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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倫純愨公主 抱鯉 51922 字 1個月前

第61章

萬壽節後,禦駕回鑾。

浩大延綿的隊伍逶迤鋪向京師。

容淖昏昏沉沉上車下車,徹底醒神時人已在壽康宮的佛日樓中。

自萬壽節那晚見過皇帝後,她便病倒了?。先是高熱,應是當日酒後去湖邊吹風所致。後來高熱漸褪,人依舊病歪歪,幾乎見風就倒,大?抵那場高熱隻是誘因,令她身體裡這大?半年累積下的隱患猛然爆發出來。

太後許是念著驟然早薨的五公主,頗覺人生無常,待她這個養在?壽康宮的孫女倒比從前真切幾分,時不時會?讓人去送點東西,看顧一二。

容淖一直斷斷續續養病,從落葉以未儘枯黃的麵容跌入秋暈,一渦半轉,跟隨秋水流去。直到萬木寂寥,積雪傾覆,枝頭麻雀頂著蓬蓬毛冷到嘰喳跳腳。

年關將近,各部蒙古王公已經入京年班。

容淖去向太後請安,正好遇上太後娘家?漠南科爾沁的使者給?太後送節禮來,使者是太後娘家?直係晚輩,太後問問故鄉故人,很有的聊。容淖跟隨陪客,無意聽?得使者提了?一嘴,今年不止漠北照例獻九白之貢,多羅特部世子布和也獻上了?九白之貢與不菲貢禮。

據聞布和這小半年裡進益不小,已由?從前與多羅特汗兩家?大?的局勢發展出西風壓過東風的苗頭。

否則,年班這樣的好機會?豈會?輪到他頭上。

許久沒?聽?見布和的名字,乍然聽?人提起還有點恍惚。

自從回到宮中,容淖每次在?病中醒來,嗅著滿室泛苦的氣?味,遠眺紫禁宮牆裡一重疊一重的飛簷山歇,都會?有種恍然如夢之感。

那些獨自走過風刀如刃的莽莽雪原或是在?滿目青綠的草甸子上跑馬的記憶,與她現處的環境過於割裂。

使者告退後,容淖拿出給?太後調配的藥包。

老人家?喜歡禮佛念經,從年輕時起便定下習慣,每日會?抽出一個時辰去佛堂念經焚香。在?陰暗佛室待的年月太久,又總被焚香煙霧熏著,眼?神難免不濟。

容淖投桃報李,身體舒服的時候會?替太後調配一些藥包過來敷眼?。太後起先不怎麼相信她的三腳貓醫術,將信將疑試用一次後,覺得視物依然重影但眼?角不再?發澀,清爽許多,這才樂意。

太後不是很愛說話,但喜歡聽?旁人說話逗趣。

容淖並非能?說能?聊的性格,祖孫兩算不得投契,一般是敷完眼?睛便提出告辭,免得硬湊在?一起兩人都不舒服。

回佛日樓後,容淖一直在?想漠北的九白之貢。

策棱已經‘了?無音訊’數月,不知?這次是否在?入京年班的蒙古王公裡。

容淖猜測,應該是在?的。

上次他‘捅出簍子’,皇帝礙於那批火器的緣故不便張揚,估摸是讓使者去暗中訓誡過他。

但他的出身及自身能?力到底對皇帝收攏漠北至關重要,皇帝不會?輕易荒廢他,肯定會?趁著年班再?把人叫回來親自敲打一頓,順便再?考察一下他是否反骨未消,配不配得到諒解,給?與第二次機會?。

這日午後,天邊掛著點點白慘慘的冬陽,容淖正在?窗前作畫,熏籠裡燃著暖烘烘的鷓鴣斑香,木槿小跑進來,身上的寒意驅得輕煙向上的姿態愈發嫋娜。

容淖為之側目,“出什麼事了??”

木槿雙目粲然,未語先笑,“皇上召見公主。”

容淖聞言了?然。

無怪木槿這般激動,自從上次她去瀛台請見過皇帝後,皇帝再?沒?見過她。

甚至連後來她重病臥床,乾清宮也隻派個小太監過來探望了?一次,按照定例送了?點東西。

這下,連傻子都知?道?六公主又受萬歲爺冷落了?。

容淖被木槿打扮一新扶上暖轎,抵達乾清門時,梁九功出來迎她,笑盈盈道?,“裡麵都等著呢,公主進去吧。”

一個‘都’字,明顯不是單指皇帝。

那,裡麵還有誰?

