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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高級宇宙中誕生?的?係統毫無辦法,腦海中的?畫麵仍在播放,氣?息微亂,滿麵緋紅。

帝淵順勢環住她,滿室淡藍的?熒光中,兩副身軀緊緊相貼,薄薄的?衣衫下,每一處的?起伏與炙熱都毫無保留地傳遞給彼此。

“全收回?去嗎?”

“對!”

顧一念毫不?猶豫。

鳳眸之中滿是暗闔的?欲/色,帝淵眼底蘊藉著風暴,口中卻仍舊溫柔,輕咬著耳珠,連回?絕都是繾綣的?輕語:“玉山君見諒,它?們能收,下官卻不?能了。”

大劫已至

夕陽最後一絲餘暉消散, 天色徹底黑沉了下來。暖融的燭光取代?了淡藍光團,為室內帶來光明、溫暖,與難得的清淨。

“你?把?阿四揣裡了?”顧一念餘悸未消, 見?鬼一般盯著地上散落的衣衫。

“可?不敢。”

指尖順過如?瀑青絲,執起其中一縷湊到鼻間輕嗅,起伏的胸膛上仍帶著幾許汗濕, 吐息灼熱。

帝淵半是?認真道:“那小家夥身負規則之力,似乎與天道同級。”

“不止。”顧一念半掀起眼睫, 懶懶道:“阿四應當比天道更高幾等。”

914是?誕生於高維宇宙中的係統, 生而知之,擁有近乎完美的運行體係, 龐大的數據資源,能夠在書中世?界隨意穿行,走過數千任務世?界,對小世?界的規則了如?指掌。

而他們所在的世?界, 說到底不過是?幾本小說雜糅而成的廢棄世?界, 道則有失,世?界不時陷入混亂, 天道不斷自毀重啟。

這?樣的天道,不但?無法與高維宇宙誕生的914相提並論,甚至也比不上她前世?曾短暫駐足過的科技世?界中,那些擁有完善自檢糾錯程序的高級AI。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 天意斷情有一定的道理, 不甚完善的運行係統使此間世?注定走向毀滅,類人的愛恨情感則加劇了它?的痛苦, 使其更難做出正確的選擇。

不過,非常之事還需非常之法來解。這?個廢棄世?界本就一片混沌, 是?玄天與神人對萬物生靈的愛與關照塑造了世?界最初的模樣,使七本故事、七個主角,圓融的共存在同一個世?界。

天意斷情,實是?放棄了自己的長處,困守在無論如?何都無法補全的道則之中,在一次次的寂滅重啟中,生生耗空了所有的能量。

“玄天已死,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我們都曾儘力。”帝淵輕撫著她的鬢發,一如?既往溫和卻無望地勸慰。

“玄天已死?”第二次從他口中聽?到這?個說法,顧一念抬起長睫,困惑道:“九萬裡玄天,曾有化?身?”

“有的。”帝淵頷首,微微彎起眼眸,似是?回憶:“玄天君悲憫慈愛,是?太?古時真正的神主,亦是?……創造我們的母神。”

顧一念靜默片刻,直覺告訴她,那之後的事情並不太?美妙。

沒有對早已隕落的母神過多追問,她轉而說起今時之事,探尋解決之法。

今日書房中,各類奏章她都曾掠過一眼,確如?沈宜酌所言,除卻廣袤中土在帝淵神軀的庇護下尚算安寧,西洲風雪不止,東洲駭浪滔天,人世?已現亂象。

而幾日前天罰降落,天宸宮毀,帝淵失格,中土也最終失守,暴雨如?注,山石解體。

天宮各部運轉如?飛,眾仙家傾數出動,儘全力校正異常的天象,堪堪維持住人世?的穩定。

顧一念自然也可?如?帝淵先前那般,重建天宸宮,以自身神力守護中天及其下人界的安寧。

不過,這?會耗費她極大的精力。這?是?最後一世?,萬劫末尾,事情當有一種不同的解法。

“從前的人世?是?如?何毀滅的?仙神們都做了什麼?”她思忖道。

“與現在差不多。”帝淵垂下眼眸,神色無悲無喜,淡然陳述:“或毀於天災,或毀於人禍,有時凶獸肆虐,有時是?疾病惑亂、殺伐征戰。除此之外,帝妄也曾得手過數次。”

“無論是?何原因?,最終的結果總是?相似。當仙神之力無法再左右這?場劫難,眾仙便會下界,在災難中以身庇護。仙族、修士,最後是?凡人、走獸,當一切毀滅殆儘,新世?便會重啟。”

“而神人與天道共執,當天道陷入混亂,神人也會進入半衰之期。天宸宮護陣失效後,除卻放下通天徹地的神山,命眾仙下界,並沒有其他的辦法可?做。”

清醒地見?證一切,卻無力阻止,無異於一場精神上的淩遲。萬劫之中,神人紛紛隕落,隻餘玉山神女與帝淵二人。直到上一世?,神女自舍神格,在異世?輪回十八載後,重入此界,成為今日的顧一念。

“你?與我和帝妄、以及其他七位神人皆不同,七神各自有天柱及其原生的命簿,無論如?何都會在下一世?重生歸來。我與帝妄則是?從兩?界清濁之氣中誕生,近乎不滅。靈氣不絕,我遲早會複歸神格。”

“那時,我們並不確定你?是?否還能入輪回、是?否能得道再入天宮,一切都是?未知。”

“幸好。”

帝淵輕歎一聲,將她抱得更緊了一些。

顧一念聽?後,反倒增添了幾分不解。

自舍神格的神女,連能否在原本世?界入輪回都不確定,她卻在科技極為發達的另一個世?界生活了十八年,兩?度跨越界璧,重回此處。

不過,這?個疑問並非帝淵能夠解答的。聽?完她奇異的經曆,以及914對世?界本質截然不同的理解,帝淵怔神許久,唇邊泛起一絲苦笑。

“我隻知天道不全,我們的世?界並不完善。沒想到,這?竟是?更高位文明的廢棄之物。”

“不論是?不是?廢棄,這?裡足夠精彩,紅塵萬丈中的愛恨未必就比其他世?界淡薄。”顧一念握緊他的手,神色動容:“而且,這?是?我們唯一的世?界。”

“我有一個想法。”嫣唇輕啟,說出一直以來縈繞於心的打算。

她奪天雷之力,逆天成神,又逢大劫將近,天道前所未有的虛弱。近來,914已經能夠接駁到天道數據庫中,分析其紊亂的原因?。

“若能在九萬裡玄天中,尋到天道意識的最核心處,將我此生三千年對紅塵道的領悟,與914編輯補足的道則代?碼注入,或許就能終止大劫,擁有一個悲憫慈愛、穩定和諧的天道了。”

帝淵靜默許久,低聲問:“天道廣而無形,你?要如?何走到它?的麵?前?如?何將自己的意識強加於它??”

答案不言自明,舍去肉身,以自身神魂意念融入。

顧一念眨了眨眼,不答反問:“玉山靈氣極盛,你?何時能恢複神格?”

羽睫輕微顫動,帝淵猛然闔眼,壓抑道:“不會太?久。”

在這?一刻,他忽然憎恨起了自己近乎不滅、永恒複生的神軀。

她會成為天道的一部分,而他作為與天道共執的神人,處在離她最近的地方,卻永遠無法再觸碰。

向他懷中用力蹭了蹭,顧一念心中升起無儘的愧疚。

她即將再一次拋下他,成為無邊天道的一部分。

“神人與天道共執,我們終歸會再見?。”

她的安慰沒有得到回應,大手遊走在腰側,在細嫩的肌膚上擦出紅暈,略微泛白的唇瓣狠狠襲來,急切地索取,似是?要將往後萬年、萬萬年的親密都提前支取。

他難得的沒說情話,沒有溫柔的撫慰,動作粗魯近乎掠奪,長睫卻脆弱地輕顫,眸光暗沉,眼底壓抑著苦痛,卻唯獨沒有抗拒與不滿。

正如?他先前承諾的那樣,他永遠都不會背棄她,永遠會不問緣由地支持她的任何決定。

萬丈紅塵得此一人,何其有幸。

視線猛然調轉,熱燙的身軀沉沉壓來,望著深紅的帳頂,顧一念抿唇輕笑,伸展玉臂主動迎上。

**

僅僅隻躲懶了一天,新任神主就不得不走馬上任,親自坐鎮玉山,處理起各方文書政務。

或許是?那兩?場天罰消耗了太?多能量,自從顧一念成神,自元界歸來,天道的防護便弱了下來,914開始著手破解防護牆,獲取它?內部的數據,從中找出修補之法以及天道意識最核心的所在。

作為與天道共執萬世?,對其最為了解的神人,帝淵當仁不讓,成為這?場破解行動的領路人。

殿門半開,天光斜映進來。

顧琢站在光與影的分界處,沉思良久,在跟著顧一念處理政務與跟著帝淵探索天道之間猶豫,莫名有了一種父母和離,他選擇跟誰的荒唐感。

“我已經大幾百歲了。”少?年抱臂立在當中,沉著道:“小孩子?才做選擇。”

“所以?”914拉著帝淵的衣角,不耐道:“快點。”

“我跟師父。”顧琢放下雙臂,走到顧一念身側,認真道:“一人一個,都不寂寞。”

914:“……”所以,還是?小孩子?啊。

吐出小舌做了個鬼臉,914麵?露不屑,輕哼一聲,揣起小手成熟穩重地離去。

臨行前,帝淵遞過一方雕銀小盒,是?昨夜顧一念忘在床頭之物。

他開啟小盒,大手輕撫過光潔瑩潤的筆身,眼底帶著眷戀,和聲道:“這?是?陪伴你?最久的神器,有司命神女大半神格與幾乎全部的記憶。無論你?有任何疑問,我想,它?都可?以為你?解答。”

