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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元界

〔好、好阿四, 快關上吧。〕

顧一念不忍細看,深吸一口氣,溫聲勸道。

她不敢承認自己?有一瞬間的心動, 隻是……想起方才那不堪入目的一幕,僅存的良知拉住了?她。

帝妄對她的喜好有誤解,又顯然?沒什麼羞恥心。僅僅隻是一晚追的番劇就足以丟人?現眼到這種地步, 她實是不敢想,914幾百萬個G的資源投下去, 元界會成為什麼樣?的狂歡聖地, 人?間和諧場。

〔殺雞焉用牛刀,阿四, 還不到你出?手?的時候,看看情況再說吧。〕

他們對元界的情況尚不知曉,不知那裡生活的人?們究竟是好是壞。而且,亂象牽製帝妄的同時, 也會給他們的行動帶來諸多不便。

此舉既不仁, 也不智,損人?不利己?, 是罕見的雙輸之計。

長出?一口氣,顧一念重振精神?,決心直麵問題,不給914留下任何發揮的餘地。

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握住她, 帝淵傾身?貼耳, 輕聲道:“我知道,念念不是那種人?。”

顧一念睨了?他一眼, 咬牙道:“你是!”

她落得如今聲名狼藉的下場,每一次都有帝淵的手?筆。

岑厭之被恥笑身?材在先?, 又在迷茫脆弱時倚靠錯了?人?,尷尬到不敢與?她對視;淩雲霄前腳說想取代帝淵的位置,後腳就摸著小腹猶豫自己?能否受得住;桃源仙穀短短幾日?,公玉瑾看她的眼神?從懷念變作敬佩,公皙瓚更是將“玉山愛玩”的印象深深固化。

一切的一切,皆是帝淵有意為之,打從顧一念飛升開始就步步設計,斷絕了?除他之外的任何可?能。

雖然?,她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與?他們重修舊好。

環視一周,眾人?恢複調整完畢,公玉瑾麵色如常,新生的左臂已然?看不出?任何異樣?。

公皙瓚狠狠撒了?一大?把迷藥,謝嶼依舊昏睡,身?上還結結實實捆了?幾道縛仙索。

周應淮與?他同僚多年,近來起居也常一同,見狀十分擔憂:“謝將軍為何會滿身?魔霧,失去神?智?公玉仙君方才?也……”

公玉瑾略略頷首,肯定道:“我在上次進入元界時被魔霧浸染,隨後便遇到了?帝妄的分神?。他一副良善不諳世事?的模樣?,佯裝天真勸我多吸收些魔霧,我猜想此舉於?他有利,便有意放任一部分魔霧入體沒有處理,以此放鬆他的戒備,今日?方才?逼出?。”

周應淮困惑道:“可?謝嶼將軍從未到過元界,他飛升不過二百年,一直待在天宮,唯一一次出?使浮空雲海也是與?師妹一起。”

問詢的目光投注而來,顧一念沉吟片刻,選擇道出?實情:“妄渡魔淵下有一根破碎的天柱,對應謝嶼的命格,他身?有魔霧,或許與?此有關。”

公皙瓚訝然?:“天柱還對應人?的命格?這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上古殞神?不成?”

駿眉緊蹙,他一拳敲在自己?腿上,歎道:“虧了?,憑什麼我去補那根天柱,便宜了?他。”

顧一念莞爾:“你也有,叫他也給你補就是了?。”

公皙瓚怔愣,還沒來得及多問,又聽她不緊不慢道:“你們都有。”

“采采和小琢的還沒成型,謝嶼的在妄渡魔淵之下,其餘六根……在元界之內?”

顧一念微微挑眉,看向帝淵,他頷首確認道:“是。”

帝妄消散前曾以此為誘,明確說出?這個消息,眾人?都聽得真切。隻是除卻公皙瓚,旁人?都是第一次得知天柱的存在,而即便是公皙瓚也從未想過,天柱不止一根,甚至還有對應的主人?。

“這東西這麼不值錢嗎?那本仙君當初拚了?命補它做什麼?”公皙瓚皺眉。

顧一念笑意微苦,無法反駁。

和其他運行穩定,隻有一根天柱的小世界相比,這方世界七本小說雜糅、七根天柱並存,確實不大?值錢。

禍福相依,這是天道無法自洽,屢屢陷入

?璍

自毀的原因?,也是支柱破碎,世界仍能支撐,希望尚存的原因?。

“不管怎麼說,能修補總是好事?。”公玉瑾安撫道,隨即問:“玉山,你說元界之中有六根天柱,可?是對應浣微仙子、顧琢小友與?謝將軍之外的我們?”

顧一念頓了?頓,微微搖首:“不,是你們四個、我師尊沈如朽以及妖皇岑厭之。”

“好家夥,都是這幾千年飛升的……除了?你。”公皙瓚頓了?頓,安慰道:“玉山,這代表不了?什麼,你不要太自卑。”

顧一念:“……”

我自卑什麼,你怕不是忘了?你是借誰的道緣飛升。

“我有個疑問。”商采采微微凝眉,猶疑道:“元界與?本界究竟是什麼關係,為何完整的天柱會在那頭?”

這一次,回答的是公玉瑾:“這便是我想要與?大?家分享的信息了?。”

“先?前顧及帝妄的存在,沒能與?諸位細說元界的情況,言語模糊,實是抱歉。”

“元界與?本界並非簡單對應,那裡無神?無仙,隻有一片凡界。我在元界潛伏多日?,不但遇到了?性情截然?不同的自己?,也遇到了?……”公玉瑾神?色古怪,遲疑道:“兩千多年前公玉家的故人?。”

“公玉家的情況與?我記憶中大?半相似,連門童仆老都是舊相識。我假扮成元界的自己?潛入,在書房裡見到了?這樣?一個擺件。“

公玉瑾抬手?,掌心幻化出?一幅黑白分明的太極圖。太極從中彎折,陽中陰與?陰中陽下折相貼,陰陽魚若即若離,呈交纏之勢,相隔虛空,隻在最?中間有部分相連。

“這是本界與?元界?”顧一念第一時間想到:“相連處為務虛原,陽中陰與?陰中陽對應魔淵靈淵?”

“如此說來,魔淵靈淵果然?相對,或許封閉界門後,我們可?以從此處突破。”

“沒那麼簡單。”公玉瑾收手?搖頭,靜靜道:“元界有六大?世家,各自守護上古至寶,公玉便是六世家之一。我若沒猜錯的話,所謂至寶便是天柱。”

“至於?天柱為何會在元界,那裡為何會有兩千多年前的我們,或許,神?主可?以為我們解答?”

“自然?。”帝淵淡淡垂眸,平靜中帶著一絲疲憊:“元界是虛妄之地,你所見的一切,皆已在上一輪大?劫中覆滅。”

“他們並非生靈,隻是借魔霧保留了?意識,延續著生前的一切。時日?越久,魔霧吸入越多,距離本性就越遠,與?從前的自己?截然?相反。”

“隻有神?人?才?能超脫世外,萬劫永存。上一劫留下了?我們,難道我們都曾是神?人??”公皙瓚狐疑道:“本仙君生而不凡,做過神?人?倒也合理。那公玉家的普通族人?,乃至看門的小童,他們總不會是神?人?吧?”

“或許,這與?我們對應的天柱有關。”公玉瑾沉吟道:“玉山方才?說過,天柱兆應命格,天柱不滅,我們便會不斷重生,連帶著身?遭的一切,按照既定的命運走下去。”

“至於?兩世的不同,應是因?為……玉山的出?現。”

顧一念極為特?彆,特?彆到天道有意針對,眾人?借此才?能飛升。

天上人?間,顧一念與?神?主三度相戀;務虛原上,帝妄目標明確隻為她而來。

這樣?的存在絕不該寂寂無名,元界之中卻沒有她的身?影。

公玉瑾肯定道:“玉山,你才?是上一劫中隕落的神?人?。”

神?人?與?天道共執,顧一念心念紅塵,顯然?與?決意斷情的天道相悖。

這一世隕落入凡塵,她仍不知悔改,欲以紅塵道登仙成神?,由此得了?天道厭棄,以道緣為誘,使他們屢屢斷情舍她,亂她道心。

帝淵垂眸不語,牽著她的手?,反複摩挲著細白的指尖。作為唯一知曉舊世之事?的神?人?,這幾乎等同於?默認。

眾人?麵色各異,憶起往昔,眸光都有些黯淡。

良久,公玉瑾起身?,認真一禮:“神?隕猶念眾生,孤身?牽係道緣,玉山,我應謝你,也合該說上一句抱歉。”

“怎麼會呢?”仙力輕柔托起,顧一念拒而不受,展顏笑道:“恩怨是非皆紅塵,好聚好散罷了?。況且,若非如此,我現在也不會有這麼多幫手?。”

