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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倫純愨公主 抱鯉 110331 字 4個月前

到烏蘭勉強學會用帳篷裡所?有人名字的那一天,暴風雪停了。

阿潤從羊圈裡抱出一隻昨夜凍死的小羊羔,心疼得直抽氣,念叨能多挺上一晚就好?了。

容淖看了策棱一眼,這是他們?在這處牧民人家借宿的第十九天,算起來皇帝的回信早該到了。

不知是否因為這次暴風雪的緣故,竟遲遲沒?有收到音信。

策棱顯然和容淖想到一起了,飯後獨自往外跑了一趟,留塔圖守著容淖。

至天暮時分,一人一騎頂著滿肩雪回到氈包,麵色如常地同阿潤與三?個?孩子打招呼,可容淖卻覺得他身上氣息更沉,似縈繞著未散儘的寒意?,望向自己的目光欲言又止。

“出意?外了,沒?收到回信?”他吃飯時,容淖遞給他一碗熱奶茶,湊到條案邊低聲詢問?。

“收到了。”策棱聲音發悶,盯著容淖看了片刻,緩緩道出回信內容,“皇上體恤你奔波辛勞,讓你不必冒雪趕路回京,可暫去喀喇河屯行宮小住一段。待夏日禦駕去往行宮避暑,再與禦駕同返宮中。”

容淖聞訊不由失笑,卻沒?有多少?意?外。

喀喇河屯行宮是本朝在塞外建造最早、規模最大的避暑行宮。

暴雪紛飛的天氣讓她去喀喇河屯小住,皇帝這哪裡是體恤她趕路辛勞,分明是怕她回去裹亂,趕她先去冷靜一段時間。

皇帝太了解她的脾氣,知道她咽不下險些被人算計至死這口氣。

太子這回有那麼大的把柄落她手裡,她一旦回去,甚至不需要自己動手做什麼,單把太子勾結多羅特部意?圖在察哈爾地引亂的消息放給大阿哥,便足夠太子焦頭爛額了。

正好?喀喇河屯行宮遠離京中,有千總駐守,既能盯著她彆?隨意?耍手段讓太子喝一壺,還能保證她的安全,免得再次重演此番公主落難的鬨劇。

兩全其美。

“還笑得出來。”策棱惡狠狠咬了一口肉乾,梆硬,差點磕到牙。

氣得把牛肉乾往條案上一拍。

真是欺負人!

容淖覺得好?笑,她的事自己都不覺得有多委屈,他先氣紅眼了。

“彆?拿東西撒氣。”容淖提醒,轉而問?起,“你私自南下這事兒怎麼說。”

“因為救助公主有功,功過相?抵暫不追究。”策棱語氣比牛肉乾還硬邦邦,“讓我護送你去喀喇河屯行宮後,即刻返回漠北塔米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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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棱吃完氣鼓鼓的一餐,去找阿潤說明他已尋到親戚音信,三?人明日即將離開。

阿潤不算意?外,卻挺舍不得,草原上寒冬熬人,氈包中多幾個?人談天說地他不知多高?興。不過他並不強留客人,隻張羅著要給他們?烙餅做乾糧。

幾個?孩子從忙碌的阿布口中得知消息,圍著三?人嘰嘰喳喳說了許久的不舍,實在睜不開眼了才去睡覺,困到第二日沒?能起來送行。

阿潤送他們?離開,熱情?送出好?幾裡地。

容淖從車窗回望,冰河波瀾不驚,一人一馬安靜佇立在白雪荒原,仿佛裝在畫軸裡的景,說不出多寂寥-

近晌午時分,三?人轉過一道彎月牙冰河,與等候在此的策棱下屬集合。

一行二三?十人轉向往喀喇河屯行宮去。

按他們?的腳程,隻要途中不遇上意?外,十日內必能抵達。

無奈偏偏遇上了意?外。

啟程不過兩天,未及宣化府,策棱便接到漠北急信,哈綏何流域異動,探子探得那一片的冰河有馬蹄踏過痕跡,疑似準噶爾軍自納馬納山往額金河一一代潛入,目的不明。

當地駐軍粗狂,根本沒?當回事,是策棱帳下副將帶人過去巡視時無意?間發現的。副將欲調集當地駐軍加強戒備,駐軍不從,要他拿烏蘇雅裡台將軍的手令來。

雙方立時鬨將起來,雙方都見了血,最終哈綏河畔異動的問?題仍然沒?有得到解決。

策棱必須趕緊趕回去主持大局。

哈綏河下遊便是塔米爾之地,策棱的故土。那一片早年遭過白骨露野千裡的戰亂,方才休養生息沒?幾年,再經不起絲毫意?外摧折。

策棱同容淖商量過後,決定明日一早分道。

塔圖率人往東繼續送容淖去往喀喇河屯行宮,他自己帶上兩名兵士回返漠北。

當夜,一乾人等距宣化還有一程子路,隻能在雪原紮營。

或許是趕路辛苦,又或是惦記著漠北不穩,眾人草草填飽肚子後便倒進帳篷休息。

容淖躺在小榻上,裹著氈毯出神。

趁風雪作伴,終於?有心思想想自己的前程了。

前些日子不想,是她不確定自己能否活著回去繼續當她的六公主,想多了徒增煩惱。

現在一想,翻來覆去隻有一個?念頭,希望皇上萬萬歲,至少?一定要活過她。

否則太子上位她必倒黴。

人家太子都和她撕破臉了,再無粉飾太平的餘地。

正迷迷糊糊想著回去後要不找個?機會偷偷摸一摸皇帝脈象,容淖忽然聽見帳外有刻意?放輕的腳步聲。

有人在給篝火添柴,劈啪幾聲,雪鬆枝丫燒出沉濃香氣,絲絲縷縷潛入帳內。

容淖翻了個?身,趕了一日路的疲憊冒出來,枕著香氣正要入眠,臨睡前似乎還隱約聽見刺啦刺啦的聲響,細碎但?規律,催得人頭腦昏昏。

大概是風雪在摩挲萬物吧。

她想。

夜半凍醒,容淖迷迷瞪瞪往氈毯裡縮。

耳間再次分辨出臨睡前那道細碎但?規律的動靜。

好?像並非風雪捉弄。

為何有點像她平日鑿木頭的動靜,但?又清脆些,似乎琢磨的東西質地較之更為堅硬。

難道有誰撒癔症,大半夜不睡覺坐在皚皚雪中琢石頭?

容淖覺得不可能。

下一秒,驀地睜開眼。

她大概知道這個?有病的人是誰。

記起烏蘭有次趴在她耳邊說過的悄悄話,小孩兒眼尖,小探子一樣刺破彆?人的秘密還無知無覺。

以及策棱開始神神秘秘外出,手上頻繁出現傷痕。

這些事,都發生在策棱拿了幾塊顏色各異的破石頭給她挑選後。

容淖翻了個?身,閉上眼。

很快又再度睜眼,煩躁地瞪著篷頂。

也?不知策棱在外麵燒了多旺的篝火,她身處帳內,竟莫名覺得焦渴,剛被凍醒的身體仿佛也?突兀感?受到了那份灼人熾熱。

冷熱交替,擾人清夢!

容淖猛地起身,把氈毯一裹,帳篷小,幾步便掀簾邁了出去。

策棱垂首認真專注手上活計,但?基本的警惕性還在,聽見容淖那座小帳篷有響動,大掌一縮,飛快把東西包進掌心,一派自然轉頭望向容淖,見她冷眸含霜,不免詫異她睡個?覺怎麼還睡生氣了,“怎麼了?”

寒風刺骨,策棱身邊那堆篝火和最開始沒?多大差彆?,沒?有想象中炙火焚焚。

容淖裹緊氈毯,冷聲問?,“綠石頭?”

策棱微怔,從不意?外她的敏銳與聰慧,爽快承認,“你生辰快到了。”

言辭間沒?有半點被撞破的尷尬。

寶石是他在察哈爾那座失火小廟所?在的小城買來的。

當時正等下屬從當地理事劄薩克處弄來相?關?事發文書以及屍體證錄,他站在行人往來的街上,不確定會等來什麼消息。

屍體裡會不會有一具年輕女屍?

不敢細想,邊上商販賣力吆喝,他順勢望去。

是寶石攤子,貨物品相?都極其一般。

可他還是走過去,鬼使神差買走了鋪子上所?有綠鬆石。

都稱它為天國寶石,是能帶來吉祥好?運的聖物。

他希望能有機會親手把這份吉祥好?運交給她。

可是又怕她不喜歡,所?以後來故意?撿了幾顆顏色各異的瑪瑙石做幌子。

最後,她竟然真選擇了那枚綠石頭。

綠鬆石比綠石頭好?看千百倍。

她應該也?會喜歡。

容淖未料得到這個?答案,她當然記得自己的生辰,抿抿唇若無其事地‘哦’了聲,朝他左手望去,“刻的什麼?”

青年麵色微僵,搪塞道,“到時候就知道了,快回去睡。”

容淖都從帳篷裡出來了,豈能就此打住,霸道逼近一步,“我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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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棱本坐在距篝火較近的地方,被她直直往麵前一擋,姑娘身上微幽的暖香裹在風裡,融於?鼻尖。心上有個?地方癢得厲害,他咽咽嗓子,站起身下意?識想退,可惜身後篝火跳躍,退無可退。

“刻的什麼?”容淖昂首看他,年輕姑娘散著一頭如瀑長發,篝火勾出穠豔生輝的一張臉,雙唇豐潤似枝頭的櫻桃,鮮靈靈誘人采擷。

策棱閉閉眼,以免再次泄露其中的欲|念糾纏,嗓音卷在雪風中,暗啞得厲害,“穿心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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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心蓮,又名一見喜。

是味藥材,他曾在不經意?間聽伊吉身邊的嬤嬤說起這味藥。

或許是因為那嬤嬤是她送去府中的人,他無意?識多落了一絲關?注。

其實迄今為止他仍然不知穿心蓮的效用,隻覺得這名字意?外貼切。

那時候每每見她,次次猶被一箭穿心,夜間回想起來都氣得輾轉反側。

可下次一見到她,照樣壓不住隱秘的歡喜。

在容淖明澄澄的眼眸中,策棱緩慢抬起左手,露出裡麵兩枚小小圓圓的綠鬆石,上麵有明顯的雕琢痕跡。

那一包寶石被策棱挑挑選選,隻剩這兩個?小東西品相?尚能入眼。

雪夜無月,策棱又太高?擋住了身後篝火紅光,容淖微眯著眼,想要看清上麵的紋路。發現隻是徒勞,索性伸出手去撥弄翻轉。

青年體溫浸在石上,容淖指尖劃過那還算平整的草木刻痕,有很微妙的停頓。

她在雪原凜凜如刃的朔風中,觸碰到了情?愛的溫度。

第57章

抵達喀喇河屯行宮次日,正是容淖生辰。

塔圖與策棱一樣,故地塔米爾河流域,他掛念漠北形勢,休整一日便要率隊返回。離去?之前,他將一隻雕花匣子交給容淖。

“這是我家主子命屬下務必要在公主芳辰當日交給公主的。”

容淖挑眉,頗為?意外,未料到?策棱在趕路途中還能拿出第二份生辰禮。

因為?那夜看過兩枚小綠鬆石上粗陋的刻紋後?,容淖硬是將其提前‘笑納’,不理策棱滿臉無?奈推說尚未完工。

倒不是對東西有多愛不釋手,而是以?容淖在宮中奇珍裡浸淫出來的眼光衡量,這兩個醜玩意兒已然是廢了!