容淖呼吸漏了?一瞬。

轉眸望向梁九功,希望得到一個答案。梁九功借由?引路的動作,巧妙避開她的注視。

容淖見狀,心不住發沉,慢慢抬步踏入殿內。

乾清宮地龍燒得旺,皇帝一襲家?常錦袍,似乎興致頗好,閒坐在?榻上親自沏茶,不時與對麵青年說笑,仿若一位再?尋常不過的清矍老者。

容淖上前請安,目光佯裝不經意掃了?一下那青年。

原來是他。

布和。

容淖向皇帝問安時,布和也起身向她行禮。

皇帝端茶啜飲,含笑讓他二人莫要多禮,並對布和道?,“你與朕的六公主也算舊相識了?,不必因為身處宮闕便過於拘謹。”

之後,皇帝讓二人入座,一起談了?約摸小半個時辰的茶經。多半時候是皇帝在?說這茶的‘六絕’,什麼青翠多毫、葉嫩勻齊、香凜持久之類的。

又是一杯清茶下肚,布和咂摸滋味,依舊沒?品出什麼高遠餘韻,隻覺得寡淡無味,不如草原上的奶茶醇香甜蜜,不由?赧然,自嘲笑笑,“不敢欺瞞皇上,臣委實愚鈍,全程都是雲裡霧裡的,勞您對牛彈琴一遭。待臣此番回去後,定然以勤補拙,希望下次再?有機會?聽?您賜教時,至少?能?搭上一句半句,而非全程都在?想這茶苦味兒真濃。”

皇帝聞言忍俊不禁,像是極欣賞布和的實誠,順嘴打趣道?,“非也,你如此這般,豈不是正好投了?這雲霧茶的名字,還稱不懂。你說是吧,小六?”

容淖從進門伊始見到布和,察覺到皇帝今日喚她前來的用意後,便格外沉默。這般被皇帝點名問話,不可能?繼續裝啞,言簡意賅應了?一聲,“是。”

皇帝似對她的冷淡態度不以為意,繼續同布和道?,“六公主聰慧,於茶藝一道?上頗有所得,你在?京城還要待上一段日子,你們可以趁機多交流一二。”

話音落下,良久沒?有得到布和答複,殿內一時陷入詭異的靜默,隻有壺中餘煙無知?無覺自在?晃蕩。

皇帝自己最先愣了?,麵色微變,目似鷹隼直直射向布和。

他幼年登基,這輩子就沒?人讓他的話掉地上過。

特彆是這種飽含深意的暗示。

容淖也禁不住抬眼?偷瞥布和。

在?餘光中,容淖看見布和徑直起身,朝皇帝重重下拜,“請皇上饒恕臣不敬之罪,臣想請問皇上可是有意讓臣尚公主?”

“你不願?”皇帝眯了?眯眼?,喜怒難辨。

布和立刻表忠心,“能?做皇家?女婿,臣自然千萬個願意,不過……”

皇帝往後一靠,好整以暇看著布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輕慢,“不過什麼。”

布和吞吞吐吐,中途甚至還暗暗瞥了?容淖兩眼?,半晌,像是下定決心一般低聲道?,“尚公主臣願意,隻尚六公主不行。”

容淖瞠目。

她沉默這一程本在?琢磨該如何應對皇帝隨時可能?出口的賜婚。沒?想到,她沒?來得及抗旨不遵,布和先跳出來了?。

她心道?這個布和果真是個千變萬化的人。

難怪每個人口中的布和都不一樣。

誰也說不清哪一麵才是此人的真麵目。

“……為何?”皇帝更是直接氣?笑了?,似是覺得荒謬,目光在?布和與容淖二人中間來回遊移一圈。在?他印象中,當時在?禦營時,這個布和分明一心想贏得六公主青睞,真情也好,假意也罷,總不能?這般快變卦,“莫非你二人之間生了?齟齬?不妨說出來讓朕聽?聽?,許是能?給?你們解開誤會?。”

“沒?有誤會?。”布和支支吾吾,語焉不詳,“就是覺得不合適。”

皇帝心中有氣?,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說。”

布和被問急了?,心頭一橫,咬牙道?出一句,“臣聽?聞六公主曾被一群惡徒挾持,流落草原,為策棱所救。後來公主遠赴漠北,身邊跟隨的亦是策棱親信。”

言下之意……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妄議皇族!”皇帝登時勃然大?怒。@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這個布和竟敢當麵嫌棄他的公主不貞。

這和直接摑他臉上有什麼區彆。

自打容淖從草原上回來,皇帝從未問起過她流落後的經曆。

是不關心,也是不在?意。

都投胎成皇家?的公主了?,女子中的頭一份,那些身外之名根本不值一提,齊齊整整平平安安地回來便算雨過天晴。

見皇帝怒不可遏,布和連忙伏地叩首,“皇上明鑒,臣絕無此意。”

“臣之所以這樣說,並非嫌惡公主,而是……”布和似乎難以啟齒,一句而是在?嘴邊咀嚼好幾回,才硬生生從喉管裡擠出一句,“而是臣母有過同樣的流落遭遇,甚至因此被王叔廢除哈敦之位,此乃莫大?羞辱。”

“子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臣很心疼額吉。”布和深深吸氣?,麵色扭曲,眼?神掙紮,緩了?許久方艱澀出聲,“可是,那些因為額吉而加諸於臣身上的汙言碎語臣照樣忘不掉,七尺男兒,誰不想抬頭做人。”

“六公主落難一事在?漠北並非瞞得密不透風。若臣尚她,臣心中這道?跨不過的坎兒恐如關山難越,又談何攜手百年。”布和說罷,似羞愧不已,朝皇帝重重磕頭,眼?淚‘唰’的淌了?一地,“這樁婚事,於臣不豫,於公主更是不幸,請皇上仔細思量!”

