隻?堪堪剩下大半碗,還不夠他三兩口的,估計容淖也剛剛夠吃。

看小孩兒?沒什麼特彆反應,他便沒有再?試味道?。

熱騰騰的肉粥裝進木碗裡,放在容淖麵前,青年鋒利的眉眼被?熱氣渲出平淡的歡喜,溫聲道?,“嘗嘗怎麼樣。”

容淖吃了一口,再?吃一口,良好的宮廷教養讓她麵不改色舀完了大半碗粥。

抬頭迎上策棱眼中明晃晃的期待,以及他麵上那兩道?黑黢黢的鍋灰,滾到嘴邊的評價打了個滾兒?,自覺委婉道?,“我沒敢嚼。”

策棱:……

他緩緩轉頭看向捧著?碗喝粥喝得正高興的三個小孩兒?。

原來阿潤說小孩兒?傻乎乎,對著?糞坑也吃得津津有味是真的。

第54章

隔日雪晴,天光明好?。

容淖從氈包裡?出來?,發現少了風雪礙眼,雪原上竟遙遙可見一脈遠山,雄渾中帶著蒼涼。凝神?細看,又會發現它有舒緩的起伏,似無?限延伸向春的希望。

有人打馬自前方草場而過,穩健的馬蹄踩出一路飛晶。

容淖抬眼望去,下意識以為是策棱的人前來傳遞信息。

可那一人一馬隻是?遠遠衝他們帳篷吆喝一聲,便頭也不回地?跑遠。

容淖看向策棱。

策棱衝她?微不可察搖頭。

不可能這麼快,除非中途出了意外?。

阿潤正在圈裡?喂牛羊乾草,聽見吆喝聲立馬衝出來?,高興對策棱幾人道,“有商隊過路,附近草場的人聞訊多半會趕去交換貨物,說不定你們的親戚也在集上。”

“如此甚好?。”策棱同樣含笑相對,側頭問容淖,“要不要去集上看看?”

容淖不答反問,“可以去?”

他們起初選擇向牧民借宿便是?不想暴露身份,貿然去集上人多的地?方豈非增加暴露風險。

策棱笑笑,大掌忽然按上容淖的腦袋,把她?毛茸茸的帽簷按下去幾分,正經模樣還挺有‘好?兄長’派頭,“你想去就能去,三個孩子估計也想出去玩鬨,我們正好?領他們同行。”

容淖看看三個小孩兒,心下了然,調整了帽子和毛領,遮住大半相貌,隻隱約露出一雙清淩淩的眼。

阿潤留在家中照顧懷孕的牲畜以及剛生的小家夥們。

容淖‘三兄妹’則領著三胞胎坐上駱駝爬犁出發去集上。

爬犁不算大,策棱騎馬帶上三胞胎裡?的哥哥,塔圖負責駕車,容淖與兩個小姑娘坐在一堆皮子中。

是?阿潤拜托他們帶去換鹽與糧食的各色皮子。

硝製儲存得不太好?,味道很重,但勝在能擋風很暖和。

三大三小坦坦蕩蕩出現在集上,任由?哪一方尋人的都不會把‘拖家帶口?’的他們往六公主或貝子爺身上聯係。

一到集上,三個小孩兒便如同泥鰍入地?,東竄西瞧,滑不留手?。

專在賣小玩意兒那一片穿梭,對陶響球、摩羅之類愛不釋手?。@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容淖提出給他們買一些回去,他們又紛紛搖頭。

孩童眼裡?閃著渴望,但已從辛勞操持生計的父親身上懂事地?悟出了克製。@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策棱乾脆讓塔圖跟著他們三個,自己帶上容淖去用皮子換糧食。

容淖看他自如的混在商販中討價還價,談笑風生,半點不見富貴驕氣,隻是?健壯身姿隱隱透出行伍之人的板正。

無?端想起那句,君子應處木雁之間,當有龍蛇之變。

一個小小年紀經曆變故由?雲間掉進泥坑,又靠自身本事硬從泥坑中站起來?的人,騰雲駕霧飛上天後並未忘卻或是?刻意塗抹曾身在泥淖裡?的日?子,反倒因此修出了謙和與包容。

無?論是?對待下屬塔圖還是?阿潤等人,他從來?不矜不亢。

策棱若有所覺,在他轉頭回望時,容淖及時扭開?頭去看賣脂膏的攤子。

策棱換好?阿潤家所需的物什,又額外?采買了一些當做他們三人借住的口?糧,整整兩麻袋加一大捆,交給看孩子的塔圖一起守著。

然後偏頭示意容淖,“逛逛?”