再精心琢磨也於事無?補,平白做工擾人?清夢罷了。

容淖回到?寢殿,直接打開木盒,隻見裡麵安靜躺著一隻信封。

表封上書——喜樂永日。

拆開,裡麵倒出兩張薄薄的紙頁。

容淖執起其中一張,看清抬頭兩個字,唇角極輕扯了一下?。

欠條。

——茲有策棱欠茉雅奇紋銀萬兩。

下?麵是簽字畫押及印章加蓋。

落款是她的生辰。@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一張欠條寫得像模像樣。

另一張紙則備注還款方式。

欠債人?策棱表示爵低位卑,每月俸祿除生計開銷外,隻能還款二兩給債主茉雅奇,他會按時讓信使轉交。

並一本正經附上兩個‘催債’地址,稱債主殿下?若不滿此等還銀方式,可寄信漠北重?新?商討。

一個大概是他的府邸,另一處是當差的衙門。

容淖哼笑一聲?,玉白指尖點點那欠條二字,和那兩顆小綠鬆石一並收在妝匣裡-

在喀喇河屯的日子還算安逸,畢竟是帝王幾乎年?年?都會駐蹕一段的行宮,一應建造享樂不比暢春園差多少。

再加上木槿雲芝等容淖用慣的宮人?全被皇帝從宮中遣至行宮,繼續伺候她。

眾人?一見容淖平安無?恙,激動不已,春山甚至忍不住抱著山骨落下?淚來。

那次山腳遇襲時,他跟在後?麵的車,險些被刺客一刀了結。

關鍵時刻山骨唳鳴不止,拍翅俯衝抓爆刺客一隻眼球,他得以?勉強逃脫卻一時不慎滾進了死人?堆裡。

後?麵那群刺客隻顧追捕容淖,沒有及時收拾戰場,他方僥幸苟活,半路遇上了同樣去?往圍場廳求救的木槿雲芝,一同輾轉回到?宮中。

彆後?重?逢,幾人?較之從前更?加活泛殷勤些,但一句也不曾問及容淖這三個多月流落塞外的經曆,應是提前被敲打過。

三月末,行宮枝頭鳥雀來去?,爭搶春意之時,容淖接到?了兩封來自漠北的信件。

一封來自哈斯。先前策棱回漠北時,容淖便讓他順便轉告哈斯,讓哈斯若要找她可寄信至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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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是‘身負巨債’的策棱踐諾還錢,隨信還有一隻大匣子,裡麵裝些零零碎碎的精巧小玩意兒,有貴有賤。漠北那邊的商隊出入買賣城、羅刹國等地,手中少不了新?奇玩意兒。

策棱說匣子裡的東西是打點債主用的,免得債主嫌他巨債礙眼給他漲利息。

另有二兩碎銀被他齊齊整整以?紙包裹,放在正中。

紙上書寫一行小字。

——康熙四十一年?,三月十六,風雪無?蹤。

是在記錄信件送出當日氣候。

容淖想?了想?,把紙取下?來,與他的來信放在一起,收入妝匣。

策棱的信件總共九頁紙,沒有半點尤花殢雪,所書所寫全是日常瑣碎,看得出並非一氣嗬成。

因為?他前一頁紙還在痛斥行商把他當傻子,早晚沒生意。

竟然拿個一圈底座兩瓣葉子的金器稱其葉片能緩緩合攏,隨著蠟燭成淚自動熄滅燭火,實?乃新?鮮玩意兒。

策棱陰陽怪氣評價本末倒置,知道的是滅蠟燭,不知道的以?為?是射日。

然而下?一頁,口風急轉。

策棱說昨夜他試用過那個金器,把它固定在蠟燭上,躺在榻上想?事情,隨著葉片緩緩收攏,燭火一點點暗淡,瞌睡也逐漸上來了。

最後?眼一閉直接倒頭便睡,不用再起身熄燈。

實?在是好東西,有巧思?!

容淖唇角掛著自己?都不曾察覺的笑意,在匣子裡翻出信上所說金器,放在一旁,繼續翻看策棱亂七八糟的信。

仿佛隔著千山萬水,分享了他的喜怒哀樂。

甚至還能知道三月十六的漠北塔米爾,有個不錯的天氣。

從前和哈斯通信的時候,容淖深覺日常瑣事無?聊,總是無?從下?筆。

自看了策棱的來信後?,發現似乎有點意思?。

已想?好了等會兒看過哈斯的信件後?,該如何回複她。

哈斯在來信中很隱晦地提及了那群僉妻已經抵達紮薩克圖部,路上折損過半,活下?來的人?足夠聰明堅韌心思?更?不少,馴服不易。

好在哈斯並不覺得作難,傲氣少女野心蓬勃,隻想?迎難而上,儘快啃下?這塊硬骨頭收為?己?用。

部族裡頑固派太多,致使她在改革上總是束手束腳,政令落不到?實?處,她正打算引入一股新?勢力去?衝擊部族僵化的格局。

可巧打瞌睡時碰上遞枕頭的,容淖給她送了一批得用的狠人?過去?。

草原上奉行弱肉強食,這群流亡千裡與虎狼為?伍依舊頑強活下?來的僉妻,往後?絕對是她的一大助力。

哈斯沒有在信件上把部族事務寫得太明白,畢竟這樣通訊不算多安全,很可能泄密。

她順便向容淖分享了兩則父母為?她擇婿的笑話。

因為?她堅持不想?選布和,她父汗無?奈隻能退步在三大部落裡物色。好不容易看中一個,她額吉先去?摸了摸底細,回來說不行。那人?長得太醜,睡醜男人?的滋味誰睡誰知道,她不忍心讓她閨女也去?吃這個苦。

一個‘也’字,差點沒把她父汗鼻子氣歪。

她額吉見狀又趕緊換個花樣安撫她父汗,說若是兒郎長得太醜,往後?她大權在握必定見異思?遷,生出花花腸子。人?家出身不弱,男兒家家的哪裡忍得了這個。

屆時夫妻必然鬨將起來,此乃隱患。

容淖看得發笑,無?意從支摘窗望出去?,穿過院中老青檀繁盛的枝丫,發現暮色四合,天際有新?星冉冉升起,光含銳意-

在喀喇河屯的日子,千總把著門戶,容淖不能隨意外出,與京中的聯係更?是寥寥,她像是被遺忘在孤島上。

不管外麵如何風雲變化,她的這方世界裡隻能見行宮不變的風物美景,光輝燦爛。如一眼無?聲?無?息的漩渦,一日日,一寸寸,不知何時便會將人?溺斃其中。

饒是容淖一個喜歡獨自待著的人?,在覺得閒逸之外,偶爾也難免對這種耳目閉塞的日子生出鬱躁。

與漠北二人?通信算是她接觸外界的唯一渠道。

四月末,又先後?收到?漠北兩封信。

哈斯的先到?兩日,開頭便臭罵四公主一頓,說四公主暗地裡捅刀子挖她牆角。

那些僉妻是她花費大力氣才馴服的!

容淖隱約知道哈斯與四公主兩人?結盟共商大事,約定互為?掎角,替對方撐腰在部族裡奪權。

哈斯說幸好她機靈又待人?以?誠,僉妻們及時上報了四公主的‘險惡用心’,才沒讓四公主得逞。

而且她現在不僅將僉妻們收為?己?用,還火眼金睛在其中發掘出了明珠,有個僉妻出身南方,擅長機杼,或可把羊毛紡織成布再轉賣於行商,如此便不至於被行商狠狠壓價。

草原上牧民家中皮子羊毛泛濫,因為?關內並不熱衷此物,行商每每以?廉價到?欺負人?的價格買走大批羊皮羊毛。

可牧民又不能抵價不賣,他們需要銀錢去?儲備過冬的鹽茶和糧食,那些皮子皮毛放太久壞了更?不值價,還拖累他們輪牧轉場。

從信上看來,哈斯眼前形勢大好,一派蒸蒸日上。

策棱的信件到?得晚一些。

同上一次一般,一封信,一個裝滿小物件的匣子。

正中照樣用紙板板正正包著二兩碎銀。

上書——四月十六,須眉皆綠,春已附骨。

信件內容也一如既往的隨性散漫。

他甚至還嚼舌根,說人?家塔圖自上月娶了新?媳婦後?,軍餉由小廝直接領取送回家中交給夫人?,自己?身上連個銅板兒都沒有。

就這樣還有臉喜滋滋衝他樂嗬。

策棱向容淖嘲笑塔圖——“驢低頭還能看見草料呢!”

容淖這次是直接笑出聲?。

笑過之後?,拿著那厚厚一疊信紙坐去?窗前書桌前,慢慢陷入沉思?。

她不知該不該回信。

上月,她隻回了哈斯的信,並未回複策棱。

她也說不清為?什麼?,可能是臨彆那夜的情緒纏繞她至今。

一個總會守在她身旁,隻要扭頭便能看見的人?,能有多討厭呢。

或許如他所說,她排斥的從來都不是他,是性格裡的驕傲令她排斥出現在不愉快過往裡的所有人?。

落難塞外一趟,走過更?灰頭土臉的一遭,事教人?一試入心,釋懷不少。

她現在不討厭策棱。

可能還有一點喜歡。

沒什麼?羞於承認的,他又不是什麼?糟糕的人?。

情緒沒有大起大落到?一眼萬年?,或許是生根於他陪在她身邊的某個不起眼瞬間,誰都沒有察覺。

直到?被那夜溢滿雪鬆氣息的篝火猝不及防點燃。

可是前途未卜,她還是更?習慣獨自上路。

容淖扔下?玉管筆-

五月,策棱照常還錢送禮過來。沒有哈斯的來信,可能她最近很忙。

容淖先粗略翻看策棱的信件一遍,見內容沒什麼?出格的。

他很有耐性,完全沒有催促她要個明了答案的意思?。@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容淖心下?微鬆,正要仔細閱讀內容,木槿再次遞進來一封信。

同樣來自漠北,策棱。

容淖微微愣,心想?人?可真不經誇,剛說他有耐心,轉眼便來催命。

倒是要看這第二封信寫了什麼?!