“你們能飛升,真是再好不過了?。”

一語輕巧帶過,柔和仙力蕩開,安撫住紛紛欲起的幾人?。

顧一念玩笑道:“我牽係道緣,你們牽係天柱,萬劫之前或許都是神?人?呢。”

“客套話都不必說,現下最?重要的是拿回天柱,關閉元界之門。”

眾人?沉重點頭,有謝嶼這個前車之鑒,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敢放任與?自己?命格相連的天柱留在魔霧縱橫的異界。

“師妹,可?要送謝將軍回去?”周應淮問。

顧一念略微沉吟,謝嶼的眼皮卻忽然?動了?動,與?此同時,914及時播報:〔主角進度10%。〕

公玉瑾建議:“帶著吧,謝將軍實力不低,在天兵中也頗有威望,他若再度失控,恐怕會攪得原上一片混亂。”

“況且,他被魔霧浸染得徹底,若無機緣……隻怕也不再適合待在仙界了?。”

他語調平靜到殘忍,所說卻皆是實情。

顧一念黯然?點頭,沒有反駁。

本著同僚之情,周應淮與?淩雲霄沉默起身?,將縛仙索又緊了?緊,而後為他披上一件漆黑的兜帽長袍掩去麵目身?形,以仙力控製他的身?軀跟隨。

再度啟程,回到最?初的路徑。眾人?各懷心事?,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一時灌注了?太多的信息,公皙瓚抱著雙臂,眉頭緊蹙,似乎仍在思索。

他走的十分隨意,腳下時不時踢開幾塊碎石木棍,權當消遣。

氛圍有些許沉寂,淩雲霄忍了?又忍,小聲問身?旁:“不是說路上要小心嗎?”

“可?是這什麼都沒有。”顧琢神?色莫名,安慰:“放心吧,大?家都比你聰明,跟著就是了?。”

淩雲霄:“……”

“等等。”

將將行出?一裡,帝淵忽然?頓足,轉身?走向之前異變發生的方向。

想起那隻半死不活的異獸蜘蛛,周應淮猜測他是想要徹底結果了?它,以絕後患,便主動道:“神?主且慢,末將去吧。”

“不必。”

帝淵頭也不回,步伐輕鬆,甚至隱隱透露出?幾分愉快。回來時更是勾著唇角,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腰間儲物袋。

想起異蛛方才?展露出?的能力,眾人?神?色古怪,心照不宣地移開視線,收整心情,加速向元界之門而去。

顧一念咬了?咬牙,傳音問道:〔你去拿了?什麼?〕

帝淵勾唇一笑,神?秘道:“念念會喜歡的。”

“……!!”顧一念一驚,趕緊捂住他的嘴:“你瘋了??”

天殺的,一個個都是神?仙,你當前邊人?聽不到嗎。

帝淵揚了?揚眉,滿眼有恃無恐。仿佛在說聽到又怎麼樣?,是仙亦是臣,裝聾作啞有時也是一項必備能力。

前方人?腳步越發迅疾,顧一念狠狠剮了?他一眼,匆匆拉著人?跟上。

元界之門越近,靈氣便越稀薄。與?駐守散仙打過招呼,幾人?服下改換容貌的丹藥,披上長袍,輪番進入元界。

與?本界凡間的靈氣相類,元界尋常地界雖有魔霧,卻不算濃鬱。袍下貼上靈符,引導著電光在體表形成一道薄薄的防護層,配合隔絕靈力的兜帽長袍,看起來幾乎與?凡人?無異。

務虛原暖光明媚,剛過辰時,元界之中卻已是霞光滿天,隱隱有了?涼意。

身?後是一方幽不見光的山洞,隱匿著通向另一界的入口。

公玉瑾鑽研片刻,布下靈陣,再度踏出?於?另一方布陣,與?公皙瓚聯手?在兩界各自施法,偌大?空洞逐漸縮小。

公皙瓚肯定道:“兩方合力,可?以修補。”

“先?不急,靈淵不確定是否能打通,取得天柱後,你們或許要從這回去。”顧一念道。

“你想自己?留下補元界之門,再獨自去探靈淵?累不死你。”

公皙瓚一哂,反倒加大?了?仙力輸出?,道:“來都來了?,要玩就玩個大?的。”

“公皙!”顧一念一驚,阻止道:“你不給自己?留退路,也要給天柱留,這是最?穩妥的辦法。”

他手?下一頓,神?色略見遲疑,公玉瑾的身?影已再度從元界之門中出?現,公皙瓚興致缺缺地收手?,沒趣道:“不補了??”

公玉瑾沒言語,回手?釋出?磅礴仙力,空洞以極快的速度彌合。

“阿瑾!”顧一念急切喚聲,欲要上前卻被商采采柔柔挽住。

怔然?回首,周應淮含笑負手?,對她搖了?搖頭,淩雲霄閒閒撥弄著琴弦,抬首粲然?一笑:“師姐,易地而處,你會怎麼選?”

顧一念抿唇未語,沉默本身?即是答案。

周應淮溫和道:“師妹,你我各有使命,誰都不是誰的累贅。”

心底微澀,卻也有暖流經過。

“是我的不對。”她歉然?一笑,似是認同,眼中卻仍難掩憂慮。

言談間,公玉瑾與?駐守散仙合力,已然?將空洞補全。

他神?色疲憊,取出?靈石恢複,同時道:“玉山不必多想,身?攜天柱逃到此地,未必就比突破靈淵容易。反倒是據守靈氣充沛之地,還能有一線希望。”

顧一念莞爾應聲,眾人?默契地掠過此事?不談,沒有說起她原本的打算。

少息仙力恢複,幾人?佯裝凡人?,漫步下山。

曾來過此地的公玉瑾帶路在前,叮囑:“此界中人?性情古怪,還需謹言慎行。”

謝嶼仍舊未醒,為節省仙力,周應淮隻好半攙著他行走。

暮色山光兩相依,撇開空氣中彌漫的淡淡霧色不談,便是最?尋常的人?間風貌。

顧琢深吸了?幾口氣,意外地不懼魔霧,久居天宮,許久沒見到鮮活的山野之色,忍不住有些雀躍,幾步跑到了?前方。

溪轉路現,迎麵出?現一個粗布短打、背著空竹筐的老漢,瞥了?幾人?一眼,隨口招呼:“下山啊。”

“……?”顧琢腳步一頓,目露茫然?。

沒得到回應,老漢忽然?暴躁,一把甩下筐子,張口欲罵。

商采采趕緊上前,含笑問候:“是呀,您也下山?”

“哎,哎!是啊。”

怒氣一滯,老漢口中應著,神?色卻古怪,匆匆拾起竹筐,目露戒備。

商采采幻化的麵容普通,氣質卻依舊柔弱可?人?,她見狀有些不解,下意識放緩了?聲線,笑容愈發嬌美:“老先?生這是去哪兒呀,可?要一起?”

“回、回村。”老漢身?軀一抖,猶豫半晌,狐疑道:“你這女娃說話就說話,笑得恁滲人?做什麼。”

商采采:“……?”你管這叫滲人??

“世道變了?,我們老實巴交的莊戶人?家,多說是脾氣差點。你這樣?的……怕是要沾不少人?命。”

老漢抱緊竹筐,一邊說一邊退,言畢轉身?狂奔,瞬息便消失在山路儘頭。

舊世遺物

“站住!”

顧一念氣勢洶洶一聲喝止。

幾人紛紛反應過來, 一群平日裡重話都不曾說過的體麵仙君,佯怒追趕。

商采采追在?前邊,最是惡聲惡氣, 掐腰頤指,把這輩子能想到的難聽話都說了一遍,要他把話說清楚。

老漢慢下腳步, 狐疑漸消,脾氣也重?新上來, “問問問, 有什?麼好問的,災年厄月, 誰不防著點?老漢我算脾氣好的了,換成彆人你看看?真是,晦氣!”

顧念著人多,老漢最後扔下一句啐聲, 匆匆離去。幾人對著他的背影憤憤斥責, 直到他徹底消失在?山腳,方才長出一口氣, 停了下來。

周應淮麵露自責,歎了聲“罪過”。

淩雲霄忍不住問:“避開就?好了,為何?要與他糾纏?”