容淖頷首。

兩人邊走邊看,商人逐利,帶到草原上來?的好?東西早同貴族們交易過了,拿到集上來?賣的其實都是?關內外?淘換下來?的滯銷貨物。

二?人長於宮廷,什麼好?的新奇的沒見過,沒什麼能入眼的,直到再次走回剛才容淖看過的脂膏攤子。

“剛才在看什麼?”策棱問容淖。

“沒什麼要買的。”容淖淡聲道。

策棱看看她?,卻掏出錢袋,順手?在最角落拿出一盒脂膏。

容淖看那小小陶盒上花紋十分粗糙,果斷道,“我不要!”

策棱怔了一下,喉間溢出幾聲笑,“不給你用。”

攤主聽見兩人交談,搓著雙手?用不甚流利的蒙語笑著搭話,“姑娘,那脂膏是?給男人刮胡子用的。”

容淖:……

攤主又調侃道,“不過他用了也是?為了取悅姑娘你,和你用的沒什麼區彆。”

攤主常年在塞外?行走,知道這裡?的兒郎粗糙得很,習慣眉毛胡子一大把,認真修麵?的才是?異類,他每次隻帶一兩盒修麵?脂膏出關都不一定能找到買家。@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估計也隻有年少情熱時會百般注意自己在姑娘眼中俊不俊了。

容淖僵住,被憋笑的策棱按著帽子領走,沒讓攤主繼續調侃她?。

回去的爬犁上,容淖木著一張臉。三胞胎玩累了倚在她?身邊昏昏欲睡,她?無?所事事,認真玩起那塊瑪瑙原石。

總之就是?不想和策棱說話。

她?還記自己被策棱掌著腦袋帶走時,無?意碰觸到了青年發顫不止的胸膛。

笑笑笑!

爬犁穿風破雪行在原上,遠遠看見氈包長長的煙囪,理到家還有一段距離,爬犁卻在一處很平常的地?界突然停下。

容淖抬眸,以為是?駱駝出問題了。

結果看到策棱翻身下馬,神?神?秘秘衝她?做出個噤聲的手?勢。

容淖看看迷迷瞪瞪的三胞胎,皺眉壓低嗓音,“你做甚?”

“去個地?方。”策棱湊近她?小聲道,“不帶小孩去。”

容淖不情不願爬上馬背,策棱替她?牽馬,朝那座僅在晴天時能窺出幾分威儀豐茂的遠山方向而去。

當然沒有走到山腳,頂多一刻鐘時間,策棱便把韁繩交給容淖,他自己蹲下去隨手?扒拉原上積雪。

容淖眼睜睜看他從積雪裡?扒出幾粒瑪瑙原石。

“是?這裡?了。”策棱示意容淖下馬。

容淖置身白茫茫的雪原上,一臉莫名,“你缺瑪瑙?”

策棱知道她?這話是?刺自己,好?脾氣道,“我們在這裡?找石頭,最後如果對方手?中有自己想要的石頭,就以一個要求做交換怎麼樣?”

沒等容淖質疑這個賭局根本不成立。

因為他兩可能都翻不出好?看的石頭;也可能為了不輸一個要求,放棄一顆想要的石頭。

石頭而已,又不是?什麼稀罕東西。

策棱滿麵?揶揄補充道,“你的要求可以是?封我的口?。”

容淖此刻正恨不得把他的腦子拽出來?把集上的記憶洗乾淨。

“……來?。”立馬答應。

容淖隱約有一點底氣,相信不管自己翻出什麼破爛,策棱都會照單全收。

策棱快速用刀鞘清掉一塊積雪,露出下麵?光禿禿的草地?,深深淺淺鑲嵌著不少大小石頭。

策棱讓容淖在這一片翻找,他自己去了稍遠的地?方。

不多時,策棱回來?了。

容淖下意識問,“這麼快?”