第二封信隻有一頁紙,容淖卻翻來覆去?看了四五遍。

“怎麼?會……”她喃喃出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木槿看她失魂落魄的,忙上來問她怎麼?了。

不經意瞟見信上內容,眼瞳不可抑製瞪圓,驚道,“哈斯格格死了!”

第58章

策棱信上說哈斯被誤殺於紮薩克圖部與土謝圖汗部交界處。

凶手孟恩台吉出自土謝圖汗部?,為求脫罪,投奔朝廷,意圖說動理?藩院出麵,以哈斯無理?藩院批陳卻私自離開封地潛入土謝圖汗部?為由,先?定哈斯之罪,以此順理?成章逃罪。

朝廷對蒙古奉行三大國策,該寬縱的?地方寬縱,從嚴的?地方卻絕不含糊。

規定蒙古各旗牧民嚴禁越過本旗牧地遊牧,更不得私下?交往,違者直接以該部?王公領罰。@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各部?王公更是不得在無理?藩院批條下?,無故越境,違者從嚴處理?可?直接以反叛論處。

不過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理?藩院也並非全?然不僅人情。

譬如有時候相鄰的?兩個部?落王公是沾親帶故的?關係,總不能人家給?親戚送點吃食都得先?山長水遠的?往理?藩院跑一趟得到批陳,然後?再回去走親戚,那可?真是黃花菜都涼了。

微末小?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了。

如哈斯這種隻是在部?族邊界活動又不惹事的?,完全?可?以聲稱自?己是在巡邊,理?藩院就算懷疑其實也懶得管。

可?若理?藩院執意要插一腳,較真起?來,想給?哈斯定個‘無故越境,其心可?誅’,同樣並非難事。

若哈斯當真被理?藩院定下?反叛罪名,那她就是‘該死’。

凶手保不準真能全?須全?尾脫身。

容淖氣息沉沉,抓起?信件反複斟酌,研究策棱可?有在其中透露更多內容。這種往來信件並不周全?,策棱不便明言什麼,或會在字裡?行?間?隱晦暗示一二。

這一看?,還真讓她看?出矛盾之處。

什麼叫凶手‘投奔朝廷’?

自?從十幾年前漠北一係遭遇兵禍,早已內附朝廷,何至於再用上‘投奔朝廷’四個字。

容淖腦中靈光乍現。

凶手或許不是投奔朝廷,而是投奔朝廷的?某股勢力,由那股勢力出麵為他撬動理?藩院,縱其脫罪。

漠北有誰代表朝廷勢力,又能直接接觸上理?藩院?

容淖想到唯一身在漠北的?皇族。

四公主。

可?她不是哈斯的?盟友嗎?當時還是她指點哈斯去找四公主的?。

容淖記起?先?前哈斯痛斥四公主挖她牆角之事。

當時容淖隻是覺得兩個素有舊怨且性格不合的?人為了利益綁在一起?,初時有所摩擦再正常不過。

現在想想,會不會那已是二人崩裂的?前兆。

好巧,哈斯正好死在紮薩克圖部?與土謝圖汗部?的?邊境。

莫非是死在與四公主會麵時……

容淖將信紙抓皺成一團攥在手心,指尖泛出用力過度的?白。驀地起?身,快步朝殿門去,半道又折回內殿,把三眼銃裝彈調試帶上。

“備車備馬,我要去漠北。”嗓音裡?有股壓抑的?靜。

木槿呆了一下?,盯著那把曾廢過一個可?汗獨子的?三眼銃,慌忙跟上勸阻,“公主不可?,沒有皇令外麵千總是不會放行?的?。”

她怕容淖直接射殺千總。

千總不過微末小?官,自?然不如巴依爾汗王獨子尊貴。可?千總奉皇命駐守行?宮,傷他便是傷皇帝的?顏麵。

後?果隻會比射廢巴依爾更嚴重。

容淖沒有理?會追了一路的?宮人們,徑直走到行?宮門口。千總早被裡?麵的?動靜驚動而來,率眾堵在門口,不卑不亢做了個請回的?手勢,“公主莫要讓屬下?為難。”

容淖亮出手中火銃,冷靜道,“給?你兩個選擇。我給?你一槍後?再用槍指著我自?己脖子逼你放我出去,皇上念你負傷或會免你失職之罪。”

“要麼你直接放我走,稍後?我會立刻上書皇上,攬下?所有罪責。皇上最知我的?性情,怪不著你。”

氣候宜人的?行?宮五月天,千總硬是冒了一腦門兒的?汗。

火器不像刀劍,你碰它才可?能被誤傷。火器是會走火的?,萬一六公主把膛管抵上脖子時剛巧走火了,那他全?家的?命都不夠填的?。

這可?是三眼銃,危險翻三倍!

最終,千總把心一橫,咬牙擺手示意手下?讓路。

他是聽過這位六公主狂放恣意、我行?我素的?名聲的?,據說連皇帝都拿她沒什麼辦法,可?能是又惹了什麼禍事,才給?趕到行?宮來禁閉一段時間?。

但千總私下?揣度,皇帝大概心裡?還是愛重這位公主的?。人還沒到,先?把她用慣的?宮人物什全?送來布置妥當了,還嚴令他必須護衛公主周全?,不容有失。

千總哪裡?敢讓這六公主出事。

眼睜睜看?著六公主上車離開?後?,立刻點了兩隊人馬,一隊去往京中送信,一隊由他親自?率領,跟在車駕之後?護衛行?程。

容淖隻帶了木槿和春山,一行?人輕車簡從,自?南向北疾馳趕路。

草原的?春日來得比關內晚一些,四五月份有些地方還在落雪。

她們一路見過春意爛漫的?青浪原野,也踩過雪後?初霽的?斑駁草皮,在鼠洞裡?陷過馬,冰水窪裡?歎過氣。

最終,於六月下?旬一個天高雲低的?日子進入漠北紮薩克圖部?。

千總很有眼色,提前派人去通報了劄薩克圖汗。

容淖進入王帳領地時,見到了一個圓眼睛的?中年婦人。頭頂蒙古已婚婦人的?紅綃罟罟冠,上麵堆滿各色珍奇寶石,穿著打扮富貴非凡,可?麵色蠟黃憔悴,人也乾瘦得厲害,若非眼珠子還算活泛,定然讓人疑心她將被那一身華服珠寶淹沒。

哈斯的?額吉忽蘭哈敦上次沒有去往禦營朝奉,是以容淖沒見過她。

可?看?見眼前這個婦人第一眼,容淖幾乎便確定了她的?身份。

“公主。”忽蘭哈敦迎上來,扯出個疲憊的?笑,衝容淖深深躬腰施禮,感激涕零,“多謝公主不遠千裡?來送哈斯一程。”

容淖避開?,木槿已經知機的?把人扶起?來。

“哈敦,我想先?看?看?哈斯。”容淖輕聲道,順便抹了把麵上的?塵沙。

忽蘭哈敦眼中含淚,強撐著笑臉微微搖頭,“天日熱了,放不住。那股味兒她自?己想必也不喜歡,我與她父汗商議過後?,已於六日前將她親手火葬。”

容淖麵色微凝,驚詫道,“火葬了?”

哈斯的?死牽涉頗多。

容淖相信她的?父母一定會為愛女討回公道,不會讓她帶著不光彩名聲往生的?。

既然肯讓哈斯入葬,必然是……

“解決了。”忽蘭哈敦沉沉歎息,“都解決了。”

“凶手躲在四公主府裡?尋求庇護,寸步不敢出。被我兒麾下?幾名忠心女子借故潛進去,割下?頭顱扔到理?藩院門口。”

“理?藩院見對方潛藏護衛森嚴的?公主府依舊斃命,即知我部?報仇決心之堅,心知不妙,唯恐此事鬨大引來朝廷追責,遂以真凶已然償命再糾纏毫無意義為托辭,各打五十大板便輕輕放過。不敢再趟這趟渾水,強橫要求定下?我兒罪名。”

沒了理?藩院插手拉偏架,那便是雙方自?己私下?解決了。

忽蘭哈敦回身望了望高闊的?王帳,“她父汗前幾日率部?去往土謝圖汗部?討要公道,又帶了幾顆頭顱回來做酒器,以慰我兒在天之靈。也是在作戰時受了傷,老家夥方沒能起?來致謝公主的?深情厚誼。”

聽到當真牽涉四公主,容淖一時寂然無言。

想與忽蘭哈敦說點什麼,忽蘭哈敦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為難,體貼地讓人帶她先?去休息-

進到忽蘭哈敦預備下?的?氈包,容淖躺在矮榻上頂著柳條包壁上的?黃羊頭骨怔神。

連日趕路的?困乏冒出來,可?她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她認為哈斯之死有疑點。

因為忽蘭哈敦的?表現很奇怪。

忽蘭哈敦對愛女之死的?悲切傷懷顯而易見。

可?奇怪的?是,裡?麵沒有怨恨。

一個連折三子的?婦人,唯獨剩個寶貝女兒。這女兒年紀輕輕便枉死了,哪怕凶手為此賠命、其家族亦因此付出了慘烈代價,也不可?能如此輕易便能消弭她的?怨憤才對。

人的?心又不是天平,隻要雙方流出的?鮮血相當,便能立刻平衡。

而且,有關四公主的?一切也十分古怪。

凶手藏在四公主府中,竟被幾人輕易潛入翻出。

簡直是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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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沒見過四公主府的?格局,但她見過五公主府的?燙樣甚至親自?去過五公主府邸。

五公主府修建在寸土寸金的?京師內城,依然是高堂廣廈連宇,占地頗巨。

四公主府建於遼闊塞外,少了許多限製,料想規模隻會更加宏大。

在這樣的?府邸裡?藏個人和往河裡?投一條魚有什麼區彆,豈會被人輕易捉出取命。

還有四公主出嫁時帶那麼多護衛,難道都是擺設不成,任由旁人入公主府行?凶如過無人之境。

是了,忽蘭哈敦對四公主的?態度也透著微妙的?怪異。

忽蘭哈敦提起?四公主藏匿殺害哈斯的?凶犯時,同樣沒有怨恨,隻是很平靜在講述-

翌日。

因為哈斯已經火葬,一應祭奠也早已完成。按他們這裡?的?風俗,次月方能撿骨安置。容淖心中有疑,在紮薩克圖部?閒呆不住,所以同忽蘭哈敦打過招呼,請她遣人帶自?己去哈斯遇害的?地方看?看?。

也是從領路這人口中,容淖方得知哈斯是如何死亡的?。

——一支暗箭穿喉。

連句遺言都沒留下?,當場斃命。

“是這處了。”跋涉三日,在一個晚霞似打潑胭脂的?瑰麗黃昏,領路人示意容淖看?前方的?界石與旗杆,“就在那片坡下?。”

容淖踢踢馬腹,衝上坡上,發現溝坳裡?竟然有人!