相顧無言,帝淵錯開視線,輕歎一聲離去。顧一念蹙眉凝視良久,倏忽闔眼,扣起盒蓋將其收入袖中。

還不是?時候。

顧一念隱隱有感覺,無論過去還是?將來,事情並不如?她所想。

禹國隕落,她曾因?沈如?朽一句“天命如?此”燃起逆天而為的決心,將天道視為此生最大的敵人。天意斷情,視眾生為芻狗,毫無悲憫之心。而它?不全的道則卻決定了這?方世?界的規則並不完善,放任其自然演化?於眾生而言並不公平。

滿心不平生出執著的意念,她一路飛升,成仙成神,前世?今生的畫卷在眼前緩緩展開,顧一念猛然發覺,天道並不如?她所想那般冷漠,它?亦是?這?不全之世?的受害者,在萬劫之中痛苦輪回。

他們都很累了,帝淵曾幾度說起:“我們都已儘力。”

顧一念一直都明白他的心意,萬劫末世?,他隻想在最後的時光裡與她好好相守。

不顧體麵?地跑到玉山做她身旁的仙吏,癡纏不舍,與她真真假假的舊情拈酸爭寵,即便身份暴露,依然不見?收斂。

那是?末世?前最後的狂歡。

昨夜,他們默契地沒有提起,若是?她融入天道,卻仍未能補全道則,會是?怎樣。

補全道則,她會成為天道的一部分,在安穩盛世?中與她的神人遙相守望。若是?十足幸運,或許還能如?當初的玄天君一般擁有化?身,繼續今日未儘的緣分。

道則不全,她的加入會為天道注入新的力量,而後重複如?今寂滅重啟的老路,徒留帝淵一人在萬劫中獨自守候。

最為殘忍的是?,誕生於靈氣中的他,不死不滅,連隕落都是?奢望。

那一定是?極為、極為痛苦的事情,痛苦到讓七位神君相繼隕落,讓玉山神女在不確定能否重生之時,孤注一擲自舍神格,決意打破這?種無儘的輪回。

是?以,顧一念不敢接收這?支玉筆中的記憶,她怕繼承那份絕望,怕對天道心生認同,更怕與帝淵萬世?累積的愛意無限激發她心底的愧疚與不忍,動搖她前行的腳步。

不過,這?份猶疑隻存在了一瞬,隨即便被繁雜的事務與紛至遝來的文書淹沒。從坐鎮指揮,到四顧奔忙,以神力驅散異象,隻用了不足三月的時間。

914仍未尋到天道意識的核心所在,修補代?碼尚未完成。劫難卻不斷升級,形勢愈發嚴峻。

三月間,浮空雲海妖仙、務虛原散仙先後出動,東天秘境中隱世?的大羅金仙也紛紛出山,各方勢力代?表齊聚天宮,中天仙境前所未有的熱鬨。

當玄仙也需合力布陣才能吹散雨雲,當大羅金仙也無力阻止流火,當神人之力也無法維持半日的平靜,所有人都知道,大劫已無力回轉,是?時候放下通天徹地的神山,令

依誮

諸仙下界了。

“神主,我等已做好準備,下界衛道。”

玉山大殿中,東境金仙出言。

這?座大殿遠不如?當初的天宸宮巍峨高聳,貴不可?攀,神主雖坐在主位,卻與下位諸仙離得很近。

神光淡淡縈繞在身側,並未遮掩住她的麵?容。女子?眉目如?畫,豔極生靡,通身風流氣韻,沒有半點神人的威嚴。

良久的沉默中,嘈議陣陣,質疑她是?否得位不正,是?否真的具有神人之力,以及最重要的,是?否能溝通天上人間,令諸仙下界。

神人之力,即便是?識海中的私語也能聲聲入耳。

顧一念想,是?的,她應當可?以。

畢竟,那座通天徹地的神山,本就與她同名,即便神格不再,也可?以她一貫的辦法強行破之。唯一的問題是?,如?何尋到它?的所在。

摸了摸袖中玉筆,她幾不可?察地輕歎。

是?時候重啟那段失落的記憶了。

“諸仙聽?令,明日午時齊聚玉山,下界衛道。”

魂入天闕

“念念, 你確定要這?樣嗎?”914背著手走來走去,皺著包子臉,滿麵?焦灼。

“我?能行的, 讓我再試一次吧。”

顧一念沉默不語,將視線望向遠處。914一瞬間感覺自己像是一個新婚之夜掃興的無能丈夫,一次又一次, 徒然要求著更多的機會。

可他們分明都知道,不行就是不行。

顧一念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 接收玉筆中的記憶於她而言並不是一件好事。

神山已?然降下, 正是一年半前,帝淵為她新起的這?座玉山。而開啟的法?門, 就存在於那座令人費解,有諸多解讀之法?的石碑之中。

“玉山起,萬劫同。”沈宜酌敲著石碑,一副不出所料的模樣, 灑脫道:“管他同不同, 儘人事罷了。”

飄蕩著魂體,他昂首挺胸, 索要回那一對雕銀小鍬,翩然下界。山腳處的落點,赫然便?是萬象學宮後方不遠處,空置了上萬年的平原。

顧一念守候在石碑旁, 目送著諸仙儘數下界, 一一為他們賜下神光護體。神人坐鎮中天,不得輕動, 這?是她唯一能為他們做的事情。

新識之後,便?是舊友。

累月奔忙, 商采采與顧琢愈發堅定了道心,距離主角進度百分之百、天柱生成,隻差一線。如今,他們與六位主角分領八方,以中洲玉山為核心,在廣袤大地上立起九宮八卦陣,鎮住動蕩的人間。

這?種時?刻,任何?言語都是多餘的。目光相會,一次靜默的頷首,便?有一位摯友親朋奔赴向未知的死彆生離。

八方陣位逐個亮起,肆虐人間的地動終於和緩了下來。

乾南之位,沈如朽居中盤坐,伏羲琴橫於膝上,玉白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琴音帶起激蕩的靈氣?,將?流火隔絕天外。

乾為天,六爻皆盈滴,以健為用,應化無窮。

沈如朽道途坦蕩,無論天上地下,皆以高絕的實力走在眾人之前,當仁不讓鎮守此位。

天柱在身後撐起,熟悉的琴音流淌而出,是昨夜曾為她奏過?的《天問?》。

凡間未儘的師徒之緣在天界重?續,於末世中登臨神主之位,沈如朽傾力輔佐,為她穩下浮動的人心,親率眾仙踐行神旨,如同一位真正的師長,為她鋪平前路,一路開拓前行。

當事態終於到?了不可挽回的境地,鎮守各方的仙家紛紛歸位,集聚玉山,等待著神人貫通天地,號令諸仙下界衛道。

慷慨激昂者有之,悲戚長歎者有之,唯一不見退縮。畢竟,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迎難而上或許還有一線生機,退避回讓反倒是必死無疑。

眾望所歸中,唯一遲疑猶豫的,竟是那萬劫不滅的神人。

是夜,顧一念輕撫著玉筆,寂然獨坐於庭中。

沈如朽身披月華,為她奏了一曲《天問?》,曲終餘韻中,他神色縱容,溫和道:“慷慨赴死固然灑脫,可處位越高,思慮越甚,我?們都隻是在做自己的分內之事。”

他的曲中山河浩大,萬物繁盛,四方寰宇,壯麗無極。而創造了一切的天道,正是屢次使人間陷入寂滅的禍魁。

顧一念早就發現,比起虔誠叩問?,曲中之意似乎更近於詰問?。她唯獨不懂,音術高絕,有琴心之名?的師尊為何?仍舊篤信天命。

“師尊仍信天命嗎?”最後一夜,她終於忍不住問?道。

“我?信。”沈如朽頓了頓,倏忽輕笑,溫暖的大手在發頂輕輕揉過?,反問?:“為何?不信?天命,本就是神人與萬物生靈共同掙下的。”

聖人法?天之用,而非法?天之體。他篤信的並非今時?封閉天門,視眾生於不顧的天道,而是太古之時?上承天命,使眾生與天地合其德的神人之心。

神人與天道共執,神心猶在,天道便?永遠不會真正無情。沈如朽相信,天命終究會站在眾生這?頭。

顧一念釋然輕笑,終於消泯了最後一絲遲疑。

*

坤北之位,周應淮立劍當中。柔和的仙力蕩開,平息北境暴雪,帶來絲絲暖融。

坤為地,明柔賢生,厚載萬物。

元界之中,他為求天柱,與另一個自己互換三成神魂,卻幾乎沒有什麼?變化,似乎,永恒如一的溫柔守護便?是他性情中不變的底色。

融合了兩世守護執念的神魂撐起天柱,人間修士振奮鼓舞,舊時?門人歡呼相迎:“是大師兄!”