策棱看剛才不情不願的人,這會兒在石頭堆裡?像老鼠掉進米缸,一手?抓一塊石頭正對比品相,勾著唇角道,“快入夜了,該回了。”

容淖望向遠方紫藍的瑰麗天幕,把最滿意的一塊草花瑪瑙遞出去,強調道,“無?裂。”

“你知道我的要求。”容淖指指他的嘴。

策棱接過她?的石頭端詳片刻,爽快收下。

並攤開?大掌讓容淖挑選自己的石頭。

容淖迎著最後一縷天光仔細打量一番,懷疑對方是?故意戲耍自己,“這難道不是?隨便在地?裡?撿來?的?”

策棱手?心躺著四塊大小差不多的瑪瑙石,除去顏色各異,其他的完全一樣——一模一樣的開?裂起紋品相差,小孩兒撿著玩都不稀罕,還想在她?這裡?騙一個條件!

“確實沒找到好?的。”策棱示意容淖,“好?歹我找了一場,你挑個最順眼的。”

“這算什麼?”容淖不肯,質疑道,“耍賴?”

策棱拋拋手?中石頭,彎著眼角還真似模似樣地?開?始耍賴,“我看你這石頭也沒多好?,無?裂但有紋,草花又是?最不上價的瑪瑙。這樣,你的條件我照應,但我不用你答應條件,你回答我一個問題就成。”

容淖似笑非笑,“你先?說。”

看他又是?撿石頭,又是?打賭,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

“先?選石頭。”策棱這時又像是?守約君子了。

容淖不耐煩地?從他掌中抓走一塊最順眼的綠色石頭。

策棱眼底劃過笑意,示意容淖,“邊走邊說。”

容淖挑眉跟上。

兩人並肩慢吞吞走在雪原上,冷風送來?他的聲音,裹著點點不明顯的笑意,“你一開?始那麼反感我,是?因為我們長大重逢之時,我正好?遇上你在做不那麼好?的事?”

容淖聞言驀地?轉頭看他,被他兩指按著帽子推回去,“隻是?隨便聊聊,又不是?找你算賬,反應這麼大做什麼。”

容淖抿唇,過了最初的詫異,她?回得十分坦然,“我沒想過。”

討厭一個人還需要理由?。

她?是?那麼講道理的人嗎?

策棱瞟了瞟身邊認真走路的姑娘,像在意料之中。

可能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外?表看起來?張揚倨傲不可一世的公主殿下,其實並沒有表現出來?那樣強大而自信。