容淖心中一動,回頭示意隨行?人等不許往上,隻在原地等候,她自?己驅馬朝那人影小?跑過去,“四姐。”

四公主的?黃驃馬在一旁吃草,她站在地上,仰頭望向逆光而來的?一人一騎。

她微眯著眼,目光在容淖疲憊的?麵容上逡巡,良久方吐出一口氣,莞爾一笑,“還真等到你來了,看?來是她贏了。”

容淖不理?她奇奇怪怪的?話,拽著馬韁,開?門見山問,“哈斯為何而死?”

四公主已經在正月裡?生產,滾圓的?肚子扁了下?去,人也清瘦一大圈兒,看?起?來不如在禦營那會親善和煦。收尖的?桃花眼光華流轉,眼神湛然,笑意裡?有藏不住的?精明銳利,“我說了你信?”

“我自?會判斷。”容淖居高臨下?,以一種審視的?角度看?人。

四公主似乎並不在意她的?冒犯,又笑了聲,大大方方直視容淖,緩緩吐出一句,“她是自?殺的?。”

容淖眼瞳微縮,沒有做聲,隻目不轉睛盯住四公主,似乎是在審判她言語裡?的?真假。

“她染了波浪病,第一次發作便很激烈,我私下?派禦醫給?她看?過,是最嚴重的?情況,本也活不了幾個月。”

四公主又笑了一下?,不過這次的?笑臉比哭更難看?,想到確診當日,熱烈少女忽然沉靜起?來的?臉龐,目光平直望向她,提起?那句草原上人儘皆知的?諺語,“英雄敵不過一支暗箭,富戶敵不過一場災難。”

她堅定道,“我不會倒在暗箭裡?,太窩囊了。”

“我要讓這支暗箭,變成敵人躲不開?的?明刀。”

在查出波浪病前,她們這對同盟正商量著先?合力打擊掉在土謝圖汗部?裡?興風作浪,明裡?暗裡?與四公主為難的?孟恩台吉。

孟恩台吉是四額駙的?小?叔,往日看?著還算老實,卻趁正月裡?四公主難產,無暇他顧之際,籠絡走不少部?族勢力。

並多次暗中慫恿四額駙與‘牝雞司晨’的?四公主離心,還把前些日子四額駙因溺職弄丟了汗位,並被朝廷降爵為郡王之事全?部?怪在四公主身上。

稱是公主固執不肯向皇帝轉圜,才害四額駙嫡係變旁枝,土謝圖汗汗位落去了二叔身上。@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估計是看?著自?己生了個兒子,起?了扶持幼子的?心思,打算借朝廷之手先?削弱四額駙。

孟恩台吉不愧是四額駙的?親叔叔,每一刀都紮準在四額駙的?心頭上。

四額駙與四公主的?關係一度跌至冰點。

連帶著四額駙的?祖母與母親兩位遺孀哈敦也開?始與四公主為難,疑心她要扶子上位,意圖奪走她的?兒子。

就這樣,孟恩台吉猶嫌不夠,籌謀著再搞一場刺殺。

孟恩台吉打算對四公主下?手。

當然,他肯定不敢真的?殺死朝廷的?和親公主。

他的?目的?是把謀殺手腳引到四額駙身上去,讓四公主夫妻二人徹底離心,破鏡難重圓,再鬥個兩敗俱傷。

他坐收漁翁之利,謀取王位坐坐。

憑什麼一母所出,長兄家襲了汗位還封了王爵。

壞事弄丟了汗位也被次兄撿個便宜。

唯獨他,忙活一通什麼都沒有。

幸好四公主棋高一著,手下?有人提前探聽到了孟恩台吉的?計劃。

按常理?行?事,四公主應該告知四額駙孟恩台吉的?野心,一起?在刺殺當場戳破孟恩台吉的?嘴臉,夫妻二人就此前嫌儘消,重歸舊好。

可?是四公主沒打算這樣做。

一個能被人三言兩語挑唆得離了心的?蠢貨夫婿,她太在意顯得她也挺蠢,反正她兒子已經出生,這男人的?用處她已榨得差不多了。

什麼夫妻情誼她才不在乎,她隻想順勢而為,借機除掉孟恩台吉,永絕後?患。

土謝圖汗部?的?大權,隻能有她這一個覬覦者!

無奈孟恩是老哈敦的?老疙瘩小?兒子,是新任土謝圖汗的?親弟弟,是四額駙最信任的?小?叔,一家人感情十分不錯,這三個人都在土謝圖汗部?握有不弱的?勢力。

她若親自?出手,就怕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將來恐埋下?禍患。

所以她暗中找來哈斯,這是她與哈斯結盟之初達成的?共識與承諾。

各自?部?族裡?不方便出手的?臟活,都交換由對方來做。

兩人尚未商量出對策,哈斯突然高熱倒地,大汗淋漓,喊著渾身骨頭疼,被禦醫確診為波浪病,也就是草原上俗稱的?‘懶漢病’。

再之後?……

哈斯當場提議,一臉平靜說出,“讓孟恩在行?刺時殺死我。”

四公主似乎很累,提了提裙擺順勢坐到草甸子上,她仰頭看?向高居馬背的?容淖,“接下?來你應該能猜到了吧。”

容淖抿唇,半響才喃喃道,“難怪要選在紮薩克圖部?與土謝圖汗部?的?交界處動手。”

她們是故意引理?藩院入局的?。

孟恩台吉殺了劄薩克圖汗當繼承人培養的?王女哈斯。

萬幸哈斯並未正式登位,身份貴重但又沒那麼貴重,或許會有轉圜餘地。

老哈敦為了心愛的?小?兒子,肯定得想辦法活動。

譬如先?定罪哈斯越境‘叛亂’,以此洗乾淨孟恩台吉射殺哈斯乃保衛部?族,正常行?徑。

蒙古王公受理?藩院轄製,直接去求理?藩院幫忙拉偏架難免失了底氣,她肯定會找上自?己的?公主孫媳出麵。

這時候四公主再拿出孟恩原本謀劃殺她,不慎誤殺哈斯的?證據。

這些東西?不僅是孟恩的?催命符,還是土謝圖汗全?家的?把柄。

四公主不直接交給?理?藩院,而是拿給?老哈敦,用意十分明顯。

大家都是一家人,完全?可?以大事化小?。

隻要老哈敦不傻,便該知道他必須拿出足夠的?利益‘彌補’四公主,與請求四公主出麵找理?藩院拉偏架保下?孟恩絕對不是同一個價碼。

至於為什麼不用孟恩台吉意圖刺殺和親公主的?證據去請求朝廷做主,或者直接威脅四額駙一家奪權,而要迂回搭上哈斯一條命引來理?藩院。

因為四公主是想謀奪土謝圖汗部?的?大權,而非掀了土謝圖汗部?的?桌子。

土謝圖汗部?畢竟是彆人家經營數百年的?地盤,她目前的?實力不可?能做到與土謝圖汗一家子完全?撕破臉皮,撇開?他們自?成氣候。

‘和平’移權是最優選擇。

當然,也是怕‘刺殺和親公主’這事不上稱四兩,上稱千斤也打不住。萬一鬨出來太大引得朝廷與漠北兵戎相見,得不償失。

所以,明麵上找來理?藩院是在拉偏架壓製劄薩克圖部?,實際上也是四公主在挾勢威逼土謝圖汗一家子移交權柄。

“你故意泄露消息讓人進公主府殺了孟恩?”容淖低聲問,“不怕老哈敦認為你出爾反爾,和你為難,你現在應該位置不夠穩?”

“不是我,是敦多布多爾濟。”四公主笑容諷刺,“你說巧不巧,他剛好知道了孟恩在他身上做過的?好事,正巧又無意中聽見孟恩意圖殺死他的?兒子。會與他奪權還險些害他不得好死的?小?叔哪裡?有牙牙學語的?可?愛兒子親熱。”

容淖聽罷,卻是心知肚明,這些消息肯定是四公主故意泄露給?四額駙的?。

四額駙憤慨之下?引人殺死了孟恩,從此他與老哈敦兩再難祖孫和樂了。

老哈敦八成還會挾自?己的?新任土謝圖汗次子壓製四額駙。

四額駙之母聽說出身不弱,不是個好相與的?,定要幫著兒子鬥婆婆和叔子。

往後?他家四口人隻管窩裡?鬥,四公主便能趁機發展壯大。

天際最後?一縷胭脂色褪儘,小?巧的?鈴蘭花被身下?馬兒不耐煩卷進嘴裡?,噴出個響亮響鼻,容淖安撫摸摸白馬鬃毛,再度開?口,“她的?波浪病怎麼回事?”