顧一念搖了搖頭?:“這個時間村口定然坐了不少姨娘婆母,叫他這麼回去, 不出半日就?要傳開附近來了惡人。”

商采采擦了把汗, 無語道:“真是奇了怪,脾氣差, 膽子又小。”

打招呼時毫無戒心,對他一笑又險些嚇破膽。

顧一念思?忖著:“他們都是最普通的平民百姓, 本就?沒有太鋒銳的棱角,凡人聚居地魔霧又稀薄,所以受影響不深。而且……”

“本質來說元界人是生前意?識的延續,我猜,魔霧隻會影響性情,骨子裡?的認知不會輕易改變,或許我們可以先從他們這裡?了解些情況。”

商采采麵色一紅:“我剛剛罵的那麼凶……”

方才沒來得及多想?,下意?識順從顧一念,為了彌補自己的過失,表現得格外賣力?,現在?回想?起來才覺得甚是丟人。

“凶點才對,他不是放下戒心了嗎?待會也要多多仰仗你了。”顧一念眉眼含笑,勾起的唇角藏著揶揄:“我實是沒想?到,浣微仙子還?有這樣一麵。”

商采采嗔了她一眼,回敬:“還?是玉山君更有本事?,我隻依樣學?了些皮毛,不及從前玉昆仙宗小祖宗分毫。”

顧一念:“……”

掐腰頤指發脾氣,我當年就?這個樣子嗎?

帝淵低笑出聲,周應淮想?起從前在?宗門時她的肆意?飛揚,也忍不住勾著唇角,欲蓋彌彰地望向彆處。

公玉瑾含笑出言,打著圓場:“玉山言之有理,了解此界情況,從凡人入手更加容易,我們對凡世並不了解,這次還?要多多仰仗你了。”

“好說,好說。”

不提從前的年少輕狂,怎麼都好說。

顧一念汗顏,趕緊接過台階:“看最新完結文加Qqun吳爾寺九呤吧衣灸貳我們快下山吧,這個時辰正適合借宿。”

斜陽照水,山腳下不遠便是一處村落。村口處果如顧一念所言,閒坐著許多嬸娘婆母。

見?到他們的第?一時間,便目露了然,蒲扇掩唇,嘀咕道:“來了來了,張老頭?說的那些人。”

“看什?麼?”商采采拿捏著分寸,氣怒中壓抑著委屈:“你們也要說我殺過人?”

一個中年婦人訝然道:“老張嘴上越發沒個把門的,心裡?話也能亂說?”

“你也沒好哪去。”身旁姨娘不耐反駁。

兩人相互怒視,似乎下一秒就?要打罵起來,末了又各自忍下,冷哼著彆開頭?去。

周圍人見?怪不怪,連勸和都懶得,隻好奇地打量著來客。

年歲最大的婆母拍了拍身側樹墩,招呼道:“這年歲,丫頭?小子們可不常見?了,打哪兒來啊?”

眾人各自觀察揣度,學?著村民的樣子,端著半怒不喜的麵色入座,顧一念估量著此處在?凡間對應的位置,回了個不遠不近的地方。

婆母並未放下戒心,眯著老眼又問了許多問題。

修士本就?記憶絕佳,顧一念遊曆凡世數千載,對各地風土人情如數家珍,口中的小城生動真實,很快便得到了對方的認可,有了站得住腳的身份。

“災年厄月的,人心都浮躁。我們也是心煩,想?著出來走走,看能不能找個出路。”壓抑著眼中的煩躁,顧一念如是道。

“年輕人嘛,都這麼想?的。”嚴婆婆唏噓道:“十裡?八鄉都不剩幾個年輕人,也就?我們這些老骨頭?走不動,留著等死。”

“你們一路走來,可見?到哪處沒有霧氣?”婦人打探道。

顧一念皺眉不語,姨婆反唇譏諷:“你越發沒腦子了,若是有,他們不就?留下了?”

兩人針鋒相對,有了先前的積怨,這次怒火更甚,你來我往,似乎下一刻就?要扭打起來。

手杖重?重?敲在?地上,嚴婆婆肅著臉,寒聲道:“不想?活了是嗎?村裡?總共不剩幾個人,還?不收收性子。”

罵聲一滯,二人聞言壓下火氣,扭頭?各自平複。

顧一念心念一動,捕捉到話語中的含義。似乎性情變化越大,距離消散也就?越近,村民已然發現這點,有意?在?收斂性情。

“一把年紀的人了,彆叫年輕人看笑話。”嚴婆婆斥責過後,強撐著揚起笑:“天色不早了,來村裡?歇歇腳吧,也和我老婆子多說說外頭?的事?情。”

嚴家村人丁寥落,滿村上下僅剩幾十老弱,其中還?有不少是外村搬來的。

嚴婆婆感歎:“霧起十年了,人越來越少,再過幾年,或許就?合成一個村子了。”

“十年……”顧一念一怔。

上一次大劫至今已不知年月,在?他們的記憶中卻?隻有十年。

“是啊,還?有三個月,就?是整十年。”

燈火如豆,嚴婆婆指著牆上的刻痕,顫顫道:“老婆子我都記著呢。”

村裡?久未來過外人,婆姨叔嬸們端了瓜子花生,聚在?嚴婆婆家的廳堂,想?要聽他們講些外頭?的事?情。

傍晚時見?過的老漢也在?其中,撓著頭?推了推自己帶來的瓜子,“丫頭?吃,叔以前就?不是啥聰明?人,這幾年越發糊塗了,你彆在?意?。”

商采采自是不在?意?,但還?是輕哼著彆開頭?去,沒有理會。

燈火燃著,卻?沒有一絲暖意?。幾人看得分明?,此界沒有半分生機,山色、食物、乃至這些村民,都隻是魔霧凝結出的實體。

西廂燃著燈火,淩雲霄與顧琢守著仍昏迷不醒的謝嶼,假稱照料。

周應淮解釋:“我們也有不對。實在?是同伴受傷,一時心急。”

村民神色黯然,紛紛點頭?。人是群居動物,大霧十年,十室九空,留下的人都格外珍視生命。

氣氛些許沉寂,幾位村民肉眼可見?地煩躁了起來。顧一念眸光一頓,主動說起外界的事?情。

村民一輩子守著故土,對遠方並不了解。她假稱行商之女,說起大霧之前隨父行商,從“故鄉”小城去往西州的一路風景,引得眾人紛紛感歎。

“哪日霧散了,老漢我也出去走走,尋個商行趕車,跟著去開開眼。”張老頭?磕著瓜子,向往道。

有人嗤笑,相互瞪了幾眼,卻?沒再吵架,都不敢提及另一個可能——若是霧永遠都不會散去,他們該何?去何?從。

默了一會,顧一念問起:“嚴婆婆可知,附近哪座城人多些?”

嚴婆婆眯了眯眼,思?索道:“應當是東北向的錦州城,我們去歲到縣裡?賣糧時,已經見?不到多少人了。今年再收了糧食,我們就?去錦州。”

顧一念點頭?謝過,夜色漸濃,村民各自散開,幾人也各自回房休息。

嚴氏原是村中大族,家底頗豐,守著兩進的大跨院,東側還?設有祠堂。族人死的死,走的走,家中隻剩自己,嚴婆婆嫌著冷清,搬到了祠堂旁抄經的小屋,說守著列祖列宗的牌位還?熱鬨些。

偌大的院子寂靜下來,隻餘他們這些外來者?。滿村燭火漸息,月色下,幾人聚在?一起,商議著之後的打算。

周應淮思?索道:“元界沒有靈氣,恢複仙力?隻能依靠靈石丹藥。在?確定天柱位置之前,我們還?是仿照村民,偽裝成此界人為好。”

公玉瑾猜測:“大劫至今至少萬年,村民的記憶卻?隻有十年,或許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清洗重?置。並且……雷符有限,我們的時間並不充裕。”

“或許,我們應當分頭?行動。”

這項提議得到了眾人的一致認可,目光齊齊看來,等待著她下決斷。

顧一念一一看過幾人,每一個都曾與她相伴數百年歲,每一個都是驚才絕豔,曾令修真界拜服的一方大能。她雖有些擔憂,卻?沒有拒絕的理由?。正如周應淮先前所言,他們各有使命,誰都不是誰的負累。

“好,錦州之後,我們便分頭?行動。三月為期,打探天柱下落……無論成與不成,三月後,我們靈淵相見?。”

三個月,是雷符能夠支撐的極限。三月之後相聚靈淵,或借靈淵之靈氣修整,煉器畫符,或嘗試打通通道,暫避回本界,都是不錯的選擇。

眾人皆無異議,各自分領了去處。周應淮、淩雲霄、公玉瑾與公皙瓚去往最為熟悉的本家,探尋屬於自己的天柱,屬於沈如朽與岑厭之的那份卻?暫時沒有頭?緒,餘下顧一念幾人暫時不知該去往何?處。

兩世有所不同,他們的世界中沈氏早在?沈如朽出世之前便已沒落,妖族更是極為排外,連岑厭之這個混血龍子都容不下。

“錦州地處交通要塞,消息流通,這些可以去到那邊打探後再做決定,隻是……”顧一念沉吟道:“以人身混入妖族,或許不大容易。”

帝淵側首看向她,頭?上忽然冒出一對雪白的狼耳,溫聲道:“玉山不必擔心,你前夜叫我化出的獸耳仍在?,你若要去,自也可以為你幻化。”

“唔,小狐狸怎麼樣?”他微眯眼眸,似在?想?象,愉悅道:“火紅色吧,很適合你。”

神人所化自然與尋常幻術不同,瞞過妖族不在?話下。隻是……

夜裡?叫道侶化出獸耳?