僉妻們的感激涕零她?不敢坦然接受。

阿潤一家真誠誇讚她?時,她?亦隱隱有種無?所適從的尷尬。

當然,受過良好?規矩教養的公主殿下不至於慌到手?足無?措,可優雅行止下鮮少流露出的那一丁點不自信已足夠讓人深思。

比如說——

她?不是?討厭他,是?討厭他見證了她?不愉快的曾經。

她?幾乎粗暴的判定他一定會討厭‘真麵?目’的她?,先?聲奪人擺出厭惡姿態,以免落於下風。

這很合乎她?的性格。

乃至後來?她?對同樣可能與之結親的布和態度不錯,並不意味著布和多好?,隻是?布和從未撞破過她?無?法啟齒的難堪。

而他,從一開?始,就出現在了錯誤的時機裡?。

除了這一次。

“還討厭我嗎?”策棱輕聲問。

他覺得這一次是?不一樣的。

容淖忍不住再度偏頭去看他,就這麼一個小小走神?,腳下沒注意,踩進了水泡子裡?,草原上有些小片濕地?冬天不會完全結冰,容淖左腳陷在軟泥裡?,輕崴了一下。

她?的小皮靴是?索統領之前隨便采買的,有點大。

陷這一下腳踝沒事,隻鞋沒能一起拔出來?。

策棱反應敏捷扶住她?,把人抱去一邊的矮雪包上坐著。

確認她?沒受傷後,自己去把鞋撿了出來?,見小皮靴內裡?有防寒防水的襯氈,策棱直接抓了雪替她?把表麵?臟汙擦乾淨了。

他做這些的時候,兩人都沒說話。

在不可言說的靜默裡?,隻能聽見雪原呼嘯而過的風聲,吹過遠山河流與勁草。

策棱沒選擇把鞋還給容淖,而是?單膝跪在她?麵?前,捉過她?左腳為她?穿鞋時,一邊抬眸以目光緊鎖容淖,再次認真問,“茉雅奇討厭我嗎?”

他太專注觀察容淖的神?情,以至手?上有點失了輕重。

容淖感到有一絲疼,待鞋穿好?後,順勢一腳輕踹他肩上。

天上最後一抹霞光燒儘,豔冶的姑娘仿佛多受霞影一分偏愛,睥睨眉目間籠著神?秘的餘韻,轉眄流精,光潤玉顏,偏又清清淡淡吐出一句,“你以為很了解我。”

兔子蹬鷹的力氣,策棱幾乎一動未動,隻是?丟魂般看著她?。

第55章

自從?上次撿石頭?回來,最初那陣子,容淖覺得二?人之間好似橫亙著一條淌滿尷尬的河流。

誰也沒再執著得到所謂的答案。

卻?彼此心照不宣,有些話不必講太透。

分明關?係正式緩和,二?人相處反倒不如從前自然。

容淖事後想破腦袋都沒想通為什?麼自己?踹策棱一腳似乎還把他踹興奮了。

當時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黏自己?身上。

憶起青年黑眸中壓抑不住的?噴薄暗湧與幾乎探出爪牙的?燒灼欲|望,容淖起先是?有被冒犯的?氣惱與彆扭。

後來略一思索,很快便釋然了。

色迷心竅,丟人現眼的?又不是?她,她為什?麼要覺得難堪尷尬!

生得漂亮才不是?錯!

大抵是?她的?自如影響了策棱。

策棱眼神躲躲閃閃幾日後,很快恢複常態,甚至還隱隱帶上“反正窗戶紙捅破了,我?乾脆給它掀掉”的?坦然!

不,也不算恢複如初。

近來策棱總是?神神秘秘的?。

古怪到容淖都懷疑自己?那一腳是?不是?踹他肩膀傷的?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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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再一次冒雪出門,消失大半天?,然後頂著一身寒意從?冬夜裡走回氈包,容淖趁阿潤一家沒留意,主動悄聲問起,“宮裡有消息了?還是?漠北出事了?”

不然沒法解釋他近來頻繁外出的?古怪舉止。

容淖猜測他是?在秘密召見散在附近的?下屬,布置安排。

“雪路難行,消息來不了這麼快。”策棱反問,“待煩了?”

容淖搖頭?,她長於宮室,禁中森嚴,最習慣‘待著’。

換個地方待著也沒什?麼,隻不過是?鋪陳享用的?優劣區彆罷了。

策棱還想說什?麼,小烏蘭噠噠噠跑過來插進兩人中間,撲在容淖胳膊上,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笑成彎月牙,“姐姐,你瞧!”

容淖接過一看,發現烏蘭在自己?編的?紅金魚絡子下加垂了一枚約摸小兒?拳頭?大小的?冰球。

冰球明顯是?她特意打磨過的?,孩童手藝,不太齊整。

但最顯眼的?並非是?不規整的?冰球,而是?冰球裡挨挨擠擠綻放著兩朵紅黃交錯的?野花,在這般時節,竟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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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來的??”容淖頗為意外,乍一眼會覺得絡子花裡花哨,仔細琢磨又有點亂七八糟的?好看,粗放質樸,尤其是?那凍花冰球好似野趣橫生的?晶瑩琥珀,屬於闊大草原可貴的?細膩溫情了,讓人在漫漫寒冬裡為之眼前?一亮,心生驚喜。