“你知道她在張羅改造織機以羊毛紡線織布吧,她閒不住,經常親力親為。許是有人算計她,見不得她一個女子爭權,故意摻了病羊毛之類的?去接觸她。又或許是她真倒黴,吃了沒熟透的?羊肉,挨了蜱蟲叮咬……聽禦醫說波浪病多半是從羊身上來的?,草原上每個人都可?能染病,不分高低貴賤。”

四公主語氣平靜,仿佛不是在談草原上人人自?危的?惡症,“而且波浪病有潛伏期的?,短則六七天,長至數月,她當時沒查,說時間?不多,不能浪費。現在更難查了。”

容淖聞言不由去看?四公主,正巧兩人目光對上。

一個清冷,一個銳利。

在已經暗下?來的?原野上,四公主緩緩站起?身,盯著容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不過,同盟一場,她敢以命踐諾,我自?不會負她。”

“我會查明她的?病因。”

容淖垂眸,不再多說什麼,留下?一句‘保重’,扯韁轉身離開?。

容淖相信四公主的?保證,並非姐妹情深。

而是她選擇相信哈斯。

哈斯隻有足夠信任四公主,信四公主的?為人,信四公主的?能力,信她自?己的?眼光,才會以命踐諾為四公主爭權。

因為她的?選擇,同時也意味著以命托付自?己逐漸年邁的?父母與她一心籌謀發展的?部?族於四公主。

一個沒能僥幸躲過暗箭的?姑娘,卻在臨死之前把自?己鍛成了一柄無堅不摧的?彎刀。

鋒利刀口對準敵人,圓潤弧度包裹不舍。

回去劄薩克圖部?王帳的?路上,容淖踏著漠北晚來的?春意,模糊聽著牧人悠揚的?歸家長調,在一片空闊悠遠的?壯闊草原裡?,隻覺得累,很累。

好像這連番趕路近一個月的?疲乏爭先?恐後?全?冒了出來。

進去氈包,她倒頭就睡,醒來時看?見枕邊擺著一隻匣子。

打開?,裡?麵華光璀璨。

滿當當一匣子碩大寶石幾乎晃花了容淖還未完全?睜開?的?眼。

她想到什麼,喚來木槿。

“忽蘭哈敦先?前親自?送來放在此處的?。”木槿一五一十道,“說是哈斯格格曾請她幫忙轉交的?。”

事關故去的?哈斯,木槿沒敢擅自?移動。

容淖抱著那隻匣子,垂頭久久不語。

飯後?,她站在氈包前遠望出神,春山故意放了山骨過來逗她開?心。

山骨圍著她打轉一圈兒,忽地低掠出去一段,在一匹黑馬背上神氣站定,然後?歪頭望向容淖,豆豆眼裡?似乎滿是疑惑。

容淖跟過去,見了那匹馬不由驚愣一瞬。

沒想到山骨竟然還認得哈斯的?馬。

當時在喀喇沁部?,哈斯總愛架鷹跑馬找她一起?玩,山骨自?然同行?,每次都被那隻叫朝魯的?壯年白羽海東青按住打掉一身毛,下?次還是蠢兮兮地湊上去。

山骨在馬背上踱了幾步,再次歪頭看?向容淖,並低唳一聲,似乎在催促什麼。

容淖走過去,摸摸它的?頭。片刻後?,嗓音模糊在草原的?風裡?,低到隻有她自?己能聽清,“你也沒有朋友了。”

哈斯生前放走了朝魯。

第59章

孟秋七月,容淖等不及參加哈斯撿骨,便被千總催促著啟程返回喀喇河屯行宮。因為他接到消息,禦駕已自京師前往喀喇河屯避暑,他們此時就算快馬加鞭衝回行宮也趕不上接駕了,但態度得擺出來,不便在外逗留太久。

紮薩克圖汗與?忽蘭哈敦聞訊怕耽擱容淖見罪皇帝,也開始‘逐客’,容淖無法,帶上二位長輩大包小包的禮物返程。

草原四時之景不同,七月的曠野沒有疾風暴雪,隻有深草野花在微風中舒展出婀娜韻致,一彎玉帶小河天連水尾水連天,羊群如雲,馬兒嘶鳴。

容淖一路走著看著,精神卻越來越差,人總是懨懨的。

她覺得自?己可能要?病了,卻又?沒具體看?出是何病症,沒法對症下藥。

來的路上,一行人為節省時間,橫穿了紮薩克圖部外圍的阿濟山,夏日裡穿行山林的滋味並不好?受,蛇蟲鼠疫滿地竄,需得格外留心。

歸途容淖不打?算走阿濟山,決定繞路至鄂羅克泊方向。

千總沒意見,他著急催促行程是一回事,但也看?得出來這六公主最近消瘦得厲害,渾似一盞紙糊的美?人燈,讓人疑心一陣風便能把人刮不見了去。

他同樣憂心六公主在路上累出個好?歹自?己回去要?跟著吃掛落,順勢提議先在阿濟山腳下歇息一晚,明日再往鄂羅克泊去。

入夜,奔波一天的眾人紛紛睡下,隻有三人成行的兩?支巡夜隊伍在紮營地附近巡邏警戒。

漠北常年戰亂,他們來時尚算一路平安,但也不得不防,需得警惕些。

容淖躺在簡陋的矮榻上,總感覺耳邊有腳步聲在響,卻無論如何都睜不開眼。

她迷迷糊糊仿佛回到了那?日在山腳下,自?己提刀走向索統領一行的時候。

她看?見自?己麵無表情破開了所有人的肚腹,紅紅白白流出一地的腸子。那?兩?條小狼崽子趴在她腳邊,瘋狂啃食現成的血與?肉。

她嫌惡心想走遠一點,被一隻死人胳膊絆了個趔趄,低頭?,看?見一張死不瞑目的臉。

赫然?是察哈爾小廟裡那?個一心早修來生?的小沙畢。

是她……殺了他嗎?

容淖猛地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涔涔。

她呆坐了片刻,木著臉正要?下去倒杯水喝,隱約又?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響。

起先她以為是自?己還恍恍然?陷在夢中,慢慢才聽清真的有人在低聲爭執。

應該是巡夜的守衛,他們似乎發現了異常,又?不太敢確定,正激烈討論要?不要?稟告好?夢正酣的千總。

容淖按了下額角,不知道侍衛們怎麼想的,不會以為隔了一層帳子便能隔音吧。

記得幾年前皇帝出巡,也曾有侍衛在帳外吵鬨,一晚上鬨三四次。氣得皇帝第二日下旨申斥,好?一通整頓軍紀。

容淖整理好?衣衫走出去,那?三個湊在一起的侍衛立刻察覺望過?來。

容淖招手把人叫到麵前,詢問具體情況。

“一炷香前,屬下看?見阿濟山西邊忽然?林葉急晃,鳥雀衝天,又?很快靜寂一片,屬下懷疑裡麵有巨物作亂……”高?個侍衛眉頭?緊鎖,躊躇半天還是鼓足勇氣道,“當?然?,也可能是藏進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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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同袍認為山林有羽蟲過?道乃常見之事,疑心偏僻林中藏人實?在杞人憂天,並不相信他的判斷。

容淖聞言倒沒怪高?個侍衛太多心。因為她本身性?格同樣謹慎,深山野林,小心駛得萬年船。

“去把你們千總叫起來。”

高?個侍衛應聲忙跑去叫醒千總大人。

千總抹了把沒睡醒的腫臉,走到容淖身旁時已聽手下講清楚了來龍去脈。請示過?容淖後,立刻安排人手摸去大山西向刺探情況,並吩咐手下悄悄把所有人叫醒。

並命令眾人不得喧嘩,不得點燈。

七月初的月亮不過?尖尖角,紮營地昏暗又?壓抑,一旦沒了光亮,好?像周遭所有蚊蟲都爬到人身邊嗡嗡討嫌了。

捱了約摸兩?刻鐘,去刺探情況的侍衛終於摸黑小跑回來,羞愧又?凝重地稟告,“屬下一路摸過?去,發現一溜斷草叢處,順著痕跡走,能聞見一股驅蚊草氣味,料想當?是有人故意塗抹在身上以便鑽山林的。會殘留那?般濃重的氣味,人手定然?不少,屬下怕打?草驚蛇,沒敢再繼續深入查探。”

千總擺擺手,轉身望向容淖,詳儘請示道,“公主,阿濟山乃阿勒坦山延綿,而阿勒坦山多處科布多境內,峰巒層遝,亙數百裡。幾年前皇上親征噶爾丹,噶爾丹便是敗走科布多,這附近雖然?並非當?年戰場,怕是也不太安生?。還請公主示下,我們是要?加強巡邏繼續在此地紮營,還是連夜遠離是非之地?”

容淖瞥他,“你才是千總。”這人能替皇帝守最愛去的避暑喀喇河屯行宮,必然?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容淖不覺得自?己看?過?幾本兵書便能勝過?他。

千總愣了一下。

這位六公主主意有多大他是領教過?的,身為女子竟敢違抗皇命獨行千裡,深入常年戰亂的漠北之地。

所以他才時時提醒自?己勿要?因為她年少又?是女兒身而輕視她,儘量順毛擼。

未曾想放權倒是挺乾脆。

千總決事果斷,毫不拖泥帶水,得了容淖的默認,立刻安排人手往原定的鄂羅克泊方向撤離。

因為阿濟山西麓形式未明,他們隻得連夜趕路,以圖儘量遠離那?處。

至天色將?曉,引路星辰逐漸黯淡時,一群人正要?停下歇口氣,竟清晰聽見身後有火器震天響,遙遙似乎還有喊殺聲傳至耳畔。

本來身心俱疲的一乾人等嚇得立刻收攏整隊,在千總的急聲安排下以最快速度進入一座名為額爾德尼的小城外圍,立刻被一列披甲執銳的守城軍攔在外麵不得再進半步。

千總頂著一腦袋的汗灰去與?領頭?小將?交涉,容淖高?居馬上,抬頭?打?量這座小城。

看?起來竟然?似模似樣,靠山繞水,與?關內小城差不多,城門城牆與?箭垛哨台樣樣俱全。仔細看?又?會發現每一處都透著嶄新,像是迫於戰事一夕之間新修築起來的工事,從前約摸隻是草原上最尋常那?種柵欄寨門,防防野物偷掏小羊羔還行,防不住鐵蹄彎刀。

再看?城門上深刻的文字——額爾德尼。

是個滿蒙通用的名字,滿語中意為‘寶’。

容淖猜測這座小城或許是朝廷授意新建起來的。

正漫無邊際想著,千總領著那?小將?一起過?來了,他們倒是很謹慎,沒有當?眾暴露容淖的身份。

小將?躬身行禮,不卑不亢道,“科布多方向有噶爾丹餘孽作亂,戰事將?起,上麵有命令必須嚴格盤查過?路行人,不得已冒犯了貴人,卑職這就帶您進城。”

容淖微微頷首,一行人進入城中。

城內街道倒是出乎意料的寬闊,隻是來來往往沒有半個百姓蹤影,所見皆是手提大刀的綠營兵,縱隊跑動不間斷巡邏,有股風聲鶴唳的沉凝肅殺。不像是尋常小城,更像是新建起來的軍鎮。

千總細問小將?,“昨夜我們聽見阿濟山方向有火器兵戈之聲,戰場是在那?邊吧,不知戰況如何?戰火可會蔓延過?來?”