皇帝麵色古怪,甚至有點沒?藏好的扭曲。

心頭火起,想發作吧,奈何布和太真情實感了?,甚至不惜剖開自己的卑劣。

他連自個兒的親娘都介意。

更遑論是彆人的女兒。

公主也不能?例外。

話已至此,若執意要把六公主嫁給?他,皇帝自己都覺得荒唐無比。

皇帝按按狂跳的眉心,同為男子,他其實是能?理解布和的。

他心裡歎了?口氣?,去看自己始終垂首立在?一旁,安然靜默,形如一尊姣好泥塑像的女兒。

容淖知?道?,這個時候她或許該掉兩滴眼?淚,以此博得皇帝的憐憫。

畢竟她一個未婚姑娘,竟被人這般當麵作踐羞辱。

而且,這份羞辱的來由?非她咎由?自取,若說她被挾持流落草原太子占七分責任,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偏縱太子的皇帝至少?該攤剩下三分。

可她哭不出來。

最終,在?皇帝欲言又止的目光中,容淖似方從百般衝擊裡回過神,提裙輕盈跪倒在?地。

或許是她表現得過於冷靜了?,皇帝心念一動,原本對她那些隱秘看法沉壓下去,反倒有些不忍心看。

“小六,這是作何,快起來!”

容淖不起,她目色坦蕩而澄澈,靜氣?從容道?,“我與世子並非一路人,還請阿瑪體諒他罷。”

“唉,你……”怎就鬨到這一步了?,皇帝深覺今日失策。

這個布和是不是有癔症啊,這小半年他冷眼?看著像是立起來了?,豈料又突然抽風來一出!

布和仍然哭泣不止,可是那雙浸著淚的眼?眸深處卻是一片平靜。

餘光瞟見一角綺麗的裙裾跪在?自己不遠處,恍然想起自己頭一次見她,她也穿著一身鮮豔的裙裳,那麼繁複的色澤,卻沒?有壓住她麵上的清冷孤傲,纖弱身影往人前一站,硬把狡詐多智的多羅特汗駁斥得抬不起頭。

那時不知?多少?雙眼?落在?她身上,她依然強大?沉靜如天上冷月,不見悲喜,隻伶俜高遠地懸著。

因為從小到大?身邊圍繞太多強勢的人要指指點點教他做事,布和其實一點都不喜歡強勢的女子。

但那一刻,他告訴自己,隻要她對他笑一下,他一定會?喜歡上她。

可惜,沒?有如果。

高傲的公主從來不曾對他假以辭色。

再?後來,他很突兀地掌握了?部分權柄。

小惑易方,大?惑易性。

那點遺憾,逐漸被掩埋在?權勢底下,咂摸不出滋味。

以至於當著她的麵說出那樣一番混賬話,並未覺出多少?難堪。

可是……

布和晃了?下神,又極快鎮定下來。@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他答應了?那人的條件,那人也在?履約暗中扶持他的母家?紮薩克圖部,以助他掌軍,可不能?壞事!

容淖在?皇帝的再?三催促下,終於起身。

這乾清宮她沒?再?留下的必要,從容行禮告退。

緋紅裙裾飄過布和身旁,仿佛無意沾染一片塵埃。

無足輕重。

拂去便是。

容淖緩步踏出殿門,方知?外麵飄起了?小雪。

有伶俐的小太監跑來給?她撐傘,她接過描綠梅的油紙傘,自己撐著往乾清門外走。

走出幾步,下台階時,不經意抬高傘麵,發現朱紅飛簷下有人正含笑望她,一雙眼?亮得驚人。

他似乎在?那處靜立有會?兒功夫了?,落了?一肩雪,愈發襯得一身凜然氣?勢如太行崖柏勁直不屈。

容淖握傘的手微微抓緊,慢條斯理走近,“你弄出來的,覺得我自己應付不了??”她語意含混,可二人心知?肚明她是在?指裡頭的布和。

策棱笑意不減,刻意壓低的嗓腔裡有壓不住的朗氣?,“你有本事歸你厲害,我不擔心是我心大?。”

相當於默認布和是受他排布的。

說動布和沒?有想象中難。

皇帝臥在?無邊權勢裡太久,忽略了?餓狼的習性,是以試圖拿捏一頭餓狼時,隻不斷向它許諾來日天邊那頭牛將是你的,而不想想這頭狼或許快要餓死了?,根本等不到將來。

而策棱選擇直接把肉丟給?狼,讓餓狼先嘗嘗滋味,才好談條件。

到嘴邊的肉可比遙不可及的牛更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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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布和其人,利字當先。