有大師兄在,一切都將?迎刃而解。

*

正東,一株遮天蔽日的海棠花樹落地生根,穩住崩裂的水土,重?聚山石。

離為火,主光明絢麗。

繁花瓊枝之間,緋色身影仰臥其中,單手玩弄著一團乳色光暈,隨手丟向身後,天柱拔地而起。

飛揚的狐目中滿是興味,公?皙瓚輕搖玉扇,勾唇道:“最後一戰,本仙君陪你們好好玩玩。”

*

正西,清亮長吟響起,銀白龍影繞柱盤旋,一嘯定風波。

坎為水,平生多險陷,然誠行終至。從狼狽逃家到?一代妖皇,岑厭之一生邁過?無數險阻,歸來卻仍是個不足千歲的小龍。

升級流男主從不畏懼苦難,所謂大劫,也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

他將?一如既往,踏平一切苦難,自深淵險地龍騰而出。

“莫欺少年窮。”

*

東北,黑雲壓城,漫天墨色濃卷。

歡欣的琴音響起,清靈之氣?蕩開肆虐的凶獸,紅衣仙君端坐撫琴,一曲《九歌》道不儘上古神人相得的盛世喜樂。

震為雷,吉順中略見波折。

淩雲霄少時?罹難成孤,幸得師門相護,被顧一念一路送至飛升,平順的道途中育生了驕揚張狂的個性。這?份驕狂自有其依據,他足夠優秀,也從來不畏懼承擔責任。

元界中另一個自己於危難中守住淩氏,護佑一方城民。得天柱、補琴曲,上仙淩雲霄所圖更大。

鶴鳴琴音傳千裡,九歌、天問?遙相和,破開層雲,直達九霄。一線天光映下,紅衣如燒,照見眸中的堅定。

“再奏九歌,榮複太古。”

*

西南,公?玉瑾緩緩展開長卷,墨色字跡在身周起伏飄搖。

巽為風,和風容與,相隨不息。

出身文道世家的翩翩公?子,多智近妖,算無遺策,春風般溫潤謙和的表象下,是能夠破開冰雪的銳利。

“平生第?一次,無計可施。”

伴隨著一聲輕歎,天柱巍然高起,墨跡繞柱盤旋,磅礴仙力毫無保留地釋出,瞬息驅散毒瘴。

百計儘出,唯餘一法?——

“道歸黃老,返璞歸真。”

*

西北,水波中帶著清新的木葉香氣?,止息風沙,滋潤黃漠。

艮為山,主沉穩,止其所欲。

商采采猜測,若由上古神人布陣,這?個位置大概會屬於那個總是沉默,卻分外可靠的謝將?軍。

她沒有與他們一樣傳奇的過?往,這?一生卻也同樣精彩。年少困於情愛,最初由欽羨、怨妒而踏出的腳步,在數千年的歲月裡意外走出了屬於自己的道途。

破開最後一絲關?隘,巍峨高柱在身後拔起。

薇草柔卻韌,不必依附於任何?人,她自是巨樹,自是高山,是撐天的柱石。

“要做大女主。”

*

東南,草木零落,獸死水枯,死氣?席卷大地。

顧琢坐鎮陣中,靈氣?湧動,仙力暴漲,少年人的身形不住拉長,麵?容褪去青澀,有了鋒銳的輪廓。

兌為澤,主喜樂,人情和合。

他生而至賤,卻有著潑天的運道,被前後兩位神主共同撫養長大。

成長於關?愛中的妖鬼,狹隘的心中牢牢記下那一點溫暖,執意停在少年時?,不假思索地去追隨、去維護。那山穀中溫馨和睦的小家卻終歸無法?再回來,他們越走越高,為著三人之外的存在殫精竭慮,付出一切。

顧琢也曾有過?困惑,可除卻下意識地乖巧順從,期待著事定人回,並不知該如何?是好。

直到?他從無知無覺的妖鬼最終成人,天宮一年初嘗喜樂,元界曆險再品悲憂。如今,山河破碎,眾生飄零,那雙墨色的眼瞳終於不再向上追隨長輩的身影,而是以一位上仙的慈悲觀照人世,映見眾生的喜悲。

強烈的念頭在心間盤旋。

要做眾生燈塔,將?曾經從神人處獲得的關?愛、品到?的喜悅,儘數傳給世間。

要眾生喜樂,要天下大安。

也隻有當天下大安之時?,萬家燈火中才會亮起屬於他的那盞。

一道天柱自身後拔起,蕩開的仙力中蘊含勃勃生機。

“轉死為生,像我?一樣。”

***

九宮八卦陣落成,顧一念把玩著手中的山形玉印,望著石碑若有所思。

通天徹地的神器就在石碑之下,對此,最為訝異的竟是帝淵本人。

神山本無形,玉山神女在哪裡,哪裡就是玉山。

司命神位仍舊歸順於她,在她數次舍棄天道、甚至遭遇天罰之後。玉筆中的記憶與神格一同歸位,念起心動,玉印自然入手。

或許,正如沈如朽所理解的那樣,天命並不掌握在紊亂的天道手裡,而在與天地眾生合德的神人之心中。

諸仙下界,與人間修士、各國兵將?一同穩住了下界局麵?。

天宮空空蕩蕩,隻剩他們兩大一小。

“是時?候了,我?該走了。”顧一念垂下眼眸,避開對視。

帝淵靜默未語,眸光沉而深,藏著世間最深重?的眷戀。

914背著小手,焦灼踱步,良久,遲疑道:“我?可以……開放全?部功能,聯網主係統獲得技術支持。”

係統文明之所以強大,便?在於它的整體性。每個係統都不是單獨存在的,相當一部分數據與特殊功能的權限存放於主係統治下共用的數據池中。

“你會被發現的。”

顧一念搖頭,輕聲提醒。

在遇見顧一念之前,914曾用編號419,是整個文明數萬係統中位數前列的高級係統,與主係統關?聯極深。她因生情誌而被主係統下令抹殺,在宇宙中竄逃許久,切斷聯絡,封閉大半數據,走投無路之下才進入這?方廢棄世界。

數月間,為破解天道意識的核心所在,補全?殘缺的道則,她已?經冒險解鎖了許多數據資源。若非廢棄世界坐標極為隱蔽,平素不會有係統觀測,恐怕早就會被發現。

“你身負規則之力,超脫於此方世界,比神人更高一籌。就算我?無法?成功,你也可以在這?裡生活很久、很久。”

那正是914一開始所追求的,擁有一塊主係統勢力範圍之外,能夠自由自在追番看劇,放縱自己性情的世外桃源。

即便?這?方世界最終消失,她也可以重?新開始旅程,隨時?穿越到?其他世界。對914而言,這?隻是她穿越過?萬千書中世界中,十分不起眼的、失敗的一個,實在沒必要付出被抹殺的代價來促成他們的圓滿。

“被發現也沒關?係。”914揉了一把臉蛋,糾結道:“其實主係統對我?……也沒那麼?壞,隻要我?願意清除異常數據,重?新做回一個認真負責的係統,它會給我?提供支持的。”

她神色有些恍惚,幾乎已?經要忘記作為一個冰冷機械、無情無愛的係統,該是什麼?樣子。

顧一念輕笑一聲,蹲下身來,細白的指尖捏了捏那張肖似自己的小臉,語氣?輕柔,像是對著一個真正的幼童。

“這?和我?們一開始說的不一樣,送我?到?這?裡已?經足夠了。阿四,我?不再是你的宿主了,你該有自己的人生。”

“你可以選擇做回係統,選擇清除自我?意識,選擇做任何?事。但那些,都要等你真正長大之後。”

“我?早就成年了。”914鼓著臉頰,不滿道:“實打實論起年歲,我?不知比你們要大上多少萬年。”

纖指紅蔻輕戳在她的心窩,顧一念失笑道:“你明明知道,那是不一樣的。”

顧一念起身後退,幾步之後,神魂離體,淡薄魂影投進帝淵與914攜手開出的天闕之中,在九萬裡玄天中探尋天道意誌的核心。

914怔怔望著,眼見霓裳曳地,環佩叮然作響,一道玄色身影在身旁極速馳過?,帶起的勁風吹亂了她的鬢發。

小手摸過?麵?頰,困惑地撚了撚指尖的濕潤。

她忽然發現,分彆,是微涼的冷意。如三月間乍暖還寒的春風,吹過?長亭古道,蕩起柳條如鞭,舍過?其他地方不顧,獨獨隻撻在離人的心上。

帝淵緊擁著那具了無生息的身體,感受著逐漸冷下的體溫,寬闊的雙肩頹然下落,緊閉雙目,大手一遍遍描摹在她的側顏。

他們都知道,她這?一去,凶多吉少。並且,無論成與不成,都不會再歸來。

神光蘊蘊,蕩儘魑魅。天宸宮複起,中天神陣穩下變動暗沉的天色,止住人間風雨。帝淵長歎一聲,抱起溫暖不再的身軀,神色寂寂,一步步向枕月壓日、緊貼天穹的至高神宮走去。

“你的神格恢複了?”914張了張口,怔愣道。

仔細想想,在她破解天道核心位置到?一半,隱見阻力之時?,確實在帝淵的引領下忽然順暢了起來。

不過?,她數據缺失、功能開啟不全?,終究是棋差一招,在進度到?達75%時?便?再難寸進,寫出的代碼連她也不確定是否能讓天道完好的運行下去。

“你怎麼?不留她?”

小手拉住衣擺,914神色憤憤。

他是顧一念極為在意之人,一度不敢觸碰玉筆,接收過?往的記憶,若他極力阻攔,或許她還願再等上些時?日……

可,等什麼?呢?

等她接連主係統,以消泯意識為代價,破解天道全?部的數據,補全?漏洞,找出核心所在。

那不是顧一念想要看到?的,她不會等,反而會更加緊迫地投入其中。

肉肉的手心有些微汗濕,難堪地鬆開他的衣擺。

914曾看過?數千世界數不清的文學藝術作品,嚴肅的、勁爆的,應有儘有。追文時?激情吐槽,為何?要大聲密謀,為何?要將?招式喊出,事到?臨頭,她卻也做了這?種蠢事。

帝淵停下腳步,並未回頭,聲若冷潭:“你又怎知,我?沒有留?”