他往容淖身上落了一眼,意思很明顯,若這座小城也算不得安穩,他們便要?立刻啟程離開,以免公主身陷囹圄。

噶爾丹餘孽絕對不會放過?皇帝的公主。

就像當?年噶爾丹身死後,朝廷軟硬兼施逼得現任的準噶爾汗策妄阿拉布坦先後奉上了噶爾丹的骨灰與?女兒。

小將?明白千總的顧慮,但他不得不實?話實?說,“現在出城往京城方向去更可能會被衝撞,此次戰事乃科布多餘孽聯合察哈爾餘孽作亂,就從前投降朝廷被安排在察哈爾八旗那?些準噶爾餘孽。他們一西一東互為支應,額爾德尼離兩?地距離差不多,我們將?軍特地在此臨時設城屯兵以便調人支援兩?地,使三方呈三角相抗之勢。你們現在出額爾德尼,若想避開察哈爾的動亂,隻能選擇先穿山再橫穿大片戈壁灘,繞開察哈爾走包頭?回京。”

千總不由深深歎息。

酷暑時節又?是爬山又?是橫穿大片戈壁灘,莫說身嬌肉貴的公主受不了,他們這些行伍粗人八成也是吃不消的。

一行人隻能暫且在額爾德尼住下。

安全起見,小將?特地安排他們住在齊齊格納山山腳,若遇意外,可直接進山前往紮克拜達裡克城避難,那?裡有不僅有朝廷駐軍,還有漠北兩?大部共五旗環繞。

入住額爾德尼當?夜,聽見一陣浩浩蕩蕩的馬蹄聲與?腳步聲,似乎是在連夜調兵。

容淖從帳篷中出去,站在高?處眺望,看?見最後那?一溜綠營兵竟無一人披甲,隻裹著頭?巾穿著最單薄的兵字服。

按容淖那?點淺薄的紙上談兵的兵法知識,知曉清軍在野外作戰時,最愛用步兵炮兵居中射擊吸引炮火,騎兵兩?翼迂回包抄的戰略。

綠營兵乃打?頭?衝鋒的軍隊。

最易死傷的兵,竟然?沒有披甲!

那?不是衝上去給人當?活靶子!

容淖麵色大變,第一反應是軍中有巨蠡。

又?極快冷靜過?來,若邊軍當?真克扣到如此地步,估計早鬨出動亂,京城不會沒有絲毫風聲。而且這些兵士氣勢昂揚,訓練有素,實?在不像是長期遭受虐待的散兵遊勇。

她喚來千總。

千總先時也是對綠營兵不穿甲感到驚駭莫名,觀察片刻後,思索著很快給出答案。

“自?太|祖以來,我朝軍隊披甲者十之八九,八旗軍盔仿照前朝的棉布鐵甲做出來的棉鐵複合甲,裡分明甲暗甲,一般的火|門|槍是打?不穿這兩?層甲,但一身棉鐵複合甲下來,重達四十斤左右,委實?沉重不便。”

“昔年噶爾丹能那?般狂妄與?我朝叫囂,背後沒少仗羅刹國的勢。他們從老毛子那?裡弄來了不少長|槍|短|炮,據說威力巨大,十分了得,遠非尋常火|門|槍可以比擬。”

“棉鐵複合甲既擋不住外來的強勢槍|炮,又?因過?於笨重阻礙兵士戰場出擊或是躲避,被棄之不用也在情理之中。”

“而且現在這個天氣,棉鐵複合甲穿在身上非常熱。若行軍到戈壁灘,熱死人也是常有的。”

容淖聽得沉默。

上次被迫流落塞外那?一路,她太知道人命有多脆弱。

第三日黃昏,前夜調出去那?支軍隊換防回城修整。

容淖站在齊齊格納山的緩坡上,看?城中忙碌穿梭的人影。

一場仗打?下來,無論輸贏,最忙碌的永遠是軍醫。

容淖在東倒西歪的兵士中,看?見一道十分眼熟的人影。

箭袖輕甲,深眸沉冷,渾身肅殺之氣,正聽邊上副將?模樣的人稟事。

許是剛從戰場上撤下來的人五感過?於敏銳,目似鷹隼直直朝容淖所在的方向望來。

兩?人遙遙對視,於人潮中麵麵相覷。

策棱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緊接著麵色驀地難看?起來。

沉著臉處理完副將?報來的軍務,立刻驅馬趕去容淖麵前,渾身戰場上帶回來的血腥與?硝煙氣息。

一開口,更是怒氣衝天,“你怎麼回事,跑這裡來了?”

“……”容淖好?端端突然?被凶,念在他剛從戰場上下來,沒同他計較,輕描淡寫說明自?己回京途中遭遇波折,然?後理直氣壯質問,“這邊戰事將?起你為何不告知於我?害我們一行險些撞進戰場附近去。”

容淖這趟來漠北純粹是事發突然?,臨時起意。

她沒告知策棱行程,是策棱聽說她至紮薩克圖部的消息後,忖度她的脾氣,擔心她為哈斯之死鬨出什麼風波,自?己不便往紮薩克圖部去,便悄悄遣了一小隊人馬過?去保護她。

直到容淖離開紮薩克圖部回京,才把那?些人打?發回塔米爾。

策棱被反將?一軍,有點訕訕然?解釋,“你把那?隊人打?發回塔米爾時,我已出來領兵平亂了,根本不知你如此著急啟程回京之事。”

明明先前傳出來的消息,是容淖預計待到哈斯撿骨後再回京。他估算時間,那?時候業已平亂結束,便沒傳信告知於她。未曾想她會提前出發,正巧撞上戰事。

翻這種通信不暢的舊賬毫無意義,又?不是她的錯。

策棱很快調整心緒,黑眸仔仔細細打?量容淖,見她那?削減的下巴上頂著兩?個青黑眼圈兒,整個人透著股濃濃的倦怠,像是連多說一句話都厭煩極了,不由蹙眉道,“怎麼把自?己折騰成這樣,近來夜間還做噩夢?”

容淖一愣,反問,“你怎麼知道我睡不好??”

“我們在阿潤家一起借宿共十九日。”雖然?中間隔了一道簾子,但她夜間不時會低囈幾聲,策棱聽著,偶爾能聽清她在嘀咕什麼,多半是聽不清楚的。

但那?出自?夢中的壓抑困頓他辨的分明。

策棱心中十分清楚,於他而言,闊大草原是生?他的故地家園,有他尚未實?現的野心與?功業。

於容淖而言,這蒼茫塞外,留給她的隻有漫天風雪裡罪惡的殺戮與?生?民如煎的噩夢。

當?時他本試圖找機會開解她,可她好?像很快便調整過?來。在阿潤家後來的日子,他午夜夢回,隻能聽見她綿長的呼吸,幾乎沒再聽過?那?些泄露脆弱的夢囈。@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策棱微微彎腰與?容淖平視,認真再問,“最近又?睡得不好??”

他不知道哈斯為何暴亡,但觀容淖抵達紮薩克圖部後一切風平浪靜,也能猜到裡麵定然?有許多不得已的隱情。

以至於以狂恣聞名內外的六公主都選擇息事寧人。

這定然?又?是一次令她不愉快的塞外之行,以至於勾起了她深藏的噩夢。

容淖在青年關切的眼眸裡,意識到他好?像什麼都知道。

有一種被人放在眼瞳裡細細觀察,潛心琢磨的感覺。

這種滋味讓她彆扭又?難堪,可在彆扭難堪之餘,油然?再生?出一股坦然?。

反正他早知她。

不管是從前一直幫她收拾那?群塔裡雅沁回子的尾巴,還是後來那?群僉妻,他從未表過?讚同,但也沒有堅決反對。

更不會在心裡譏諷她多管閒事。

她知道的。

是在他每一次看?向自?己的眼神裡得來的答案。

裡麵總是堆滿珍惜和欣賞。

他之前大概不是隨便說說,他真的會高?興她生?死喜樂不寄托由人,甚至更會驕傲她去幫助那?些陷在泥淖裡的人。

隻是他不會說出來,大概是怕由此助長她的‘氣焰’,讓她往後愈加無所顧忌會去插手一些危險事宜。

被人看?透的滋味不算好?,特彆是對一個精明自?傲的人而言。

可容淖並不想讓自?尊拖著,把正常的路走向曲折。

她抿唇開口,不過?不是回答策棱的關心,而是問他,“綠營兵不穿甲當?真比穿甲傷亡更少?”

策棱凝在她麵上的目光微怔,再順著她的目光望下去,城中街道到處都是東倒西歪的士兵,輪戰三日,人已經疲累到了極限,哪管身下是石板還是馬腹,咬著饢餅直接歪過?去的不在少數,沒有及時歸圈的馬兒一拱頭?叼走他們的口糧。

傷兵營裡,哀嚎更是不絕於耳,隔得這般遠,仿佛都能看?見無數燒灼扭曲的皮肉。

策棱深深看?了容淖一眼,柔聲道,“隨我來。”

容淖稀裡糊塗被他帶至一處守衛森嚴的處所。

推開門,容淖被裡麵整齊排列幾門子母|炮鎮住,“軍械庫?”

帶她來這裡做什麼。

策棱示意容淖走近一些仔細觀察,“可看?出什麼了?”

“……”容淖麵無表情,“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威遠大將?軍’,少賣關子。”

策棱似乎笑了一下,帶她朝幾口大箱那?邊去。青年利索打?開鎖頭?,掀去包裹其上的油布,掏出一柄型製古怪,渾似琵琶的長銃遞到容淖眼前,肯定道,“你會使三眼銃,這個應該能看?出門道。”

容淖接過?,擺弄這把古怪家夥的筒身與?扳機幾下,沒覺出有多與?眾不同,直到她敲開銃背彈夾,細細點數。

容淖不敢置信,“二十八枚,這種連珠銃能連發二十八彈?”@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是,這會是當?今最厲害的連珠銃,什麼佛郎機老毛子拍馬也及不上。還有那?邊的子母炮,也是重新改進過?的,威力較之從前足以翻倍。”策棱答得肯定,笑盈盈凝視容淖,眼中是很直白的歡喜,“它們能問世,你居首功。”

容淖眨眨眼,驀地反應過?來,驚疑不定,“你真把戴老弄過?來了?”

之前策棱讓她借由山骨不動聲色赦免了一個打?牲丁,容淖事後模糊知道那?人姓氏,認為此乃天大的麻煩,沒敢深思,更不欲深究。

她當?時想著,策棱想方設法赦免了被流放遼東的戴老,頂多私下詢問他一些火器改進方法,以用在戰亂頻繁的漠北,未料到他竟膽大至此。

不僅改造了皇帝賜名的‘威遠大將?軍’子母炮,還造出了二十八發的連珠銃。

戴老乃火器這一塊不世出的天才,那?些令傳教士自?豪甚至自?得的火器,他看?過?後不出幾日便能仿造出來,無論是火銃還是火炮皆是如此。

昔年他不僅向朝廷進獻了連珠銃,還奉命造出了威力巨大的子母炮。

皇帝親征噶爾丹時,子母炮曾立下大功。

戴老才乾冠世,隻是不擅為官之道,終被流放遼東。

“有了它們,我會很快結束這關外的亂世,解生?民倒懸。”青年意氣風發,眉眼飛揚,自?容淖手中接回連珠銃妥善放好?。

然?後抬頭?,直勾勾望著容淖,深邃又?強烈,“塔米爾河畔有種小野花,在我幼時隨處可見,長大後回去卻發現怎麼也找不到,我以為是絕種了,直到今年雪化草長,又?重逢了它們。本來是要?寫到給你的信中的,但我提筆時方才想起一直不知它叫什麼名字,問身邊人說出來的也都是他們自?己杜撰的名號。個個粗人,不堪入耳。”

“等到一切塵埃落定,你去給它們取個名字可好??”