六公主上次勾連他們奪權多羅特汗時展現出的手腕太果決了?,背後又有強盛的朝廷撐腰,若與其成婚,他會?害怕。

怕有人與他爭奪唯一能?令他挺胸做人的利器。

權利。

喜歡的姑娘俏生生立在?眼?前,紅牆白雪綠梅傘,一彆數月,姑娘籠在?雪白風帽裡的麵頰似乎清減不少?,愈發襯得那本就穠麗的五官清極豔極。

策棱不再?繼續去想煞風景的布和,眼?神隻肯落在?容淖身上,低聲問起她在?殿內可有受委屈。

容淖從他的話音裡,聽?出他似乎不知?曉布和使了?什麼法子拒婚。

她三言兩語道?明方才情形。

策棱聽?得心頭火起,麵沉如水,他讓布和若遇上賜婚,必須拒婚,而且得把全部責任攬在?身上,不許牽連六公主一星半點,未曾想布和竟陽奉陰違使出如此辱人的昏招。

策棱強壓翻湧上頭的戾氣?,垂首小心翼翼觀察容淖麵色,怕她不高興,“皇上是何態度,可有因此為難於你?”

容淖歪了?歪傘,半真半假道?,“詢問你我可有私情。”

策棱挑眉,根本不信有布和那番做派在?前,皇帝會?當著布和的麵問出這般令皇家?顏麵無光的問題。但他壓平唇角,佯裝信了?,一本正經的麵色仿佛在?緊張容淖是如何在?皇帝的責問下脫身的,而實際上他說出口的話卻是,“有嗎?”

容淖麵無表情盯了?他片刻,盯到他心生忐忑,忍不住以眼?告饒,方緩緩彎起唇角,落下一個字,“有。”

青年聞言,雙眸湛然生輝,他倏然伸出手,有種很強烈想要觸碰眼?前這姑娘的衝動。

碰碰她的頭發,臉蛋,或是……

可是深宮大?內,不可如此孟浪行事。

策棱心內委實躁動,不自覺繞著容淖打轉兒,像一隻親人的大?狗。

容淖隨著他的動作偏頭,故意轉動傘柄,把上麵細細的雪飛他臉上,壓一壓汩汩往外冒的傻氣?。

第62章

策棱被召入乾清宮覲見時,麵上仿佛還殘存細雪拂麵的癢意,他抹了把臉,眼角不自覺飛揚上翹。

直到與告退出來的布和擦肩而?過?,想起對方那些混賬話,他才倏地冷下神色。

布和衝他若有似無地笑笑,目光中半是戲謔半是挑釁,壓著嗓腔道?,“有威風衝我擺算什麼本?事,你不是想娶六公主,我在萬歲麵前幫你一把還不好?”

策棱麵無表情略過他,徑直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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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快一年沒見過?策棱了,在青年行禮之時無聲打量一個瞬息。

昔年狼狽逃入京師的喪家之犬,如?今不卑不亢,已有幾分如?山巍峨的沉凝氣度。

膽子更是不小。

皇帝似笑非笑讓策棱起身,那些舊調重彈的敲打他懶得張口,左右彼此心中有數,說多了反倒膩味。

他專注問起漠北與漠西科布多及羅刹國接壤的唐努烏梁海之地的布防變動,練兵手段及將領評價,在詳細了解邊關?形勢之餘順便考校了策棱。

但凡策棱因在漠北坐了幾個月的冷板凳而?生出一二分懈怠荒廢的心思,都?沒辦法?過?皇帝這?一關?。

策棱靜氣凝神,全程思緒流暢,應對自如?。卻並不以?此賣弄,始終踏踏實?實?的。哪怕皇帝提起並不在他軍職管轄範圍內的多倫淖爾廟,他依然能答上幾句。

明修長城清修廟。

前朝修築萬裡高?牆沒能抵住遊弋北方草原的強悍蒙古鐵騎。

本?朝索性一改傳統,懷之以?柔。不修長城,改建寺廟,崇釋以?製其?力。

所以?,興建廟宇與塞外戰事國朝安穩其?實?也息息相關?。

如?多倫淖爾廟——便是修於皇帝在烏蘭布通擊敗準噶爾叛亂後,漠南漠北內外蒙古無不拜服,外蒙古漠北接受大清設旗劃佐,正式附清。於多倫會盟時,皇帝應內外四十幾部蒙古王公請求,於川衍水清的多倫草原上大興土木,修建起來一座宏偉的喇|||嘛廟宇以?示紀念。

並決定在此地設置喇|||嘛印務處,讓內外蒙古各旗派品學兼優的喇|||嘛前去多倫淖爾廟常住禮拜,儘快推行‘各家一僧’的製度。

公事說罷,皇帝略往圈椅裡靠,喜怒難辨,捏著茶盞似順口帶出一句,“你覺得六公主如?何?”

策棱微微怔,不躲不避九五之尊無形中散發出的威壓,順心而?答,“無處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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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聽了直發笑,哪怕他這?親阿瑪,都?不敢這?般閉眼誇女兒,他說,“六公主在外的名聲可?不算太好。”

甚至是倨傲無禮,囂張跋扈。

策棱也笑,不疾不徐回話,“公主若是總以?良善示人,旁人就會一直良善為尺量她度她,那樣?很累,如?今正好。”

皇帝聞言頓生莞爾,漫不經心撩起眼皮,上下打量策棱一番,像是長者家常閒聊般點評,“既如?此,她有千般好,憑你一身爛賬如?何能配得?”