怪異的目光在?帝淵頭?上一掃而過,而後禮貌挪開,複雜地投注到顧一念身上。

顧一念:“……?”

她眉心直跳,計謀與思?量煙消雲散,一把按下挺立的狼耳,怒道:“收起來!”

丟人現眼。

**

翌日拜彆,嚴婆婆有些精神不濟,老眼看向周應淮攙扶著的人,擔憂道:“你們的同伴還?沒醒?”

公皙瓚精於藥理,一大把迷藥下去少說也要昏睡三天。

顧一念佯裝擔憂,順勢回道:“我們決定去錦州看看,為他找個郎中。”

嚴婆婆眯眼打量了一番,低聲道了句“也好”,而後朝她招手,道:“丫頭?,你跟我來一下。”

顧一念眨了眨眼,按下欲跟隨的帝淵,獨自隨她進了嚴氏祠堂。

祠堂中不盞燈燭,在?微晞的晨光中顯得有些昏暗。

這並不符合凡世的習俗,顧一念不解:“婆婆怎麼不點長明?燈?”

“點那東西做什?麼,都是涼的。”嚴婆婆擺擺手,隨意?道。

眉心微蹙,顧一念頗感異樣,默然注視著那道蒼老的背影放下手杖,在?昏暗中三跪九叩,顫抖卻?虔誠地拜過先祖,而後按下供桌側方的機關。

哢噠一聲輕響,嚴婆婆自暗匣中取出一方錦盒遞來,“丫頭?,拿著。”

顧一念心懷疑慮,戒備著打開,內裡?卻?是一支仙氣氤氳的玉簪。

她訝然道:“這是?”

“這可是好東西,嚴家如今就?剩我一個孤老婆子,但祖上可輝煌著呢……看!”她顫著手指向牌位最高處,笑道:“那是我嚴家的祖宗,實打實的仙人,這簪子就?是那位祖宗留下的。”

顧一念有些不解,合上錦盒欲要歸還?:“祖傳之物,如何?能……”

“就?該給你。”嚴婆婆點了點手杖,寡下臉來。

顧一念微哽,難得的有些不知所措。

“你那朋友沒有受傷吧。”她忽然發問,語氣卻?很篤定。

不等顧一念回話,嚴婆婆又道:“他和我們差不多,你們不一樣。”

心下一驚,顧一念暗自思?量著初來元界,到底沒有偽裝好。抹去記憶的術法縈在?指尖,她尚有猶疑,不確定是否會對元界之人起效。

另一邊,嚴婆婆摸索著坐下,昏暗中眼神飄忽,絮叨著憶起從前。

“從前族裡?的人還?沒有這麼少,我和子孫們都住在?大宅裡?。忘記哪一日,霧氣升起就?再也沒散開,地裡?長不出莊稼,人們可以不吃不喝,也逐漸變得不像自己。老實本分的人變得暴躁凶狠,欺淩鄉裡?的混蛋變得懦弱膽小。性情變了,本質卻?不變……”

她笑意?嘲諷,頓了一頓,繼續道:“懦弱的混混仍舊忍不住偷盜,被暴起的老實人一棍打死,怒到極致,他自己也嘶吼著消失。兩人都沒留下屍身,散進我們周圍的霧氣。我那時便想?,或許我們都已經死了,眼前的一切,是無間地獄的幻影,是因果輪回的報應。”

“一直亂亂糟糟好多年,死了不知多少人,老太婆我嫌著鬨騰,自己搬進了祠堂。圓月為期,一百二十道刻痕,整十年,一切忽然回到了原點。”

“這一次的狀況好上許多,地裡?有了莊稼,死去的人有了屍首,過上一陣才會化去。那些不合常理、會引起混亂的地方,都有了改變。不變的卻?是依舊扭曲的性情,和十年一次的輪回。”

“老太婆自認一生沒有做過惡事?,是祖上出過仙人的積善之家,我不清楚為什?麼會淪落到這種地步,但……你們不該這樣。”

她眼中沒有太多恐懼,似乎早已在?無儘輪回中變得麻木,視線轉向顧一念時,卻?忽然生出了幾分溫和的善意?。

“丫頭?,我不知道你們打哪來,但這不是活人該待的地,快走吧,拿著簪子離開這裡?,去沒有霧氣的地方。”

顧一念抿了抿唇,不忍道:“是這根玉簪護佑了您,保住了您的意?識,拿走了它,您會變得和其他人一樣。我們還?有彆的法子……”

“彆說!”嚴婆婆急切打斷,老眼含淚,近乎祈求:“好姑娘,彆說了,你就?當成全我,讓我最後做個善事?。這麼多年,我不敢丟下它,不敢睡在?祠堂外,可我又分明?知道,渾渾噩噩要好過一個人清醒的輪回。”

“姑娘,收下吧。”蒼老的麵龐上滾落淚滴,聲線顫抖。

顧一念默然半晌,強忍酸澀收起錦盒,向她微微躬身,走出祠堂。

日頭?已起,天光大亮,隔著蒙蒙霧色卻?映不進這方祠堂。昏暗之中,嚴婆婆拄著手杖,垂首出神,唇邊泛著一絲解脫般的苦笑。

邁出大門前,顧一念最後回首,記下了最上首那位嚴家先祖的名字。

**

“嚴緋意??”

搖晃的馬車上,帝淵微眯眼眸,似在?思?索,少息輕笑出聲:“當然記得,是一個很愛美的仙子,俗世出身,性情爽朗,有一手好廚藝,你們從前常在?一起玩。”

竟還?是舊相識,聽起來確實是她會喜歡的人。

顧一念摸著錦盒,從寥寥幾語中艱難拚湊著曾經友人的形象,第?一次對覆滅一切的大劫有了確切的感知。

曾經鮮活的人事?物一夕消亡,短暫的寂滅過後,新世重?啟,如春風拂過荒野,眨眼又是一片新綠。新的生命誕生,新的故事?開啟,人間繁盛依舊。

可這到底不是嶄新的,泥土之下掩埋著舊世界的遺骸,猝然而終的生命在?世界的背麵無儘輪回,在?極少數幸存者?的記憶中逐漸褪色。

神人永存,她曾經也是這樣的幸存者?,如嚴婆婆一般一次次清醒的見?證輪回,直到走下神壇,成為芸芸眾生中的一員,方才短暫解脫。

萬劫之前或許還?有其他神人,一次次重?啟,一個個隕落,最終隻留下帝淵一人苦苦支撐。

天道何?其殘忍,要留永在?之人清醒的見?證一切。水亭獨坐時,他是否會回憶太古之初,那個真正嶄新的世界,是否會想?念從前交好的友人,歡聚的時光。

亦或者?,隻是無動於衷的枯坐,麻木等待著下一次寂滅到來。

顧一念忽然想?起飛升那日,初次去見?帝淵時的震撼。

重?簷壓日,玉階枕勾,天宸宮高居流雲之上,與日月齊輝,幾乎要衝破天頂。帝淵孤身坐在?最高處,神光蘊蘊,讓人看不清楚麵容。

初時她隻覺神人凜然不可攀,現在?想?來,那分明?是天道之下避無可避的壓抑。

村人處買來的馬車十分簡陋,冷風吹開粗布門簾,被男子高大的身軀擋下,顧一念舒適地倚在?他懷中,怔怔出神,任由?他握著自己的手指把玩,牽起湊到唇邊輕吻。

良久,她問:“為何?元界沒有仙人?”