策棱知道容淖兩?次塞外之行都極不愉快。

她如走在金樓玉闕中,無意被一本掉出來的書絆了腳。

翻開一看?,滿紙觸目驚心的‘人相食’。

令她行怕回頭?顧,坐似火焚身。

在收拾好?這片破碎地域前,他不會讓她再次踏足噩夢。

但他希望,若有朝一日,一切好?起來後,她是願意來的。

容淖迎上青年盛滿期待又?緊張的眼。

漠北沒有第二個哈斯值得她不顧皇命再行一遭。

她若要?去看?漠北塔米爾河畔盛開的小野花,給它們取名字,除非她嫁給策棱,然?後按照朝廷規矩,歸牧塔米爾。

他不是在詢問花的名字,是想得到她的答案。

在一個意想不到的時機。

容淖回望策棱。

很想潑他冷水。

可到嘴邊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該怎麼說呢。

說他在白日發夢。

關外的亂世他暫時平不了。

以戴老之才二十八發連珠銃必不是這兩?年才研究出來的,否則也不可能短短半年時間便讓策棱造出如此數量。這樣厲害的武器,戴老流放塞外時為何不早早進獻於帝王免罪。

因為戴老知道,帝王不需要?。

皇帝不需要?一個漢人能造出這樣厲害的火器。

昔年滿人以騎射得天下,太過?厲害的火器對敵人有用,對八旗軍隊同樣有用,會大大削弱了八旗軍的優勢與?戰力。

騎在馬上讓人當?活靶子麼,還沒來得及彎弓搭箭人已經去見了閻王。

容淖緩緩開口,“先前,聽千總說起綠營兵的盔甲重達四十斤左右,我特地去拿了一件來看?,其實?不如想象中笨重,你知道是為何吧?”

策棱當?然?知道。

因為綠營兵的棉鐵複合甲裡麵沒襯鐵。

因為綠營兵多為漢人,皇帝要?防他們造反,有意削弱。

以少馭多,總有操不完的心,防不完的人。

皇帝會防被打?斷骨頭?的漢人,也會防被圈成牛羊的蒙古人。

若是蒙古人和漢人‘勾結’,弄出個了不得的東西,於皇帝而言,並非幸事。

可是……

“我想試試。”策棱雙目湛然?生?輝,裝著盛大的期待。

賭一賭,在巨大的利益麵前,皇帝或許會動心,改變想法。

裝備上這些厲害的火器,朝廷必定軍力大漲,銳不可當?。

屆時什麼準噶爾、和碩特、羅刹國,再不必諸多顧慮。

容淖聞言,隻覺得青年當?真是不了解皇帝。

這些東西,不如現在立時毀了,他還能少遭一場禍殃,繼續順順當?當?領兵作戰,前途無量。

可她說不出口。

他也不會聽她的。

最終,容淖隻是說,“回吧。”

策棱為她拉開門,人站在陰影裡,目光與?身影一樣黯淡。

第60章

一連幾日,容淖未曾再見過策棱,聽說是在那天同她交談完便被緊急軍令催走了,察哈爾方向?軍情緊急。

軍械庫裡的東西也被一並帶走了。

容淖依舊站在齊齊格納山的緩坡上看城中景象。

她看見無數換防回來的兵士東倒西歪躺在城中大街小巷。

有百姓聽見自己門口有□□聲,悄悄把?門打開一條縫查看情況,見是一群渾身?浴血的受傷兵士正坐在階前相互包紮,嚇得連忙拍上屋門。

過了許久,一盆清水被從屋中重重推出,又飛快合上門。

兵士們麵麵相覷一瞬,飛快撲上去搶水。

滾熱七月,從血與火咆哮的戰場撤下來,又一路奔波回城,誰不是口舌焦渴。

一番搶奪之後,眾人意猶未儘咂咂嘴,遺憾往屋門瞅上兩眼?,又自然彆?開視線,繼續與同袍包紮說笑?。

容淖平靜注視著這一幕。

直到這一刻,她方有些相信,意氣風發的青年並?非單靠一腔赤誠熱血便信誓旦旦要平了這塞外的亂世,解生民倒懸。

他是真?的有在用心去做。

當?一支疲累的嗜血軍隊躺在大街上,而秋毫無犯時,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百姓才會有可能?相信太平即將到來。

正漫無邊際想有的沒的,千總行色匆匆跑至容淖跟前低聲道,“行宮傳來消息,五公主在侍奉太後去行宮途中,不幸因暑熱薨逝。公主,我們需得立刻回去。”

容淖驚怔片刻,才從這個消息裡?回過神。

“你去安排吧。”容淖人依然有些恍惚,依稀記起五公主才二十歲,那般芳年華月,同行的太後與皇帝哪個不比她衰弱老邁,偏她熱死?了。

千總去與城中留守的小將耳語一番,希望他能?與察哈爾那邊通個氣,順便再調撥一隊人手護送他們過察哈爾。

小將作難歸作難,卻也知曉這種喪吊大事委實不好耽擱。

他讓容淖一行暫且在城中打點上路事宜,自己跑去安排。

次日容淖一行出發時,天際尚有啟明星引路。

沉重的城門緩緩吊開,他們走過焰光熊熊的城門燈炬,沒入昏沉沉的黎明。

一路往南行。

或許是知道附近有戰火的緣故,人更焦灼,溫涼的塞外夏日也不那麼?宜人了。

為了儘快越過戰區,他們一路趕得很急,鮮少正經歇息,單人雙馬輪換上路,容淖感覺自己耳畔是從不斷絕的噠噠馬蹄。

以至於有幾十騎打西南戰場方向?疾衝而來時,她第一時間聽出了異常,心念一動?,微微卷起一角車簾。

在炙陽燦燦的午後,目光掠過蔥蔥青綠,容淖與來人對視。

策棱勒馬停在車窗外。

幾日不見,他消瘦不少,眼?窩深陷,麵目線條顯得越發冷而銳,下巴青茬沒有打理,整個人再淹上騎行而來的塵沙與汗水,狼狽不堪。

明朗的日頭下,容淖清晰看見一條醒目刀口自他右耳後方斜著往下延伸進脖領裡?,隨著他扯韁勒馬的動?作,盔甲領口處依稀露出一圈包紮白布,零星有幾點紅。

看起來是在戰場上受傷了,而且情形十分?凶險。

策棱見容淖打量自己,略有窘迫。

他知道自己現在模樣不好看,可是戰場來去,實在無心也無力拾掇自己。

虛握成拳低咳一聲,策棱啞聲交代,“我帶了一支通曉察哈爾戰場形勢的人給你,他們會護你儘量避開戰區走。”

容淖“嗯”了一聲,從車窗裡?側頭望他。

她那天在軍械庫是沒有直言不諱潑他冷水,可她從頭至尾的冷淡態度無一不在強調二人之間存在巨大分?歧。

他欲分?享真?心,而她隻?在意安心。

那天的策棱是失落而遺憾的,容淖知道。

乍然再見,雙方對視的眼?神裡?,其實藏有很微妙的不自在。

說實話,容淖以為他們最近不會再見。

至少在那批火器前途未明前,他們不會再見。

再見也不過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徒增口舌,不如就此冷在一旁,事緩則圓。

容淖見策棱交代完一切後並?不告辭,隻?是略顯沉默地立著,斟酌一下乾脆主動?開口,“你當?我怯弱也好,冷漠也罷,總之莫要想著說服我。”

策棱聞言眼?角蕩漾出一圈笑?紋,凝視容淖緩緩開口,“女子?善懷,亦各有行。”

“而且,我不認為你的想法有問題。”

容淖啞然一瞬,難得生出茫然,“既然如此,你為何偏要弄出那些東西?”

“不破不立,先破再立,舊例陳規必須有人不厭其煩去敲擊,總會破的。”策棱依舊在笑?,不過這次的口氣更加堅定,“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那為什麼?不是我。”

青年雙目熠熠,意氣風發,昂揚如一柄剛出世的奇兵,蠢蠢欲動?要蕩清天地。

容淖了然,“寧鳴而死??”

她在心裡?哂笑?這竟是個天真?之人,又隱隱生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豔羨。

策棱搖頭,黑黝黝的瞳仁裡?是十足的坦誠與野望,“我不過是一個自私與良知並?存的普通人,並?不無私更不高潔。”

他平靜道,“選擇去做,不過是因為行善需要成本,功業需要累積。”

他憐塞外苦命人,總不能?隻?是嘴上說說。

這批火器或許很快便會被皇帝下令毀掉,但至少在這一次規模不小的平叛戰役中,它能?儘快平息戰火,救下無數性命。他亦能?由此多收攏部分?軍心,把?根在漠北紮得更深些。

至於皇帝那裡?,他知道於皇帝而言自己的‘另辟蹊徑’與急功近利無異,不會有他好果子?吃。

可是在皇帝沒有培養出下一個隻?能?倚靠朝廷出頭的漠北王族血脈前,他有把?握自己不會被徹底放棄。

頂多坐幾年冷板凳。

還算值得。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萬一就是這一次,正好能?敲開皇帝的固執。

已經走到這一步,他不許自己縮回去。

容淖聽罷,一時無言。

“我方才是在想你如此反對這批火器,會不會破例接受它。”策棱勾起馬鞍旁懸著的皮囊,約摸是帶在馬上奔波太久的緣故,皮囊係結絞緊,他乾脆掏出匕首劃斷牛皮繩,自裡?麵掏出一物,“請托戴老改造過的,遠比尋常火銃輕巧靈活,三眼?銃太笨重了,你用應該不算趁手。”

他說著,剛想把?東西遞給容淖瞧瞧,又在半途頓住。

銃身?不知在何處濺上血,現已乾糊成大片血漬。

策棱下意識伸手抹淨,可那些血漬乾在精雕細琢出來的紋路裡?,仿佛跗骨之蛆。

他身?上沒有手帕,嘗試用甲衣下的中衣去擦,結果同樣不如人意。

容淖從他的窘迫中發現了這點小意外,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犯傻,策棱像是明了什麼?,放下甲衣,苦笑?一聲,“看來是天意了,本想著那批東西恐怕難能?長久,若有一件能?留存下來護你周全亦算小得圓滿。”