帝王沒有居高?臨下的鄙薄,隻是在很平淡的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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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淖自那日乾清宮見過?策棱後,二人再未有機會於深宮禁內碰麵。

直到年節裡的元旦筵宴,皇帝大宴群臣,保和殿裡擺了數百桌,從大殿到丹陛皆坐滿了人,蒙古王公同?在。

容淖吃一塊油炸的敖爾布哈,難得沒有覺得油膩,正想再進一塊爐食,胳膊忽然被八公主輕碰了一下。

“六姐,能否勞煩你陪我出去一趟?”

容淖放下玉著,挑眉問,“要去何處?”

“慈寧宮花園。”八公主麵有暈紅,眼波流轉,含羞帶怯,明顯不是被長桌上鍋子熱氣熏出來的。

容淖想起前日裡宜妃來向太後請安時露出的口風,隱約猜到可?能和那個相貌極其?出色的翁牛特?部郡王倉津有關?。八公主這?樣?大大方方邀人同?行,事情八成是要落定了,宮中長輩有意默許小年輕們婚前見見,相處磨合。

一年到頭,禁宮裡的公主能與外臣碰上麵的機會也就這?一兩場大宴了。

容淖見一切妥當,並未深問什麼,起身陪她出去。

出保和殿過?隆宗門經造辦處外夾道?,很快便到僻靜清幽的慈寧宮花園,二人連暖轎都?沒坐,一路低調地走了過?去。

“你自去吧。”容淖停在慈寧門外,往南是慈寧宮花園,往北是慈寧宮正殿以?及後麵的大佛堂。從前太皇太後在時,長居此宮多年。太皇太後故去,皇帝與太後商議後,決定封存慈寧宮以?寄哀思,如?今的太後居壽康宮。

容淖無意去窺視人家未婚夫妻相處,隨口尋個理由避開?,“我去裡麵老祖宗香案前敬一炷香。”

約摸過?了一刻鐘左右,容淖從燦爛輝煌但透著森森陰氣的慈寧宮出來,稍候幾時,便見八公主捧著一支紅梅走回來,步子輕快如?林中小鳥,容淖無須問她什麼,見她麵上原本?那抹紅暈將浸至眉骨了便知二人相處不錯。

八公主被容淖了然的眼神弄得有點不好意思,反手貼貼止不住發燙的臉蛋兒,嬌嗔兩聲凍死了,又道?,“六姐怎也這?般壞!”她不邀那些相熟的宗室姐妹同?行,而?是選擇六姐,正是因為六姐冷淡少言,不像宗室姐妹們總想著打趣人。

容淖勾起眼角,心想窺人嗅梅枝,見人麵紅非要怪胭脂。

這?約摸已算盲婚啞嫁的滿蒙聯姻裡極不錯的開?端了。

姐妹兩往回走,八公主始終親自捧著那枝遒勁老梅,沒有交給宮人們。

容淖瞥她凍紅的手,八公主似察覺了,羞赧再起,下意識嗅了嗅最頂上那朵披雪紅梅,糾結一瞬後還是把花枝遞給了宮人。

八公主把手抄回皮毛袖籠裡,鼻尖似乎還縈繞著那股若有似無的幽幽梅香,可?那股冷香裡卻隱約混合另外一股清遠深長的禪境淨香,令她存心忽略也總揮之不去,最終,她盯著地麵上淺積的白雪,笑問,“六姐,你知道?嬰香嗎?”

容淖當然知道?。

嬰香乃宋代名香,黃庭堅甚至為此以?行草書寫過?一副《製嬰香方帖》,此帖現下正收藏在乾清宮中,容淖從前還臨摹過?。

“為何突然問起這?個?”容淖詫異,總不能是突然對行草書感興趣了。

八公主笑笑搖頭,始終沒有問出真正想問的問題。

又何必問,她知道?答案的。

嬰香,又稱神女香。

按《真誥》裡標注,所謂‘香嬰者,嬰香也’,並非嬰兒的香味,而?是指少女的體香。

倉津身上為何會有那麼濃的嬰香呢?