“自然是因為……”

啄吻落在?耳畔,似是安慰,帝淵輕歎,道出她已然猜出的結果:

“他們早在?大劫到來之前,便護佑眾生而死。”

各奔東西

“天界一直將神仙並稱, 達金仙境界者皆可尊一聲神君,便是這個緣故。念念曾說過,他們?每個人都有不遜於神人的品格, 隻是天道不允許成神罷了。”

“所以,多信任你的同伴一些吧。”

馬車上帝淵溫柔的安慰猶在耳畔,顧一念麵露沉吟之色, 有些不敢與麵前混亂的場景聯係到一起。

六世家聞名此?界,屬於他們的消息並不難打探。尋到錦州最大的茶樓, 扔上一錠銀子, 在最好的位置坐下,無需刻意去?問, 不一會便聽到了相關的議論,搭上幾句話,便對幾家的位置與家主,乃至逸聞趣事了如指掌。

與嚴家村相似, 十年間?, 這裡的人們?也?早已學會壓抑脾性,磕磕絆絆, 彆扭卻緊密地聚在一起,罵聲哼聲始終貫穿,維持著不友好但順暢的交流。

顧一念可靠的同伴們?有樣學樣,夾槍帶棒, 嘲諷伴隨著拍桌、怒目, 熱火朝天,與茶樓的氛圍十分相合。

商采采欲爭取妖族之行, 不敢向帝淵索取獸型,倒向著顧一念陰陽怪氣:“淵公子對姐姐一心一意, 本?領隻願用在姐姐身上。采兒?自知比不過姐姐,今日覥顏求姐姐讓我一次,隻要一次,一次就好。”

“嘶——”

鄰座停下話題,詫異回首。

帝淵半攬著顧一念,冷笑拒絕:“做夢,我的一切都隻會給念念。”

公皙瓚蹙眉敲了敲桌,抱不平道:“你們?兩個整日如膠似漆地黏在一起,總該給彆人點機會。我看不如你們?兩個分開一陣子,淵公子和采兒?,念姐和琢弟。”

顧琢眼神一亮,期待地看過來:“可、可以嗎?”

帝淵斷然拒絕:“不行。”

少年眼眸瞬間?黯淡,乖巧道:“都聽淵哥哥的。”

“那?,我要和采兒?姐在一起嗎?”

“不行,我不喜歡年紀小的。”

商采采當即拒絕,她的實力?在眾人中當屬下等,沒把握帶好心智尚不成熟的顧琢。

周應淮目露擔憂:“采兒?若不嫌棄,明日就來我家吧,我會儘力?保證你……”

頓了頓,他耳尖泛紅,順著眾人的加密邏輯說道:“保證你滿意。”

“謔!”又是兩桌人低呼出?聲,放下手中瓜子看了過來。

顧一念忍無可忍:“夠了,今晚我們?再細說。”

她這話沒有旁的意思,結合著方才的言論卻似炸開了鍋。一個性急的中年男子猛一拍桌,怒斥:“世風敗壞,公然談論床笫之私也?就算了,還多人一起?”

“那?個垂著頭的怎麼回事??不會是你們?強搶來的吧?”男子狐疑道。

周應淮身旁,謝嶼裹著長袍,身子被捆仙索束縛,艱難搖了搖頭晃下兜帽,黯然道:“我是自願的,跟誰都可以,便是死也?毫無怨言。”

中年男子誇張道:“你們?還要玩出?人命?”

顧一念嫣唇微顫,氣道:〔怎麼連他也?這樣了?〕

一早醒了不說話,第一句話就這麼震撼人心。

“住口?!你這老匹夫糊塗了不成,分明是句表衷腸的情話,這種帽子也?好給人扣?”

中年男子對座,方才與他對罵的書生跳出?來說了句公道話,隨後?辯駁道:

“多夫共侍有何不可?災年厄月的,誰管你那?些道理?從前男子娶妻納妾,現下女子多幾個夫君也?未嘗不可!”

二人唇槍舌戰了一番,中年男子憤憤離去?:“荒唐,荒唐!”

“嘁,老古板。”

書生贏得論戰,麵露喜色,眯著眼朝顧一念這桌看了看,摸索著端起瓜子尋來。

“彆理他,一個老古板罷了。人活著不就圖一個開心,這年歲連官府都沒了,那?麼守規矩做什麼?”

他一身落第秀才裝扮,卻讀書讀出?了怯遠症,相隔一道長桌,瞧不清對麵的人影,反複揉了幾次眼睛,數過人數,話音漸弱:

“你們?……你們?九個把日子過好比什麼都重要?”

說著說著,話尾還帶上了疑問,明顯懷疑起了自己,似乎覺得不管什麼年月,這個數量都有些突破極限。

“九個?!”

遠處未曾看清的茶客驚呼著站起身,抻直了脖子來看。

“還真是九個,有男有女。”

“九個人也?能過日子?現在的年輕人,真是浮躁!”

“九個人彆說是床了,一鋪炕恐怕都睡不下!”

“這個,那?個……”書生支吾半晌,匆匆道:“你們?開心就好,小生、小生先?走一步。”

帝淵埋首在她肩上,笑得輕顫。

公皙瓚唯恐天下不亂,不顧自己也?是九人之一,大笑不止。

除此?之外?的幾人沉沉不語,默契地決定出?了此?城後?再換一副麵容。

再一次顏麵儘失,顧一念沉痛閉眼,起身輕聲:“走吧。”

**

三?月之後?元界便要再入輪回,得了消息,公玉瑾四人當天下午便改換容貌,各自去?往目的地。

帝淵開口?,可確保他們?的容貌不會被任何人識破,除卻帝妄。

野曠天低,送走了四人之後?,顧一念、帝淵與商采采、顧琢相對無言,僵持不下。

靜了半晌,顧一念開口?勸道:“妖族軀體強大,性子又普遍桀驁,不適合你。”

這一世的岑厭之出?生更早,是拿穩男主劇本?,真正一步步廝殺闖出?來的真龍,即便是顧一念也?沒有把握能穩妥接近。

“相比之下,師尊性情和善,冷靜自持,即便受魔霧影響,也?不會太過出?格。所以,還是我去?妖族……”

帝淵點頭認同,話音剛落,就伸手撫上她的發頂,薄唇微動,一雙火紅的狐耳瞬間?挺立頭上。

顧一念怔愣一瞬,微挑細眉,眸子斜睨,狐耳竟也?隨之抖動了兩下。

帝淵笑意溫良,勾了勾唇角,自己頭上也?彈出?一對雪白的狼耳。

商采采深吸一口?氣:“……我還活著呢。”

〔我也?是……他好會,太好磕了嗚嗚。〕914沉浸於資源庫,抽空誇了兩句。

顧琢眼底清澈,見怪不怪,安心等待討論的結果。

顧一念強忍下沒有發作,指了指不遠處的樹下,將人趕走。帝淵好脾氣的聽從,還順手抄走了謝嶼與顧琢。

曠野風寂,顧一念靜了靜心,繼續剛剛的話題:“師尊性情更和善……”

“那?是對你。”商采采打斷,冷靜分析道:“我的長處不在仙力?,而在……裝模作樣,挑撥人心。”

她輕笑著垂眸,麵露自嘲:“妖族心性簡單,適宜我施展長處,帶上小顧仙君,也?可相互彌補短處。”

“至於清和道君……我從未看清過他,亦不敢在他麵前戲耍手段。”

見商采采麵露懼色,顧一念無奈,隻好認同了她的提議。

“讓帝淵給你化獸形。”

顧一念拍拍手起身,險些被自己火紅的長尾巴絆倒,才發現帝淵竟頭上身後?給她化了個全。

輕咬貝齒,她眸中怒火晶瑩,道:“堂堂神主,一點體麵不顧。”

忙完這陣,定要好好收拾他一頓。

顧一念幻化的容貌平凡,麵頰微圓,遠不比真容精致靡麗,一雙眼卻仍舊豔色淩人,盛滿怒色時,如五月榴花一般焰焰灼灼,能將晚晴的天都染紅半邊。

配上火紅色的狐耳與蓬鬆張揚的尾巴,更是格外?嬌縱豔美。

商采采鬼使神差地捏了一把,對上她錯愕的神情時麵頰微熱,慌亂錯開眼神,轉移話題:“在神主的記憶中,你們?已相愛了不知多少歲月,這些事?或許你們?從前就常做呢?”

“絕無可能!”顧一念斷然道。

商采采笑意微收,神色認真:“也?沒什麼不可能的。他若無情,便是高高在上的神主,萬劫永在的神人。他若動情……”

“什麼?”顧一念蹙眉。

“就是個活了不知多少年歲的老男人,風月入骨,滿肚子花花心腸。”

商采采目露愛憐,不忍勸道:“念念,你鬥不過他的。就……從了吧。”

顧一念:“……”一派胡言!

