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之陣
“那邊怎麼了?”
靈淵之畔, 公皙瓚站起?身?,遙望雷雲聚集之處。
元界乃虛無?之地,天道意識淡薄, 怎會生出如此威勢浩大的天雷。這般毀天滅地的?架勢,比起予人考驗的劫雷,更像是……
“天罰。”
帝淵眉心緊鎖, 薄唇中吐出冰冷的兩個字,肯定了他的?猜想。
黑雲沉沉壓下, 雷霆萬鈞在其中翻滾醞釀, 一抹纖細的?身?影逆天而上,是濃夜中唯一一抹豔色。
微眯眼眸, 仔細辨認,公皙瓚不可思議道:“顧一念?她在?做什麼?!”
“或許,是成神吧。”公玉瑾神情凝重,望向帝淵, 確認道:“神主?”
帝淵略一點頭, 馭起?飛梭向雷暴而去,臨行吩咐:“你們?留在?這。”
“爹爹, 帶上我!”顧琢急道。
飛梭微頓,少?年?的?身?影一躍而上。
“等等,一起?去!”
淩雲霄匆匆趕來,卻被?一柄玉扇攔住去路, 公皙瓚微微挑眉, 麵露不耐:“沒聽到嗎,神主讓你們?留下。”
口中如是說著, 足下卻運起?仙力,欲騰空而去。修長玉手按在?肩上, 沉沉壓下,公玉瑾笑意溫潤:“還有你。”
“天罰浩蕩,不知何時能止歇,玉山需要補給仙力。”
衣袖一振,骨節分?明的?掌心中浮起?數件仙元濃鬱的?法寶,筆墨硯書,俱是文道修士甚為倚重之物。公玉瑾謙虛道:“在?下實力有限,身?家?不足,還請諸位友人與我一起?,引靈淵之氣,布聚靈陣接引。”
“請什麼請,用你充好人?”
公皙瓚撇下唇角,飛揚的?睫羽下,一雙狐目留戀不舍地望向遠方?,雖對那萬古難見的?熱鬨十足動?心,卻還是認命的?取出壓箱底的?仙器法寶,準備布陣。
“要怎麼排陣,公玉仙君可有辦法?”商采采擔憂道:“五陣輪番傳導,靈氣勢必會有損失,引過去的?不過十一。”
這個距離說遠不遠,近到仙人舉目,一眼可見,若仙力充足,趕去也不過片刻。可若以陣法度量,要將數量龐大的?靈氣度去,又仿佛天方?夜譚。
可他們?又十分?清楚,如此聲勢浩大的?天罰,即便顧一念能挺過去,也需耗費數量極巨的?靈氣恢複仙力。哪怕他們?送上全部的?仙器靈石,與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的?靈淵相比,也不過是九牛一毛。
公玉瑾沉靜頷首,並指在?虛空中畫出一道北鬥星陣。
“以聚靈陣為基礎,陣眼組合,嵌成七星。北鬥主秩序,位屬紫薇中宮,穩定靈氣,激濁揚清,最是適合。”
“我們?隻有五個人……”淩雲霄話落一半,猛然想起?帝淵臨行前與公玉瑾那次對視,默默住口。
和你們?這些聰明人為伍,有時真的?挺煩的?。
修煉至登仙,眾人皆有豐厚的?家?底與完善的?陣法基礎,很快領會了公玉瑾的?布局,毫不惜力地獻出法寶,合作布陣。
七星北鬥,樞為天,璿為地,璣為人,權為時,玉衡為音,開陽為律,搖光為星。核心陣眼由眾人各自持本命靈寶據守,星位須得?契合自身?。
帝淵帶顧琢先行一步,顯然領受天樞、天璿兩個陣位。
天權亦是文曲,位於北鬥魁杓交接之處,有承啟轉圜之責,仙力更高?、又主文道的?公玉瑾當仁不讓。
淩雲霄抱琴而出,自領玉衡之位,周應淮性情溫篤,主修劍道,毫無?異義位居開陽。
瑤光乃靈淵之畔第一位,啟化全陣,意義重大。瑤光亦稱破軍,不懼險阻,不惜己身?,喜孤軍深入,與公皙瓚的?性情極為相稱。
“居靈淵之畔,有最充足的?靈氣補足,乃是破軍化祿之相,上善。”
公玉瑾力主公皙瓚領受此位,兩位當事人卻有些不願。
公皙瓚戀戀不舍,十分?想要近距離一睹天罰之威,見證顧一念的?成神之路。
商采采則是麵露遲疑:“天璣祿存乃是大吉之星,有解厄製化之功,我命格輕賤,恐怕……”
“仙子怎可如此自輕?”公玉瑾目光溫和,鼓勵道:“萬年?間僅有你一位女子,不因與玉山的?情愛糾葛借道緣飛升。仙子如此輕賤自己,又叫我等如何自處?”
商采采還欲再辨,對上那雙清俊的?星眸,卻忽然忘言。
他目光清正,眼底有著洞悉一切後真誠的?認同,言辭懇切:“若仙子當真有著不願回?首的?出身?與過往,那隻能說明,比起?我等,你曾走過更多?的?路,取得?過更多?的?成就?,今日,方?才能與諸位共立一處,共襄盛舉。”
“解厄製化,非浣微仙子莫屬。”
櫻唇微抿,商采采心境豁然開朗,莞爾道:“是我著相了。”
沉雲卷積,電光四起?,一場雷暴即將誕生。商采采遙望遠方?,祭出本命仙器,堅定道:“事不宜遲,開陣吧。”
“成,本仙君就?來當一次破軍。”
公皙瓚輕搖玉扇,落身?靈淵之畔。柳葉刀、搗藥杵、金縷衣,種種仙器靈寶盤旋身?側,修長玉手隨意一揮,準確落入對應陣位,玉扇淩空刻畫陣紋,聚靈陣成。
緋衣仙君並未停手,玉扇合攏,直指浩浩靈淵,那裡靈氣集聚,幾乎要凝為實體,取之不儘,用之不竭。
“起?!”
玉扇引動?靈淵之氣融入靈陣,身?周仙器嗡鳴振動?,無?法承受過於濃厚純淨的?靈氣,險些撐到碎裂。
“還不夠,還可以。”
公皙瓚低聲自語,玉白修麵之上泛起?薄紅,飛揚的?狐目微眯,神色間是前所未有的?鄭重。
靈氣近乎飽和,朱玉藥杵振聲清脆,幾乎要到碎裂邊緣。血液中與生俱來的?瘋狂本性催促他繼續引動?,探索極致的?上限,他深吸口氣,強行壓下,不甘不願地展開玉扇,旋身?指向靈陣下一個方?向。
“去!”
瘋了一輩子,也該謹慎一次,為那人求一個萬無?一失。
感受到聚靈陣源源不斷彙聚起?靈氣,又透過七星之陣傳導向下一個陣位,公皙瓚取出一張鎏金小榻,斜倚在?軟枕之上,公皙瓚拂去額間汗珠,搖頭輕歎:“天上地下,沒我可真不行。”
不但俊秀,還很優秀,真是讓人苦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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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色雷雲鋪滿天地,天怒之下,避無?可避。
顧一念揚鞭而起?,主動?迎上狂肆暴烈的?雷雲。
窈窕的?身?影在?雷暴之中靈巧翻轉,浩蕩天威之下,女子如同一片飄搖的?飛絮,孤弱無?依。它主動?離開誕育它的?巨樹,懷抱種籽,追逐一場新生,也勢必要承擔外界的?風雨與柳枝憤怒的?鞭笞。
一道粗若十合古樹的?雷霆降下,顧一念運足仙力,執鞭而上,天威人力相撞,藍白電光閃徹夜空。
借雷電對衝之力向預設好的?方?向撤身?,卻遠沒有達到預想的?距離。僅一瞬的?喘息之後,第二道雷電如附骨之疽,緊隨而來。
抹去唇邊血跡,她握緊長鞭,神色狠厲,再度重複先前的?路數,且戰且退,縮短與靈淵之間的?距離。
〔怎麼回?事?〕
天罰之雷被?長鞭打散,餘威入體,在?經脈中泛起?隱痛,卻遠沒有想象中的?劇烈。
她與靈淵的?距離,也遠比預想遙遠。
她撐過了兩道天雷,卻沒能如願借力飛出,投進?靈淵。雷雲始終緊隨,降下的?力道卻和緩,靠對衝拉開的?些許距離很快便被?追上,她始終位於雷暴正中,無?法逃脫。
〔天道留情了?〕顧一念不可思議道。
雷暴蔓延數十裡,聲勢浩大,卻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天道若當真偏愛她至此,人世三千年?也不會如此艱難。
〔天雷數值異常,相觸時的?烈度僅為初降時的?十分?之一。〕914調取數值,納悶道:〔這不是個好事,你的?仙力支持不了多?久,誰知道下一次天道還會不會留手。〕
柳眉蹙起?,顧一念飲下一壺猴兒酒,恢複些許仙力,在?下一道天雷降下之前做足準備。
濃雲向內微收,一道更為暴烈的?雷霆降下,顧一念閃身?避讓,神識漫展,尋薄弱處欲要擊潰。
流光揚起?的?瞬間,餘光卻瞥見雷暴邊緣懸停著一隻飛梭,熟悉的?玄色身?影立於舟頭,青絲散亂,唇瓣微張,欲要開言。
“閉嘴!”
美目圓瞪,狠狠剮來。
顧一念氣怒交加,氣他不愛惜自身?,也氣計劃未能如預想展開。
即便,若無?他減去十分?之九的?威勢,她也許連第一道天雷也撐不過去。但置之死地而後生,這是她為自己選擇的?路,從前世舍下神格之時便已定下。
相隔甚遠,又兼雷聲轟鳴,她的?聲音並沒有傳出太遠,那盈滿怒意,隱含愛憐的?一眼,卻叫帝淵一瞬怔愣。
天雷之下間不容發,一瞬的?錯神便已失了機會。汁源加群武耳死糾零8壹九咡每日更新眼見貫徹天地的?雷霆將那道纖細的?身?影淹沒,帝淵目眥欲裂,手臂青筋暴漲,幾乎要不顧一切地衝進?雷暴之中,與她共死。
“爹爹!”