“是?我?在阿布拉回來的?冰裡發現的?。”烏蘭高高興興道,“我?和姐姐哥哥一起在那邊玩兒?,隻有我?看見了它。”

牧民?冬日用水並非完全依靠門前?積雪,有時也會去?附近凍實的?河麵鑿冰,再用爬犁拉回家儲存。

這兩朵小野花不知怎麼長的?,到河水結冰時節竟依舊綻得熱烈,便被一起包裹送進了冬天?。再由牧人無心鑿取回家,逗出小孩圓團團的?驚喜笑臉。

容淖對光翻轉仔細瞧了瞧這抹難得的?長冬亮色,把絡子還給烏蘭,不吝誇獎。

烏蘭對冰球絡子愛不釋手,想要一直留在身邊又怕氈包裡的?熱氣化了冰球,掛去?門外更擔心兄姐悄悄摸走她的?心頭?寶。

容淖看得好笑,讓策棱去?幫她把冰球高高掛在氈包外略支出來的?一截烏尼杆上。

烏蘭方才放下自己?的?小羊皮袍子安安心心去?睡覺。

容淖目光落在策棱身上,剛才他去?幫烏蘭掛絡子時,衣袖落下來,她清楚看見他手上有幾道未乾的?血痕,像是?被利器劃傷所致。

應和他近來總是?神神秘秘外出有關?。

不過他不說,她也不會再多問。

守好彼此的?界限。

翌日。

容淖一早起來,牽著烏蘭推門出去?,到烏尼杆上取絡子冰球。

“哇——”烏蘭驚呼,“是?我?的?冰球生孩子了嗎!”

一夜之間,烏尼杆上多出六七個凍花冰球,濃紫淺朱,圓圓滾滾,懸於半空,由雪風晃晃悠悠撥出悅耳脆響,煞為可愛惹眼。

阿潤正在做飯,被女兒?的?笑聲驚動,小跑出來瞧熱鬨,見簷下這一出,似乎想起了什?麼,順手擼過自己?的?長子。

“小子看看,這才是?哥哥對妹妹的?態度。”阿潤話音微妙頓了一下,很快又繼續教訓兒?子,“你彆整天?淨想著捶你兩個妹妹。”

容淖心中一動,幾乎立刻轉頭?去?找策棱的?身影。

青年抱臂半倚在氈壁,不知他是?何時跟出來的?,肩上飄了三兩細雪,黑漆漆的?眸子正平平直視她。

麵上端的?是?好兄長正氣凜然的?皮囊,可容淖分明看見他衝自己?悄悄挑眉,那樣隱秘的?眼神,令容淖想起自己?當日踹向他時他壓抑不住的?露骨神情,顯然又藏著什?麼不正經的?壞心。

這人……

容淖彆開臉,拒絕看他開屏。

直到吃飯的?時候,容淖才佯裝漫不經心問起,“你的?野花哪找來的??”

策棱半真半假笑道,“我?就不能是?連夜去?挖了半條河的?冰鑿出來的??”

容淖橫他一眼。

根本不信。@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人越身處底層,越愛用自我?犧牲表達愛意,因為他們一無所有。

策棱裝尋常庶民?裝得再像,也不至於真做到這一步。

飯後,策棱拉容淖去?草料棚邊給她解了惑。

牧民?會在秋季草原豐茂時收割大量牧草曬乾儲存,以此作為牛羊過冬的?草料。

策棱昨夜在草料棚裡翻找牧草裡夾帶的?乾野花,身為氈包主人,阿潤心中是?有數的?。

“你收斂一點。”容淖想起阿潤那突兀停頓的?話音,忽然道。

策棱挑眉,“這是?何意?”