**

顧一念與商采采最終商量好結果,去?樹下尋人時,顧琢正支愣著一對玄色的狼耳,抱著大尾巴玩得開心。

他挨著帝淵而坐,看向對方頭頂相似的狼耳時滿眼寫著動心,乖巧喚聲:“爹爹,能不能……”

“不能,閉嘴。”

“哦。”

商采采嘀咕著:“他對自己爹是神主這事?,還真是接受良好。”

一個神人,一個妖鬼,竟真心相待,認認真真做了一回父子。隻能說圍繞著顧一念,似乎發生什麼都不奇怪。

顧一念則是想到顧琢飛升數百年,堅持不懈請職背德星君之事?,也?不知帝淵隱在神光之後?,該是怎樣的咬牙切齒。

堅持了幾百年沒抽他,到了玉山之後?還處處照料,是真心拿他當晚輩疼愛。

見她二人相攜走來,帝淵半點不驚訝,似乎對結果早有所料,抬手一點,薄唇微動,商采采頭頂便生出?兩隻雪□□嫩的兔耳來。

商采采怔了怔,為難懇求:“神主大人,兔子是不是過於柔弱了些。”

“犼形似兔,卻喜食龍。”帝淵不緊不慢道:“柔弱其表,凶悍其裡,很合浣微仙子。”

商采采尷尬垂首,猜想他一語雙關,同時也?在說從前針對聞如許的事?情。先?前在天宮時,她堅持認為聞如許身份有異,包藏禍心,時不時就要挑撥幾句,勾著顧一念宿在她府上。

自打帝淵身份揭露,她悔不當初,整日提心吊膽,要不是緊接著進入元界,一路都有要事?牽絆,隻怕早就扛不住請罪去?了。

招手喚來顧琢一起同行,離開之前,商采采鼓起勇氣道:“神主,玉山,我們?先?走了。祝你們?一切順利……永結同心。”

顧一念無語:“……這種時候就彆說這個了。”

真的很像被脅迫。

危險地瞥了眼帝淵,顧一念在小本?子上又為他記上一筆,決心出?了元界之後?,再一起去?算總賬。

一行人各奔東西,曠野風清,最終隻剩三?人。

謝嶼蜷身在鬥篷中,乾裂的唇動了動,默然道:“殺了我吧。”

琴娘沈念

謝嶼不喜多言, 卻向來可靠,無論在?凡間還是仙界,都是顧一念十分信任的夥伴。

他們年少相識, 見證過彼此最驕陽似火的時光,有過共同在?意的人,喜愛的事物?。

謝嶼曾在國破之時舍身護她, 身中數刀,血流如注, 拚著最後的力氣向她嘶吼, 快跑。

也曾在她入沈如朽座下,風光無兩之?時默默退開, 自尋門路修煉,獨自追查當年的禍因,全滅帶來魔霧的蠻族,將已成一片荒城的盛京一把火燒儘。

他做儘了身為仙門弟子的她無法去做的事, 為他們共同的故國複仇, 而後傳書一封,道句安好, 再無音訊。

顧一念曾以為他早已?隕落在?不知名?的地方?,在?岑厭之?飛升後,她苦尋最後一位主角不得,索性隱居清修, 再不入凡世。未曾想?, 謝嶼久未聽聞她的消息,竟擔憂地尋上?門來。

顧一念愕然發現, 這位兩千年餘年未見的故人,不但是最後一位主角, 還體貼地將自己修到大乘後,主動?送上?門來。

“你可真是悶聲乾大事,不聲不響修到了大乘。”她不可思議道。

謝嶼氣息內斂,毫無大乘修者的威勢,一身故國製式的騎裝,半舊不舊,連腰間劍穗都與記憶中極為相似。明明已?是大乘修者,平日裡卻低調至極,從不在?外顯露聲名?。

他仍守持著舊禮,口稱殿下,奉她為主。見玉山清冷,便任勞任怨為她收整起庭院、烹飪煮茶。初時每日上?山下山,日暮之?前?必要離去,刻板認真,像個守時的短工一般,說要顧及著顧一念的聲名?。

顧一念無語:“我還有那?種?東西?”

謝嶼卻搖了搖頭,神情嚴肅,說一切都是他的錯,聽信外界傳聞,以為她過得瀟灑肆意,不願現身打擾,反倒使她失去應有的助力。

顧一念解釋過,勸慰過,也多次表示不必再分主臣,隻以友人相交便好,謝嶼卻始終不願意,將一切都攬到自己身上?,總是背負著過量的沉重與愧疚,直到現在?也是一樣?。

大霧十年,荒野草盛及腰,兜帽之?下,謝嶼的身體被緊縛,倚在?樹旁時的姿態有些怪異,狼狽垂首,不見統領天兵時的挺拔俊逸,但求一死?。

“你並沒有對我們造成實際損害。”顧一念蹙眉。

甚至還暗中提供了幫助。

比起處置他,她更想?知道是否還能挽回。

“你若連死?都不怕,不如說說你知道的事情。”

謝嶼張了張唇,啞聲說出自己的來曆:“元界沒有另一個謝嶼,自出生起,我們便被融合。年歲越長,記憶便恢複的越多。”

“帝妄在?我識海中刻下烙印,予我三份使命。一是年少相戀,亂中棄你而去。二是轉世再會,苦戀不得,為你而死?。死?後不久,你偶然知曉前?世隱情,我曾為護殿下而遭千刀萬剮,死?狀慘烈。”

〔好歹毒的劇本!〕914吸氣道。

顧一念愕然過後,蹙眉道:“這和帝淵有點像,除了……”沒有誤會,死?法安詳。

帝淵眼神幽幽,似乎在?說,你也知道自己負了我兩世。

顧一念大致明白是他分神下界,阻止了帝妄針對自己的陰謀。尷尬避開對視,繼續問:“第三個呢?”

謝嶼避而不答,重新合上?雙目,語氣疲憊:“我曾試圖逃脫擺布,在?凡間時,也曾以為已?經成功。可隨著時間增長,身體裡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越來越多,我明白背叛隻是時間問題。”

“殿下,侯爺,殺了我吧。”

他仍舊喚著千年前?的舊稱,即便那?十幾年的短暫歲月,在?仙人的生命中隻是匆匆一瞥。顧一念忽然明白了謝嶼一直以來的堅持,時日越久,被上?一劫的自己取代的便越多,他隻是想?銘記著,謹守著真正屬於自己的身份罷了。

“那?不是你,也不是上?一劫的你。”顧一念想?起他與公玉瑾截然不同的數值,肯定?道:“是帝妄操控了你。”

“並且,你仍舊有可能恢複。”林中睜眼,恢複意識的瞬間,他的主角數值從百分之?五恢複到了百分之?十,便是鐵證。

“采采與小琢可以憑借意誌改寫命運,你或許也可以,去試試吧。”

捆仙索被解開,識海中被打入一道凝縮的雷元,卻隻是安靜蟄伏,並未炸開。

謝嶼困惑睜眼,一塊鏤刻重簷的墨色玉佩正入懷中。

“此行事大,我不能留你,亦不得不防你。你如今身體九成皆由魔霧控製,恐怕也不適合回到天宮。”

顧一念輕歎一聲,釋然道。

“就此彆過,各自去尋我們的機緣吧。”

*

“他或許會給你帶來麻煩。”

車簾落下,遮掩住曠野中寂然獨坐的身影,帝淵眉眼含笑,輕聲道。

“你若覺得該殺,方?才怎不出手?馬後炮。”

顧一念嘴饞的緊,忍不住從儲物?戒中摸出幾塊點心,順手也塞了他滿嘴,不滿道:“話說的周全,你們神人不染因果不沾血,我便要誅殺一個還沒來得及犯錯的仙人?”

帝淵笑意狡黠,湊過來用鼻尖輕蹭了蹭她的狐耳,笑道:“隻願為玉山君沾染因果。”

狐耳敏感的一抖,呼吸微滯,顧一念氣惱道:“給我變回去!”

“我不。”

帝淵得寸進尺,唇瓣輕碾,聲音緊貼著獸耳響起。

顧一念一抖,眸子中怒意晶亮,威脅道:“你給我等著,回天宮之?後……唔!你屬狗的嗎,還咬人?”