身?後傳來召喚,十裡之外,顧琢布好靈陣,乖巧蹲身?在?陣眼之中。他本為妖鬼,沒有本命仙器,雖習劍術,卻更擅長使用利爪,此刻豎著一雙狼耳,化出兩爪搭在?膝上,身?旁放滿靈石丹藥,預備著給渡劫出來的?師父療傷。
靈氣源源不斷聚集,亟待傳導向下一個方?向,大陣隻差最後一個節點。
“爹爹怎麼還不落陣?師父還好嗎?”
“好。”帝淵沒有回?頭,清淺地應了一聲,也不知是在?回?應哪一句。
她自然會好,她也隻能完好。
鳳眸緊緊盯視著那道雷霆,薄唇輕啟,言靈將出。曜若明日的?電光中卻忽然蓬起?大片黑霧,霧氣之中,一道窈窕的?身?影彈射而出,落向雷暴邊緣。
“玉山!”
瞳孔猛然一縮,帝淵飛身?上前接住,帶著她一同落入陣中。
大陣終成,自靈淵至雷雲邊緣破開一條通路,在?虛無?死地之中連成一道蜿蜒的?靈氣之河。濃鬱至極的?靈氣幾成實體,氤氳白霧溫柔包裹住她傷痕累累的?身?軀,快速回?複仙力,滋潤丹田,撫平經脈中的?隱痛。
“還好嗎?”帝淵扶著她的?肩膀,小心道。
“好……”
“不好!”
靈陣上空,流光捆束著一個滿身?黑霧的?少?年?,左右挪動?,牢牢擋在?顧一念的?頭頂,為她承受著天怒雷罰。
魔霧最懼天雷,通身?黑霧不斷湮滅在?雷電之中,帝妄慌忙抽取元界中的?魔霧彌補,一刻都不敢停下。山石景觀消散,儘數化作魔霧補充進?體內,近前很快抽空,更遠處又源源不斷聚來霧氣。
身?心皆受重創,他心力交瘁,徒勞大喊:“顧玉山,你還是不是個神,這種事都做的?出來!”
帝淵聞聲抬頭,仿佛才注意到他一般,細細看了片刻,冷聲道:“罪有應得?。”
“不過……確實出乎意料。”視線轉向麵前女子,他神色略顯複雜:“念念總是能給人以驚喜。”
〔這種事,也不太好稱作驚喜。〕914語氣飄忽,隱隱帶著震撼。
顧一念與它分?析了一通此時渡劫的?好處,唯獨對如何渡劫,隻草草留下一句“扛過去就?好”。
萬萬沒想到,她渡劫,扛過去的?卻是帝妄。
〔我也算給了他好處的?,渡過此劫,他便是此界輪回?的?執行者,看守兩界界門。〕
顧一念輕咳一聲,目露尷尬,提起?那本強行書寫在?對方?識海中的?命簿,努力將自己的?行為合理化。
不過,介時的?元界還留有多?少?魔霧,帝妄還擁有多?少?掌控力,就?未可知了。
“念念怎麼會想到這種方?法?實在?妙極。”帝淵讚歎道。
他目光真誠,不似作偽,顧一念卻總覺得?有被?諷刺到。
錯開目光,耳尖泛紅,她輕聲解釋:“天之道,激濁揚清。帝妄由虛妄中生,滿界魔霧皆由他控製,強留已逝之人的?意識,還妄想擁有真正的?生靈,讓此界獨立存在?。我也是賭一把,比起?對我的?厭惡,天道或許更加忌憚他。”
“畢竟,天道無?情嘛。”她勾起?唇角,語氣中略帶玩味。
不知天道自己是否已經察覺到,厭惡也好,忌憚也罷,以至於被?愚弄、被?再度舍棄的?憤怒,皆是天道之情。
它舍棄情感,卻仍舊保有最基本的?情緒。而本質上來說,二者不可分?割,濃烈至極的?情緒即是情感。是以,擁有意識與感知的?存在?,無?論?是人是神,亦或是天道,永遠也做不到真正的?無?情,
顧一念活動?了一下手腕,感受著恢複圓滿的?仙力,望向下一個陣位中盤膝而坐,目光灼灼,滿臉認真的?顧琢,展顏笑道:“比起?帝妄,你們?更讓我驚喜。”
方?圓百裡的?魔霧皆被?帝妄抽空用儘,艱難抵抗著天雷,入不敷出,驟然聽聞此句,他心防大破,目眥欲裂,身?軀幾欲潰散。
顧一念見狀,連忙安撫:“你歇歇,該我了。”
帝淵並未阻攔,隻是微微蹙起?長眉,目露擔憂。
纖手輕輕將其撫平,顧一念玩笑道:“天罰不知何時結束,帝妄隻有一個,還是要省著點用。”
天道沒那麼好相與,二人的?雷罰不可混為一談。帝妄隻能為她暫時提供喘息恢複的?時機,即便他在?此隕落,該她承受的?也要一點不差的?落到她身?上。
況且,這本就?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
雷靈根與天道同源,天雷摧毀身?體的?同時,也淬煉著她的?靈根,增長實力,隻待突破特定界限,便可成神。
捆仙索代替流光,束縛著帝妄將其甩向靈陣外魔霧豐沛之地,讓他稍得?緩和。
顧一念將繩索尾端塞進?帝淵手中,心口處始終妥善護住的?掌中城也換了一個懷抱。她挑起?他的?下巴,嫣唇在?額間印上一吻,笑意張揚明媚。
“看好家?,等我回?來。”
“還有,嘴巴閉好,彆亂講話。”
玉山成神
天樞陣位之上, 雷霆稍歇,一道纖細的身影騰躍而起,衝破漸趨潰散的魔霧, 直直來到天穹之下,雷雲正中。
沉如墨的烏雲之中,電光閃爍, 在?短暫地停歇之後,以越發決然的姿態降下天罰。霹靂聲聲, 雷霆連成一片光幕圍合而來,
雷元凝聚於鞭梢,擊向光幕中最薄弱的一處, 破開通路的同時也如饑似渴地汲取著天雷中的同源之力,反饋到她?的體內。
經脈中傳來酥麻的震痛,顧一念足踏清風,旋身避開下一道雷霆。衣袂翩躚, 輾轉停留在?七星陣正中當空處, 磅礴靈氣鯨吸入體,暖意盈滿四肢百骸,
顧一念能夠想見,此?刻的天道該是何等的憤怒。曾信重的神女兩度叛離,唯一在?位的神人?分裂神格隨她?而來,道緣為誘、棄她?飛升的諸仙合力設陣支援, 種?種?加持之下, 降下的天罰反而助長了她?的實力。
“你動怒了,天亦有情。”
雷暴正中, 顧一念仍不知死活地挑釁。
“你永遠也做不到真正的無情,敗了那麼多次, 最後一次,讓我試試又如何?”
