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琢無悲無懼,行事難免少些分寸,顧一念當年亦是思索良久,才決定以君子之禮來教導規訓他的行為。
誠然,顧琢的“禮”與凡世君子有著極大的不同,甚至由於違逆本性,在有些時候更像是個裝模作樣的綠茶,但總歸比教導他如此的師父要好上許多。前世今生三千多年,細細算來,她似乎隻有今日在神主麵前最是體麵守禮。
“都是從前的事了,成仙的人了,也該穩重些。”尷尬地輕咳了一聲,顧一念轉移話題道:“捕捉到帝淵的信息了嗎?”
〔……沒。〕
神威赫赫,914不敢妄動,也是情有可原。顧一念沉吟片刻,體貼道:“那天界信息?”
識海之中一片死寂,顧一念愣了愣神,再次讓步:“先試試解析這座神山吧。”
親眼見證了神人的造化之力,顧一念難免有些心急。曾經以為飛升便是一大步,如今才知,欲究天理,達到觸碰天道規則的境界,她還有很遠的路要走。
久久的沉默過後,914勉強動了動,光幕上出現些許雜亂的信息。
914毫不意外:〔宿主,天道數據庫已經開始紊亂,無法接入。或許,我們要另作打算了。〕
顧一念一怔,下意識問:“什麼意思?”
〔遲則千年,快則百年。這方世界,要崩毀了。〕電子音裡夾雜著少許亂流,914聲音疲憊:〔我們,來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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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顧琢一路小跑而來,認真稟報:“山上什麼都有,主殿之外,還有律司、刑堂,殿後還有供人居住的彆院呢。”
“很好,你尋一間住下吧。”顧一念斜身倚在遊廊旁,單手支頤,神色散漫,隨口回著。
顧琢乖巧坐下,順著她的目光,望見殿前兀然聳立的一塊巨石,其上鑿刻著狂狷的字跡。
“萬劫同。”顧琢嘀咕著,想起天宸宮裡神主最後說過的話,喃喃重複:“玉山起,萬劫同……師父,這是什麼意思?”
“我也在想呀。”顧一念鬆開手枕進臂彎,明眸如鏡,映著碧色蒼穹。
佛家將世界自初生至毀滅稱之為一劫,世界周而複始,某種意義上來說,萬劫,幾乎相當於永恒。
帝淵或許已察覺到了天道的異常,是以才會在殿上試探她的品性與抱負,而身具天道同源之力,又立誌高遠、坦蕩負責的顧一念顯然贏得了他的青睞。
神主對她寄予厚望,禦賜仙山、委以重任,連她最不放心的小徒弟都安排到了身邊,絕了她的後顧之憂,為的就是要她傾儘全力,讓岌岌可危的天道多上一份支撐。
〔帝淵果非常人。〕顧一念在識海中與係統小聲抱怨:〔從進門開始沒有半句廢話,連神威、語氣都拿捏地恰到好處。〕
恩威並施,儘顯王者風範。若不是914觀測到天道數據庫的紊亂,知曉內情,尋常小仙怕是要被番王道之術衝昏頭腦,擼起袖子為帝淵大乾特乾起來。
〔尋常小仙沒有雷靈根,不值得神主動心思。〕914搖頭直歎:〔天道想不到自己丟向虛空的力量,會被你撿了當作靈根帶回。帝淵更是想不到,青天白日的會飛升來一個天道廢棄物,叫他平白浪費時間。〕
“……”顧一念被說的沒臉麵,訕訕坐起身來。
事實如此,她無法反駁。天道將失控的部分力量拋擲虛空,卻讓意外闖入這方世界的她融入體內,化為靈根帶了回來。沒有功法、沒有靈寶、無法入道,一個個死局被她與係統聯手打破,硬生生走到了天上,如今又得了神主重用,試圖培養她與自己一同支撐天道……
顧一念代入天道視角想了想,這就相當於她中午丟了一包穢物,晚上穢物自己走了回來,自家兒子還視若珍寶,搶著要炫進她嘴裡一樣荒唐。
逆子!顧一念麵色難看了起來,看向顧琢的神色也有些莫名。
顧琢頗有些摸不著頭腦,想了想,端正坐姿說起自己對題字的理解來:“萬劫即是萬世,神主看重師父,盼著玉山能教法度常明,萬世不改。”
“然。”顧一念頷首。單就字麵而言,絕大多數人想到的都應當是這個含義。天上人間一片祥和,若不是確切得知天道紊亂的消息,她也不會向旁深思。
“非也。”溫潤的聲音響起,一位身著緋色官服,仿若凡人的清俊男子緩步走來,侃侃道:“小顧仙君此言差矣,萬劫可作萬世之意,亦可作萬般劫難。星君掌刑司罰,於玉山睥睨,天下萬劫,遑論大小,皆等而視之,一念而過。凡間有詩曰:道人此宴坐,一念萬劫融。正合玉山星君。”
顧一念指尖微顫,被尬的許久回不過神。
914歎為觀止:〔真是好清奇的馬屁!〕
顧琢聽得頭痛,十分暴躁:“什麼亂七八糟的,你是何人?”
男子姿態從容,翩翩一禮:“下官聞如許,玉山仙吏,見過兩位上仙。”
原是她的下屬。顧一念強壓下尬意,喚他起身。
聞如許應了聲“是”,含笑抬眸,一雙狹長微挑的瑞鳳眼蘊著精光,直直落進她的眼眸中。相似的形態,相似的角度,像極了今日天宸殿上那驚鴻一瞥。
聞如許長眉修鬢,生得極為俊美。顧一念有些許晃神,忍不住想,若是沒有了琉璃玉窗從中阻隔,神光淡去,帝淵是否也會露出這樣一副麵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