“屬狼。”

帝淵引她去摸自己頭頂挺立的狼耳,愉悅道。

輕吻著狐耳上?淡淡的牙印,傾身將她抱的更緊了些,本文由Q群幺汙兒耳七霧耳吧椅整理本文上傳貼耳低語:“下官、任憑處置。”

**

寒月城裡新來了一對小夫妻,從東洲一路撫琴而來,曲目新奇,技藝精湛,據說還有安神寧心之?效,引得各城紛紛開出高價留人。

小娘子卻道不愛名?利,隻想?追求更高的琴術境界,與夫君兩個凡人,大膽進入修士聚居的寒月城,一心要拜沈家?家?主為師。

連續三日立在?沈家?門前?,沈如朽不為所動?,連門童仆役都沒給她多一個眼神。

迫於生計,小娘子撫琴路邊,夫君袁郞則支起茶攤,打點營生。不偏不倚,正在?沈府不遠的巷口,沈家?人日日必經之?地。

安神寧心的功效太過難得,茶攤日日爆滿,搶不到位置的甚至自帶板凳聚在?巷口,一時將那?名?為沈念的琴娘捧上?了神壇,投錢擲花,每日盆滿缽滿。

琴娘卻堅持隻留銅板,日暮曲終,將金銀元石全部返還,款款一禮,高潔道:“謝諸位抬愛,但小女子不求名?利,隻想?守得琴心,追求更高的境界。”

她身形纖細,釵裙素樸,清冷冷抱琴而立,說這話時垂著眸子,素白的小臉上?滿是倔強,叫看客愈發心生敬佩。

〔我這輩子,竟還能說出這種?話。〕

顧一念內心惶恐,止不住地心虛。強撐著高潔清冷的姿態與帝淵收拾了茶攤,匆匆離去,身後仍縈繞著眾人聲聲敬佩的讚歎。

她和她的琴客們,一個敢說,一個敢聽,連日來的鬨劇讓沈家?人氣憤不已?:“這般匠氣,還敢談境界。”

“哎!那?麼較真乾嘛?”修士伸了個懶腰,樂嗬嗬勸道:“匠氣不匠氣的,有用就行。”

“就是,什麼年月了,對人的要求彆那?麼高。”

“可惜她隻是個凡人,作用有限,靜不下來多久,晚間就又?會煩躁起來。”

“多好的苗子,要不你們勸勸沈家?主收下,萬一能成大器呢?”

修士們議論紛紛,無不對顧一念曲中微末的寧心之?效推崇至極,毫不顧忌真正的琴藝,聽得沈家?子弟火冒三丈。

又?一個弟子告到門前?,沈如朽調弦的動?作頓了頓,闔眼壓下心間的煩躁,聲線冰冷:“退下。”

沈氏三長老壓著怒火,諫言道:“家?主,那?女子在?巷口彈了五天,大言不慚,說什麼琴心、境界,不能任由她這樣?下去!”

沈如朽冷聲道:“巷口而已?,不必理會。”

“是。”三長老深吸口氣,勉強忍下。

話音未落,府外琴音又?起,弦音清晰,似乎隻隔一道院牆。

三長老一怔:“欺人太甚!”

巷口不夠彈,還到人門口來了。

沈如朽闔眼,仍道:“不必理會。”

三長老憤而起身,擼起袖子,怒氣衝衝地背手走了兩圈,越走火氣越低,莫名?安定?下來,遲疑問:“家?主?這曲子……似乎真能安神。”

沈家?亦有不少寧心靜氣的琴曲,安撫凡人與低階修士不奇怪,但寥寥幾音便能安撫他們這樣?的高階修士,無需修為,亦不損及自身,實在?難得。

沈如朽眉心微皺,仿照著她的曲調撫琴,音韻和暢,舒緩清靈,意境有如雲泥之?彆,偏偏效用微乎其微。

二人對視一眼,意識到此女並不簡單。

思忖片刻,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若能教她修煉元力……”

“若能叫她誕下小主……”

沈如朽閉了閉眼,艱難壓抑著躁鬱,咽下臟話,矜持道:“出去。”

三長老堅定?點頭,奪門而出,不多時,便強拉著一素衣琴娘入內,身後還墜著一個怒發衝冠,不停撕扯相護的高大男子。

三長老興高采烈道:“家?主,搶來了!”

帝淵怒斥:“我家?念娘年方?二八,你這老東西,無恥!”

沈如朽抬眸瞥了一眼,猜出緣由,一再壓抑的心緒加倍翻騰襲來,心頭一痛,唇邊竟溢出一絲玄黑血跡。

顧一念一驚,當即落座撫琴,泠泠琴音響起,沒了院牆的阻隔,安撫心神的功效愈發顯著。

這是她在?浮空雲海破解妖樂時所得的靜心之?曲,雖不便使用靈力,效用大打折扣,但沈如朽本就定?力極佳,以此為引,幾息時間便平複了下來。

白衣仙君緩緩睜眼,熟悉的麵容上?流露出陌生的打量:“你很特?彆。”

顧一念佯裝不懂,驚喜道:“家?主讚賞我的琴音?”

沈如朽不答反問:“會用劍嗎?”

顧一念搖了搖頭,笑道:“會用鞭。”

三長老不滿道:“尚未定?親,莫講葷話。”

“……”

顧一念笑意僵在?唇角,沉吟片刻,將手中琴遞給帝淵,自腰間摸出一道銀白長鞭,利落一甩。

“您剛剛說什麼?”

“沒、沒什麼。”

三長老老臉一紅,若無其事將視線移向彆處。

沈如朽忍無可忍:“出去。”

“好嘞。”

三長老再度奪門而出,顧一念緩緩收起流光,一時到有些感謝他無心的插科打諢,將事情岔了過去。

這個世界的沈如朽與她熟知的師尊有很大不同,壓抑,陰沉,有著不加掩飾的銳利。

旁觀者清,商采采的擔心是對的,這樣?的人不是能輕易蒙騙的。若是他的本質沒有改變,那?麼比起曲折心計,直白坦蕩才是最佳的途徑。

“使鞭子的琴娘可不多見。”

“會靜心之?曲的琴娘也不多見。”顧一念坦蕩回望,大膽試問:“念娘願以琴曲,換一個進入沈家?的機會。”

沈如朽勾唇,冷然道:“是進入沈家?,還是接手沈家??”

顧一念謙虛道:“都是沈家?人,各憑本事。”

“你應當知道,沈家?據守重寶,不會交給一個凡人。”沈如朽沉沉道:“沈念娘,我給你兩個選擇,誕育子嗣,或成為元修。”

“你撫琴的手法有我沈氏的痕跡,不管你為何而來,進了沈家?的門,就彆想?再出去了。”

顧一念微微垂眼,料想?他果然聽出了自己琴音的出處,一句“師父”剛剛出口。

帝淵挺身而出:“生,給我們備個房間,現在?就生。”

顧一念:“……?”

*

顧一念抱緊了琴,尷尬坐在?門檻處,聽著身後的爭吵。

“你們倆的孩子,和我沈家?有何關係?”

“念娘姓沈,是您的嫡親弟子,我們的孩子就是您的嫡親徒孫。”

〔沈如朽竟然真的和他吵。〕914不可思議道。

〔師尊真的受魔霧影響很多。〕顧一念頗為擔憂。

不遠處,沈家?三長老探頭探腦,支著耳朵聽牆角。見她獨自一人,抖著袖子顛顛過來坐下,問:“你真是家?主的弟子?”

顧一念含糊道:“算是。”

屋內,沈如朽冷聲:“弟子?我可教不出這麼拙劣刻板的琴音。”

顧一念麵色一紅,小聲反駁:“話不能說這麼滿。”

雖然隻有短短十年,但這確實是他本人的教學成果。

三長老讚同點頭,不知想?到了什麼,語帶蕭瑟:“誰還沒幾個逆徒呢。”

顧一念:“……”那?也不能這麼說。

帝淵是詭辯的好手,句句不離生孩子,要沈如朽將其認作下一代家?主,還指責對方?思維固化,霧起十年,人才凋零,不應固守門第血脈成見。

“能得孝子賢孫守家?門,頭上?綠些又?何妨,家?主,要有容人之?量!”

“荒唐!”沈如朽怒不可遏,拍案而起,話音未竟一聲重響率先傳來。

帝淵慌亂上?前?扶住,高聲喚人:“娘子快來,老東西氣昏了。”

顧一念一驚,顧不得他無禮的稱呼,抱琴而入,在?小榻邊急急撫琴。

她琴術本就不佳,急切之?下愈發沒個章法,除了音階正確之?外,毫無美?感可言,幾乎與914這個人工智能不相上?下。

沈如朽一代音修大能,竟在?這種?上?不得台麵的琴音中緩緩平複了心境,悠悠醒轉,望向她的目光滿是複雜。

儘管知道這不是曾教導她的那?位,顧一念還是忍不住垂眸,心虛道:“我再學學?”

“不必。”沈如朽幽幽長歎,“修士修為越高,受影響越深,我已?是強弩之?末,沒有多少日子了。”

“這癲公所言有些道理,人才難得,不必拘泥於血脈……”

帝淵興致衝衝道:“師丈放心,我定?會日夜努力,與娘子誕下麟兒,繼承沈家?。”

語畢拉起顧一念,急切道:“來人,安排房間。”

沈如朽壓下喉頭腥甜,對顧一念道:“修士受元氣影響更深,未必就比凡人長壽。你若有膽,便正式行過拜師禮,去參與家?主試煉。不過……”

他閉了閉眼,額間隱現青筋,神色隱忍。

顧一念忙道:“您說。”

“與這癲公和離!”