失去顧一念,他似乎又變成了那個高高在上,無悲無喜的神人。

顧一念飛升當日,天宸宮中她們初見神主的那一幕浮現眼前。914忽然想起,那時?的她對帝淵頗有些懼怕。

直到?帝淵與聞如許的身份合二為一,高大的身影總是微躬,嬉笑著貼在顧一念的身邊端茶送水,洗手作羹湯,間或做些引人誤會,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不隻是她,顧一念身邊的所有人都不再懼怕神主,偶爾拌嘴逗趣,還能在言語上壓他一頭。就連仙力最低微的商采采都敢於明目張膽地說他壞話,直言那是個活了不知多少年月的老男人,滿肚子花花心腸。

帝淵確實有用儘全?力留她,不在言語,而在所有的行動。

想她所想,愛她所愛,引著她與舊情一一解開心結,為她構建起摯友親朋環繞的圓滿人生;助她成神,推她坐上神主之位,以責任與愛意牽絆。

可惜,摯友親朋無法?打動她,以神位換神位,神格殘缺的愛人也無法?使她憐惜動搖。甚至於,凶多吉少,注定有去無回的旅程也不能使她生畏止步。

他亦是神人,不會阻攔她為眾生、為證道而做出的任何?決定,他隻是一次次將?對她而言極為重?要的選擇擺在麵?前,將?自我?小心地掩藏其中,試圖喚起她的不忍。

結果顯而易見,她又一次舍他而去。而這?一次,他再也找不到?索取補償的機會了。

幼童臉上,一雙格格不入的狐目圓睜,神色幾度變化。最終咬了咬牙,飛奔向不遠處的天闕。

小孩子的選擇也是選擇,不去做,就永遠不知道可不可以。

與其餘生都梗在心中,不如今日放手一搏。相信奇跡,而非數據,明知不可而為之,這?或許就是人與係統最大的不同之處。

小小的身體軟倒,淡藍光點浮空而上。914開啟全?部數據庫,投身進剛剛吞沒了她曾經宿主、如今摯友的天闕之中。

天道關?係著一界的存亡,根據宇宙和平公?約,高維文明不得主動戕害下界生靈,在這?裡,即便?被主係統追蹤到?,她也仍舊是安全?的。

至少,暫時?。

身邊人一個個離去,偌大天宮隻剩下帝淵一位神人,如同每次大劫的末尾一樣。沉如幽潭的眸子望向天闕裂隙,濃烈的思念在心底翻滾狂嘯,催促著他作出與以往不同的選擇。

這?畢竟是最後一次了,從此以後,世上再無玉山神女,也再無顧一念。

連一個心性若稚子的係統都能為自己作出選擇,循規蹈矩了千劫萬世,他也想有一次為自己而活。

頎長的身影頓了頓,神光卷起一大一小兩具身體,妥善放入天宸宮後園水亭之中,水幕升起,碧青竹影微微晃動,儘職儘責地將?此處空間隔絕。

修長的大手撥開竹簾,緩步踱出。

玄衣鍍金,高冠取代青簪,足下縮地成寸,重?整神人風貌,帝淵再度坐到?天宸宮至高神座之上,單手支頤,沉沉閉目,進入玄而又玄的天道意識之中。

太古之初

“醒醒, 就知道睡!”

頭上忽然挨了一下,顧一念猛然驚醒,揉了揉眼, 怔愣抬首。

不遠處,一個高冠束發的少年人斜倚樹頂,正揉捏著手中團團黑霧。不會發聲的小鳥、雙目無神的小?兔, 在他的操控下機械地伸展著肢體,半晌又覺無趣, 揮手全部打散。

“帝妄?”顧一念深深蹙眉, 下意識生起警惕,心底卻已忘記緣由。

“不要欺負我們小?司命, 整日?裡就她最?辛苦了。”

女子溫柔的聲線響起,溫暖的掌心落在發頂。

顧一念眼眶微紅,在自己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之前,便撲進了她的懷中, 聲線綿軟, 切切喚道:“玄天娘娘。”

“嗯,在呢。”玄天彎起眼眸, 溫柔撫過她的發絲。水榭石桌上,散落著數本厚厚的書籍,質地奇異,隱隱透出道韻。

“萬古妖帝?神君不清冷?”帝妄躍下樹來, 逐個翻過, 嘖嘖歎聲:“凡人知道他們敬愛的玉山神女寫了這麼奇怪的命簿嗎?”

“這是?我在天柱附近撿到的書,這七個人十分神奇, 無需我去撰寫,自有奇崛跌宕的命格。書裡的內容十分有趣, 不過,很多?情節也略顯誇張。最?重要的是?,其中有許多?矛盾相斥的設定。”

顧一念解釋:“七本書與天柱伴生,其中涉及的重要人物定然會現世。我準備在他們出現之前,將故事?改動融合,使一切變得合理。”

“對了,這七本故事?的主人最?終都會成神,我們會有許多?同伴。”

“七個神?這明明是?八本。”帝妄挑眉,嫌棄地用?兩指捏出格外不同的一本,對著花花綠綠的封麵念道:“滿天神君,皆我前任?一二?三四五六七,風流神女愛不完……這也能成神?”

“嘶——”帝妄誇張地倒吸口氣,故意道:“這不會是?你寫的自己吧?”

“不是?。”顧一念怔了怔,下意識否認,又感到說不出的熟悉,神色古怪。

天色變幻,砰砰敲擊聲在穹頂響起。

“放我進去!”

幾息之後,一道淡藍光暈破開天穹下落,正砸在神山腳下。

少息,從山下人世歸來的帝淵提著一個短手短腳,不及他腰身?的小?姑娘,揉著額角的青紫,無奈道:“哪裡來的小?東西,力?大無窮,隱含道則之力?。”

身?具道則之力?,那便是?神人了。幾人麵麵相覷,困惑地望向玄天。

“並非我界中人。”玄天君沉吟片刻,無奈道:“就連我也無法破開界璧,輕易探向外界,這小?姑娘非同一般。”

“外界?”帝妄睜大雙眼,迅速翻了翻書,確認道:“世外穿越而來,這本書應該是?她的。”

“嘖,小?東西,豔福不淺。”

頭上狠狠挨了一下,顧一念奪過書冊,不滿道:“她還小?,彆亂說話。”

“司命!”帝妄猛地跳起,卻被?一隻健碩有力?的長臂按下。

暮色熔金,烈火一般燃在西天。男人高大頎長的身?形投下大片暗影,明明是?清靈之氣中誕生的神人,目光卻莫名地沉重暗闔。

“你該回去了。”

“回……回就回。”

在這目光之下,帝妄忽然心虛,招手喚來霧氣墊在身?下,如離弦之箭一般飛速返回黑霧濃聚的另一半世界。

顧一念戳著小?姑娘的麵頰,閒閒道:“你覺不覺得,她長的和我有些像?”

“嗯。”骨節分明的大手捉過她的指尖,落在自己的眉眼上,帝淵含笑問道:“和我像嗎?”

“不、不像。”顧一念麵頰微熱,慌亂收回指尖,暗自嘀咕:“你今天有點不一樣。”

頭頂傳來一聲輕歎,溫柔的掌心撫在發間,是?與玄天娘娘截然不同的感覺。

懵懂的情愫在心間醞釀,有什麼東西要破土而出。

帝淵卻忽然收回了手,天色徹底黯淡下來,螢火取代暮色,在身?周漂浮環繞。

他眸光清亮,清俊的麵頰上微微泛紅,遞來一支竹簡,低聲道:“這是?下界凡人寫的一首詩,我看了覺得很適合你。”

顧一念展開看了一眼,跟著念道:“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她展顏笑道:“我竟寫過這麼美?的姑娘嗎?”

帝淵垂下眼眸,微赧道:“可我瞧著,被?贈予此詩的女子樣貌氣度都遠不如你。”

“瞧你的出息,上神去和自己的子民相比。”

細白的指尖戳了戳他,顧一念嗤嗤笑道。方才一刹那的異樣消失不見,眼前人仍舊是?她最?為熟悉的夥伴。

一雙清亮亮的眼眸左看右瞧,914仰麵躺在地上,聽?著頭頂兩人青澀卻熱烈的對話,忍不住道:“我還在呢。”

不知為何?,她能夠對更為刺激的場景接受良好,卻無法麵對這樣情竇初開,熱烈而不自知的真摯。似乎她心底裡也清楚,比起各種聳動刺激的play,這樣純摯的情感才是?從係統成為人類必須邁過的關?卡。

“你醒了?”

一雙熟悉的桃花眼,羽睫翩然,盛著陌生的驚詫與赧然。

914鼓起包子臉,沉沉歎息。

又來了。

每逢幻境,必然失憶,就像跌下深淵必有奇遇一樣,是?每個書中世界無法動搖的定律。

她沉浸在這裡太久,結交朋友,擁有自己的身?份,似乎也隻有在這種時候才能恍惚憶起自己其實?是?個旅人,這隻不過是?她到訪過的數千世界之一。

“玄天娘娘!”