適才她旁敲側擊過?,倉津說自己不愛用?香,連蒙古貴族常愛擺弄的鼻煙壺也不怎麼愛好。

就這?樣?一個人,卻帶著一身極其?講究的嬰香出現在訂婚前夕長輩安排他們私下會麵磨合感情的地方。

容淖沒有察覺到八公主不經意流露出的失魂落魄。

因為,在通往隆宗門的造辦處夾道?裡,有人借著尚未被宮人掃走的地麵積雪畫了幾支……穿心蓮。

容淖心內莞爾,不動聲色繼續往前走,看見雪山寫了兩個語焉不詳的字——等?、信。

近隆宗門時,容淖又瞥見門扇底下堆著兩坨圓圓的雪。

起先她沒當回事,走過?了才猛地反應過?來。

那似乎是一顆花生。

好事發生。

畫技不怎麼樣?,捏出來東西更是沒眼看。

容淖彎了唇角,遙遙與保和殿丹陛上的人對上目光。

策棱身披大氅,昂首而?站,有股大開?大合的挺拔颯爽之氣,以?至於麵上不合時宜的愧意愈發分明。

他是外臣,最多可?至造辦處附近,不可?再往內入內宮去。

更不可?能於眾目睽睽之下與未嫁的公主接觸交談或是贈送禮物。

隻有這?樣?的傻辦法?了。

容淖不是很在意。

早在那日她決定接過?那柄有瑕的新式火銃時,她便知道?,靜坐車中等?待策棱打馬送來火銃隻是個開?頭,往後還有得等?。

等?策棱為朝廷立下的功勞足以?抵消那些‘狂妄罪過?’。

等?新頁蓋舊章,皇帝真正認定他,認為他於漠北不可?替代,不會有人比他更強。

等?他再有資格求娶公主。

很難。

特?彆難。

策棱或許很厲害,但漠北水深火熱,戰場刀槍火炮無眼,人不過?區區血肉之軀。

他想博出頭,絕非一朝一夕之事。

人都?得為自己不清醒的沉淪付出明確的代價。

不過?容淖沒打算隻是安坐靜待,躺在佛日樓裡等?賜婚聖旨。

這?不符合她的性情。

從她對策棱給出回應那一刻起,餘生鋪就便不隻是一個人的事-

出了元宵節,內外蒙古入京年班的蒙古王公該陸陸續續回旗了。

皇帝於踐行宴上,親自為八公主與倉津賜婚,婚期暫時未定。

八公主羞的不行,那一日都?沒好意思出佛日樓二樓。

少女羞怯麵頰上的飛暈似天邊紅雲,聚了散,散了聚。

深宮無趣,一點閒談足夠撐起無數人的黃昏靜夜。

轉眼一年,少女總算不是再聽人一提未婚夫名諱便紅了臉的生嫩模樣?。

在未婚夫再次赴京年班,於壽康宮兩相‘巧遇’時,少女言笑晏晏,舉止有度,天家貴女的端莊威儀初顯。

再三年。

八公主雙十年華,麵上稚氣褪得一乾二淨,一雙滾圓杏眼不再總是飛揚,而?是有了宮廷的端肅氣象。

這?一年,容淖二十二歲。

皇帝的公主雖然都?晚嫁,但前麵那幾位公主最晚婚齡不超過?雙十年紀。

容淖與八公主的婚事算是朝臣與宗室尊長們的一塊心病了。

八公主還好一點,至少定下人家。

可?她上麵的六公主,皇帝硬是一點口風都?沒露,推說公主孱弱多病,不忍早配蒙古,恐其?瘞玉埋香。

大臣宗室聞言更是心急如?焚,總不能屆時八公主先行發嫁,姐姐卻仍待字閨中。

堂堂皇家如?此無視長幼尊卑,成何體統。

宗親宴上,宗室宗長明裡暗裡多番提及兩位大齡公主的婚事。

皇帝應付自如?,眼底卻湧起一層淡淡的霾。

隔幾日,在一個雪後初晴的晌午,皇帝終於責禮部為八公主擬定封號。

本?朝公主一般是出嫁前夕才會賜下封號,這?意味著皇帝終於鬆口,八公主婚期將近。

八公主養母宜妃聞訊大喜,稟明皇帝與太後後,把養女接回翊坤宮教導婚儀之事。

佛日樓隻剩下容淖。

她近幾年身體一般,皇帝對外的托辭其?實?也不儘全是假話,幾年前那趟草原行到底傷到了她本?就孱弱的身體底子,大病小殃不斷。

她不靜休養病時,常會去給太後請安,順便給太後治治身上的小毛病。

近幾年,太後的眼睛視物模糊的症狀略有緩和,最重要的是眼睛不再總是發乾發澀,她對容淖的信任也就與日俱增。

躊躇數月後,終於摒退眾人,向容淖含混說起了自己難以?啟齒的女人病症,詢問可?有醫治辦法?。

容淖聽罷,自然是束手無策的。

她師從太醫院判,主攻大小方脈兼之一點針灸,為太後治眼還是特?地請教過?專精眼科的太醫,至於其?他分科,更是稀鬆平常

容淖不敢托大,試圖勸說太後召專精的禦醫來,太醫院有專門的婦人科。

立時遭到太後嚴詞拒絕。

容淖不解,換了好幾個問法?,才從太後硬擠出來的點點滴滴難堪至極的回複中,拚湊出來因由。

太後來自蒙古。

蒙古地界亂,不止貴族亂,全是男子的喇|||嘛廟宇同?樣?藏汙納垢,黃|||教教|義禁止娶妻生子,可?多的是喇||嘛不守清規戒律。