長鞭抽卷而過,擊散小半雷柱,滋滋電光在?身周圍繞,純化後吸入丹田,滋養靈根。磅礴靈氣入體,她?迅速恢複調整狀態,預備著對抗下一道天雷。
一個時辰以來,密如雨幕,接連不斷的雷霆卻忽然停下,烏雲翻卷,墨色漸淡。
〔它這?是同意了?〕914語帶遲疑,不可思議道:〔這?麼好說話,你可真是天道親女兒……〕
話音未落,雲層沉沉壓下,無數墨中帶紫的球狀天雷落下,拖尾中猶帶火光,急速劃過天幕之時帶起陣陣煙霧,自四麵八方朝她?圍攏而來。
顧一念悚然一驚,捏碎一道符籙,瞬息出現在?另一道方位,雷球驀地一頓,而後如有靈智一般轉向跟來。
〔你管這?叫親女兒?〕
顧一念咬了咬牙,知曉無論成敗,這?都?將是她?與天道的最後一戰。
她?不敢托大,亦不願叫足下七星陣中的諸位友人?與她?共擔風險,最後於陣中吸納補足仙力,便毫不留戀地向靈淵飛去。
足下七星光芒熾盛,為她?指引方向,天樞陣位扔來一道被捆束的人?影,擋下身後一道雷球。
“顧玉山!”帝妄氣息奄奄,用儘最後力氣拉住她?的衣擺,隨她?一同墜落靈淵。
天雷緊隨而至,卻在?濃鬱若有實質的靈氣之中被不斷消耗減緩,顧一念身若遊魚,在?浩渺白波之中輾轉遊離,伺機而動,長鞭卷過半衰的雷球,一擊之下,化為散碎電光為她?吸取。
身周無處不在?的靈氣隨時補充進丹田經脈,實力節節攀升的同時,幾乎毫發無損,容光愈發華豔。
小半雷球被擊散,餘下的見勢不對,逐漸收攏聚合,彙成一道寬逾十丈、電光烈烈的巨大雷球,以一往無前之勢,向顧一念俯衝而來。
揮鞭蕩開靈霧,纖細的身影破開白浪,直直深入到靈淵底部。
身後雷霆緊隨,顧一念躲閃不及,小半身體淹沒在?雷光之中,衣擺被灼燒,身浴雷火,玉體上現出道道傷痕。
不加淨化的天雷強行破開軀體侵入,在?四肢百骸中狂肆震顫。識海之中警報聲陣陣,914牢牢守住靈台,為她?屏蔽三成痛楚,維係住神智清明。靈台正中,雷靈根光芒大盛,極速汲取天雷之力,已到突破成神的邊緣。
〔3%、2%、1%……〕
電子音恐懼顫抖,卻仍儘職儘責地為她?播報著突破進度。淡藍光點?指引著靈淵最底部的薄弱處,五丈、三丈、一丈……直至最後尺餘,連纖纖一身都?無地轉圜。
素手撐在?靈淵底部冰冷的壁障之上,艱難回身,環佩振響,護身仙器件件碎裂。罡風撲麵,青絲飛揚,榴花般的美目中倒映著碩大的雷球電光,越來越近。
〔0.5%、0.4%……〕914絕望祈求:〔撐過去……念念,再等等。〕
若能在?此?刻突破成神,便有可能穿越雷霆,重新?回到靈淵之上。隻是,她?到底差了一絲。
這?一絲,是機緣,更是天意。
她?向來逆天而行,常涉水行舟,難免要有翻船的時候。顧一念心?中微歎,生起幾許不甘,握緊流光,決心?以仙體強行穿過雷霆。
〔等不及了,拚一把?。〕
〔再等等!〕914急切祈求:〔隻有0.3%了。〕
靈淵上空,七星光芒熾盛,天守陣取代聚靈陣,護體靈光降下,為她?贏得片刻喘息。
〔0.2%!還有機會!〕
〔不死不生,就是現在?。〕
雷霆已近在?咫尺,顧一念微微屈膝,東珠繡鞋踏在?底部界璧之上,身影彈射而出,柳腰一折,堪堪避開雷球中心?最暴烈處,沐浴雷火,逆行而去。
天威之下,區區一道護盾僅維持了幾息便破碎消散,靈淵之上傳來一聲清喝,如金玉擊石,破開白霧降下光盾,延續守護之職。
“守——”
〔嘖,不聽話。〕
這?一次的護盾堅韌許多,為她?撐了足足十息,越過小半雷光。
顧一念微歎,不知這?樣一道護盾要消耗他多少神格,出去之後是否還能再見。
又或者?,她?再也出不去這?片靈淵了。
雷球碩大無匹,足有十丈見寬,若算上身後雷火拖尾,更是三十丈有餘。百謀千計儘出,得眾人?助力,她?也僅僅隻越過了七丈,雷光電火侵蝕著護身仙力,仙體無法承受天罰之重,經脈寸寸斷裂,玉白軀體上泛起焦黑的灼痕。
〔0.1%……隻差一點?了。〕914隱隱帶著哭腔,淡藍數據流死守靈台,護持著正中雷光熠熠的靈根。漸漸殘破的身軀卻已無法承載更多一絲的天雷,最後一道關卡,她?始終無法邁過。
餘光中瞥見,雷球重重撞在?靈淵底部,破開兩界通路。
魔淵中深重的黑霧蔓延而來,黑與白激烈對衝,受她?牽連落入靈淵的帝妄意識幾近消散,在?雷光與黑霧之間艱難重複著潰散與重建的過程,苟延殘喘。
〔果然,讓他守界門是一個正確的選擇。〕顧一念分神笑道。
玩弄生靈意識,迫使他們不斷消散重聚,自然也該以同樣的方式償還。
大陣仍未撤去,友人?們凝聚仙力,準備著再次開啟護陣。水木之靈與海棠瓊枝相卷挾,落入靈淵,為她?送來清涼的療愈。玉衡之位上,琴音陣陣,是那首未補全的《九歌》。
“好聽。”喉頭?腥甜,視線漸漸模糊,顧一念最後輕笑:“到底是淩家人?,沒被我誤導,真好。”
遂古之初,誰傳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破開的界璧中,傳來錚鳴琴音,和著清冽的龍鳴,短暫喚回她?的神智。
“《天問》?是師尊……”
天問九歌同奏,一孤絕一歡愉,竟意外碰撞出諧和的音韻,隱含道則之力,點?點?微光融入,為她?修複殘破的身軀。
兩曲合奏,相互牽引,《九歌》第一次有了詞句,寥寥幾道琴音,生動勾勒出太?古之初九位神人?的容光華彩,神人?庇佑之下,萬物勃然生長,滿是輕靈的喜樂。
握緊手中長鞭,顧一念若有所悟,再度聚起仙力,向上突圍。
她?終於明白,《天問》並非生靈尋求天意之曲,其間字字句句,皆是詰問。
天地離分,寰宇初立,從荒蕪到繁盛,凝聚著無數的心?血與愛意,天道為何決意斷情,步步走向毀滅?一次次人?世覆滅,一位位神人?離去,再不複當初盛景,天意可曾有片刻動容?
“這?些也正是我想知道的。”
霓裳染火,呼吸間皆是灼熱的火氣,她?最終從雷光之中突圍,殘破的身軀漂浮在?靈淵之中,如饑似渴地吸收著靈氣,撫慰劇痛的身軀。
緩緩複通的經脈儘職儘責地傳遞著雷元,雷靈根由?藍白轉為淡金,靈台之中光芒大盛,額間神紋隱現。
〔成了!〕914歡欣鼓舞。
靈根膨脹至極,凝化為淡金色的神格,鋪展滿整片識海仍不滿足,經脈百骸、丹田紫府,皆度上一層淡金。
〔哎,怎麼擠我?恩將仇報!〕
914被迫彈出體外,巴掌大的淡藍小人?茫然裹緊自己,像是一個被逆子逐出家門的老父親一般絕望無助。
靈淵巨震,靈氣在?身側聚合,形成道道渦流,瘋狂湧入這?位新?生的神人?體內,助其恢複全盛。
另一邊,在?界璧處卡頓許久的雷球終於抽身回首,再度以絕然之勢向她?奔襲而來。
“顧玉山!”被迫卡在?界璧邊緣,散去重聚上百次,帝妄雙目猩紅,滿心?怨恨,此?刻亦隨之而來,狠狠扯住她?的足腕,不惜自毀,將自身魔霧度進她?的體內,破壞尚未穩定的神軀。
手執長鞭,凝聚神力,正麵對抗著威勢不減的天罰之雷,顧一念無暇它顧,破敗的衣裙下,素足竟被染上一絲烏黑。
914心?急如焚,慌不擇路,隨手拿出百G資源包,狠狠砸在?他的頭?上,怒斥:〔滾開!〕
“什麼東西?”
識海中湧入陌生的字句與圖像,帝妄身形一晃,仍未鬆手。
虛空中淡藍色的小人?連串砸下珍藏的資源,高維世界係統穿越數千世界收集的藏品,瞬間將他砸了個頭?昏腦脹。
文字、圖像,甚至還有全息視頻,混雜的內容與真實的代入感,給帝妄帶來難以名狀的衝擊,不知不覺間便鬆開了手,雙目失神地沉入靈淵底部。
“什麼是sp……”
〔說好不用的!〕纖手之間神光蘊蘊,十丈雷球在?妙手盤旋間被逐漸消解。顧一念輕咬貝齒,猶有餘力擔憂臉麵問題。
雷霆悍然的衝擊將她?不斷向靈淵外推去,將將浮出之時,顧一念騰身一躍,主?動跳出靈淵,流光凝聚神力,淡金色的長鞭猛然擊出,將緊隨而來的雷球瞬間擊散。
白霧翻騰如沸,足足半刻方才止息。縈繞此?界萬年?的霧氣終於散去,天光微熹,兩界合奏的琴音在?此?刻落下終章。
半空中,七星北鬥熠熠生輝,星位中落下她?的愛人?、家人?、摯友,他們性?情各異,有著各自不同的追求與道途,卻因她?而相聚此?處,戮力同心?,與她?並肩酣然戰上一場,助力她?走上真正的神位。
此?刻,每個人?都?麵露疲態,眉目間卻盈滿歡喜。
“恭喜,又成神了。”
天樞之位上飄下一道淡薄的虛影,修長的大手輕撫過她?的鬢發,飛揚的青絲卻從中驀然穿過。
“帝淵?”
長睫輕顫,顧一念心?頭?升起巨大的恐慌。
“彆怕,我在?。”
淡薄的身影與她?虛虛相擁,視線中一吻落在?麵頰,卻隻帶來些微的涼意。
“念念,我在?天宮等你。”
帝淵失格
兩?界複通, 神光蕩開靈淵底部交纏的兩色霧氣,為一行人開辟回歸的通路。
界璧處,一個?蜷縮的人影被神力固守在原地, 兜帽長袍之下的身軀不斷重複著破碎重建的過程。
他將用上千年甚至更久的時光停留在這裡,直到兩?界深淵中的魔氣與靈氣相互抵消,困在此界數萬年的生靈意識能夠重?歸現世, 重?入輪回。
“便宜他了。”想到此界中無限輪回,陷入瘋魔的人們, 公皙瓚冷哼道。
“帝妄是元界的化身, 永恒不滅,能夠這樣已經很好了?。”公玉瑾溫聲勸解, 眼底神色微冷:“況且,漫長的極刑遠比死亡更加痛切。”
餘光瞥見帝妄手中緊握的淡藍色資源包,顧一念心知遠不止此。他想要的熱鬨終究以彆樣的形式取得,從他困惑痛苦卻欲罷不能的神情來看, 這將是一場不遜於?□□破碎的無儘酷刑。
〔我就說有用!宿主, 你真該早點叫我出手。〕
指間鎏金戒微熱,914被神格斥出體外, 重?新回到法器中棲身。
顧一念微歎,不忍傷這位小功臣的心,隻道:“該回去了?。”
帝淵神格受損,先行一步回到天?宮, 與本體相融。
顧一念心中有許多疑問, 師尊為何會在浮空雲海,帝淵口中的機緣是否便是今日, 如是種種他是否早已預見,以及最重?要的……他是否還安好。
流光破開霧障, 妄渡魔淵中走?出一神六仙。
困擾仙凡眾生許久,曾叫浮空雲海妖皇以身相祭的魔淵如今分外平靜,霧氣淺淡,深度僅有原本的三分之?二。或許再過上幾百年,便會徹底乾涸,成為一道平凡的裂穀。
此行成就頗豐,顧一念奪天?雷之?力,在天?罰雷暴中成神。
淩雲霄與沈如朽的跨界合奏,一舉突破玄仙之?境,補全了?古曲《九歌》。顧琢借此成人,商采采也在領受吉星之?位,拚儘全力支援守護她的同時突破自我,有所進境,如今,屬於?他們的主角進度皆已達到百分之?九十,新的天?柱生成在即。
公玉瑾、公皙瓚各有進境,已成金仙。解務虛原之?危,平元界之?亂,更是如其所願,守住了?家園的安寧。
此行亦損失慘重?,自務虛原入界,毫不猶豫封印界門之?時,九位仙君意氣風發?,秉持著不死不休的決心,決意大戰一場。
他們不惜己身,甚至也做好了?失去同伴的準備,可惜風雲萬變,最終的結果仍舊出乎所有人的預料,為所有的成就都蒙上了?陰翳。
“神主。”
浮空雲海之?上,沈如朽與岑厭之?率眾相迎,鄭重?施禮。
顧一念怔愣片刻,下?意識看向身側,專屬於?帝淵的位置空空蕩蕩。半步之?外,顧琢與她同樣盯視著那裡,憂心忡忡。
“爹爹不在,他先回天?宮了?。”顧琢抿了?抿唇,代為回答。
沈如朽目光微頓,訝異中帶著幾分了?然,低聲道了?句:“難怪。”
顧一念心頭驀地一空,急問:“難怪什麼?師尊怎會在這裡?”