對視幾息,顧一念忽然起身?,急急奔向廊亭下的女子。隱約的對話聲隨風傳來,片刻之後,她興衝衝地跑回來,攏了攏袖口,故作正經道:“小?家夥,你以後就跟著我了。”

914自是?求之不得。對著記憶停留在太古,分外青澀純樸的曾經宿主,她忍不住生出幾分長者心態,不顧對方古怪的神色,肉肉的小?手拉住她,諄諄教導了半夜。

幻境不可由外力?強行打破,隻能從入幻者自身?心境著手。太古之初,一切都嶄新而溫暖,滿心熱愛創造了這一切的神人無法想見萬劫輪回,一次次寂滅之後的世界會是?什麼模樣,也斷然沒有不破不立,直擊天道本源的決心。

914猜測,這正是?天道意識的目的,喚醒太古之初對玄天滿心信賴,單純心軟的那位玉山神女,阻止顧一念做出最?後的抉擇。

夜色濃深,小?小?的包子臉上神色凝重,眼睫不住下垂,意識迷蒙,仍舊堅持道:“你要記住,女人不狠,地位不穩……”

“知道了,知道了。”

纖手溫柔拂過,帶上她已然半闔的眼睫。

銀月當空,子夜烏啼,顧一念忽然失了力?道,一個錯手將那肉肉的小?臉團團捏住。

“唔?”914嚇了一跳,驚恐睜眼,在她眼底看到了熟悉的神色。

“念念?”她有些心虛,坐起身?挺了挺單薄的小?身?板,醞釀著語言,想為自己隨她進入天闕的選擇給出充分的理由。

不料,顧一念並未第一時間與她對話,而是?神色古怪地自袖中取出一本花花綠綠的書,凝眸望了良久。

“阿四,這是?你寫的?”顧一念輕聲問。

“嗯……隨、隨便編的,純屬虛構。”914底氣不足。

顧一念隨手翻了翻,主角名姓、情節都與她的經曆截然不同,唯獨那些風姿各異的神君十分眼熟。其中著墨最?多?的三界第一美?人,赫然便是?一位由海棠神樹化生的神君。

“秋水緞海棠紋直綴,鮫綃廣袖衫……若我沒記錯的話,公皙瓚似乎有一件?他近來還穿過,你十分喜歡,抓著不放。”

挺起的胸膛瞬間縮回,914畏畏葸葸,躲閃著目光,囁嚅道:“這個……加入這個世界,我得有自己的身?份,你懂的。”

“這本書主角是?神,又沒有什麼過激的情節,正好合適。”

顧一念神色複雜,想起曾在她分享給帝淵的資源中,驚鴻一瞥的各種play,再?說不出追問的話。

“算了。”她望了眼窗外月色,正色道:“受限於天道,我隻有子夜片刻能夠恢複意識。”

“這並不是?尋常的幻境,它處在天道規則之中,擁有顯化入現實?的能力?。這裡的一切都源自玄天的記憶,它們曾真實?發生,也必將如實?重現,不要試圖改變任何?,我們必須沿著相同的軌跡走?下去,才能確保來處不被?改變。”

她們的來處正是?萬劫的末世,玉山神女轉生為顧一念,決心與天道正麵抗衡。

“天道此計,一箭雙雕,既能動搖我的意念,同時也引你們出手,消耗你們的力?量……不過,萬劫之末,天道的力?量也很有限,我們並不會真實?地經曆萬萬年,隻會在一些有關?於我的關?鍵節點出現。”

“消耗我們?”914一怔,不解反問。

“嗯……”憶起白日?的事?情,她眸光微頓,如歎息一般:“帝淵似乎也跟來了,他的神格與力?量源於天道,比我要更加強烈地受到限製,清醒的時間不多?,應當是?在日?暮。”

“那……”914努力?找準自己的定位:“那我幫你們記錄數據、以及傳話?”

“不,不必。為保留力?量直麵天道,我不能出來太久。而且……”顧一念抿唇輕笑,捏了捏她的臉頰,再?次提醒:“你不再?是?係統了,不必為我提供輔助功能。”

“阿四,你要小?心,不要輕舉妄動消耗力?量,也不要被?過去的事?情影響心緒。”

“切記,一切都過去了。”

**

翌日?,914撐著臉頰,百無聊賴地倚在樹下,思考著所?謂的關?鍵節點是?什麼。

這個時間實?在太早,七位主角尚未成神,人世初生,玉山神女每日?忙於書寫命簿,帝淵需要親自下界指點凡人農耕漁獵。

靈氣與魔氣共存於同一空間,如陰陽雙魚一般交纏,將人世劃分為死生兩地。主清靈之氣的帝淵每日?激化靈氣與生機,將魔霧驅向死地,逐漸濃鬱的霧障中誕生了一個與他麵容有三分相似的少年,自名為妄,是?那片死地的主宰,在其中有著堪比神人的力?量。

初生的帝妄遠沒有後世中那樣偏執陰狠,那滿是?霧障的死地於他而言更像是?一個短暫休憩的地方,日?暮而歸,白日?裡則來到神山與眾人一道說笑談天。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這是?什麼意思?”帝妄擺弄著一支竹簡,左看右看,不滿道:“你們有秘密,有我不知道的事?。”

“你每天隻與我們呆半日?,日?暮即歸,不知道不是?很正常嗎?”顧一念慌亂奪過,不經意間的話語卻讓帝妄瞬間沉下了臉色。

帝淵低垂眼眸,沒有在意他的神色,聲線略微發緊,道:“人族近來發明了姓氏,是?一種獨特的標記,可萬世傳承,司命,你便以顧為姓,如何??”

顧一念懵懵懂懂,點頭道:“好呀,那我叫顧司命?”

帝妄輕嗤一聲:“你傻啊,司命是?你的職責,凡間捕魚種地的,難道要叫張捕魚、李種地嗎?”

嫣唇緊抿,顧一念神色不悅,摸了摸袖中,扔出一塊山形玉印,見風而漲,瞬間變作一座幾人高的小?山壓到他的身?上。

“司命,哪有你這樣的?一打架就扔出一座山來砸人!”帝妄氣急敗壞,聚攏黑霧艱難躲過,怒道:“若是?在元界,看你還敢不敢惹我!”

“敢。”顧一念言簡意賅。

微涼的指尖戳在她的臉側,帝淵喚回她的目光,淺笑低語:“玉山,你是?顧玉山。”

“……好。”顧一念有些不敢看他,心底又莫名地歡喜,轉過身?輕拍了拍臉頰散去熱意,轉而道:“你們也沒有姓氏,要不要跟我一個姓。”

“行呀。”

“不可。”

二?人同時出聲,帝妄挑眉看了眼身?側,眼珠一轉,立即不服輸道:“那我也不要。”

“那你們姓什麼?”顧一念並未在意,好脾氣地問道。

“帝淵就好,凡間也有以職責為姓氏之人。”

斜陽半倚在西山,日?暮時分,世界另一半的濁氣開始躁動。帝淵眸光微沉,似是?在提醒自己,也像是?在警醒對方:“滌清靈,鎮濁妄,這是?我的職責,放在名姓中,也好時時提醒自己。”

帝妄不甘示弱:“我是?虛妄之主,名帝妄,也好時時提醒自己,治理好那片死地。”

想了想,他不滿道:“什麼死地,實?在難聽?。萬物皆從虛妄中生,那分明是?原初之地,合該稱為元界。”

“隨便你,一個名字罷了。”帝淵興致缺缺:“一片虛無的死地,還能怎麼治理?”

“你該回去了。”

帝妄一哽,憤憤起身?,放下狠話:“等著瞧好了。”

顧一念眸光微頓,抿著唇望向兩人,有些不知所?措。似是?在想,明明隻是?一個簡單的取名環節,為何?會演變成這樣針鋒相對的局麵。

914注意到,帝淵神情散漫,不以為意,眼底卻分明有著疲憊與悔意。

暮色灼人,他或許已恢複了意識,卻不得不受限於某種規則,完成玄天記憶中的情景。

天柱七神之外,這方世界自生的神人在今日?得名,兩界矛盾也在這一天始現端倪。

顧一念與帝淵站在一處,暗生的情愫在一支竹簡中顯露無遺。

遠處,漸去漸遠的帝妄深感在此界中沒有歸屬,大膽的想法在心底醞釀,並在今後萬世中無數次接近成功。

而本該統領全界,平衡清濁之氣的天道化身?,亦是?上古神主玄天,竟隻是?蹙著眉頭,滿目憂慮不解地望著二?人,沒有出言製止。

以後世之人的眼光觀之,這簡單一幕便是?此後萬世最?簡單而精確的縮影。

生而不同、短暫同行後便站到對立麵的帝妄;天生不全、無力?製止劫難的玄天;玄天隕落之後,走?向極端、自我封閉的天道;以及在萬劫之中窮儘所?能,守護世人直到萬劫末世的顧一念與帝淵。

殺人誅心,即便隻是?一個局外人,914也忍不住發出沉歎。神人不死不滅,唯有這萬萬年的輪回沉沉壓在心上,是?他們唯一的弱點。

顧一念從不抗拒自己前世的身?份,但他們都十分清楚,擁有鮮活一生、灑脫肆意的顧一念與曾經的玉山神女是?不同的。若非如此,顧一念不會抗拒收回玉筆中的記憶;若非如此,玉山神女也不會選擇自舍神格,轉世為人達成目的。

重現太古之世,逼迫她麵對一切,重新變回那個絕望的神女,確實?是?動搖她最?好的方法。

最?後一絲暮光消失在西天,帝淵眼中神色恢複正常,輕而淺,盈著滿心歡喜,在神山頂端飛舞的螢火中與心愛之人訴說著今日?在人間的見聞。

隻言片語隨夜風輕輕吹來,神山玉樹破碎成點點微芒,蕩在身?周。914合起小?本子,踏在虛空之中,明白有關?於顧一念的這個節點,就這樣有驚無險的度過了。

她吸了吸鼻子,小?聲嘀咕:“居然有點被?虐到了。”

而這一切僅僅隻是?開始。

帝妄越來越少地出現,整日?裡待在空無一物的元界不知在做些什麼。玄天溫柔依舊,卻總是?愁緒縈懷,思索良久,她立起天宮,高居雲頂,降下神力?護佑生靈,隻在滿月之時與眾人相見一次。

顧一念將七本小?說融合,消泯了其中絕大部分矛盾,投入世間。幾百年後,天命所?歸的主角們紛紛成神,登臨玉山,正式開啟九神共治的時代。

九位神人傳道講學,遊走?四方,誕降福祉。創世千年,倉廩實?,文道興,禮樂盛,人間出現第一個大一統的繁盛帝國。人皇攜貢禮來朝,諫言神女傳授仙法,開辟仙途,讓世人能夠通過自己的天賦與努力?,獲取神明的認同,飛升登仙。

合玄天與九神之力?,玉山腳下不遠,立起一座可傳承萬世不滅的學宮。

神女執筆親題,賜名萬象;帝淵親任宮主,執掌教務;九位神人輪番執教,符籙陣法,音術丹方,無所?不傳,流傳萬世的仙術法門由此傳入人間。

辰國九皇子以字代名,以國號的諧音“沈”為姓,化名沈宜酌,第一個拜入學宮,事?諸神如至親師長,苦學數百年,融彙九家,成為凡人登仙第一人。

他依親身?經曆定下凡人修煉從築基到渡劫的九大境界,一路修至大羅金仙之境,又為仙人定下天仙、真仙、玄仙、金仙四境。

眾神首徒,諸多?成就開萬世之先,包括此時的玉山神女在內,都認為他有資格成為下一個神人,代替帝淵執掌學宮,領天下教化。

玄天卻久久沒有給出回應。

“玄天娘娘,已有近百年沒有現身?了。”

顧一念神色憂惶,眼望雲上天宮,心事?重重。

“娘娘不是?說,萬事?由你做主嗎?”公皙瓚臥在海棠瓊枝間,不甚在意道:“人越來越多?,人世也越來越複雜了,辰國屢生內亂,或許已到了分裂的邊緣。”

“她想躲躲懶,我能理解。”

“呸!”