世家異變

沈如朽魔霧入骨, 心眼著實小的可以。

一紙和離書當眾宣讀,猶覺不夠,顧一念拜師大典大宴全城, 風光無兩,帝淵則一身粗布下人服,忙的分身乏術。

門前迎客、宴前端茶, 最後還要?親自捧冠奉上,讓沈如朽為顧一念加禮。

“殺人誅心?啊, 你就這?麼認了?”三長老神情複雜地蹲在堂後, 肩膀撞了撞身側一身下人裝扮的帝淵。

夫妻本是同林鳥,富貴當頭各自飛, 實在令人唏噓。

帝淵默了默,順著他的力道跌坐於地?,抬眸時眼?眶微紅,咬著牙隱含恨意。

三長老想起自己的所作所為, 略微慌張, 解釋道:“雖是我抓你們回來的,但我真沒想過要?這?樣折辱於你。”

帝淵眸光幽幽:“你想念娘為沈家誕育子嗣。”還不如和離收徒。

“沈家名門正派, 怎會做奪人妻子的事情?!誕育子嗣……可以殺了你啊。”三長老摸了摸鼻尖,心?虛道:“士可殺不可辱嘛。”

見帝淵仍舊一臉怨色,他歎了口?氣,語重心?長:“有時候找找自己的原因, 這?麼多年了還沒有孩子, 說話又?難聽,或許不隻是家主, 念娘也早就厭了你呢。”

“你說話不難聽?”

帝淵咬著牙重重撞過去?,扯著領口?將人按倒在地?, 拳頭如雨點般紛紛落下。

前堂便是沈家十年來最盛大的拜師典禮,三長老自覺理虧,又?不敢張揚,忍氣防了幾手,忽聞前頭傳冠加禮之聲傳來,憤憤一推,粗聲粗氣道:“差不多得了。”

帝淵一甩袍袖,端起玉冠離去?,臨走輕蔑俯視,“哼!”

三長老氣勢洶洶,擼起袖子來回走了幾圈,到底不敢誤家主收徒的大事,對?著虛空劃拳,跑去?了偏院無人之地?發泄。

沈氏宗祠依山而建,重簷高柱,瑞獸鎮脊,倚伴雲霄。顧一念一身月白?弟子服,行過九九長階,一九一叩首,足足十次三叩九拜,才得以進入正堂。

或許是早知會與她?有一段緣分的關係,下一世的沈如朽並未為她?舉辦過拜師禮,顧一念認真行禮,鄭重起誓,像是彌補了某種遺憾,在心?底同時向兩個沈如朽承諾,忠於師門,忠於使命,永不忘記自己的來處。

下一世的沈家早在沈如朽出生之前便已敗落,他自己恐怕都沒見過這?樣的盛況,顧一念認真而虔誠地?望著眼?前的一切,決心?歸去?之後與他詳細描述見聞。

如果?還有機會的話。

族老唱念過後,帝淵躬身獻上玉冠,托盤高高舉起,借著身前的掩飾,向她?微微一笑,眨了眨眼?。

沈如朽恍若未見,玉白?修長的大手執起一隻紫光檀梳,捧起青絲認真梳理,為她?束發加冠,賜名訓誡。

“沈氏三十二代嫡係大弟子,賜名……一念,願汝不忘誓言,心?守一念,亂世之中,為沈氏守住道心?,為黎民提供庇護。”

顧一念心?頭微動?,忍不住抬頭,眸光怔怔望著他,半晌方道:“是,謹遵師尊教誨。”

*

〔他發現了嗎?〕914焦慮吃手。

〔不知道呀。〕顧一念無奈道。

“用心?不專。”藤竹小鞭打在手背,沈如朽冷然道:“一念,繼續。”

“是。”顧一念老實垂眸,細白?指尖緩緩撥琴。

自拜師禮之後,沈如朽便舍了名姓,隻喚她?“一念”,每每叫914十分心?驚。

不但如此,帝淵還成?了他的貼身近侍,日日跟在身後,目光幽怨地?打扇斟茶。

“啪。”

藤條準確無誤地?抽到身後人的肩上,打斷了他深情?款款的凝望。

顧一念指尖一抖,眸中立馬生出疼惜,琴音暫停。

沈如朽額角微跳,揮手叫人退下。師徒對?坐,自彈了一遍琴曲。

清若流泉,悠若舒雲,曲終餘音繞,配上白?衣修士深若幽穀,冷若崖鬆的氣質,端的是一副賞心?悅目的視聽盛宴。

顧一念由衷讚歎:“此曲隻應天上有!”

悠然長歎,沈如朽淡淡問:“隻應天上有?這?便是為師無法奏出靜心?之效的緣由?”

顧一念垂眸未語,自己也在暗暗思忖。

此曲源於浮空雲海,乃是妖仙之樂,從未在人間彈奏,這?或許是緣由之一。不過……更有可能?的是,元界一片死寂,從人到物都隻是不同程度的魔霧聚合體,已死之身,無法再彈奏出清淨心?神、鼓舞生機的樂曲。

沈如朽沒再追問,轉而沉聲:“不隻是我,你也毫無長進。”

“琴聲刻板,毫無韻味,便是放一隻傀儡去?彈,也不會更差了。”

顧一念:“……”

倒也不用說這?麼狠。

她?不是真正的凡人,實打實學琴數百年,這?些問題自是知曉,隻是百般努力,當真改不了一點。

“師尊,徒兒儘力了。”

“師尊信你。”沈如朽閉了閉眼?,難得好說話,輕歎一般:“他應當也儘力了。”

心?頭微動?,顧一念訝然道:“師尊說什?麼?”

沈如朽搖了搖頭,輕咳撫膺。他修為極高,多年來吸納魔霧修煉,早已到了強弩之末,消散在即。

素手覆上琴弦,顧一念欲要?再奏,沈如朽卻微微擺手:“不必了。”

“去?吧,三日之後,三長老會帶你參與最終試煉。”

他目光沉沉,似是能?看穿她?的心?底。

“記住你的誓言,如有違背,必有天責。”

“是。”

*

三日不長不短,顧一念參加試煉那日,剛好是此界循環前的最後七天。

她?耗費了太多時間準備,一路打開聲名,在沈府外奏琴吸引興致,以及拜師沈如朽,由著他試探、教導,最終取得一份不算信任的信任,由她?試上一試。

三日禁足一般,關在房中,複習一月來學習的曲目,幾乎都是另一世的沈如朽曾教過她?的。

女子身著月白?衣裙,纖纖十指遊刃有餘地?彈撥著琴弦,小窗風動?,案頭一枝白?梔子幽香陣陣。

本該是極美?的景色,奈何琴音刻板,滿是匠氣,連看守的小弟子都有些聽不下去?,眼?見天色漸晚,尋了個由頭便溜之大吉。

夜色徹底暗了下來,一身著粗布衣衫的身影緩緩走過水橋廊亭,敲響窗欞。

顧一念沒去?盞那些毫無溫度的燭火,月色清淺,她?單手撐著下巴,望向窗邊,含笑道:“明日就要?試煉了。”

她?從不敢看輕沈如朽,更何況是強弩之末,背負著一族使命的他。輕易收她?為徒,給她?機會,卻又?無時無刻不帶著打量,時不時提醒一番莫忘誓言。

這?最後的曆練定然有蹊蹺。

“放心?。”

帝淵神色略見疲憊,取出令牌在手中把玩了一番,古樸鏨金,雕刻著三長老的名諱。

“府中各地?幾乎都探查過了,沒有天柱的氣息。”

“所謂試煉,應當就與天柱有關。”

**

沈家開啟繼任家主試煉那日,淩氏的新舊家主之爭也恰好落下帷幕。

約莫兩月半之前,一名淩不悔的少年孤身來此,手持信物,聲稱是家主淩雲霄流落在外的親子。

少年眉眼?淩厲,與淩雲霄有八成?相似,天賦卓絕,猶在音術一道上,一點就通。短短兩月間通曉淩氏家傳所有琴曲,除卻入道尚短,體內元氣不足外,幾乎堪與父親淩雲霄一比。

“不悔。”淩雲霄深深喘息,收功回眸,“為父說的,都記下了嗎?”

“孩兒記下了。”淩不悔單膝跪地?,揚聲背誦家訓,對?改名換姓給前世的自己當兒子沒有半分的抗拒。

淩氏人心?不齊,易出內鬼,前世今生皆是如此。門外黑霧湧動?,無數死於奪權的修士倒在庭中,身軀逐漸散逸,與黑霧融為一體。

淩雲霄雙鬢泛白?,艱難撫膺,一陣劇烈的咳喘之後,挑眉嗤笑:“這?哪裡像人?不悔,你說,我們還是人嗎?”

霧起十年,六大世家艱難維持著凡世的穩定,身為家主的他們拚命吸收所謂的元氣,轉為元修,壓抑著身心?雙重的煎熬,早已是強弩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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