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一具無名之屍的故事成為可能的原因之一,是當下農村越來越疏離的人際關係。縱觀全片,反映出農村青壯年勞動力向城市大量轉移從而導致村子裡人與人之間,甚至是親人與親人、愛人與愛人之間的關係的疏離。
聽到陳自立的死訊之後,村民們表示沒有他的電話,而村長也是翻箱倒櫃之後才找到了他的聯係方式。白虎的哥哥也聯係不到白虎,一方麵因為他欠債躲債比較難聯係,另一方麵則是他到城裡打工也疏於和家裡聯係。
在如今這個流動性如此之強的時代裡,和人失去聯係是一件再容易不過的事情。鄉村中那種親緣紐帶在城市化的衝擊之下逐漸開始斷裂。而正是在這樣一種親情紐帶開始斷裂的大背景下,無名之屍維持無名,才能成為可能。
在一個弱關係的社會中,一個個體的突然消失變得那麼不顯眼,那麼得無法引起關注。因為對於村民來說,親人的消失可能已經變得見怪不怪。
讓整個故事走向更加錯綜複雜的,是在父權製的社會中人們對於女性的態度。名聲在村裡是個大事兒,尤其是女人的名聲。白虎一開始便是以此為把柄,要挾宗耀。
因為不管是黃歡,宗耀還是白虎,他們都清楚,一個未婚先孕的年輕女孩在村子裡的生活將變得多麼艱難。而這也是為什麼黃歡會選擇用假懷孕這個計策來逼婚,黃歡心裡清楚,作為女性,一個年輕未婚的女性,這是她留住宗耀的砝碼。
麗琴因為年輕時候和王寶山在一起,遭到他父母的反對。舊情人當年悔婚逃避責任,讓她變成了人們眼中沒人要的女人,貶值的女人。
人過中年之後,因為怕在村子裡遭人非議,當著眾人的麵拒絕了幫舊情人做不在場證明。對於一個女人,一個漂亮的女人,一個外嫁來本村的女人,生活是困難和苛刻的。
她得守婦道,學著收斂自己的美麗,否則會被人說成是狐狸精;她得忍受丈夫常年的家庭暴力,否則會被人說是不賢惠;她得在公共場合否認自己和她真正愛的人的感情,否則會被人說是放蕩、不檢點,從此在村子裡抬不起頭。
以上種種的因素,不論是社會關係的弱化,還是強大的父權製的影響,讓荒誕變成可能,變成現實。讓影片中的每一個人都彆無其他選擇。
這種片中人物的無可選擇,帶給觀眾的最大的體驗,是沒有辦法擅自做出任何一種評判,道德上的或價值上的。每一個人物都有自己的動機、立場,放在每個人所處的微觀情境中,他們的行動都是合理的無可批駁的。
而恰恰是每一個人的行動,暗自推動著一具屍體從無名變得具名化,最後又回歸無名。
看完劇本,令丁誠印象最深刻的居然是麗琴。
讓人想起章詒和筆下的劉氏女和楊氏女,從某種程度上甚至覺得她才是主角。
其他的所有人,則協助她完成了她幻想了一次又一次的完美的殺夫計劃。在這個過程中,她借他人之手殺死了丈夫,也認清了舊情人的本來麵目。
最後站在丈夫的墳頭邊上,回望身後出殯的隊伍。那麼淡然,那麼美麗。然而現實生活中的麗琴們也許沒那麼好的運氣。她們有的鋃鐺入獄,有的以命償命,有的還在等待著命運對自己的審判。
乍一看很複雜,其實很簡單,兜了一個圈子,原來的屍體最後還是原來的屍體。這樣的劇情編排很有趣,可以想象的到這樣的故事是怎麼來的,最基礎的是一個莫比烏斯環的結構,也可以稱之為銜尾蛇。然後在這個環狀結構中不斷的加入各種人物和情節,不斷的豐富因果關聯。完成最整體故事之後,再將其打亂成三段故事,從而變成《心迷宮》最終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