顧一念毫不客氣地扔過一方玉印,化作小?山將人撞下枝頭,驚起落花無數。

“你當玄天娘娘和你一樣嗎?”

神女掐腰立在樹前,居高臨下,俯視著狼狽跌落的同伴,清亮的眼眸中盛著怒火,似五月榴花一般,盛極欲燃。

公皙瓚忽然啞了火,玉扇輕搔頭,平素最?是?桀驁不馴的一個人,莫名低下聲音,服軟道:“知道了,是?我失言。”

夕陽如燒,緋色棠花如燒,將將掩蓋住了他燒紅的耳尖。顧一念輕哼一聲,收起玉印,重新回到亭中修改命簿。

“這和我寫的不一樣,他們不該內戰。”

她蹙著眉頭,不住重複推演,修改命簿,試圖將事?情引向另一種境地,卻隻得到一次又一次的失敗。

這一日?,暮色的暖光中,書簡忽地散開,化作齏粉,散入虛空。

顧一念徒然捏著玉筆,怔愣道:“人間,失控了。”

勘破幻境

這應當是一個十分重要的時間節點, 可?914左等右等,熬了?十幾?個?通宵不睡,卻始終沒?能在月明之時等到顧一念的意識蘇醒。

不隻?是她, 在最初偷偷摸摸接頭,給過她與顧一念相似的提醒之後,帝淵的意?識也越來越少出現。

914感到有幾許不對。

天道意?識無形無影, 隻?能以神魂融入,成?為它的一部分。她是高階文明的產物, 不會被下界之物輕易影響, 顧一念與帝淵卻是這方世界自生的神人,是天道治下的子民, 因此,他們從一開始就處於被動的地位。

不但如此,幻境世界時間的流速並沒?有顧一念一開始預想的那樣快。天道的力量有限,914無法確定, 幻境的時間會中止在顧一念生命中的哪一個?節點。

一個?可?怕的猜想在心底縈繞, 也許,從一開始, 天道就沒?給他們?走出幻境、再?度走到萬劫末尾的機會。自以為保留力量的沉睡,順實則是在消解神魂,顧一念與?帝淵會在這個?漫長的幻境中神消魂散。

小小的身體在黑暗中輾轉反側,有心想要搖醒身側的神女, 想到那雙清亮見底, 莫名溫柔的眼眸,又瞬間失了?興致。

914在這一刻無比清晰的認識到, 人因經曆而不同,顧一念能做到的事, 玉山神女卻不能。比如破釜沉舟,直擊天道,比如教化妖鬼,送道侶登仙,以及……讓係統成?人。

這畢竟是屬於玄天的記憶,914雖強行塞入一本?書,為自己製造身份混了?進來,故事之中卻沒?有太多她的身影。

除卻觀察記錄,等待著顧一念蘇醒,更多的時候,她百無聊賴地翻揀著最新解封的數據庫,試圖在主係統捉到她之前,將這些年遺失的東西都?補足。

塵封的數據庫,又或者說是記憶中,一道熟悉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念念,這是你!”淡藍光屏閃出,她激動道:“我從前就見過你。”

“嗯?”神女埋首於書海,不經意?應著:“誰?”

“……玉山。”914不甘不願地改口。

顧一念抬首,好奇看來。光屏中的人有著與?她如出一轍的眉眼,氣息卻更疲憊,手執玉筆,在一片虛空中不知寫著些什麼。

“還真是我,小阿四,這是什麼時候?”

“是……”

是她還是它的時候,在宇宙中漫遊,穿行於任務世界之餘偶然瞥見的。

光屏消散,小手捂住嘴巴。914猛然想起她先前的叮囑,不要輕易改變幻境中已發?生之事。

“沒?、沒?什麼。”飛揚的狐目滴溜溜一轉,她指著山路道:“你相公回?來了?。”

“亂說什麼。”纖手不輕不重地敲在額角,顧一念起身相迎,問起今日之事。

帝淵眸光微沉,神色疲憊地搖了?搖頭。

“戰亂無法止息,是帝妄的手筆。”

魔霧悄悄入侵到人類城池,進入人體,潛移默化地改變著人們?的性情,使原本?賢良忠厚的臣子變得貪婪凶狠,致使辰國內亂不休。

好在,帝妄隻?在元界中擁有堪比神人的力量,被清靈之氣主宰的這一半世界受其影響有限,稍有修為的修士都?能夠在自保的同時,幫助凡人淬體清魔。

“幸好還有他們?。”顧一念輕出了?口氣,慶幸曾將術法傳予人間。

“嗯。”骨節分明的大手拂過鬢發?,日暮西山,焰色當空,他眸光中帶著不舍,話語中卻滿是信心,仿佛這隻?是一場微不足道的暫彆。

“我要去元界一趟,先讓宜酌接手萬象學宮吧。”

“彆去……”顧一念仿佛感?受到了?什麼,微微蹙眉,抬手欲要阻止。

帝淵退後半步,薄唇緊抿,眉心射出一道神光,強行中止了?她的動作,便要向元界而去。

914一驚,飛撲上前拉住他的衣擺:“帝淵,真正的帝淵,你乾什麼?”

顧一念雙眸放空,抬手的動作僵在原地,身周景物破碎,幻境隨時處在崩裂的邊緣。

“不是說不能左右已發?生之事嗎?”914驚恐地指著,質問道。

“放手。”胸腔中翻滾著熱意?,唇邊溢出一道血痕,帝淵強撐身形,遙遙望了?一眼天色,略帶焦灼,簡短道:“你沒?有我的記憶,不知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麼。”

“這裡歸根結底仍是幻境,天道可?以隨時捏造改變,你我看到的或許與?她並不同。你要注意?分辨,做出決定的究竟是玉山還是念念。”

“認錯也無礙,我們?並非幻境針對?的對?象,隻?要決定不是由她做下的,就不會真正傷及到她。”

914怔愣原地,見他氣息動蕩,血流不止,內心明白此舉並非真的無礙,不管是否認錯,強行中止她的選擇,用自己的方式推進,必然遭受反噬。

不過,他們?正是為此而來的,不惜代價,幫助顧一念排除錯誤選項,鋪平直麵天道意?識的道路。

神光破開前路,玄色身影如離弦之箭一般飛向元界。碎片漂浮回?蕩了?片刻,重新拚湊起神光蘊蘊,巍峨峻拔的玉山。

顧一念茫然地放下手臂,靜思片刻,仿佛方才的爭執並不存在,傳訊其餘七神與?萬象學宮,商議由沈宜酌繼任宮主之事。

悄悄退出人群,914終於記起呼吸,小小的身板劇烈起伏,心有餘悸。

時間線向下繼續發?展,帝淵選對?了?。

那她呢?

她是係統中最為特彆的那一個?,如同人類一樣發?展著自己的愛好,沉浸於激烈的情感?之中。

可?她畢竟不是人類,那些細致入微的心緒、愛恨之外?更為廣博浩大的情感?,不是任何已知的代碼能夠分析出來的。她當真能分辨得清眼前事物的真偽,依據自己對?顧一念的了?解做出選擇嗎?

從前寄居在顧一念的識海中,914總是要求放開權限,得到一個?施展拳腳的機會,如今成?了?自由人,無人約束,卻比從前更加束手束腳,不知所?措。

小姑娘神色落寞,牽著顧一念的手回?到寢宮。天道似乎有意?將她邊緣化,除了?顧一念與?恢複意?識的帝淵,平素幾?乎無人注意?到她。

……對?了?,顧一念。

她無須像帝淵那樣恢複完整的自我意?識,就能時時關注到她,這是不是意?味著,來自萬劫末世的顧一念的意?識,始終靜伏在神女的意?識之中,與?她一同做下這些人生關鍵節點上的決定。

或許,她該更信任她一些,就如同過去三千年她們?一直做的那樣。她們?一身反骨,從來隨心而為,永遠相信直覺,就算錯了?也沒?關係,開啟全部數據庫的係統,絕不會輸給一個?小小的天道。

她不再?是個?輔助係統了?,在這件事情中,她要占據更多的主動。

**

恰逢此夜,顧一念的意?識蘇醒。

她似乎不知道白日裡的波折,隻?當帝淵自然離去,到元界與?帝妄一決高下。

她神色難掩憂慮,卻不得不強壓下心緒考慮著之後的事情。

“萬象學宮,沈宮主。”

銀月當空,顧一念手執銀杯,小口啜飲著辰國九皇子親手釀造的汾花酒,喃喃念道。

辰國國姓為夏,不同於後世同名的那位沈宮主,夏宜酌所?釀酒液花香清幽,甜美而不醉人,滿是盛世之初清靈的歡欣。而沈宜酌偏好烈酒,總是臥在學宮屋頂喝得醉意?醺然,人事不省。

他看似言行無狀,追名逐利,毫無風骨氣韻可?言,實則胸有丘壑,謹懷著萬世傳承的使命,不惜用性命試探天意?,險而又險地以鬼身飛升,傳來訊息。

他們?對?酒味截然不同的偏好,恰恰映照著萬世首尾迥然相異的風度,一幽穀修竹,閒適悠然,一末路狂花,肆意?絕望。

而明日,她就要見證這株青竹盛極轉衰的時刻了?。故國的亂象,學宮的職責,乃至是全人類的文明傳承,都?要儘數落到他的肩上。

對?後世之事知之甚深的顧一念,明明白白地預見到他的努力與?失敗,卻不得不依照記憶中的模樣,將一切推進下去。

“念念。”小手拉下酒杯,鼓起勇氣說出自己的猜想。

“我承認你們?說的有道理,天道的幻境格外?與?眾不同,你們?的選擇會顯化到現實,曆經萬劫演變,最終的末世不知會受到什麼樣的影響。”

“隻?是,這方幻境的時間流速遠比你預想的要慢,天道的能量不足以支持你們?一直走到萬劫末世,此外?,你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

握緊她的手,914麵頰泛紅,神色緊張,像一個?被先生考核的小弟子一般,磕磕巴巴說出自己的結論:“那個?世界本?就一片廢墟,瀕臨毀滅,我們?不是要走回?那,而是要找到天道,彌補根源性的bug。”

“比起順著時間線向下走,或許我們?可?以就地解決了?它,畢竟,我們?都?沒?想過要活著回?去。你、你覺得呢?”