偏這?二者在蒙古地位很高?,他們能很輕易得到無數女子的身體。已婚的未婚的,但凡被看上,少有能僥幸逃脫的。

如?此濫||交穢亂,惡疾自生。

男傳女,女傳男,導致草原上不少人有患有‘臟病’,求醫不得,隻能硬拖著,拖到潰爛而?亡那一日。

乃至於如?今‘臟病’似天花一般,算是蒙古人聞風喪膽的惡疾。

太後青年守寡,在宮禁內長待幾十年,日常最愛禮佛念經,免不得會接觸一二僧侶喇||嘛。

她患了羞恥的女人病,第一反應是捂住,唯恐令人誤會,往汙穢的地方想。

容淖知道?太後的顧慮後,不再試圖勸說,索性請太後許她出宮去簡親王府小住一段時間。

回來後,她便著手暗中開?始為太後治病。

“苦嗎?”太後半抬起眼皮問,望向容淖的目光中頗有憐惜之意。

“不苦,有事做比單獨養病時精神些。”容淖正在為太後上藥,回話時抬起頭,目色坦坦蕩蕩,不見絲毫怨懟卑怯。

她知道?太後的意思,堂堂公主,金枝玉葉,為了討好太後為自己婚事出力,不惜借出宮小住為由,暗地裡屈尊絳貴摻合進下九流裡三姑六婆的行當中,與藥婆為伍,何等?奇恥大辱。

可?容淖當真未覺出屈辱,她甚至還根據藥婆們的病例講述與診治手段,悄悄編撰出一本?書,再結合自己從宮廷婦人科禦醫處所學,不時查證補充,以?求博采眾長。

太後像是沒聽見容淖的回答,自顧自道?,“女子若是能吃苦,便有吃不完的苦啊。”

她這?輩子的享受好日子就靠率先把不能吃苦的姿態擺出來,鑲進所有人的腦子裡。所以?啊,她一把年紀了還有同?樣?一把年紀的皇帝兒子在她麵前彩衣娛親,嬉笑逗趣。

容淖聞言若有所思。

暗歎這?位長者或許沒有睿智的頭腦,卻有世事洞明的學問。

博山爐裡檀香嫋嫋,太後半睡半醒,恍恍然一般又喚了容淖名字一聲,“你可?知道?,你這?名字還是我取的。”

容淖微詫。

皇家到她這?一輩,男女皆是依循漢禮取名的,女子從容從水。

太後蒙古出身,一輩子隻會說蒙語,嫁到宮中幾十載,連滿語都?說不囫圇,漢語更是一竅不通,如?何取得出漢人名字。

她覺得應是太後說錯了,含蓄糾正,“是您從禮部備選名字裡挑中的淖字?”

“不是。”太後睡得迷迷糊糊,仍堅持道?,“是我取的。”

容淖這?下是真詫異了,不過?看太後已然要睡過?去了,她沒繼續追問,待上好藥收拾齊整,悄無聲息退出去-

這?日黃昏,餘霞成綺,皇帝披著一身灼灼霞影入壽康宮請安。

太後讓皇帝試試新進的燕窩紅白鴨子腰湯。

母子兩幾乎日日見著,感情十分不錯,說話甚是隨意。

太後問過?幾句湯肴滋味,話鋒一轉到了容淖身上。她不是會拐彎抹角的性子,更說不來半遮半掩的話,開?門見山道?,“小八快定下了,小六身為姐姐,是不是該先給安排了,否則不成規矩。”

近幾年,太後的壽康宮每年都?會收到幾封來自蒙古的信,並各色新奇有趣的小物件。

寄信人並非她的科爾沁娘家,而?是身在漠北的策棱。

漠北兄弟兩從前養在內廷,在太後麵前混了個熟臉,但兩廂關?係平平。

太後起初還納悶策棱為何會給自己寫信,直到聽見容淖為自己讀信時的輕快嗓音。

內廷之中,每封信都?要先過?皇帝的眼。大抵是策棱自知自己的信送不到公主手中,便折中選擇給寄信壽康宮。

不知該說他膽大包天還是癡情一片。

起先幾封信太後還跟著聽聽信裡內容,後來便不再看,讓容淖自個兒帶回佛日樓去。

太後聽著冷傲自持的公主把佛日樓的木階梯踩出咚咚響,像草原上那些動人又熱烈的小調,不由失笑。

笑著笑著,難免想起從前。

老人家總是愛回想過?去的日子。

她少時入宮嫁給先帝。

先帝不喜歡蒙古女子,更不喜歡連滿語都?說不好的她,她也從無絲毫少女情思。

可?她記得先帝望向那位寵妃時的熾熱目光,令她這?個無關?人等?都?跟著心頭發燙。

當時隻道?是尋常光景,可?後來幾十年,她卻再未曾在深宮裡找到過?同?樣?的眼睛。

直到去年年下,策棱回京年班,來壽康宮請安時碰上了容淖……

那是四年裡,二人唯一一次相見。兩人都?還算擅長掩飾,眼神若即若離,卻又那樣?密不可?分。

太後在那一日,恍惚回到了幾十年前,掘出了深藏經年的豔羨。

……

皇帝放下湯匙,哪怕太後說了他不愛聽的,他唇邊的笑意依舊不增不減,拭了嘴角,從容道?,“兒子知道?您現在最疼她,既如?此,何不多疼她些。她身子骨不濟,和親蒙古按規矩必須歸牧,她哪裡受得了塞外生活,索性再養養身子吧,宮中有太醫院正是便宜。”