她愛熱鬨,出行務虛原前一年,常與眾人宴飲。顧琢常喚她身邊仙吏為爹爹,每每酒醉,也愛翻來覆去將他們在凡世時的事情說個?遍,沈如朽自是知曉。
此刻,滿心不解都有了?答案,他目光複雜道:“你們啟程務虛原當日,我接到前神主諭令,駐守浮空雲海,在魔淵異動之?時奏響《天?問》,助新任神主成神,迎回天?宮,全力輔佐。”
沈如朽性子清冷,不喜逢迎,飛升近三千年,拜會神主的次數寥寥無幾,境界雖高,卻不曾領受重?任。驟然得到這樣的任命,他滿心疑慮,直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步出魔淵,容光華豔,身周如有道韻,顯然已成神人。
疑惑半解,沈如朽確認,這確實是他會傾力輔佐之?人。
待到知曉那個?廚藝絕好,體貼溫柔的小仙吏便是高居天?宸宮內,神威浩浩的神主帝淵,所有疑慮蕩然無存,唯餘滿心駭然。
他竟能為她做到這等地步。
顧一念眼眶微紅,抿了?抿唇,氣急道:“扔給我算怎麼回事?那他做什麼?”
沈如朽眸光微動,不忍道:“天?宮傳訊,三日前……天?罰降落,天?宸宮毀,帝淵神格已失,下?落不明。”
顧一念一瞬啞然,嫣唇輕啟,卻沒?能說出半個?字。
三日前,正是她承受天?罰之?時。原來,天?道連他也沒?有放過。
降臨務虛原前,帝淵語焉不詳的幾句話在此刻得到了?應驗。對帝淵而言,分裂神格助她,便會失去完整的神人之?力,天?罰之?下?性命難保。而若是放棄她,選擇回歸天?宮,亦或是一開始就不與她同行,帝淵猶是神主,她卻未必有命回來。
此事兩?難全,他們二人的神位,從一開始便無法共存。
而他竟這樣一路笑鬨,恍若無事地賭上性命相陪,連一瞬的猶疑與退縮也無。
心頭掀起駭浪,翻湧的波濤之?下?,回蕩著帝淵最後那句:“我在天?宮等你。”
“不會的。”長睫如羽,悄然垂落,她聲音很輕,辨不出其中的情緒,隻道:“他不會有事。”
畢竟,帝淵從不對她說謊。
“我不做神主。”天?道之?下?,唯一的神人拒領此職,顧一念閉目片刻,稍緩氣息,輕聲道:“我有其他的事情要做,統領諸仙,還是讓他來吧。”
一行人神色各異,意意踟躕,不忍回駁她的話語,更不敢講出另一種可能。可那神情又分明在說,若他已然消散,她又當如何?
顧一念寂然垂眸,沒?再回應,朱色身影躍下?雲端,不容置疑道:“稍歇半日,明日啟程。”
*
西荒之?中,將妄渡魔淵與凡世阻隔的雷暴也不似以往暴烈,仿佛它?原本的使命便是分隔二者,護衛人間。
浴天?雷成神,曾使天?地色變的雷暴如今於?她而言不過和風細雨。顧一念隻身穿越雷暴,來到盛京遺址,神光如三春柔波,和著暖意,清淺蕩開,掌中城落地生根,漂泊三千年的城民終歸故土,在夏末時節最後一絲暖風中重?入輪回。
顧一念身著朱錦華服,最後一次秉持禹國舊禮,向她此世的生身父母遙遙拜彆。古禹唯一的遺民,受帝後恩寵、臣民愛戴的嫡長公主,她來的有些遲,隻希望最終的結果沒?有讓他們失望。
她的確是古禹最後的遺民了?。帝淵神格已失,下?落不明,謝嶼神魂消散,唯留一具仙軀。
城牆之?下?,謝嶼長劍支地,閉目而立,腳下?扔著半幅獸首麵具,一身玄色勁裝,猶是元界幻景、中元之?夜的少?時模樣。他的身後是戰火掠過,一片狼藉的故都,腰間墨玉上的長街重?樓卻永恒繁盛。
將魔淵中取出的半截天?柱立在他的身側,顧一念為這片靜寂的古城設下?隱陣,確保再無人打擾。
離開之?前,指間鎏金戒微熱,914驚喜的聲音傳來:〔謝嶼,主角進度百分之?十五。〕
〔宿主,他還有恢複的可能。〕
“或許吧。”唇邊泛起一絲笑意,顧一念心生感歎。
元界分彆之?時,顧一念為求萬一,提出在他識海中種下?雷元。謝嶼坦然受之?,唯一的要求是為他留下?牽引之?機,必要時可自行引動。
一切皆有跡可循,他融合兩?世意識,神魂殘破,又兼九成魔霧入體,在帝妄麵前毫無自控之?力,早已心存死誌。
那本是謝嶼留給自己的死路,沒?成想,帝妄貪婪自大,慣於?玩弄人心,強拉他來再演一出故國盛世的戲碼,以滿城臣民為要挾,強逼顧一念就範。
可那亦是他的故國,他的親友。新仇舊恨相疊,謝嶼不惜代價,浴雷霆散魔霧在先,引動識海雷元與他共死在後,最終給了?操控他一生之?人以沉重?的反噬。
這樣堅定而濃鬱的自我意識也反哺了?他的神魂,百分之?十五的主角意識雖不足以使他完整複生,卻終究留下?了?希望。
“再會,謝將軍。”顧一念輕笑,逐漸合攏的城門中,是始終銘記來處,古禹真正的守護神。
**
短暫相會,隨即便是分彆。
帝淵失去神格,圍繞務虛原的結界散去,公皙瓚與公玉瑾帶著各自的天?柱準備著重?歸來處,顧一念與商采采也將各自取得的天?柱歸還原主。
沈如朽眸光含笑,溫暖的掌心輕撫過她的發?頂,半是無奈,忍俊不禁。
顧一念心頭微動,與他對視片刻,抿了?抿唇,忽然明白了?什麼,隨後小心地看向岑厭之?與商采采那邊。
昨夜,見她憂心難解,商采采特地與她宿在一處,方?便照料。隻是,商采采口中說是陪她,自己卻也心事重?重?,輾轉整夜,含悲歎息。
主角進度已有百分之?九十,盈滿自信的大女主,在來到雲海之?後斂眉垂首,再度站到了?人群邊緣,像是有意在躲什麼人一樣。
顧一念昨夜百般探究卻不得解,今時終於?有了?答案。
一年未見,岑厭之?如今穩坐妖皇之?位,氣度愈發?雍容,威儀萬千。他遊刃有餘地接待眾仙,了?解事情始末,鄭重?道謝,卻在接過屬於?自己的天?柱時瞬間變了?臉色,一把握住那尚未來得及收回的皓白細腕,緊咬牙關?,雙目泛紅。
“你……”
商采采淡淡垂眸,整夜的慌張悲戚在此刻忽然沉靜了?下?來,一點點掙開他的束縛,回身立到顧一念身側,語氣淡然:“元界之?中,真真假假皆是手段,妖皇不必在意。”
“不必在意?”岑厭之?閉目深吸口氣,再睜眼時滿目沉鬱,冷聲道:“朕之?性情,錙銖必較,此事不是一句手段可以揭過的。”
“妖皇之?意?”
“你,留在雲海。”
“不行。”顧一念下?意識反駁,上前半步將她護在身後。
商采采姿態熟練地牽住她的衣袖,小半個?身子躲在她的身後,一雙水潤的杏眸中滿是信賴,一副任君做主的模樣。
“顧一念?!”岑厭之?目光愕然,不可思議道:“你現在可真是葷素不忌,連女子都……”
“妖皇慎言。”劍出半鞘,攔在他的身前,沈如朽略略抬眸,聲如冷泉:“神主顧念舊情,但也請妖皇自重?。”
岑厭之?眸光冷冽:“你也知我們是舊情,舊愛與新歡雙宿雙棲,又將朕置於?何地?”
“嘶——”公皙瓚玉扇一展,半遮俊顏,一雙飛揚斜挑的狐狸眼左右顧盼,強把顧琢拉到一旁,小聲問:“怎麼回事?”