“你我?現在是?兄妹,我?不想彆人懷疑我?——”隻要一想到那兩個字可能會被安到自己?身上,再想想自己?那些?要人命的?血親兄長,容淖難以啟齒,頭?皮發麻。

策棱看她麵色古怪,後知後覺笑出聲。

兩人在草料棚邊細細說話,三個小孩兒?顯然也從?阿潤口?中得知那一溜漂亮冰球的?來曆,奔過來想多找一些?乾野花去?玩點新花樣。

草料被捆草繩綁得很實在,分量不輕,壘得也高,直抵棚頂。

策棱擔心小兒?胡打胡鬨弄塌草堆砸傷人,按住三個小孩兒?沒讓進去?。

他自己?撐著欄杆跳進去?,在裡麵翻翻找找。

三個小孩兒?把他指揮得團團轉,一時左一時右,偶爾高抑或低,看每一捆草料都覺得裡麵藏有花中千秋絕色。

棚子裡還有幾隻剛生產不久的?母羊,見他來來回回走動礙著自己?吃地上草料了,不時用黑角頂他的?腿,絆得他一趔趄。

容淖幸災樂禍,看得想笑。

直到三個孩子心滿意足抱著野花跑走,策棱才一身狼狽從?柵欄裡跳出來,用力拍打身上的?乾草。

容淖轉身正想和孩子們一起走,被他叫了一聲“茉雅奇”。

回頭?。

隻見策棱不知從?何處掏出一小把五顏六色的?乾花,朗聲問她,“要不要?”

容淖怕乾草堆裡有蟲子跳自己?身上,一直站得稍遠一些?,沒看清他是?如何在三個孩子的?‘搜刮’下暗度陳倉攢出一把花的?。

可她沒覺出多少驚喜,反而緊張地朝氈包方向看去?。

阿潤領著三個孩子正在門前?掃雪。

策棱走近她,黑眸裡笑意蕩漾,故意配合她的?謹慎一般,垂頭?壓低嗓音問,“兄長順便送妹妹幾朵花難道也算居心不良?”

容淖很想翻白眼,但教養不允許。她冷哼一聲,不肯被人牽著鼻子走,挑眉玩味睨向策棱,意味深長輕嗤,“就怕兄長不是?順便。”

她嘴上應得硬氣,可在阿潤看過來時,想也沒想立刻伸手往策棱那微垂向自己?的?腦袋上去?,摘下一根雜草扔掉,並欲蓋彌彰道,“好了!”

策棱捏著那束小花,得逞失笑。

第56章

又一個?晨起,暴風雪襲卷莽蒼雪原。

策棱與塔圖各拿鏟子鏟掉氈包頂上壓了一夜的厚重積雪,阿潤則在修補昨夜被壓壞的穹頂木頭頂窗覆氈。

一通忙活後,總算閒了下來,素來笑容滿麵的疏朗男人半仰躺著,盯著不時晃動的柳條包壁,愁眉苦臉開始歎氣。

“就這天氣一時半會兒是出不了門了。”阿潤後悔又心疼,“早知道前幾天該往草原深處跑一趟,去看看駱駝,帶它們?把水喝飽。去年也遇上過這麼一遭,晚了快一個?月去看它們?,好?些駱駝瘦得皮掛在骨頭上,毛都翻出來了。”

牧人在冬季時會把家養的駱駝放入草原深處,隔一段時間過去探望,帶上一些草料投喂,再順便鑿開冰河,領著駱駝們?飲水。

看著愁眉鎖眼的阿潤,容淖想起草原上那句諺語,“英雄敵不過一支暗箭,富戶敵不過一場災難。”

草原天氣寒冷,牧民最害怕的便是雪災,一場暴風雪可能讓一家的牲畜死絕,人自然也?沒?了活路。

小孩子最是敏感?,感?受到阿布的沉鬱,也?不追打瘋鬨了。

烏蘭趴在容淖身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同她說話。

實在閒得無聊,容淖乾脆教烏蘭認字,順便教她學寫名字。

蒙文繁複,再加上沒?有紙筆,甚至連個?炭塊都沒?有,全靠容淖以指代筆在掌心虛寫,小孩兒學得格外吃力。

左右無事,人全被裹足在氈包裡,容淖有耐心反反複複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