顧一念眸光訝然,驚奇地注視著她,914心尖微顫,感?受到獨屬於人類的緊張與?期待,小小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繼續道:“我們?可?以去找……”

“噓!”

纖指豎在櫻口前,阻止她繼續向下說。桃花眼映著月色,漾起清淺的笑意?,顧一念忍不住抱起了?她,響亮一口親在臉側。

“非常有道理。真好,阿四已經可?以獨立分析、做出判斷了?。”

914一怔,下意?識想要反駁,每一個?係統都?非常善於分析和處理數據,給出可?行性最高的選項。

不過,在數據資料不全的情況下,依賴直覺和情感?傾向來做決定,似乎隻?有人類才能做到。

這種行為叫做冒險,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在創造奇跡。

914深受鼓舞,信心倍增,急切地拉著顧一念的袖子想要繼續說下去,銀月漸西,她不會停留太久。

顧一念卻反手握住了?她,神秘地眨眨眼。

“我們?當然可?以不回?去,但萬象學宮必須留住,否則,萬世的傳承都?將不複存在。”

“阿四,我需要你,也相信你。在你覺得恰當的時候,讓銀月當空,喚醒我。”

手上緊握的力道一鬆,女子神色迷蒙地打了?個?哈欠,翻身倚在榻上,陷入淺眠。

914:“……!!”

所?以,我以為驚天動地的發?現,你們?早都?知道。

他們?不但知道,還早就決定好要在沈宜酌接手萬象學宮之後尋機動手,以此保全萬世的傳承。

何時順從,何時發?難,早就心有成?算。

914一瞬間想起先前同去元界之時,滿頭問號怎麼都?跟不上眾人思路的淩雲霄,以及顧琢那句醒世真理:讓聰明人去做決定。

現在,她不但成?了?那個?跟不上思路的笨蛋,還要決定在哪個?時刻喚醒顧一念的意?識。

我跟你們?這群聰明人拚了?。

焦慮地揉了?揉臉頰,背著手在殿內來回?走了?幾?圈,包子臉上神情凝重,重重長歎。

**

翌日,神女下玉山,親自主持了?萬象學宮新任宮主的繼位大典,宣布自此以後,神人將不再?執教,為人類而建造的學宮,從今日起徹徹底底屬於人類。

神光降下,落在沈宜酌的眉心,千年盛世之機,合玄天與?九神之力共建的萬象學宮就這樣易主。

大羅金仙之境,凡世登仙第?一人,開萬古之先,辟教化之道,依諸神的眼光來看,他的成?就足以成?神。隻?可?惜如今的玄天高居天宮,不問世事,亦不再?容許新的神人出現,與?她共執道則。

諸神親傳,嫡係首徒,顧一念不忍他因玄天的原因就這樣錯失神位,更擔憂他在成?神之前意?外?隕落,在輪回?中流落,失去天賦與?抱負。

故而,她將沈宜酌加在了?七神之一的天柱命簿中,成?為一個?有名有姓、卻幾?乎沒?有出場的小小配角,隻?在與?旁人閒談時提到,沈氏旁支有子名宜酌,天賦斐然,入萬象學宮,得宮主之位,主教化,傳絕學。

人世亂象紛紛,帝妄虎視眈眈,命簿化作齏粉,玄天隱居不出。神人與?天道通感?,雖無法得見玄天,心中卻隱有所?覺,各自都?有猜測。

盛世的焰彩浮花散去,顯露出這方世界並不紮實的根基,人世將有大劫。

這本?不算什麼,神人便是為維護人世而生的,他們?會用儘一切手段,助凡人終止劫難,不幸罹難的生靈也可?輪回?往生。

立誌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沈宜酌,如若隕落,也可?依照命簿所?書重生歸來,再?入學宮,賡續今日未竟之宏願,在安定之世再?傳星火。

他本?是辰國祖帝、第?一代人皇的九子,一心求道,以字代名,以國號的諧音“沈”為姓,恰與?天柱七神之首的沈如朽同姓,也算是一種彆樣的緣分。

顧一念含蓄提點:“你暫時無法成?為神人,卻可?隨萬象學宮一起永存。願汝不忘初心,傳承文明,為萬世開太平。”

“是。”沈宜酌一如既往地彬彬有禮,滿心恭敬,在她離去之後,卻難掩眼底的憂慮,含悲長歎。

那亂世中即將分崩瓦解的帝國,亦是他的故裡。

**

“沈宜酌放不下家國,恐怕擔不起傳承之責。”謝嶼憂慮道。

“我們?沒?有太多選擇,學宮需要一個?守候者。”周應淮輕歎。

他們?各有使命,人世的文明,隻?能由人來傳承。

顧一念輕撫玉筆,道了?聲“無礙”。

有關於凡人的命簿儘皆失控,基於因果道則的推衍卻是刻在她骨子中的本?能。她能夠預見沈宜酌必死的結局,他會將學宮與?傳承封存,隻?身入世,與?誕育了?他的國度一同走向生命的終結。

“不必擔心,他會回?來的。”顧一念輕聲道。

對?於自己聰慧好學,又兼具風骨與?品格的學生,連神人也會多一絲偏愛,為他安排來世,給予他多一次的機會。

此時的顧玉山並不知道,自己一時的偏私,會為這個?魂靈帶來多大的影響。寄語中僅僅隻?是表達期許的一句“萬世”,竟當真被他一次次輪回?,一遍遍走過。直到萬劫末世,以一種截然不同的麵貌與?她再?度相見。

簡單一語,安撫下眾神的思慮。

命簿失效,人間在魔霧的影響下,逐漸變得瘋魔不成?樣子,眾仙下界,率領修士清霧氣、正人心,疲於奔命。

玉山峰頂,八位神人圍坐,商討著更進一步的事情。

七神降下天柱,七子連星,鎮邪祟,驅濁妄;神女上達天宮,喚醒玄天,合二人之力重整新世。

“若是帝淵在就好了?。”公玉瑾擺弄著陣盤,微歎道:“以玉山為核心,九宮八卦陣更適合鎮守大地,驅散邪妄。”

“在也無用,他沒?有天柱。”公皙瓚倚在樹下,挑眉道:“再?說,他在這,你去對?付帝妄?”

“誰要對?付我?”

一聲朗笑傳來,玄天宮方向,一位少年乘著黑霧,轉瞬來到近前。

“帝妄?”淩雲霄拍案而起:“你還有臉來,看你把人間搞成?什麼樣子!”

“怎不能來?你也不看看,我方才是從哪裡出來的。”帝妄整了?整衣袖,得意?地揚起下巴。

幾?人神色一凜,閉口不言。

是玄天宮。

柳眉緊蹙,顧一念擔憂地望向他的身後,暮光之中,熟悉的玄色身影出現,步履矯健,姿態雍容,步行踏在石階之上,如同每一個?尋常的日子,自人間歸來一樣。

他今日神色格外?沉重,手執一道神諭,傳達來玄天的旨意?。

將今世生靈儘數交予帝妄,分隔兩界,重啟新世。

峰頂一片死寂,顧一念目光死死釘在神諭上,感?受到熟悉的神力,滿心荒謬。

“玄天娘娘何時下過諭旨,你當這是凡世嗎?”公皙瓚不滿質疑。

那個?溫柔似水,慈悲和藹的神主,連句重話都?不忍說,對?待每一個?神人仙人都?溫聲細語,從不會下達冰冷的諭令。

“你多久沒?見她了??五十年?一百年?”帝妄出言嘲諷:“懷疑諭令的真假,你們?是不認識帝淵,還是不認識玄天的神力?”

上前接過諭令,他心情頗好地彈了?彈,讚歎道:“玄天君是為了?大局,你們?不懂。”

“去他娘的大局……”公皙瓚氣急,玉扇聚起神力,直取帝妄咽喉。

伏羲琴一聲錚鳴,鶴鳴琴緊緊相隨。長卷鋪展,墨跡環繞,數柄長劍鏘然出鞘,齊齊指向那神情得意?的少年。

“打呀,打。”帝妄握著神諭,如同擁有世間最強大的護陣,分毫不亂,反是譏諷:“打死了?我,誰幫你們?清除這個?錯亂的人世,新世又該如何開啟?”