顧琢鼓起臉頰,緊緊抿住唇瓣,三緘其口。問得狠了?,更是紅著臉連連搖頭。
他什麼也沒?說,卻仿佛什麼都說了?。一行人神色各異,公皙瓚更是瞪圓了?一雙狐狸眼,上挑的唇角怎麼都壓不下?去。玉扇不住煽動,給那快要憋熟了?的知情人降溫消火,不住哄著他開口。
商采采輕咬貝齒,揪著耳朵將顧琢拎了?回來,一時也不知該謝他有心保密,還是怪他沒?能成功。
氣怒之?下?,她倒是又重?拾了?大女主的姿態,凜然道:“妖皇助力清和道君迎回神主,我等亦為妖皇取回本命天?柱,互幫互助,誰也不必謝誰。”
“糾結情情愛愛,作小女兒姿態,便是我一介小仙也為之?不恥。此事到此為止,兩?族友誼為重?,還望妖皇顧全大局,莫要因小失大。”
“我乃天?宮在籍仙子,神主近侍,妖皇一語便要強留,將神主置於?何地?公然相逼,又將兩?族之?誼置於?何地?小仙見識短淺,卻知若有萬一,吃虧的絕不會是有神人坐鎮的我族。”
她字字句句有理有據,嘴上說得硬氣,挽住顧一念的手臂卻更緊了?幾分,柔若無骨的身子緊緊貼來,雙眸泛紅。
岑厭之?閉口不言,目光冷沉,緊緊盯著她們相貼的地方?。
顧一念看看左右,不明白好好的天?柱交接,怎麼忽然又變成了?修羅場。
而她甚至從頭到尾隻說了?兩?個?字,就穩穩立在修羅場正中,成為葷素不忌、搶舊愛新歡的浪蕩子,或許還要額外附加以勢壓人,強取豪奪的標簽。
更可怕的是,除她之?外的人都對商采采所言頗為認同。讓並?不以神主自居,隻當眾人作舊友的顧一念不知該如何是好。
“天?宮尚有要務,此番……”
沈如朽話音未落,岑厭之?收回目光,忽然道:“算了?,你們好好在一起吧。”
顧一念:“……?”不是,你真以為我們……?
緩出口氣,岑厭之?似乎已從天?柱附帶的記憶與情感中抽離,重?新拾起雍容的王者之?姿。目光移向顧一念時,熟悉的歡欣與陌生的審視並?存。
“還沒?來得及道聲恭喜,以及……”
單手撫膺,躬身一禮,岑厭之?神情自若,恭謙道:“恭送神主。”
顧一念並?未躲避,正麵受了?他一禮,目光定定望了?半晌,語氣淡淡,隱含神威:“然。”
顧一念並?不想領受這個?職位,在她心中,神主另有其人。
但形勢與人皆推著她向前,諸事未定,大劫在即,天?宮需要一個?主事人,她是唯一的神人,亦是擁躉者眾,滿載希望的一人。
顧一念無法拒絕,除非,帝淵仍在。
心中隱隱生起焦灼,飛舟甫一降落,她便急急趕往天?宸宮,尋覓那人的蹤跡。
天?宸宮墜毀在天?宮正中,曾蘊藉神光,凜然不可侵的存在,如今碎玉亂石遍地,一片狼藉。
天?罰餘威猶在,方?圓十裡一片荒蕪,周遭遍布著細微的電流,叫尋常仙人不敢靠近。
神力蕩開電光,窈窕的身形撥開玉石殘骸,將天?宸宮裡裡外外探尋了?個?遍,卻一無所得。
“他說謊了?。”
茫然獨坐於?尚算完好的水亭之?中,美目宛轉,倏忽落下?一滴淚來。
“他或許隻是想我回來。”
回來承繼神主之?位,統領眾仙,實現她一直以來的心願。
他了?解她,知道要事當前,她不會為他的離去沉寂太久。
〔宿主……〕淡藍色的光點跳躍在身側,化成一個?巴掌大的小人伏在肩頭,914無言可安慰,隻能不住輕蹭著她的臉頰,默默陪伴。
顧一念靜坐良久,直至暮色四?合,風中卷襲來些微的涼意,纖手最後一次撫過他曾長久獨坐的水亭石桌,她輕歎起身,寂然問道:“阿四?,你想要一個?身體嗎?”
神人造化之?力,捏造一個?可供容身的軀殼並?非難事。
914沒?有拒絕,它?想,它?的宿主需要陪伴,她似乎隻有它?了?。
顧一念身邊從來不缺熱鬨,亦不缺少?真心相待的友人與同伴,隻是那畢竟不同,他們各自有各自的道途與追求,月色下?短暫相聚,也總要在黎明漸起時分離。
數千年的時光裡,似乎隻有帝淵與914,不問前路,不計得失,永遠為她而來,陪她走?過漫漫長夜,坐看風起雲聚、日暮日出。
〔要,要像你。〕914親昵地蹭著她的臉頰。
不止顧一念需要它?的陪伴,914亦無比依賴它?的宿主。
誕生於?無情無愛的係統文明,情感是錯誤的、需要清除的數據。走?過數千個?世界,它?是任務者背後沒?有姓名、亟待被甩開的係統。
隻有這裡,隻有顧一念。她喚它?阿四?,與它?吵嘴逗趣,也會在意安撫它?的小脾氣。
偶爾出神被問時,她會笑著回答:“方?才在和我的器靈說話,它?叫阿四?,膽子小,脾氣有點差。”
淡金色的神光在指間凝聚,一具幼童的身體緩緩成型。
知曉914對外貌的執著追求,她一麵精心雕琢著麵容,一麵解釋:“小孩子的身份會更符合你現下?的狀態,幼子不通人事,偶爾犯些錯也不要緊。待到心智成熟,我會為你再換一副軀殼。”
914點點頭,對此並?不在意,隻是扭著手指,含羞道:〔念念,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嗯?”
〔我想要公皙仙君那樣漂亮的狐狸眼,然後……其他的都像你。〕
淡藍小人浮在半空,模糊的麵目上,一雙滾圓的豆豆眼中盛滿期待。
公皙瓚容色極盛,又兼修容整儀,極好裝扮,比顧一念還要華豔上幾分,極合914的審美。
隻是……將兩?人容貌融合到一起?
手下?頓了?頓,顧一念神色古怪,糾結半晌,到底沒?忍心拒絕。
**
月上梢頭,最後一絲暮色消散在雲端。
顧一念牽著一個?年約四?歲的女童,重?歸玉山。她沒?有馭使法器,而是選擇了?緩步慢行。
一麵陪著914適應軀體,學習走?路,一麵也暗暗想著,這或許是最後一個?寧靜而自由的夜晚了?。
明日,她繼任神主的消息便會傳遍天?界,眾仙來朝,萬般事務呈上玉山,自此一舉一動皆為人矚目,輕易不得離宮,更無法像現在這般閒庭信步,漫行於?月色中。
滿含眷戀地深吸口氣,鼻間卻隱隱嗅到泥土與塵灰的氣息。
“哎呀!”
914一時不察,撲通墜入坑底。
“坑?”顧一念慌忙拉她上來,望著玉山腳下?的坑洞滿眼不解。
“誰這麼不講公德,亂挖坑!”914抹了?把臉,清脆的童聲憤憤道。
豈止是不講公德,即便她不是神主,也是天?宮中掌刑司罰的星君,到她的玉山挖洞,與挑釁宣戰無異。
瀲灩的桃花眼中染上怒火,顧一念環顧一周,目之?所及竟遍布坑洞。一路步行到山腰,玉山被挖的如篩子一般,無一處完好。
“怎麼回事,鬨地鼠精了?嗎?”914大驚失色,“我們才出門三四?個?月,家就被偷了??”
不遠處的碧桃林中,傳來金屬敲挖土地的聲響,一道清冽的男聲喃喃自語:“這沒?有,這也沒?有……”
914擼起袖子,揮了?揮肉肉的小胳膊,一雙飛揚的狐狸眼盈滿怒意:“敢偷我家,老子要他好看!”
一大一小怒氣衝衝走?進碧桃林,罪魁禍首正巧剛挖完一個?坑洞,正拄著鐵鍬凝望洞底,蹙眉沉思。
男子頭戴銀冠,腰佩白玉,一襲遠天?色文人袍勾勒出修竹般挺拔清俊的身形,細密的織銀在月色下?隱隱生輝。
與公皙瓚極致外放的華美相類,將低調中的奢華追求到極致,亦不失為一種讓人過目不忘的本領。看似截然不同的兩?個?極端,其下?卻有著相通的內核——
“騷包。”914輕嗤。
“沈宜酌?!”顧一念失聲喚道。
男子嚇了?一跳,身形猛然虛化,片刻後又重?現實體,汁源加群武耳死糾零8壹九咡每日更新撥弄著耳廓回首,不滿道:“怎麼了?,喊什麼?”
“顧掌門發?達了?,不是你求著我收下?你玉昆門人的時候了??”
顧一念驀然無語,一時顧不得反駁他,亦將挖坑之?事拋在腦後。
目光上下?打量,她語帶遲疑:“你這是……死了??”
“死的活的你看不出來?”沈宜酌撣了?撣衣袖,傲然負手,輕哼道:“注意你的用詞,吾乃鬼仙!”
“鬼仙?”顧一念神色古怪,一時有些拿不準,天?道是否在她逆天?成神的刺激下?徹底陷入紊亂,居然放任鬼物成仙。
除此之?外,她也難免感到一絲委屈與冤枉。
鬼能成仙,她一個?出身名門的正統修士,竟足足修了?三千年,挨了?不知多少?雷才終於?飛升。欲要成神,更是身受天?罰,九死一生,以另一位神人的隕落為代價,方?才得償所願。
看出她麵上的憋悶,沈宜酌得意仰首,眸子斜睨,輕笑道:“在下?不才,雖晚顧道緣兩?年飛升,卻小您足足三百歲。”
“對了?,不知顧道緣如今是何境界?”
“嗬。”顧一念勾起唇角,學著他的樣子振袖負手,微挑細眉,笑道:“在下?不才,神人而已。”
沈宜酌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哽住半晌,半信半疑道:“不是說,天?界隻有神主一位神人嗎?”
顧一念笑意淡下?,鬼仙、坑洞,都沒?了?追究的興致。
“看在往日交情的份上,明日再與你理論。”
指尖彈出一道神光,收繳作案工具,遠天?色的身影不受控製地向山後彆院走?去。
“顧掌門、顧一念……唔唔。”
沈宜酌悚然一驚,回首欲辨言,未儘的話語卻哽在喉中,化作一陣嗚咽。
顧一念輕撚了?撚手指,歎聲道:“這張嘴怪討人厭的,還是彆說話了?。”
沈宜酌氣急敗壞,身形忽虛忽實,可無論怎麼變化,都逃不過神人之?法。最終放棄一般放任自己飄向後山,嗚咽中猶帶著怒氣:“唔唔唔唔唔!”