太後吃了這?軟釘子,沉默好半晌,再度開?口,“今日還在說小六的名字是我取的,皇帝可?還記得昔年我為何給她賜了個‘淖’字。”

皇帝凝眉,仔細思量片刻,終於自那遙遠的記憶深處翻檢出來。

年幼的六公主被帶去太後跟前請安,太後見孩子生得可?愛靈巧,眉宇間她最疼愛的五公主竟有幾分相似,一時心生歡喜,聽聞禮部還未為孩子擬定名字,當眾賜名為‘淖’,本?是取淖爾之意。

老人家來自蒙古,見過?最大的湖澤便是草原上的淖爾,算是她對這?個孫女的祝福了。

她以?為這?個‘淖’字寓意不錯,也是符合皇家這?輩女兒取名規矩的,本?還有點得意。

殊不知漢蒙語言不同?,這?個‘淖’字確實?從水,卻在漢字中寓意很一般,甚至還隱隱有點不太好的意思。

太後後來才從通識文墨的妃嬪處隱約知曉自己鬨了個不大不小的笑話。

泥淖、淖弱。

都?不算什麼好詞。

太後試著同?皇帝商議改名。

皇帝彼時正年輕,滿心功業,哪裡耐煩為一個小女兒的名字反複折騰。

但他人又純孝,不會把話說難聽,索性笑著安撫嫡母,“淖同?綽,有柔和之貌,算不得差。再說,將錯就錯,亦是緣法?。”

親爹都?不在意,太後這?個嫡祖母自然也隨之拋諸腦後。

因為這?個‘淖’字不好,宮中後來也鮮有提及來曆,以?全太後顏麵。

太後這?把年歲的老人,憶起從前難免歎息。

“我這?名字取得不好。”太後睜著一雙渾濁的眼,幽幽道?,“從前沒養在跟前還好,如?今成日看著,總擔憂若她這?一輩當真如?了我取的這?名字,墜在泥淖裡進出不得。”

這?幾年,太後就算再遲鈍也看出皇帝對待容淖與策棱二人這?段關?係的態度不正常。

或許是這?二人哪裡犯錯惹了皇帝忌諱。

太後不想探究原因,她隻要知道?皇帝是根打鴛鴦的棒子就成。

“她不喜歡宮裡。”

“她這?身體壽數有限,放她出去過?幾日痛快日子吧。”

太後望向皇帝,一夕之間,仿佛昨日重現,“將錯就錯,亦是緣法?。”

第63章

出了年節,轉進二月二。

山河春醒,金龍抬頭。

二月二亦是?民?間的春耕節,皇帝領著一乾皇子皇孫及官員宗親前去南郊皇家彆苑春耕,以表率天下萬民?。

傍晚回轉宮中,大宴群臣之際,梁九功悄無聲息上前,遞給身居高座的皇帝一份火漆密信。

皇帝看罷,大喜,與群臣宗親飲宴至二更方儘興而歸。

次日,乾清宮傳來一道聖旨,冊六公主?為和碩純愨公主?。

半月後,容淖正?式受封。

在內務府掌儀司遴選出來充作女官的外命婦宣讀完冊文,敬過天地祖宗神靈之後,容淖一襲香色朝袍,頭頂薰貂朝冠,捧著金冊金寶回到壽康宮。

太後左右看看那些司空見慣的冊寶,頗有功德圓滿的欣慰,“你阿瑪肯給你冊封,這是?鬆口的意思了。估計不?多久便能定下婚期了,守得雲開見月明啊。”

容淖彎彎唇角,真心實意道,“還得多謝您老人家從中斡旋。”

太後不?以為意擺手,在皇帝麵前遞話於她而言不?過舉手之勞。

隻不?過她平常奉行不?癡不?聾不?做家翁那一套,鮮少對?皇帝的決定置喙什麼,畢竟不?是?血親母子?,她敬皇帝一尺,皇帝才會尊她一丈。

“都是?你自己掙來的。”太後如是?說道。

若非容淖幾年如一日侍她至誠,她豈會當這個出頭椽子?。

而且……

容淖在宮中這幾年,並非隻在她這處使勁兒?,據說太子?那裡也沒落下。

連她這般不?涉朝事的閒散人都聽說過,太子?曾幾次三番當眾上奏請求皇帝儘快為六公主?賜婚。

她與太子?皆是?皇帝身邊最?看重的親人。

說句難聽的大實話,這闔宮上下,皇帝除去自身,也就把她與太子?當真正?的主?子?看待,讓內務府采買時蔬從來隻考慮他們?三人的喜好,由小可見大。

太後覺得,容淖有本?事把宮中最?能在皇帝耳邊遞上話的兩個人都籠住了,說動皇帝不?過是?遲早的事。

容淖聽罷太後的見解,唇角抽搐,憋出一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