說罷,他一派自然地把?東西塞回去。

沒有堅持讓容淖過過眼?,也沒再深聊的意思,見千總在前方回身?張望,隱含催促之意。

策棱再看看容淖,收起自己那些無用的心思,牽出一個笑?,隻?是很平常地叮囑,“南下路迢迢,多識草木少識人,好好睡覺,一路保重。”

車隊重新上路,容淖放下竹青窗紗,餘光隻?能?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被漸漸甩在身?後。

可容淖眼?前,始終浮現策棱方才努力想要擦拭乾淨火銃那一幕。

青年發躁的眉眼?裡?,有股極致且稚拙的真?誠。

容淖惡劣地在心中點評,比起明確自己喜歡一個人,相信彆?人的真?心其實更難。

在權衡利弊之後,為這種無望且顯得可笑?的愛意去清醒沉淪更是難上加難。

容淖陷在軟枕裡?,耳畔是噠噠馬蹄。

早習慣的動?靜,這一刻卻感覺聒噪無比,車廂裡?悶得發慌,她不由卷起車簾想透口氣,鬼使神差往回落了一眼?。

青年仍然立在原地目送,背頂著草原七月的烈日,那份赫赫炎炎似乎融進了他的骨子?裡?。

以至於,那種“你回頭看我一定在”的眼?神太熾熱和直白了。

隻?一眼?。

容淖像是被什麼?東西燙到,轟然點燃,驀地升起一股衝動?,“停車!”

衝動?之後是滿心茫然。

春山還在外麵等待容淖的下一個命令。

容淖靜靜坐在車中。

聽著有馬蹄快速靠近車窗。@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在沉默中,一隻?大手自外麵微微挑起窗紗一角。

然後,那柄血跡斑駁的火銃被握著膛管遞進來一半。

這幾年的從軍生涯教會策棱,‘戰場’形勢瞬息萬變,機會稍縱即逝。

總是清醒的公主願意為他停留片刻,足夠了。@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戴著串珠軟鐲的細手輕輕搭上火銃手柄。

他們沒有觸及彼此身?體,卻於無言中得到默契-

八月中,容淖一行終於回到喀喇河屯行宮。

祭奠過五公主後,容淖去探望了太後。

五公主是在太後的壽康宮長大的,祖孫兩情誼深厚非旁的孫輩能?比,自五公主急病薨逝後,太後成日以淚洗麵,還算朗健的老人家不幾日便病倒了。

皇帝親奉湯藥,日日晨昏問安。

將進九月萬壽節時,太後終於恢複了幾分?精神。

皇帝心情大好,大手一揮,準備為太後操持一場盛大壽宴。

太後以宮中奉勤克儉為由婉拒,皇帝無奈,隻?能?從簡,隻?讓隨駕至行宮的大臣與妃嬪皇親為太後賀壽。

名義是小宴,場麵卻一點都不小。

行宮中人造出來的水景堤岸、山巒島嶼仿佛一夕之間披上喜意。

太後眾星拱月坐在紫光閣中,被眾人祝壽的奉承話逗得眉目生輝,合不攏嘴。

這種時候,大孝子?皇帝定然在旁作陪,不時湊趣幾句,頗有彩衣娛親的意味。

太後到底上了年紀,又是大病初愈,不多時便口稱乏累,回去歇著了。

皇帝今日興致似乎不錯,恭送太後回去後,換了個疊風亭繼續聽戲,偶爾還會與臣工們點評一二。

容淖坐在女眷席中,聽得妃嬪們討論皇帝心情愉悅的原因。

“聽說是漠北叛亂已平。這次噶爾丹餘孽鬨得那般洶湧,兩地聯攻,皇上索性從漠南調去援軍,誰知漠北的將士們竟那般爭氣,援軍尚在路上,他們直接血戰科布多兩日拿下最終勝利。”

疊風亭那邊似乎也正說起漠北平叛之事。

臣工們正在齊聲恭喜皇帝,大拍馬屁,稱乃皇帝庇佑此戰才會如此順利。

容淖麵無表情飲下一杯杏花釀,不知喜從何來。

高興平叛迅速麼??

可是本應該更快的。

甚至根本不必征調漠南軍隊。

不用最後血戰取勝。

若非皇帝在察哈爾大捷後,從主將處得知大捷‘真?相’,秘密遣使出京直奔漠北,禁用了那批火器,這場平叛之仗早該落下帷幕。

正因皇帝這‘神來一筆’,改變了戰場局勢,令原本順利的戰局陷入膠著,以致於往後漠北送來的八百裡?急報中,戰死?人數一日比一日更多。

皇帝估計也是看煩了,才會決定調漠南鐵騎前去增援。

當?然,這些皆屬朝廷機密,許多人並?不清楚。

容淖是憑借已知的信息與戰報裡?的戰損人數推論出來的。

畢竟沒火器與有火器時的局勢與戰亡人數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一眼?分?明。

不知情的人隻?會認為這場仗越打越艱難,最後僥幸大獲全勝實乃祖宗庇佑。

容淖垂垂眼?,扔下酒杯離席去外麵透氣散散酒意。

她特地挑了一處偏僻幽微的湖邊假山閒走,垂柳茂密,水瑟泠泠,宮人也被遠遠打發在身?後。

聽見暗影裡?有男子?壓低聲喚‘六公主’時,容淖嚇得渾身?一激靈。

張口正欲喊人來,恍然看清自昏黑山洞裡?探出一張有幾分?熟悉的臉。

恭格喇布坦。

容淖嗓音壓在喉嚨裡?,蹙眉斥低他,“這是作何?”

“冒犯了公主,聽聞你才從漠北回來不久,還途經過戰場,我隻?是想問問你可知曉我兄長那邊的情形。”

恭格喇布坦現出全部身?形,衝容淖歉意施禮。

容淖方才看清,這個在繁華堆裡?養尊處優的弟弟竟比他身?在戰場上兄長更加憔悴枯槁,雙目無神,錦衣華服披在身?上,仿佛包裹著一具行屍走肉,令人觸目驚心。

對於恭格喇布坦為何會把?自己搞成這樣,容淖心裡?有點猜測。到底是不熟,她沒有多嘴,隻?是說,“你兄長的情形你不知曉?”

“自禦營一彆?後,兄長再未與京城家中通信。”恭格喇布坦煩躁道,“但我聽說兄長是上了平叛戰場的,可是朝廷戰後敘功封賞卻沒有兄長名字,我與伊吉都懷疑他是不是出事了。”

恭格喇布坦是跟在自家兄長腳後跟長大的,最知道兄長的雄心與抱負。怎麼?可能?上了一趟戰場,寸功未立。

退一萬步說,就算他兄長當?真?沒有立下什麼?功勞,可憑借兄長的漠北王族出身?與長在宮廷的背景,主將隻?要不傻便該知道兄長是皇帝為收服漠北特地養出來的。

忖度著皇帝的麵子?與心意,主將再怎麼?也會分?點小功給兄長,豈會在敘功奏折上對其隻?字不提,仿佛漠北沒有那麼?個人。

容淖聞言,心知肚明策棱為何許久不曾聯係家人。

定是怕自己私攬戴老打造強兵的禍患牽連到家人。

忙活一圈,最終就落得個‘查無此人’的結局。

真?是可憐又可笑?。

容淖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在外麵轉悠到宴席結束。

借著酒意,頭腦一熱去瀛台求見皇帝,得到準允入內。

她懶得婉轉試探,直接道明來意,“女兒想知道漠北那批軍械您如何處置了?”

皇帝並?不意外她會知道那批軍械,畢竟她在漠北的一舉一動?都曾由千總呈報至禦前。

“毀了。”皇帝回得平淡。

容淖鼻尖嗅著裕暑丹清涼的香氣,壓下騰騰上竄的火氣,一字一頓咬得很重,“它們很厲害,連佛郎機人都比不上。”

皇帝放下茶盞,輕描淡寫道,“流水不爭先,爭的是滔滔不絕。”

容淖扯扯唇角,似是難以理解,“百川東到海,誰掬起一捧水能?分?清它來自哪條河域。深流靜水與滔滔不絕最終不過殊途同歸,何不修以闊大,載千帆,渡萬民。來日史書?工筆,天下傳唱,亦為德風昭彰,千秋福祉。”

皇帝輕笑?,居高臨下的眼?神像是在看天真?的稚子?,緩緩吐出四個字,“女子?胸懷。”

轉而又帶上幾許憐憫,幽幽道,“也不怪你。”

容淖反應了一下,才大概知道皇帝在暗指什麼?。

@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她和皇帝是同一個祖宗,同一個姓氏不假,可這天下基業絕對不可能?落到她一個女子?手中。

所以,她可以想當?然地施舍給天下人,不管此舉會不會分?薄皇家的利益。

反正,又不是她的東西。

求見之時,容淖本有一肚子?話要與皇帝爭辯,陡然聽見這麼?一句,忽然覺得索然無味,那點酒意驅散得一乾二淨,頭腦異常清醒。

她怎麼?就忘了——家天下。

家在前。

保家族延綿、祖宗基業在前。

天下昌平在後。

再爭下去不過強逞口舌之快。

反正東西已毀,策棱也已遭受暗中懲處。

若是再度激怒皇帝,讓已要平息的風波又激出浪花來就不好了。

容淖麵無表情尋了個理由退下。

待她走後,皇帝拿起案幾上得書?翻了兩頁,突然開口,“梁九功,去把?信找給朕。”

梁九功作為追隨皇帝多年的大太監,哪怕皇帝語焉不詳,他依舊第一時間奉上了皇帝想看的東西。

——幾個月前,千總自行宮謄抄送至禦案的信件。

在禁宮裡?,主子?們無論大事小情的來信,一律必須先經過皇帝的眼?。當?然,皇帝不是每封信都有那閒心去看。

可底下人必須這樣做。

哪怕容淖身?在外麵行宮,千總也嚴格執行這項規矩,曾把?她的信件抄送轉呈皇帝案頭。

皇帝一目十行,擱下信紙後驀地嗤笑?出聲,又悠悠然繼續撿起書?翻。

先前看著多羅特部的布和不成樣子?,策棱又委實出色,本想睜隻?眼?閉隻?眼?……

男女情愛,交心纏綿,走進去乃人之常情,就怕走不出來。

到最後,分?不清自己姓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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