“他說,你會後悔的。”914難改係統本能,第?一時間提供輔助。
顧一念:“……”這就不用翻譯了?。
纖手拉起她,一同向住處走?去,顧一念柔聲道:“你不再是係統了?,不必輔助我。”
“我會為為你提供所有我能提供的資源,希望你能做一個?自由、快樂的人,無憂無慮、光明正大的生活在這個?世間。”
“可我隻想和你在一起。”914目光懵懂,脆聲回答。
門扉輕啟,顧一念抱她邁過門檻,再回身時,目光驟然落進榻邊人含笑的鳳眸之?中。
他麵色略見蒼白,氣息卻十分平和,裹著一身玄色大氅,不知在此等候了?多久。
“真是母慈女孝。”帝淵訝然挑眉,神色中帶上幾分不確定:“玉山,我們是分彆了?兩?日,不是兩?年,更不是兩?百年、兩?千年,對吧?”
話語中帶著三分玩笑,不等顧一念回答,帝淵便起身迎來,握住914肉乎乎的小手,細細端詳:“從哪帶來的小孩兒?”
肖似顧一念的麵孔上,生著一雙顧盼神飛的狐狸眼,他越瞧越覺著不對,上揚的唇角驀地僵住,眸光狠狠顫動。
“這是……你和公皙瓚的孩子?”
貞烈之士
顧一念猶未回神, 下意識道:“不是……”
薄唇微抿,帝淵垂下眼睫,神色戚戚:“言出必行, 不愧是玉山君。”
“什麼言出必行?”顧一念微怔。
“先?前念念說?,若我有個萬一,便?在?隔日與旁人成婚。如今看來, 雖未成婚,卻已提前有了孩子?。”
他神情寥落, 微微側首垂下眼睫, 目光卻小心地偷瞥過來?:“我若能認下這個孩子?,念念能否不計較先?前的事情, 仍予我正房之位?”
睫羽輕顫,顧一念終於回神,泛紅的眼眶中滿是凶意,鎖著他的喉嚨將人推倒在?榻上, 語帶哽咽:“你還敢說?。”
纖手撕扯開厚重的大氅, 四處摸索,確認過並無外傷, 又翻身跨坐在?勁瘦的腰腹間,捧住俊顏欲要貼近。
“彆。”大手抵在?她的肩頭?,帝淵麵色泛紅,遲疑抗拒。
顧一念氣結, 狠狠掐住他的下巴:“之前不是浪得很, 現在?裝什?麼貞烈?少來?這套,讓我探探識海。”
眼眸微眯, 她語氣危險:“還是說?,你有什?麼問題?”
“不是貞烈……”帝淵踟躕片刻, 卻在?她空前的強勢中敗下陣來?,抵在?她肩上的手轉推為拉,溫暖的指腹輕擦著顧一念的麵頰,無奈道:“她這麼看著,真的沒問題嗎?”
“誰?”顧一念一怔,順著他的目光看向窗下的角落。
此處位置極好,雖是牆角,卻能總覽全屋。雙髻小童團團蹲身在?此,肉嘟嘟的小手在?藍光的輔助下艱難執筆,眼冒精光,正飛速地記著什?麼。
顧一念:“……”
第一天?分開,還真是不大習慣。若是以?往,914早就屏蔽感知,自顧自追番去了。
“阿四。”她吞了吞口水,尷尬躲閃著目光,委婉道:“你可以?追番去了。”
914眨了眨眼:“可阿四覺得,你們比番劇更有意思。”
顧一念:“……?”什?麼話!
對視半晌,914扁了扁嘴巴,目露委屈:“真的不行嗎?”
“不行。”顧一念斷然?拒絕。
深入識海是極為親密的事情,近乎抵死纏綿,決計不能有人旁觀。
在?她堅決的目光中,914緩緩起身,小步向外挪,眸中藍光一閃,傳出顧一念自己的聲音:
“我會為為你提供所有我能提供的資源,希望你能做一個自由、快樂的人。”
顧一念喉頭?微哽,在?她暗含指責的目光中感受到莫大的荒謬,咬著牙轉了轉手腕,一時有些不知拿她怎麼辦好。
一塊軟枕恰時遞過,顧一念順手接過,砸向那個黃心小豆丁,輕叱:“睡你覺去。”
小小的身體?爬過門檻,體?貼地關好大門,扁著嘴巴,遺憾歎息。
顧一念神色複雜,914雖有了人形,但距離真正擁有人心,通曉人事,她還有很多?的路要走。
帝淵忍了許久的笑意在?此刻迸發出來?,他側身支在?榻上,單手虛握成拳遮掩在?唇畔,胸膛不住震顫。
顧一念嗔了他一眼,美目流光,半怒半怨道:“你故意的。”
帝淵直呼冤枉:“玉山君明鑒,我已非神人,聽不到阿四姑娘的心聲,剛剛從你們的對話中才知曉她的身份。”
顧一念氣悶道:“我不是說?這個。”
而是他故意讓沈如朽傳話給?她,故意留下天?宸宮一片廢墟,等她做好準備接任神主?之位,方才現身。
“你怎麼不等明日再出來?。”她抿了抿唇,賭氣道。
明日,她繼任神主?的消息會傳遍天?界,再無後悔的可能。
“我倒是想,可惜人微力弱,無處藏身。”帝淵麵露遺憾之色,見?那雙桃花眼含怒瞪了過來?,又一秒破功,忍不住帶上笑意,半是認真道:“我舍不得念念,一刻也不想分離。”
顧一念不為所動,哼怪道:“你要是真舍不得我,就繼續做你的神主?,彆勞碌我。”
帝淵已非神人,身魂皆受損,或許連金仙也不如。他深知顧一念不是不負責任的人,現下不過是嘴上逞逞威風,散一散心中的不快,便?也好脾氣的哄著:“小仙不敢,能侍候好玉山君,便?已是莫大的福氣。”
顧一念眯起眼眸,指尖輕點在?他的臉側,循循善誘:“有誌者事竟成,你就不想證明一下自己?”
帝淵長眉微挑,唇畔笑意風流:“比起那些,我更想向玉山君證明,我到底有多?貞烈。”
長臂伸展,越過膝彎將她打橫抱起,吹熄燈燭,相擁投入深帳之中。
鴛鴦交頸,被翻紅浪,識海毫無保留的向她敞開,由她探尋,讓她安心。
隻是,比起尚算穩定的身體?,他的精神狀況似乎更值得擔憂。
“什?麼亂七八糟的?”身心皆受重創,顧一念艱難質問。
“阿四姑娘先?前丟給?帝妄的東西,我撿了一些回來?。”帝淵語氣輕快,沒有一絲赧然?。
顧一念氣結,輕喘著命令:“扔掉!”
“好。”
他毫不猶豫地應下,一大團淡藍色光暈隨手拋出帳外,動作卻沒有半分和緩,顯然?已將一切了熟於心,深深刻入腦海。
“這叫千山映雪。”
“這叫香徑獨徊。”
“這叫冰火兩重天?。”
“……閉嘴。”
晶瑩的汗珠在?肌理分明的胸腹間起伏,灼熱的喘息中伴隨著笑意,天?色將明時,帝淵輕吻著她的耳尖,輕聲問:“可還貞烈?”
顧一念身心俱疲,閉言未曾回應,隻含恨在?他汗濕的腰間狠狠掐了一把?。
不貞,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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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歇兩個時辰便?起身,辰時正,玉山之上日月齊輝,浩蕩神威傳遍中天?,在?每一位仙人識海中落下音訊,宣告著新一任神主?正式即位的消息。
顧一念不喜排場,又兼諸事繁忙,並未舉行大典,亦免了眾仙的朝拜之儀,可即便?如此,紛至遝來?的音書貢禮也堆滿了她的書房。
權力的過渡異常平順。
浴天?罰逆天?成神,顧一念的實力已達亞聖,比當初的帝淵還要更高一境,統領眾仙不在?話下。
除卻毋庸置疑的境界之外,遍布天?宮的友人也為她提供了許多?助力。金仙之境,向有聲名的師尊,統領金吾衛的師兄弟,乃至於在?宮管司協理內務,長袖善舞,人緣極佳的商采采,共同鋪平了她接手神主?之位的坦途。
而這一切布置,都離不開前任神主?帝淵。
“你是不是早就算計好了。”顧一念支頤坐在?書案後,滿目狐疑。
帝淵從書山文海中艱難抬首,望向她的目光委屈而又震驚。
他神格已失,重傷初愈,僅有玄仙之境,顧一念便?為他遮掩麵容,讓他重新做回玉山仙吏。
協理政務,自然?也是分內之職。
“算計玉山君繼位,下官隱姓埋名,繼續處理繁重的政務?”
微啞的聲線中隱含指責,顧一念看了看自己桌上攤著寥寥幾本,未曾動過的折子?,心虛地錯開目光。
“辛苦聞大人了,不愧是玉山仙吏之首,統領十二仙吏……”
話語微頓,她忽然?想起昨晚遇見?的一位故人。
在?他們離去的幾個月內,玉山強勢入駐一位最?新飛升的鬼仙,如今已是十三仙吏。
不同於其他點化而來?的仙吏,沈宜酌在?下界時便?是一方大能,曆劫飛升,實力強橫。
在?她不在?時,沈宜酌壓得其他仙吏不敢置言,眼睜睜地看著他一人一鍬,一個夜晚一個奇跡,硬是把?神主?親賜的仙山挖出一個又一個坑洞。
想起月夜下的滿山狼藉,顧一念氣不打一處來?,擱下朱筆匆匆離去,“聞大人先?批著,我另有要事,先?行一步。”
“爹爹?”顧琢抱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坐在?帝淵身側旁觀學習處理政務,此刻不解發問:“師父怎不叫人把?他帶來??”