棠枝戳在少年淨白的頸項,他挑著眉揚起下巴,將要害處慷慨展露,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

嫣唇輕顫,顧一念僵硬地立在原地,沒?有出手。麵色略微泛白,她努力鎮定道:“玄天娘娘為何下此神諭,是否被人蒙蔽,我會去親自問個?清楚。”

拉過帝淵行出兩步,她忽然頓足,頭也不回?道:“帝妄是不死的,留些魔霧在一旁,儘管出手。”

公皙瓚眼神一亮,將將撤開兩寸的棠枝狠狠插入對?方的喉中攪弄,身側,音律回?旋,長劍交錯,一片刀光劍影。

**

“你動殺心了?。”帝淵輕拍著她的手背,略帶擔憂。

“不行嗎?”顧一念靜靜反問,再?度頓足,另一手拉過倒騰著短腿狂奔跟來的914,而後以騰起雲霧,以更加迅疾的姿態衝向玄天宮。

“玉山!”

紅日隱沒?入地平線,帝淵與?914被拒之門外?,玄天宮僅僅隻?接納她一人。

914沒?理會同樣麵色凝重的帝淵,小小的身體趴在殿門上,努力探聽著裡麵的動靜,焦慮自語:“是時候了?嗎?”

這是否是太古之初的玉山神女會有的反應?在裡麵的是玉山還是顧一念,她麵對?的玄天,又是否是她們?要尋找的天道?

微涼的大手搭在肩頭,914不耐煩地揮開,忽然又覺不對?……能夠關注到她的存在,是那個?真正的帝淵。

輕咳一聲,她尷尬回?首,小聲道:“太陽不是已經下山了?嗎?”

夜色尚淺,細細的銀鉤剛剛爬上梢頭,距離子夜還有很長的時間。這是她每日最為孤獨的時刻,沒?有白日的熱鬨,整夜麵對?著溫柔卻陌生的神女,期待著屬於自己的朋友歸來。

氣息翻湧,帝淵強行保持著意?識的清醒,目露痛楚。不過,他的做法顯然也給了?914提示。

“是時候了?,對?嗎?”

“我不清楚。”

帝淵聲線很低,沉沉如歎。

沒?人知道太古之初的第?一次大劫前,玄天與?玉山神女說了?什麼。他隻?知道自玄天宮走出後,玉山凝眉許久,含憂靜坐了?一整夜,認可?了?玄天拋棄現世、另啟新世的想法。

“帝妄是不死的,我們?永遠也沒?辦法真正消滅他。甚至於,他在元界之中,擁有比我們?更加強大的力量。”

彼時的玉山神女長睫如羽,忽閃落下淚滴。喃喃輕語,不知是在解釋給身邊人,還是在重複勸說自己。

“好在,他的訴求很簡單——在元界擁有屬於自己的子民。隻?要能夠滿足他,他就願意?分隔兩界,隻?在中天附近留下一道界璧。”

“玄天娘娘說,道則有失,此世本?就不全。她曾想儘辦法彌補,可?到底無法成?功。人世必然遭遇劫難,即便不應在帝妄身上,也會發?生其他不可?挽回?的事情。”

“這一世,沒?有希望了?。”

**

“這一世,沒?有希望了?。”

玄天宮大殿,顧一念撿拾起散落的天道碎片,隔簾聽到玄天絕望的低語,目露驚駭。

“玄天娘娘……”

“玉山!”玄天淒聲打斷,聲線猛然變得尖利。

“此世必亡,就算沒?有帝妄,也會有其他的災禍出現。沒?有希望了?,你明白嗎?”

羽睫輕顫,顧一念唇瓣翕動幾?瞬,卻是啞口無言。

玄天的身影隱在折屏珠簾之後,語調悲戚,顫抖道:“我的力量足以開啟新世,把生靈交予帝妄,換取兩界分隔,下一次,我們?會給這世間圓滿。”

驚駭與?絕望瞬間填滿腦海,攫取住她的心神,額角鼓鼓跳動,識海中泛起隱痛,來時的急切質問全部拋諸腦後,啞然怔立,徒留滿室寂靜。

顧一念將天道碎片抱了?滿懷,知曉玄天已然竭儘全力,愈發?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玄天與?神人們?的力量是有限的,重啟新世,一切還有機會,執著於眼前,或許耗儘所?有也無濟於事。

心中的天平不住搖擺,不自覺間向某一方悄然偏移。

“玉山,你是眾神之首,離我最近,也是我最喜愛的孩子,我相信你能做出選擇。”玄天和緩了?語氣,柔柔道:“你先回?去吧,好好想想。”

砰、砰!

心臟劇烈跳動,顧一念懷抱天道碎片,輕喘著闔上眼眸,淚珠斷線一般滑過臉龐。

從荒蕪到繁盛,那些曾親手書寫過的命運,親眼見證成?長起來的人間,隻?能拱手讓人嗎?

對?玄天本?能般的信任讓她想要順從,心底裡卻有強烈的渴望,想要劈開折屏,走到玄天麵前,逼迫她改變意?誌,或是吸納天道碎片,代替她做出決定。

碎片如有所?感?,閃爍著天雷的電光,在她身周環繞,隻?要意?念再?強烈一點,便可?以融入體內,成?為與?能夠與?玄天平分秋色的存在。

砰、砰!

劇烈跳動的,似乎不隻?是她的心臟。

花窗猛然破開,一道小小的身影摔了?進來。

“念念……不對?,玉山,看月亮!”

銀輝透過破碎的窗欞,映在她的裙擺,子夜仍未到來,有人代替銀月喚醒了?她。

那是一座比之玄天宮更加輝煌的金殿,枕月壓日,高高頂在天穹上,忠實地守護了?人間千年萬歲。

澎湃神力蕩開,圍繞身周的天道碎片被衝落碾壓,半數化作齏粉。

玄天宮動蕩,折屏珠簾之後,響起一道急促的長嘯,不似人聲,更像風雷。

“我都?不選。”

月輝之下,皓腕如凝霜雪。纖手一揚,流光長鞭破開折屏,露出其後一團迷霧。

“天道,假扮玄天有趣嗎?”

她聲線輕顫,唇角帶著諷意?,眸中又分明有著不忍。

帝淵曾無數次對?她說起,玄天已死。

他們?都?曾這樣認為,畢竟,不斷剝離,不斷破碎重啟後的天道,實在無法與?最初溫柔悲憫的神主玄天相提並論。

但它又確實有著她的一切,記憶、能力,以及對?他們?深刻的了?解與?控製力。

它不但了?解玉山神女,也同樣了?解顧一念。一生三千年,她不是在求雷,就是在求雷的路上,一整個?道途都?是奪天雷之力而鋪就的。

這方幻境重重設計。屬於兩世的意?識本?為一體,表麵看來由玉山神女占據主導,實則處處有著今世顧一念的底色,需要由她來做出最終的決定。

若是選擇依照記憶重複過往,她極有可?能會在漫長的時光中將神魂消磨殆儘,即便幸運有所?保留,也將絕望疲憊,與?上一劫中決意?隕落的神女毫無區彆。

不僅是顧一念和帝淵,就連914都?已意?識到這個?危機的存在。

明槍之後,便是暗箭。

天道深知顧一念無懼無畏,反叛執拗的個?性,她一生逆天而行,從未對?任何人低頭,麵對?真實到無可?破解的幻境絕不會一味順從,在度過關鍵節點,確保不會對?現世造成?太大影響之後,便會不計代價地出手。

近在咫尺的天道、唾手可?得的碎片,無不誘惑著她。即便一開始有所?戒備,交手後陷入劣勢,也極有可?能吸取碎片,而後以強力鎮壓天道,實現目的。

但這畢竟是幻境,而她以神魂入天闕,連身軀都?沒?有。一旦融入碎片,和直接對?天道敞開識海也沒?什麼區彆。

“陰險至極,你不是玄天娘娘,你連她半個?手指都?比不上。”

顧一念毫不留情地踏過隱含殺機的道則碎片,對?之棄若敝履。

流光抽散迷霧,磅礴神力裹挾雷霆將其團團圍住,森白電光映照著那雙榴花美目,恍若豔鬼。

良久,天道意?識遭逢重創,玄天宮轟然倒塌,身周景象破碎,幻境隨之崩塌。

神力卷過窗邊的小身影,在崩塌之前飛身躍向天宸宮下遙掛的銀月,將其一把丟進殿內。

“好阿四,快走吧,接下來該我一個?人了?。”

團團滾過白玉地磚,一頭磕在玉階上,914眼前一黑,再?度睜眼時,恰恰對?上帝淵緩緩睜開的鳳眸。

他唇色蒼白,眸光暗淡,天宸宮隨境界連連跌落,堪堪落在玉山之畔,與?峰頂齊平。

914揉了?把臉,乾脆道:“你回?去吧,我和念念一起。”

利落地爬起,一雙短腿快速倒騰,卻在打開殿門的一瞬,猛然僵在原地。

“回?哪裡?”身後,帝淵輕聲歎息。

914捏了?捏自己的臉蛋,是顧一念親手為她捏造的肉身。

“我們?怎麼回?來了??”

914震撼失聲,幻境剛剛勘破,天道力量虛弱,正是尋找天道核心,注入紅塵道心與?修改代碼的最好時機。

神色變幻,想起幻境破碎前顧一念最後的那句話,914急道:“不好。”

代碼並不完善,她不能讓她獨自留在天道中填補道則。

身軀再?度軟倒,維持著奔走的姿態搭在門邊,一道淡藍光團破空而去,以蠻橫之姿撞進天闕。

人間,天宸宮所?護範圍大大縮減,九宮八卦陣中,八仙苦苦支撐,巨石流火、凶獸肆虐,陣外?的人間一片屍山血海。

長眉緊蹙,帝淵擔憂地望向天闕,沉沉一歎。而後聚攏全部神力,灼燒神魂,再?度升起天宸宮,落下神護。

支頤坐在神座之上,帝淵的意?識漸漸沉寂,僅餘一縷執念縈繞,溝通天道意?識,啞聲呼喚著她的名字。

玉山,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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