堂堂神主?,還要親自跑一趟。
“噓!”孩童肉乎乎的指頭?豎在?他唇邊,914諱莫如深:“看破不說?破。”
顧琢猶是未解,思來?想去,疑惑愈深。
914從他懷中站起,踮著腳湊到耳邊嘀咕:“昨晚……貞烈……”
“所以?,都是借口,隻是避開你爹爹罷了。”
小姑娘揮舞著粉拳,激動地落下定論。
顧琢怔愣半晌,恍然?大悟,神色複雜地看向懷中幼童,糾結道:“妹妹還小,不要說?這些。”
他在?凡世讀書受教化,雖剛剛成人,心性不全,卻十分通曉禮儀規矩。914則恰恰與之相反,讀遍數千世界各類文學藝術作品,對各類複雜的情感、人心的隱秘知之甚深,卻對平淡的人情世故,基本的禮儀規矩不甚在?意。
畢竟,她所喜愛的珍藏無不勁爆奪目,驚世駭俗。
顧一念將二人放在?一處,未嘗沒有相互影響,取長補短的意思,隻可惜事與願違,跌宕起伏的故事總是能輕易地激蕩人心,比起取長補短,削長就短似乎更符合他們的狀態。
淡藍色的光點在?掌心跳躍,與顧一念極為相似的嫣唇開開合合,陌生的名詞,新奇的故事源源不斷吐出。
顧琢從麵紅耳赤、瞠目結舌,到興致勃勃、欲罷不能,隻用了不到半個時辰。
“然?後呢?溫柔竹馬和清冷仙君,白姑娘到底選了哪個?”
“都沒選!”914咕嘟咕嘟飲下一杯靈茶,小手一抹嘴唇,繼續道:“她外出曆練,誤入妖族領地,身中情花之毒,跌跌撞撞避入山洞,洞中卻沉睡著一隻雪白的巨狼!”
“她要被妖狼吃了!”顧琢皺眉道。
“非也。”巴掌大的小臉上浮現出莫名的笑意,914搓搓手,激動道:“白狼驚醒,化為一個俊美無儔的高大男子?……”
“夠了。”帝淵重重擱筆,歎息道:“小琢,你先?出去。”
顧琢猛然?回神,麵露羞愧,垂著頭?聽話離去。
914後知後覺生出幾分懼意,強撐道:“乾嘛,我可不是真正的小孩子?。”
帝淵眸光微沉,態度卻和善。
“阿四姑娘的故事很好,隻是小琢情誌初生,煩請阿四為他去除一些不適宜的內容。”
914微鼓臉頰,遺憾道:“那豈不是去其精華?”
帝淵探手過來?,914下意識閉眼,驚恐抱頭?。半晌毫無聲息,再睜眼卻看那隻骨節分明的大手掌心向上,空空如也。
“小琢年紀還小,他不能聽的,就讓我這個做父親的代勞吧。”帝淵聲線溫潤,滿是父愛關懷。
914愣模愣眼,良久也沒反應過來?,硬是把?一雙飛揚的狐目瞪成了圓圓的兔子?眼。
帝淵橫下心,直言:“所有資源,分我一份。”
**
另一廂,顧一念尚不知曉一時的躲懶會為她帶來?多?麼慘痛的後果。
念起身動,轉瞬來?到後山。
顧一念走進沈宜酌的住處,見?其修容整鬢,衣帶當風,正貼著牆根,在?四方小院邊緣疾行,一圈又一圈,周而複始。
〔這是不是就叫刻板行為?〕
下意識在?識海中與914吐槽,靜待片刻方才反應過來?,她如今已有了人身,是獨立的個體?。
按下那片刻的失神,顧一念打斷了他的晨練:“來?聊聊?”
沈宜酌麵色不善,冷哼一聲,振袖仰首,將尊臀置在?院中石凳上。
顧一念心生無奈,念著他曾收留玉昆仙宗弟子?、還贈予她諸多?延壽丹藥的情分,主?動寒暄:“許久不見?,你竟成了鬼仙。”
“哼!”
顧一念略感尷尬,強撐開口:“我早就知道,沈宮主?是特彆的。對了,萬象學宮可還好?不知下一任宮主?是?”
“哼!”
接連三聲冷哼,讓顧一念蹙起細眉,心生煩躁。
靜默片刻,她直擊關鍵,開門見?山道:“你是如何成為鬼仙的,渡劫過程能否詳說?一番?”
“以?及,為何要將我玉山挖成這副模樣?”
“哼!”
又是一聲冷哼,顧一念麵色微慍,沉下聲音:“我雖不願以?神人自居,但你應知,神人的手段不是你能應對的。”
沈宜酌一聲輕嗤,竟是頗為認同的點了點頭?。修長食指點了點遠處院牆,又指了指自己緊緊閉合的雙唇,目光憤然?。
顧一念:“……”
好像,昨晚下的神術還沒解開。
“唔嗚悟,唔唔唔唔唔。”
見?她終於想起,沈宜酌目露嘲諷,雖無法發聲,卻有著抑揚頓挫的語氣,讓顧一念片刻便?領會了含義。
我說?過,你會後悔的。
顧一念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神人的氣勢煙消雲散,認命般為他解開術法,神色懶懶:“說?吧。”
沈宜酌收了諷意,難得正色道:“天?門已徹底關閉,我來?找通天?徹地的太古神器。”
“太古神器?”
顧一念蹙眉,第一時間想起元界那支青玉小筆,很快又輕輕搖頭?,自我否定了這個答案。那支小筆神力有限,並非她從前常用的神器,更彆說?是通天?徹地這等本領。
“你找太古神器,到我玉山來?挖什?麼?難道不知這山,是一年半前我飛升時新起的嗎?”
“新山舊山都是山。萬象學宮傳承太久,有關於神器的信息早就遺失了大半,我也是沒辦法。”
沈宜酌搖了搖頭?,麵露無奈:“實不相瞞,你下界住過的那座玉山,已經被我挖空了。”
顧一念:“……?”
額角微跳,她強忍火氣,認真問道:“神器與山有關?可有更具體?些的信息?”
“這也是我想問你的。”沈宜酌定定看著她,目露探究:“你已然?成神,竟沒有尋回從前的記憶嗎?”
他語氣篤定,明白知曉她前世曾是神人。顧一念猛然?一怔,借青玉小筆短暫重歸神位時,湧入腦海的記憶被再度翻出,
太古之初,陰陽離分,天?地新生。
在?那個文明萌芽的部族時代,神與人的關係極近,焚香禱祝,便?可上達天?聽。
中州大地上,一座通天?徹底的神山是天?下人共同膜拜的聖地。
顧一念凝神思索,在?零散的記憶中不斷搜尋,終於在?凡人口中聽到了它的名字——玉山。
萬象學宮
玉山上通玄天, 下接幽冥。太古之時,九位神人輪番在此傳道,誕降嘉種, 授民?以時,九講一歇,十年輪回?。
創世千年, 人類在神人的教導下開田地、建屋宇,去饑寒、識禮義?。千年倏忽而過?, 第一百個輪回?時, 禮樂文教興盛,人世繁盛已極, 第一個大一統的帝國誕生。
神女放下青玉小筆,最後整理過千年來為凡人講學的?手書,將這支見證千年創世曆程的?小筆封存,欣慰道:“人世已定, 現在, 人們可以安心生活了。”
“玉山神女,人皇求見。”
仙侍奉上一份拜帖, 潔白柔韌的?紙張上浮花灑金,是人類帝國最新的?造物?。
纖手展開信紙,神識飛速掃過?。帝國初立,最新即位的?人皇攜貢禮來朝, 感恩神人千年來無私的?教導與庇護。
九神欣然應允, 玉山之上,一場神人同樂的?盛宴開啟, 來自人類帝國豐富而新奇的?造物?從山腳一路堆到山腰。
“這就是酒?”一片緋色衣擺自海棠瓊枝間垂落,繁花掩映間, 傳來神君微醺的?笑語:“這些人類有點東西,不?枉本神君傾力教導了那麼多年。”
“最愛躲懶的?就是你,也好意思說傾力?”
雪青衣衫的?神君立在樹下,手中玉簡輕敲在樹乾上,緋色身影與花雨一同落下,花盈滿襟,酒液潑了一身。
“公玉瑾!你是不?是找打?”
緋衣神君丟開酒杯,飛身撲去,後?者身形一閃,雲淡風輕地避開。
袍袖高高卷起,他不?依不?饒,越挫越勇,圍繞著海棠花樹,與人追打成一團。
一片笑語歡聲中,紅衣神君撥動琴弦,鶴鳴琴中緩緩流淌出愉悅歡欣的?曲調。
人皇陪坐在神女身側,輕點桌案,和琴而歌。九位神人各不?相同的?神采與風姿在詞曲中躍然而現,啟迪靈智,教化?萬民?,予人世無限生?機。
“好詞。”琴曲落下終章,淩雲霄目露欣喜,追問:“這詞是人皇所作?”
合縱連橫,一統天下,這位人皇依舊挺拔雄壯,卻早已不?再年輕。已見皺痕的?眉眼間有著歲月沉澱而出的?精明睿智、雄闊武略,唯獨少了些許靈氣?,不?像是能作出這般詞句的?人。
“非也。”人皇低聲震笑,聲如金石,目光中帶著顯而易見的?驕傲:“是我的?九皇子?,他很年輕,才華橫溢,非常仰慕諸位神人。”
“對了,這汾花酒也是他所創,這小子?愛酒成癡,還為?自己取字宜酌。”人皇搖頭輕笑,眉宇中盈滿寵溺。
“倒是個有趣的?人。”
公皙瓚搖晃著酒杯,隨口稱讚了一句,眾神紛紛點頭,未再追問。
酒宴過?半,人皇新啟了一壇酒,為?神女與他身側的?神君滿上,鄭重道:“神女請鑒,芸芸眾生?,仍有一難未解。”
“何難?”
“身軀孱弱,難敵老病之苦。”
神女微微蹙眉,不?解道:“凡人雖弱,卻有著無上的?創造力,建屋宇避風寒,興水利調風雨,工程之巨,便是我身邊的?仙侍也無法輕易完成。”
“至於生?老病死,這本就是萬物?循環的?規律,草木有榮枯,山海亦會變遷,人又怎能獨獨脫身其外?”
“可,總該有個機會的?,不?是嗎?”人皇目光懇切,認真道:“得神人點化?者可為?仙侍仙吏,擁有凡人無法企及的?仙力,居天宮之上,風雨不?侵,免於老病之苦,在壽終之年安然坐化?,重入輪回?。”
“小皇不?敢求讓所有凡人成仙,至少,神女可以考慮,給那些天賦極佳,勇毅堅定之人一個機會,習仙法,修道心,當他們的?能力與心性?皆達到神人心中的?標準時,便可擢為?仙人,升入天宮,伴駕神側。”
“此外……”人皇微頓片刻,修整的?胡須下唇角微翹,有著不?加掩飾的?圓融精明:“若能隨修習進?度,適當強健體魄、延長壽命,想必人世也會更加繁盛富足。”
“畢竟,幾十年實在太短,許多事要?傾儘一生?,甚至是幾代人來共同完成。”
神女思量片刻,頗感有理。
創世千年,於神人而言隻?是一個開始,人間卻已迭換了二十幾代。傳承不?易,許多技藝與文明都在代際流轉間遺失,講學千年,真正留存人世的?卻不?足十一。
閉目與天道通感問詢,片刻後?,灼然豔美的?眸子?睜開,神女輕聲道:“可。”
伴隨著這聲輕語,玉山腳下不?遠處立起一座學宮,重樓高簷,廣廈萬間,白玉門樓上懸著一方牌匾,神女最後?一次使用那支青玉小筆,落書:萬象學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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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些?”沈宜酌掐著小指,輕呼一口氣?,語氣?不?屑:“我們萬象學宮的?曆史,哪裡需要?顧掌門來告知?”
“本宮主早就說過?,萬象學宮從太古傳承至今,萬劫猶在,你們偏不?信。”
顧一念微哽,說不?出反駁的?話?,亦給不?出更多的?信息。
青玉小筆是她為?凡人講學傳道所用,在那之後?便被封存,沒能記下其後?的?事情。
這是她第一次完整回?顧這段記憶,不?出所料,太古九神正是她與帝淵,以及七位主角。
除此之外,還有一事讓她有些在意——人皇口中為?《九歌》作詞,發明釀酒之法的?九皇子?,表字宜酌,與眼前?人同名。
“你姓沈?”顧一念微微蹙眉,努力思索,太古第一個大一統的?人類帝國,國號為?辰,人皇似乎……姓夏?
“不?然呢?”沈宜酌一臉莫名,不?明白相識已久的?人,怎麼忽然質疑起自己的?名姓來。
“沒什麼。”顧一念搖了搖頭,暫時按下心中疑惑,回?歸正題:“太古之初,確實有一座通天徹底的?神山,名喚玉山。”
“果然是這兒。”沈宜酌麵色一喜,自懷中摸出一柄雕花銀鍬,便要?離開。
顧一念連忙阻攔,快速道:“我記憶不?全,不?知那神器落在何處。並且,我神職已改,即便尋到也未必能再驅使。”
“神職已改?什麼意思?”沈宜酌目露狐疑。
顧一念緩緩道:“玉山神女沒有複歸神位,如今是我顧一念觸怒天道,逆天成神。”
沈宜酌怔愣許久,默默收起雕銀小鍬,重新坐回?石凳上。
一小碟花生?,一大壺酒,為?二人各自斟滿一杯,沈宜酌屈起兩指,將瓷碟向她推近幾分,勸道:“彆光喝,多少吃點。”
“……?”顧一念揮開他欲要?拍在自己肩上的?手,無語道:“我認真的?。神女玉山司命,而我奪天雷之力,掌刑司罰。”
“司命之職,歸根結底仍是天道賦予,它?如今極為?厭棄我,未必能容許我再使用從前?的?神器。”
沈宜酌垂眸不?語,悶聲連飲三杯。八麵玲瓏,名利場上左右逢源之人,第一次感到語塞,良久,緩緩吐出一口氣?,震撼道:“夠狠,顧玉山,不?愧是你。”
顧一念小口抿著酒,承讓道:“你也不?差。”
“沈宮主的?問題我已為?你解答,現在,是不?是該輪到我來問了?”
“鬼體如何成仙?你又為?何,非要?尋找通天徹底的?神器?”
“學宮傳承記載,少則幾萬,多則十萬,天降災禍,世界會不?斷寂滅重啟。”沈宜酌連連飲酒,眉宇間縈繞著焦灼,歎息道:“人間亂象已生?,中天之下尚算安穩,西洲風雪凜冽,東洲大浪滔天,諸島已有半數淹沒在蓬萊海中。”
“我猜,傳承中所說的?寂滅之劫要?來了。”
“至於飛升……萬象學宮極為?特殊,能夠跨越大劫留存於世。是以,每一個世代學宮都必須有人成仙,尋到神女,或是通天徹地的?神器,與眾仙神一同下界庇護人間,儘可能多的?在寂滅之前?保留此世代的?文明成果,記錄大劫中的?景象,交由下一世代之人比對分析,尋找終止大劫的?方法。”
“三萬年,整整三萬年,這一世代中的?萬象學宮無人能夠飛升。”
沈宜酌神色複雜,望向對座女子?時半是悔恨,半是不?忍。不?知是後?悔當初沒有自薦枕席、攀附所謂的?顧道緣多些,還是疼惜風流俊逸、堅強不?屈的?自己更多一些。
顧一念背上一寒,連忙勸酒:“邊喝邊說吧,然後?呢?”
“沒什麼然後?,大劫將至,我冒險渡飛升劫,死在了天雷之下。”
沈宜酌神色略淡,碧玉扳指亮了一瞬,一隻?古樸的?雕銀小盒遞來,隨意道:“喏,你的?神器。”
纖手開啟銀盒,暗紅的?絲絨軟墊上,靜靜躺著一隻?光澤瑩潤的?白玉筆,神力大盛,應是她從前?常用的?神器。
“這支玉筆來自於上一次大劫,留存在萬象學宮。飛升之時,我特地帶上它?,希望著能多一份庇護。”沈宜酌咬了咬牙,含恨道:“沒成想,物?似其主,生?時它?不?護我,肉身死亡後?卻留我在天雷中足足待了一整日。”
“直到一日後?,天雷忽然止息,天門洞開,而我竟以鬼體成仙。”
顧一念心虛垂眸,沒敢說或許正是因為?他帶了這支玉筆,讓天道想起曾忤逆於它?的?神女,降下的?天雷才格外強烈,肉身死亡仍不?止息,非要?將他劈個魂飛魄散不?可。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支玉筆,給他帶來了轉圜之機。
算了算時間,沈宜酌飛升之日,恰巧是她收回?青玉小筆,短暫重歸神位的?那天……或許,天道放他飛升,正是為?了給她送筆。
顧一念心中微歎,天道對她,當真說得上一句愛恨交織。
有著如此濃烈情感的?天道竟決意斷情,她一時愈發好奇,太古之初到底發生?了什麼。萬象學宮建立之後?,神人相得、欣欣向榮的?人世是怎樣觸怒天道,一步步走向毀滅的?。
“可惜上一位神主隕落了,不?然,神器在哪,問問他就知道了。”沈宜酌神色遺憾,感歎:“萬劫之人,簡直就是行走的?活化?石。”
顧一念心頭微動,深以為?然。
神人與天道共執,之前?她顧及著帝淵與天道的?關係,不?敢多問,唯恐牽累於他。如今,帝淵神格已失,是一個自由的?玄仙,或許,那些問題也是時候找一個答案了。
耗了小半日,從沈宜酌住處出來時,天色已然見晚,西天如燒,灼灼豔豔的?晚陽映出她身後?孤單的?倒影,顧一念忽覺寂寞。
實在是太安靜了。
三千年的?漫長時光,習慣了耳邊總有一個聲音嘰嘰喳喳,倒顯得尋常的?靜晚格外冷清。
不?過?,914不?是她的?附屬,她有自己的?情誌與意識,合該成為?與她一樣的?個體。
想起午時書房中,帝淵執筆批閱,顧琢抱著914旁觀學習的?場景,她不?禁失笑,不?知為?何有一種嬌夫帶娃的?荒唐喜感。
書房燈燭恰好熄滅,心念微動,顧一念轉瞬回?到寢殿,輕撫著袖中銀盒,思索著稍後?的?問題。
腳步聲從遠到近,一個高大的?玄衣男子?推門而入。
天色昏昏,殿內並未盞燈,帝淵並沒有第一時間發現窗邊獨坐的?人影。批了大半日奏章,他絲毫不?減疲態,似乎心情頗好,勾起的?唇角中滿是興味。
顧一念微蹙秀眉,有些許不?解,口中道:“我有事想要?問你。”
帝淵腳步一頓,聞聲看來,笑意僵滯了一瞬,隨即攏了攏衣袖,大步走來,麵色如常地笑問:“何事?”
神人之感,不?會錯過?那一瞬的?不?自然,顧一念愈發狐疑,試探道:“你就沒什麼想要?和我說的?嗎?”
良久的?沉默,上揚的?唇角逐漸扯平,帝淵薄唇緊抿,在她的?視線中敗下陣來。
“念念莫氣?,我招。”
骨節分明的?大手探進?衣袖,一團接一團的?淡藍光點抖落而出,瞬間盈滿了大半間寢殿。
光團旋轉跳躍,在觸到身軀的?一刻自動播放,陌生?的?語句、勁爆的?畫麵在識海中輪番上演。
更可怕的?是,那不?算寬大的?袍袖竟如一個無底洞一般,源源不?斷的?光團滾落而出,幾乎要?將他們二人整個淹沒。
顧一念大驚失色,起身疾撲而來,一把按住他作亂的?大手。
“彆放了!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